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4
(二十)
星期三,高展旗与欧阳部长一起,为致林公司的一起执行案远赴哈尔滨,临走前,欧阳部长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客气地请我在他出差的这段时间多多关照公司的工作。
希望万事大吉,没什么业务!我挂下电话后合十祈祷。
祈祷未完,电话乍响,傅哥通知我务必上午十点钟赶到公司九楼会议室,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什么内容?”我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傅哥回答。
祈祷无效,何事搞得如此神秘?
九点五十,我赶到会议室,傅哥站在门口等我:“邹律师,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林董会亲自参加。”
“林董?”我没听过这个称呼。
“就是林总的父亲,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
天啊,皇帝老子出现了,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到底是什么内容的会议啊?我可是什么准备也没做。”我问傅哥。
“没关系,到时候你一听就明白了。”傅哥说着打开会议室的门。
我走进去,会议室内空无一人。这个会议室规模很小,也就能容纳十个人左右,但装修格外豪华,想必是公司高层聚会的场所。
突然听见门响,我连忙转身,只见林启正走了进来,他看了我一眼,扭头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身后,是我曾见过两次的那位长者,然后,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也跟着走进了会议室。她是谁?难道……?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然后我们都各安其座。我隔着会议桌坐在林启正和那个女孩的对面。
林启正用手遮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邹雨律师,这位是致林的董事长兼总裁林洪先生。”我连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林董微笑着点点头,虽然年纪已有六十开外,但保养得当,仍显得相当精神。
林启正接着用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女孩:“这位,是江心遥小姐,是……“他停顿了一下:“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没猜错,我用更热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她也甜甜地笑着朝我点头。我得承认,她长得确实挺漂亮,而且没有想象中富家女的娇纵模样,穿着一件极简单的浅绿色圆领T恤,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拢成个马尾,一个小背包放在桌上,看着就象个纯朴的女大学生。
林董开始发话:“邹律师,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公司的业务,是为了我们林家的私事。启正准备与心遥今年十月份完婚,这是我们林家的大喜事。但是,由于双方的家庭呢,都是办企业的,所以以往在经营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将一些家族的产业登记在他们两人的名下,为了避免将来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表示两人的结合与金钱无关,他们决定在婚前进行一下财产公证,所以要麻烦邹律师为他们拟一个协议书。”他转头对启正说:“你把你们两人名下财产的清单给邹律师过目一下。”
林启正隔着桌子将一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文件夹翻阅了一下,里面列明了林启正和那个江心遥名下的所有财产,天啊,洋洋洒洒数十页,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额股份,小到20平方米的街头铺面,都一一列明。尤其是江心遥的资产,竟比林启正还甚。
这毕竟是个人的隐私,我不好仔细研究,粗粗看过后,便放下。
当谈到专业问题时,我的自信是无人可比的:“林董,林总,江小姐,是这样的,根据我国婚姻法的规定,婚前财产属于夫妻个人财产,婚后并不会转化成夫妻共同财产。当然,由于林总和江小姐名下的财产很多,在婚前进行一下明确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根据法律规定,夫妻婚前个人财产在婚后所产生的利润,视为夫妻共同财产,例如双方名下的公司股份,在婚后的所有利润分红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对于这一部分,不知两位是否讨论过。”
听了我的话,林董看看林启正,林启正看看江心遥,显然他们并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林董欠了欠身子,说:“我与心遥的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谈到利润的归属,但总体思路是他们双方不要在金钱上有什么纠葛,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所以我想可以将婚后的财产问题也一并明确一下。心遥,你有意见吗?”
“就按伯父说的办,我没有什么意见。阿KEN,你说呢?”林心遥顽皮地转着身下的皮座椅,说起话来很重的广东腔,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阿KEN,林启正的英文名叫KEN?
林启正也摇摇头说:“我没有意见。”
林董于是对我说:“那就麻烦邹律师辛苦一下,拟一个协议,直接交启正过目。由于这是私事,我们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您放心。”我点点头。
四人起身走出会议室,我拿着文件夹紧走两步,递到林启正面前:“林总,这个还给您,我不需要知道,到时候作为协议的附件就可以了。”
林启正接过文件夹,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江心遥说了一句“谢谢”。
走出门口的林董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邹律师,辛苦你,明天就把协议拟出来,赶在心遥回去以前,把这件事办了,不是还要去公证吗?”
我回答说:“好的,协议明天出来没问题,但是林董,我不建议双方去公证处公证。”听到我这话,三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我继续说:“公证不是协议生效的必要要件,双方只要签字认可,协议就视为生效,如果您认为需要第三方见证,可以邀请与此事无关的人进行一下见证。去公证处的话,林总和江小姐的财产状况有可能被不相关的人知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听了我的话,林董赞许地点点头:“好的,我再和心遥的爸爸商量一下。不错,邹律师,年轻有为!”说完,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看来他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
我呢,只好和那小俩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他们站在前,我站在后,两个俊美修长的背影。
林启正突然低头剧烈地咳嗽,江心遥关切地说:“you should see a doctor.”
“Don’t worry. I’ll be fine.”林启正回答。
两个人用英语继续说着些什么,以我的英语水平,可就听不懂了,真令人汗颜。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我盯着他们两人,恨恨地想,真该让邹月那小丫头来看看,林启正和什么人在一起才叫名——正——言——顺。
电梯“叮”地一响,门开了。他们两人先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林启正进门时顺手按了五楼和一楼。
电梯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密闭的空间,空气中隐隐有林启正身上熟悉的香味。电梯门是磨砂的,我只能隐隐看到两个人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而我就像一个大而无当的怪物,挡在他俩的前面。
幸好电梯很快在五楼停了。林启正说了句“sorry”,还没等我让开,擦着我的肩膀走出了电梯。
江心遥在我身后没有动,林启正回头奇怪地问她:“How about you?”
“I’ll be back. Waiting for me.”女孩脆脆地回答。
电梯关上了。门口的林启正在最后一刹那,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不要这样,我在心里喊。
电梯开始下行,江心遥在旁边说话:“邹律师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我收住思绪,转头回答。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去启福寺要坐什么车?”她说普通话很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咬。
“启福寺?”
“是。”
“让林总开车送你去,或者坐出租车啰。”
“阿KEN很忙,我也不想坐出租,我想坐公车。”
“坐公车?!”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呀,要了解一个城市,一定要坐这里的公车。”江心遥大眼睛扑闪扑闪,兴趣盎然地说。
电梯门开了,我们俩一起向门口走去。
我说:“坐公车可不太方便,不能到门口,可能要走一段路。”
“没关系,我边走边问。麻烦你告诉我坐几路公车,到哪一站下?”她从身后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准备记录。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坐公车也坐得很少。”我抱歉地说。
“是这样啊。”她看来有些失望。
“没事,我陪你到汽车站去问问。”我说。
“那谢谢你啦。”她高兴地回答。
走到公车站,我问了问在旁边等车的老人,然后把结果转述给她:“你坐145到新华路,再转7路车到启福街,然后往里走大概200米就可以到了。”
她很认真地记了下来,还煞有其事的远眺等待。我颇有些担心,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万一走丢了,或者被歹徒绑架了,我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想来想去,我决定陪她一起去。“江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说。
“是吗?不耽误你的时间吗?”
“没关系,去拜拜菩萨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你看,145路车来了,上车要准备多少钱?”她伸手进背包掏钱。
我忙说:“我有零钱。”
一路上江心遥不停地问东问西,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那个小贩在卖什么?那个女孩在卖什么?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不用上班?诸如此类,我一一做答。
两个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来到了启福寺。寺庙前的乞丐一轰而上,把我们围住。我正准备像以往一样呵斥他们让开,江心遥已经打开背包,开始分发善款,10块、20块、50块,她眼都不眨就递了出去,乞丐们欢欣鼓舞,越聚越多,当看到她准备发百元大钞时,我实在忍不住,将她架离了乞丐群。我说:“小姐,可以了,你这样发下去,不是乞丐的人都会来当乞丐了。”
她笑眯眯地回答:“见到他们也是缘份嘛。”
“可是真正的穷人不在这里,这些乞丐家里都是洋房。”
“但是他愿意来做乞丐,说明他还是没有其它出路啊。”
我没话可说。
进了大雄宝殿,我恭恭敬敬地叩拜。再一起身,那个小姐不见了。
我急了,满寺庙找她,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里看见了她,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残破发黑的观音像前出神。见到我过来了,她招手对我说:“快来看,这就是我要找的,宋朝的千手观音像。”
“宋朝的?你怎么知道?”
“我听我一个朋友说的,所以过来看看。这才是这个寺里真正的宝贝。你看,多漂亮。千手观音又叫千手千眼观音,千手表示法力无穷,可以拯救众生,而千眼则表示慧眼无边,能普观世界。每个手都有自己的意思,中间的合掌双手,能让一切人及鬼神爱敬,持杨柳枝的手叫杨枝手,可免除一切病痛,持宝剑的手,可降服一切鬼神,还有宝镜手,能成就大智慧。其实佛像只有42只手,除去前面合十的两只,后面的每一只手对应“二十五有”,乘起来就是千手千眼了。”
听到这样的话从她的口里蹦出来,我真是诧异极了。我随着别人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无非是磕磕头,丢点钱进功德箱,从来不知道这些佛像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说完后,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问我:“这里可以照像吗?”
我看看四周,也没有禁止的标志,就对她说:“你照吧。”
她拿起像机一通猛拍,然后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说:“你不拜吗?”
“不,我只是对佛像感兴趣。”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接通:“Hi, ken!”
又是林启正,她对着电话叽哩呱啦说了一通,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这个lawyer zou在此游玩。挂了电话后她说:“阿ken催我回去了,中午要去和别人吃饭。”
两人朝出口走去,突然她的行进方向发生改变,我一看,她径自走进旁边的一个小药店。
我跟了进去,她回头问我:“邹律师,你们这边治咳嗽吃什么药呢?”
原来是给林启正买药,我拿起一瓶“密炼川贝枇杷膏”递给她,她接过后说:“哦,你们也吃这个。”然后到柜台交钱去了。
我站在门口,心想,能够给心爱的人的买药,然后放在他面前命令他吃掉,当真是一种幸福。
她将药放进背包,走到我身边,嗔怪地说:“阿ken太不注意身体了,混身湿透了也不换件衣服,前天飞机又晚点,他在机场等了我三个多钟头,不感冒才怪。”
“那是。”我干瘪地回答。
走到山门口,傅哥已经站在一台车前等我们。江心遥对我说:“邹律师,谢谢你,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说:“不用,方向不同,我自己走,你赶快回去吧,林总还等你呢。”
她上了车,放下车窗向我挥手示意。傅哥也向我点点头,然后开车离去。
她不丑,反而很美,她不市侩,反而很脱俗,她不傲慢,反而很亲切,她没有一切我为我的贪念和幻想所设计出的种种缺点,相反,她的富有,她的修养,她的性情,都让我感到自惭形秽,如果我如林启正所言是个特别的女人,那她呢,她岂不是天上的神仙?今天的相遇,是对我莫大的讽刺。
我一回神,发现我周围聚集了很多乞丐,我没好气地说:“走开走开,刚才还没拿够啊!”——千手千眼的观音原谅我吧,我和江心遥不同,我就是一个俗人。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4
(二十一)
我遵旨拟好了林启正与江心遥的夫妻财产约定协议,心想,钱太多了也有坏处,不知他们俩人在签这个协议时,心里是何感受?再一转念,也许如他们俩人,富到一定的份上,已经不会打对方家产的主意了,约定清楚反而少了纠葛。
想起我以住代理的一些平常人家的离婚案件,离婚时,连煤气灶归谁都要争执半天。所以有钱的人才能有格调,这是必然的。
我拨通林启正的手机,响了两声后,他挂断了。怎么回事?在开会?还是在……谈恋爱?
过了五分钟,他打了过来。“对不起,刚才有事在和别人谈。”
“我把协议拟好了,请问是打印好送过来给您看?还是发到您的邮箱?”
“你在哪里?”
“我在所里。”
“我正好在这边,我到你办公室来。”他把电话挂了。
我惊诧中。然后回过神来,立马奔去向郑主任汇报:“郑主任,郑主任,林启正要到我们所里来。”
郑主任“噌”地站起来:“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
“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啊!我有个合同要送他过目,他说正好在附近,就到我办公室来。”
郑主任加快脚步走出门去,对着大伙发出指令:“各位先生们、小姐们,致林公司的林启正副总裁马上要到我们所里视察,大家赶快整理一下内务,到门口迎接!快点,快点!”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听见整个办公室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叫声:“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穿成这样?”“是啊,我两天没洗头了。”“小张,借你的眉笔给我用一下,还有你的口红!”“不行,我还得先用呢,来不及了。”
见小姑娘们都在忙着照镜子,郑主任急了,大喊:“别急着化妆,别急着化妆,先把你们的桌上地上收拾干净点,然后到门口集合!”可是完全没人理会他的话。
正当所内一片混乱之际,林启正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这真是戏剧化的一幕,就像周星驰某部电影中的场景,骤然间所有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的动作停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细格衬衫,黑色的棉质长裤,手里握着车钥匙和一个小纸袋,头发似乎比昨天剪短些许,格外有型。我几乎能听到在场每个女人在心里低呼:“帅啊!”
他有些被这个阵势吓到了,环顾了一下四周,转头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我接口,郑主任马上迎上去:“没事没事,林总大驾光临,我们正准备迎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来来来,到会议室坐,我们马上向您汇报工作。”
“我只是来看一份合同,不用汇报什么工作。”他摆手拒绝,然后对我说:“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这里。”我指指身后,他便向我办公室走去。郑主任忙说:“林总,还是去会议室吧,要么去我的办公室,条件好一些,邹律师这里太挤了。”
林启正没有理会他,走进了我的办公室。郑主任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林启正回身看见他,便说:“郑主任,您去忙,我和邹律师商量一下就行了。”
“那好那好,你慢慢谈,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
“不用,我马上就要走。”
郑主任识趣地退了出来,走到我身边,悄声说:“小邹,中午无论如何留他下来吃饭。”
我点点头。
我走进门,见他站在房子的中央,我忙说:“林总,请坐。”
“我坐哪里?”他回身问我。
我一看,确实是无处可坐,沙发上扔着报纸和杂志,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堆着过两天开庭要用的案卷。我赶紧走过去把沙发上的东西移开,忽然发现我的拖鞋甩在了沙发旁,顺势将它们踢到了沙发下。然后回身对他说:“您请坐,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
他这才坐在了沙发上。我走到饮水机旁,准备给他泡茶,他制止道:“白水就可以了。”
“白水,是热的?还是冷的?”我问。
“冷的。”
“你还在咳嗽,最好别喝冷的,喝点温开水吧。”我说。
他楞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我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他面前,又将协议书递给了他。
他很认真地接过协议书开始阅读。而我,在考虑我该坐在哪里?我的办公室只有一张长沙发,被他坐了,办公桌前的凳子可以坐,但是上面堆了十几本案卷,移动起来动静很大,坐回到我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又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我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头看看我,又看看门口方向,对我说:“能不能麻烦你把门关一下?”
我一转头,见那些小姑娘正在门口探头探脑,挤眉弄眼。我走过去,小姑娘们对我猛摆手,用唇语说:“别关别关!”我笑着对她们小声说了一句:“别发神经!”把门虚掩上了。
林启正见我走过来,把身子住旁边移了一点,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我犹豫了一秒种,坐了过去。他把协议书往我这边稍微移了一点,开始与我讨论一些条文上的表述。他的身上隐隐有咖啡和香烟混合的味道,我不由自主贪婪地闻了几口。
很快,我们就一些细节上的修改达成一致,他说:“你修改一下,输四份给我带走,就可以了。”
我答应着准备起身,他喊住我:“等一下,心遥有一样东西托我送给你。”他把手边的那个小纸袋递给我。
我接过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纸镇,晶莹剔透的一棵小圣诞树,树冠上有一条小小的红丝带。
林启正在旁边解释道:“心遥现在在一家基金会做艾滋病孤儿的慈善筹款工作,这是他们在施华洛世奇专门定制了送给捐善款的人的。”
我赞叹道:“真美!……可是,我没有捐钱啊!”
林启正笑说:“没关系,偶尔拿一两个送人还是可以的。她要我向你表示感谢。”
“那有什么好谢的,说起来我还要谢她呢,和她去了我还长了见识呢!”
“是吗?”
“是啊,那个观音像我见过无数次,从来都不知道是宋朝的。江小姐真的很有学识。”
“她也是一时一时的,前段时间迷上潜水看深海鱼,日日下海,最近迷上了研究佛像,又到处逛寺庙。听说她还报名去当无国界医生,搞不好要去南非照顾艾滋病病患。”说起这些,林启正的眼里竟有一种宠溺的表情。
我有些黯然,不想再与他讨论,起身去修改协议。
我坐在电脑前打字,他坐在沙发上,我感到他一直在看着我,一转眼,果然与他的视线相撞。“林总,你不要这样。”我也不管了,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怎么样?我只是看你是怎么工作的。”他语调正常。
“你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在你们公司做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把法律顾问给你们所。”
“为什么要因为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我是个为你服务的律师,让我安安心心在你们公司挣点钱不好吗?”我低声,但语气很糟糕。
“是啊,我就是准备这样,你照你该做的做就好了。”他依旧很平缓的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一时气结。打印机里的文稿这时也出齐了,我恼起来,也懒得帮他订好,拿起一摞,往他手里一递。
他接过后,说了声谢谢,向门口走去。
我没有送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听到门外一阵喧闹,之后郑主任冲进来说:“小邹,你怎么没留他吃饭啊?”
“留了,他不吃。”我胡乱答复。
郑主任遗憾地摇摇头,对我说:“还是要找机会请他吃顿饭才行,你们平时注意把握机会。”
他话音未落,几个小姑娘冲到了我桌前:“邹姐,邹姐,你还好吧?”
“我为什么不好?”我奇怪地问。
“你和林启正独处了二十一分又十九秒,难道你没有出现症状?”
“什么症状?”
“比如流鼻血?流口水?视物不清?狂燥不安?有犯罪冲动?”
“你们说的是狂犬病吗?”我打趣道。
“不是,是花痴病。我们几个只看了他两眼,就已经有初期症状了。”
“我不会有,我已经老了,对帅哥免疫。”我嘴上笑着说,而我的心里在想,我恐怕也病得不轻,这活儿再干下去,早晚我会全线崩溃。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5
(二十二)
晚上,我和邹月在家中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头顶的吊灯发出嗞啦滋啦的响声,还有火花溅落下来,我们两个吓得跳开好远,等我反应过来,准备去关灯时,屋里突然一片漆黑,跳闸了。
我余悸未惊,摸黑坐了下来,听到邹月在黑暗中问:“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就是吓死了。”
一会儿,邹月按亮了手机屏幕,室内有了一些光线。
我站起来,借着手机的光走到门边,打开那个装电表的箱子,一股焦糊的味道蹿了出来,邹月忙走过上来对我说:“姐,别乱动,肯定是线路起火了。”
我合上箱盖:“只能等明天,请个电工过来看看。”
“天啊,那怎么办啊?我今晚还要赶一个报表,明天要交总公司呢!”邹月叫道。
“那你到外面网吧里去弄吧。”
“不行啊,有好多数据在家里的电脑上,出去弄也不行啊!”
“那怎么办?跟你们领导解释一下吧。”
“惨死了惨死了!”邹月在黑暗中用力跺脚。
停电后的家里格外寂静,我俩坐在沙发上,无聊至极。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两声“嘀嘀”,是锁车门的声音。
邹月从沙发上蹦起来,直奔阳台,我莫名其妙。只见她站在阳台上大喊:“姐夫,姐夫,快上来,我们家停电了!”
我赶紧跑过去,狠拽她的胳膊:“你干嘛?你喊他干什么?”再往楼下一瞧,没见到左辉的踪影,想必是上楼来了。
“姐夫最能干了,也许他能修好。”邹月兴高采烈。
“他又不是电工!另外,邹月,我警告你,不要再喊姐夫,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这样喊,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夫妻。”我严肃地说。
“好——”邹月拉长音调答复我。她一直与我们同住,对左辉有很深的感情,当时我们协议离婚,左辉搬离住处时,我无动于衷,倒是她狠哭了一场。
邹月摸摸索索走到门边去开门,我站在阳台上,没有进去。听见左辉走进了客厅,在问:“怎么回事?”一年多后,这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又回响在这个熟悉的空间,感觉很奇怪。
邹月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小妹妹,撒着娇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姐吃着饭,那个灯就一闪一闪的,还冒火花,然后电就停了,把我们吓死了。而且这个箱子里一股糊味,你闻闻?”
“你姐呢?”左辉问。
“在阳台上。”
只听见客厅里一阵响动,然后左辉说:“空气开关烧坏了,我下去拿一个来换上。”
然后脚步声噔噔噔地走下楼去。邹月在客厅里喊我:“姐,进来坐,姐夫马上就要把电修好了。”
“这个死丫头,还姐夫姐夫,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我自言自语,依旧站在阳台上看夜景。
过了两分钟,又听见脚步声上得楼来,然后是一阵响动,左辉喊邹月:“把餐厅那盏灯先关了”,邹月忙应好,两秒钟以后,室内再度大放光明。
邹月欢呼,并高喊:“姐,快进来,电来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挪窝,打算等左辉离开后再进屋,竖着耳朵听他什么时候说再见。
但屋内一时没什么动静,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饭都没吃完,还不进来吃饭?”左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和以前一模一样,那时他总是管着我的吃,管着我的睡,爱用教训的口气对我下指示。这句话多么似曾相识,仿佛那一年多的时间被全部省略,我们俩又跳回到从前。
我没有回头,支吾地答道:“我吃饱了。”或许是没来得及武装自己,又或许是对他及时出手相助的感谢,我的话语中没有了以往的凶狠。
他想必是听出来了,得寸进尺地站到我旁边,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好。”
我斜睨他,心想,故地重游,倒看你有什么招数。
他突然转换话题,宣布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邹雨,我父亲去世了。”
我大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他低头:“是我父亲不准许,他说他没脸见你。”左辉的父亲是老党员,当初为了我们离婚的事,他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你应该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黯然说。
“对不起。”
“算了,你也是尊重老人的意见。明年清明我去看他老人家。”
“不止是这个,所有的事情,我都要对你说对不起。”
“过去就不要再提了,本来感情的事,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我宽宏大量、言不由衷地说。
“不,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急急地反驳。
我默然。这种抱歉和后悔太廉价,如何能抵消我内心一直以来的怨恨?见我无言,他也没再说话。
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走时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楼上楼下的,喊一声就可以了。还有,快进来吃饭吧。”
门嘭地一响,他走了。
我看着远处的灯火,还有那一轮刚刚升起的新月,内心有难以言表的惆怅。
如果下决心背弃,就不要回头,如果下决心离散,就干脆断绝来路,可是,左辉啊左辉,你干得也太不漂亮。
又是周末,也许是左辉父亲去世的消息震动了我,我决定逃两天的课,回家探望母亲。
母亲精神还算不错,但长年的透析使她形容枯槁,一见我的面就开始安排后事,我唯唯诺诺地听着。趁她心情舒畅一些的时候,我提出带她到省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她严厉地拒绝了我,坦言生死对她而言已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到你们三个生活得好,成家立业,后继有人。”
我是遭人抛弃,再嫁遥遥无期,邹月是痴心妄想,一时转不过心思,只有邹天,看来还比较正常,可能老妈的夙愿能否实现就全靠他了。我在心里暗暗盘算。
星期天,我正家中陪老妈打五块钱一炮的麻将,突然手机猛响。一看来电显示,是高展旗,好久没有这个鬼东西的消息,我竟有些高兴,接通电话高声说:“老高,是不是在东北找了媳妇,不打算回来啦?”
高展旗的声音也好不兴奋:“邹雨,我这次打了个漂亮仗,从哈尔滨搞回来800万。”
我也很高兴,马上想到按2%的收费提成,我们可以拿到16万。“老高,你不错啊。”
“是啊,真的很巧,这次执行案子的执行局局长你猜是谁?”
“谁啊?”
“和我一个寝室的老关啊,就是和左辉睡上下铺的那个。”
“哦,是他啊!”
“他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光是账户就帮我们查了43个,别说800万,8000万也能搞定!”高展旗又开始吹牛了。
“你回来了吗?”我问。
“我刚下飞机。”
“那我明天为你洗尘。”
“不用你洗尘了,林总今晚要亲自为我和欧阳兄洗尘。你也过来吧。”
“算了,我就不参加了,我还在老家呢。”想到要和林启正同桌吃饭,我就头大,忙找托辞。
“那我过来接你,好久不见你,怪想你的。”
“不用接不用接!”我忙说。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起来:“怕我又找左辉借车?那你就选择吧,要么你自己过来,要么我开左辉的车过来接你?”
“我想多陪陪我妈,明天早上再回来。”我拿老妈当挡箭牌。
“下次我和你一起回去陪陪咱妈!今天你非来不可,郑主任指示的,说借此机会与林总聚一聚。”这家伙,拿郑主任来压我。
我无法,只得从命。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5
(二十三)
返程的路上出奇地拥堵,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钟头,其间接到了高展旗无数个催命电话。
“在哪里?还有多久?”
“不知道,堵在进城的这条路上。”
“大家都在等你,你快点!”
“我想快也快不了啊,你们先吃吧。”
“不行不行,美女不来,食之无味。林总问,要不要派车过去接你?”
“不用,整条路都堵死了,车子也过不来。”
“那你赶快赶快,天一酒楼FR包厢!”
七点差十分,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天一酒楼,急步跑上二楼。一抬头,突见林启正站在楼梯口接电话,语气强硬地说:“这件事情不要再讨论了,照我说的办!”
他也抬眼看我,我的心里,一阵惶然。见到他,就会感到惶然,这是件多可恶的事!
我挤出笑容,冲他点点头,向包厢走去。他随即合上电话,跟在我身后说:“慢一点,已经等你这么久了,不在乎这两分钟。”这话说得,真是温柔。我不由得侧头笑了笑。
两人一起走进包厢
高展旗大叫:“小姐,你终于来了!”然后冲着服务员招招手:“赶快上菜。”
我的位置在高展旗旁边,与林启正之间隔了个郑主任,略感安心。
有了高展旗,饭桌上就不愁没话题,他从办案的曲折经历吹到与哈尔滨姑娘的一见钟情,其间,间或以林启正为目标,大家轮番敬酒。我一直没有端杯,一个是本就不胜酒力,二个是只希望做个隐身人。
但郑主任突然间发现了我的存在:“哎?!小邹,你怎么不敬一下林总?”
“我不能喝,我今天赶得太急了,胃疼!”我乱编了个理由。
“那不行,别人不喝可以,和林总你无论如何要干一杯,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嘛?”
“哦?谁说的我们关系很好?”林启正在旁边突然插话。
“大家都这么说啊!来来来,我们所里的大美女,敬林总一杯!”郑主任把酒杯塞在我手里。
我望向林启正,他笑意盎然,正等我发起邀请。
我站起来,隔着桌子向他举杯,郑主任在旁推我:“不能这么敬,要到林总身边去,才显得有诚意嘛!”
我只好又走到林启正的身边,他也站起了身,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碰,说:“谢谢林总对我们所的关照!”
“不用谢,应该的。”他程式化地回答。但他看我的眼神,竟有些灼热。
我举杯准备将酒灌下肚,高展旗突然起哄:“交杯酒!交杯酒!”我回脸瞪他,却又不敢喝斥。
而林启正似乎没有反感的表示。在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见林启正脸色未变,马上都跟着吆喝起来:“交杯酒!交杯酒!”
形势逼人,我知逃不过,只好满脸堆笑,将手臂向林启正挽过去,他也配合地与我挽在一起,两人一同将酒一饮而尽。男人与女人的酒宴,这一招百试不爽,次次能将气氛推向高潮。果然,在座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回座坐下,做眩晕状说:“不行了,不行了,别再让我喝了。”
高展旗捅捅我:“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在响。”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邹月打我的电话。
我走出包厢,回拨过去问何事。邹月答道:“姐,我今早出门走得急,把钥匙丢在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还在天一这边吃饭,你等等我。”
“那好,我在姐夫家等你。”
又是姐夫又是姐夫,屡教不改。
我返身回到包厢,听见高展旗对林启正说:“林总,我听欧阳部长讲,最近税务局查公司查得挺紧,让您有些不必要的困扰。其实我可以透露给您一个秘密……”他用手指指我:“邹雨律师与税务局稽查处处长左辉,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只要邹雨出面,左辉一定言听计从。”
高展旗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我拍了他一下:“你别乱说!我和他关系哪里好了?”
林启正的表情似乎饶有兴味,他装做毫不知情地说:“税务稽查处那边确实有些麻烦,如果邹律师果真有这层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赶忙澄清:“没有没有,我在税务那边没什么关系,高律师喝多了,瞎说!”
高展旗居然还不住口,嘻嘻哈哈地说:“邹律师,你也要给浪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嘛!”
我忍不住喝斥他:“你少说两句!”见我脸色不对,高展旗这才住了口。
等到散席时,又是九点有余,郑主任坚持要买单,被林启正拦下。
“那下次,下次,林总一定要给个面子,让我们所里请您一次!”郑主任信誓旦旦。林启正微笑不语。
下得楼来,傅哥已经将林的车开到门口,林启正站在我旁边说:“我往城北走,有没有人需要搭车?”这里的人只有我住城北,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忽然,停车坪那边传来邹月的声音:“姐!姐!”
我一看,邹月站在不远处,一台白色的本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左辉!
我赶忙迎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等不及了,正好没坐过姐夫的新车,所以出来兜兜风。”
我看了一眼左辉,他向我点点头。
邹月的表情突然骤变,我一扭头,林启正和高展旗都走了过来。
林启正首先和左辉打招呼:“左处长,我们又见面了。”
左辉也说了声:“你好!”两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林启正转头对邹月说:“小邹,在物流那边工作怎么样?”
邹月咬着嘴唇小声说:“挺好的。”
“那好,以后好好干!”
高展旗在旁边打岔:“左辉,刚才还说到你,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左辉问。
“说你好呗!”高展旗嬉皮笑脸。
林启正接着说:“以后还请左处长高抬贵手!”
左辉马上回答:“岂敢岂敢,应该是我们请林总多多关照!”
林启正与高展旗转身离开。我坐上左辉的车,车子拐上马路,后面有几台车快速地超过了我们,向夜色中飞驰而去,领头的正是那部黑色宝马。
他误会了吗?想必是有些误会了,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可是,误会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误会了还更好一些。我心里胡思乱想。转头一看邹月,也是一脸若有所思。再一转眼,左辉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见我发现,马上将视线移开。——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情都搅在一起了。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6
(二十四)
星期一的早晨,天气开始有些燠热,夏天终于来了。
我走进办公室,发现高展旗正坐在我的桌前。
“高律师,今天来得这么早,有什么好事?”我问。
他没有吱声,两手交抱在胸前,颇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坐下,拿出下午开庭的案卷,打开电脑,又站起来,泡了一杯茶,重又坐下,再一看高展旗,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你干嘛,再看我就要收费了。”我说。
他探身过来,两肘撑在办公桌上,神秘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我不解。
“你和林启正?”
“别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开始?”我否认,但一阵心虚。
“我昨天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头,你和林启正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包括很早以前,你向我打听他的情况,你那个二审改判的案件,有一张写着林字的纸条,加上那次他帮我救车时,要你坐他的车走,还有这次我们的法律顾问,得来的这么容易,想来想去,你和他之间,绝不像你自己说得那么简单。”高展旗开始追根溯源。
“不简单?那是怎么个复杂法,你倒是说说看?”我强作镇定地回答。
“那我怎么知道啊?所以我很好奇啊!我还听说,上个星期,林启正来过我们所里,和你单独相处了很长时间,实话实说,你们在干什么?”
“在讨论一个合同。”
“讨论合同要关门吗?”
“不关门?那些小姑娘在外面像看戏一样,根本没办法工作。”
“该不会就是一出戏吧?”
“高展旗,你如果真的这么有空,去干点别的,扫扫厕所,倒倒垃圾桶,别在我这里说这么多废话!”我下起了逐客令。
“邹雨,我是一番好意。”高展旗突然语重心长地说:“有钱的男人都一样。你也不是没有经过风雨的小姑娘,应该明白什么是火坑,什么是陷阱,可别干出什么傻事来。一个左辉还不够你受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准备干傻事啊?”我有些生气了。
高展旗见我气恼,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你干傻事,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我们都是男人,看得出男人的心思。林启正昨晚那么高兴,居然还和你喝了交杯酒!”他把交杯酒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昨天是谁在瞎起哄,今天又拿这个来当把柄!”我叫道。
“不敢不敢,我起哄是我不对,我这人喝了一点酒就喜欢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林启正他是什么人啊?致林公司的副总裁,在这里大小也算个人物,又不是哪个法院里的小法官小庭长,居然会玩这种游戏,昨晚回去的路上,欧阳都在说是从未见过!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我知道他是极品男人,怕你一时辩不清真假,到时候……是吧?”他欲言又止,仿佛真有什么事发生。
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我也有些感到难堪,被他戳着痛处,我只能用加倍的气恼来掩饰心虚。他见大势不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向门口退去。临出门时,他又加了一句:“还有那个左辉,不是我不够哥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得防着点!”
我追过去,跟在他身后,狠狠地把房门摔上。
回身坐在座位上,想起这段时间来的经历,我忽然惊觉,事态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林启正于我,和我于林启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许已衍生出无数话题,承担了无数虚名,我尚茫茫然不自知。
我能说我自己是完全清白的吗?我何尝没有一点点虚荣和贪念,我何尝没有迷惑于他的财富和他英俊的外表,我何尝不是明知他的心意还时常出现在他的左右,我何尝不是企图维系着与他这点小小的秘密,希望成为他心中一个抹不去的影子?也许我们的每一个眼神交会,每一次只言片语,都透露出这点不寻常,而我,还以为世人都是傻子!
想起以往种种,我顿感惊心动魄,游戏应该要结束了,我暗想。安安心心在致林挣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开始考虑跳槽的事情。
考虑才刚刚开始,房门被人敲响。“谁啊?”我估计又是高展旗,没好气地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的妇人站在我面前。“请问,你是邹雨律师吗?”
“对,我是。有事吗?坐下说吧。”我客气地回答。心想,居然有人慕名来找我?
“我不坐了,我就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刘军的人?”
“刘军?”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认识。”
“从河南来的,个子不高,瘦瘦的,脚有些跛。”她还在启发我。
我再次仔细回想,还是毫无印象。
她有些失望,说:“哦,那算了,看样子他真是个疯子。”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我连忙喊住她:“大姐,你别走,把话说完,我都被你搞得莫明其妙了。”
她转过身说:“我也是帮那个刘军打听打听。我的弟弟在市精神病院住院,我经常去看他,与他同住的有一个小伙子,就是这个刘军,总是拜托我,让我找你,说他没疯,是被人陷害进去,还说你答应了帮他打官司。我被他说多了,就想着信他一回,帮他问问。所以我就来了。你别见怪,都怨我不该听他的疯话。”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回想起那次天台顶上的那个民工小刘,难道是他?他怎么会去精神病院?难道他真是个疯子?
我拉着那位大姐,仔细问了问情况,越听越象。
下午,我来到了市精神病院,在护士的带领下,穿过两道铁门,我见到了天台上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小刘。许久不见,他面部浮肿,眼神呆滞,身体却益发瘦弱。
一看到我,他就开始发出呜咽声,眼泪横流:“邹律师,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是疯子。”
“是谁把你送进来的?”我问。
“我不知道,那天下来以后,公安把我抓去,还打了我,然后来了几个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我又不能打电话,又不能写信,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在哪里。邹律师,你要救救我。我现在一身都痛,脚也不能走路,求求你帮我,你答应过我的!”
我安抚了他足有半个小时,待他情绪稍稳定后,我来到医生值班室,见到了他的主治医师。
“请问,刘军是谁送进来?”
“是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
“公安局怎么能送人来这里?”
“他做了鉴定,鉴定为精神分裂症中的妄想症。”
“那您认为他是不是这种病呢?”
“在我看来,起码症状不是很明显,他除了说他要打官司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表现。”
“那医院为什么不让他出院呢?”
“公安送来的病人,他们不说可以出院,我们也不能放他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影响社会稳定,我们也担不起责任。”
“他的身体好象不太好,他说他全身都疼。”
“这一个有可能是药物的不良反应,再一个,他确实在腰椎骨上有伤,另外肾好象也点毛病。”
“医院可以给他治吗?”
“我们是专业医院,没有这方面的治疗手段。”
怎么能这样做?这简直是伤天害理?我的心里为小刘感到忿忿不平,于是向医生告辞,医生却又问:“你是刘军的家属吗?”
我点头称是。他小声说:“我实话告诉你,想办法让他早点出去,这么拖下去,不是疯子也会变成疯子。”
我返回病房,拉住刘军的手,慷慨激昂地说:“小刘,你放心,邹姐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让你继续治病!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刘军用满怀希望的眼神将我送出了病房。
站在医院门口,我刚才的激昂之气化为乌有,这件事情远不是一起诉讼案件那么简单,该从何处入手?我的心里一时找不到头绪。
然后,我想到了林启正,整件事他也很清楚,也亲自参与过处理,通过他,应该能得到最快速的解决。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准备结束两人之间的偶遇时,又有一件让我必须与他面对的事。
但是,救人要紧,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接通音在耳边回响,却迟迟没有人接听。再拨,还是没人接。
我又打通了傅哥的手机。这次倒是马上就听到了傅哥的声音:“邹律师,你好。”
“傅哥,你好,请问林总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但是我在等他。”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林总汇报,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他。”
“哦,很急吗?”
“对,很急。”
“可是我不知道林总什么时候下来,要么你过来等他吧?”
“好的,你们在哪里?“
“君皇大酒店,我就在大堂。”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6
(二十五)
我进入大堂,傅哥在大厅供客人休息的沙发处向我招手。
“邹律师,来,坐一会儿。林总待会应该就会下来,晚上六点半还要陪客人吃饭呢!”
我遵命坐下。
“傅哥,林总是在楼上开会吧?”
“不是,他开始说去游泳,但已经上去快三个钟头了,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游泳?!”
“对,林总经常过来游泳,有益健康嘛。”
“那你不一起去游一游?”
“呵呵,我可不会游!”傅哥憨厚地笑说。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是林启正的号码,赶忙接通:“林总,您好。”
“有事吗?”
“对,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你上来吧,我在十九楼。”
“好。”我挂断电话。
傅哥望着我问:“林总让你上去?”
我点头:“说在十九楼。”
“哦,还在游泳池那里。”
我起身,傅哥忽在旁提醒:“邹律师,今天小心一点,林总心情不太好。”
“是吗?他和江小姐吵架了?”我假装无意地问了一下。
“江小姐早走了,是生意上的事,好象是走了一单大买卖。总之你小心为好。”
我说了声谢谢,向电梯间走去。
站在电梯里,我暗下决心,办完这件事之后,无论如何不在致林做了!无论如何不再和他见面了!
电梯安静地升到了十九楼。我走出电梯,来到游泳池门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站出一个服务员拦住我:“对不起,小姐,今天下午游泳池不对外营业。”
我很纳闷:“可是,林总让我到这里来啊?”
他马上转变口气:“是林总请您来的吗?那请进吧!”
原来游泳池都要独享,真是太奢侈。
我推门走了进去,偌大的一池碧水,安静地泛着粼粼波光,未见他的踪影。我在四周搜寻,看到远远的靠窗的角落,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朝他走去,只见他穿着件白色的裕袍,头发湿漉漉地拢在脑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烟,地上散落着不少烟蒂,还有两个空的可乐罐。他如此衣冠不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走了过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声响,引他回头。他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
“什么事?”他问,态度很冷漠,与昨天判若两人。
我把今天的事情详细地向他复述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抽烟,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他的脸时时陷入了迷蒙中。
我说完后,他半晌没有反应,然后说了一句:“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这样做是不对的,应该赶快让刘军出来,让承建商继续让他治病,妥善处理这件事。”
“你也说过,这是刘军和承建商之间的事,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对此事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冷淡很多。
“是的,从法律关系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如果林总能够出面协调一下,也许这个问题能得到很快的解决。”我诚恳地要求。
“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而是可不可以做,每年在我们公司开发的楼盘工地上摔伤摔死的民工起码上百,如果我干预了这一个,其它的怎么办?”
我急起来了:“但是,这件事毕竟有些不同,您亲自到现场处理,也上了天台,你也知道,是因为我承诺了要帮他打官司,他才愿意下来的,之所以这样,也是……”我准备说,也是因为你。但是说了一半又吞回去了。
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也是因为我?但我只是拜托你帮他弄下来,不要死在那里,就可以了。”
“但是也不能把他关到疯人院里啊?”
“那有什么不好?吃穿不愁。”
“林总,你怎么能这样说?这样太不尽人情了!”我有些责备的意味。
“有些事,不是我力所能及,我也没办法。”他把烟头丢在地上,任由它继续燃烧。
“怎么不是您力所能及,您只要打声招呼,就可以做到。”
“你太高估我了。”他的语气很消沉。
他这样说话,让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确实是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平。于是我站起身说:“好吧,那就不麻烦您了,我先告辞了,我再通过别的途径解决。”
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他在我身后说:“要不然,我们俩做个交易,你如果能帮我摆平税务稽查处的左处长,让他不要再来查致林的税,我就帮你摆平承建商,让他们乖乖地做好善后。”
我回过身看他,他低头正点燃一支烟。
“这关左辉什么事?再说,我也没有这个本事。”我顶了回去。
他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所以,有些事,不是你能不能做,而是你可不可以做。”
今天看样子不是好日子,我从没见过他用如此傲慢的态度与我对话,心里十分失望。
我继续转身向门口走去,他忽又说:“替我转告左辉,要他不要太过分,到时候他想来求我就晚了。”
他说这话,明摆着是招惹我。我忍住不满,依然往前走。他接着又补充一句:“哪怕到时候是你来求我,也没有用了。”
我回身,我看见他眼里挑衅的目光,他不再是那个我曾经认识的温和的林启正。
我冲过去,他没有诧异,也许他在等着我的反击。我冲到他面前说:“林启正,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永远不会来求你,我也不会继续在你的手下讨饭吃,我真的很失望,我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唯利是图,知法犯法,还恶意报复!”
他也逼近我,大声说:“是啊,你才知道我不是好人吗?你才知道我的教养都是假象吗?你才知道我就是一个混身铜臭的商人吗?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偷税漏税,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四处行贿,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争权夺利,如果我是个好人……”他的语调突然降低,他低头看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说:“我就不会一边和江心遥讨论终身大事,一边还对你抱着非份之想……”
我被震住了。片刻后,我恨恨地说:“你真是无耻!”
他点头:“是,我就是很无耻。邹雨,你别太嚣张,我忍了你很久了!”话音未落,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的手本能地举起,挡在胸前,他将我的手轻轻扳开,照着我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的脑子里有过抗拒的想法,我的手也无力的表示过拒绝,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相反地,我紧紧的抱住他,我踮起脚努力让两人的高度更加合适。他的浴袍湿湿的,贴在我胸前,他的头发有几绺垂到了我的前额。他紧紧地搂着我,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
我不是圣女,我不是贞妇,我的理智已经退避三舍,只剩下我的欲望在无限膨胀。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期待这一刻已经有多久。是意外也好,是失误也好,是贪心也好,让我先在他的怀中享受这一刻吧,别的事,呆会再说,呆会再说。
很久很久,在我几乎魂飞太虚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我睁开眼,见他的脸就在面前,几丝湿湿的头发粘在他的前额上,我伸出手,把它们拨开。
他松开我,牵着我的手向游泳池的门口走去。我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我知道他要干吗,所以我僵着身子,停在原地。他回头看我,用期待的眼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我的理智回归大脑,然后拨开他的手,坚定地对他摇摇头说:“不!不行!”
“你不爱我吗?”他有些失望地问。
“不爱。”我清晰地答。
“我不相信!上次晚上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哭着跑回家?”
那天晚上?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跟着我?我一时语塞。
“邹雨,我们都不要逃避好吗?这段时间,我都快疯了!我只想见到你,但真正见到你后,我又什么都不能做。我承认我这样做是不理智的,但如果我继续假装若无其事,我会更加失去理智。”
“然后怎么办呢?如果不逃避,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问。
“做我们想做的。”他答。
“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买很多的首饰?“
“可以。“他点头。
“你能送给我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车?”
“可以。”他点头。
“你能给我很多很多的钱,只要我开口?”
“可以。”他点头。
“你能帮我摆平所有的事,让我成为这座城市里最赚钱的律师?”
“你可以不做,但如果你想做,我可以。”他继续点头。
“然后呢,我做一个躲在你身后的女人,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来看看我,即使睡在我身边,你也要想好理由,对着电话撒谎。在人前我们要装作陌生人,在人后我们却是有实无名的夫妻,搞不好我还可以为你生个儿子,过个十年二十年,你就安排我们到国外了却残生,这期间我得祷告你不会移情别恋,或者我还得想办法积攒一点钱财,以备不时之需。”我说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
他看着我,被我的话震动。
我接着说:“林启正,这就是你想做的吧?和每个有钱的男人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同。我甚至都不用问你,江心遥怎么办?邹月怎么办?你那个太上皇怎么办?——你能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是你永远不能给我的。”我一口气把话说到了底。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那种被挫败的表情让人不忍。
我走到他面前,抚摸他的脸,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向他的胸膛,其实这是我一直想做的,让我做一次吧。
他也轻轻地搂住了我,然后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要求,你不是那样的女人,对不起。”
我的耳朵紧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听到这句话,我的眼里满是泪水。想爱不能爱,想留不能留,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难受。
“邹雨,还是希望你记住,此时此刻此地,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他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说。
我们俩静静地拥抱着,在波光粼粼的池水边。
然后,我又一次坚定地离开了他。这一次,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6
(二十六)
我第一次整夜失眠了。
在黑暗里,我辗转反侧,窗外繁星高挂,我从来不知道,在那些我熟睡如猪的夜晚,竟然有着这么美的景色。
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在我28岁即将过完的日子里,竟然有了一段这么让人软弱的爱情。
左辉与我遇见时,我才18岁,大学毕业,我为了他留在了这所城市,8年的感情,他说走就走。但即使如此,他的背叛也只是让我愤怒,而与林启正的相遇,却让我感到如此无力和感伤。他的略带喑哑的声音,他被深深挫伤的表情,他的身上,那股树叶与烟草混合的香气,都有我的身边回转。
让那个人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吧,就像让风消失在空中,让水消失在沙中,让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第二天早上要开庭,我很早就下楼打来早饭,邹月打着呵欠走出房门,看见我,像看见了鬼一样。“姐?你怎么啦?怎么这个样子?”
“没怎么,吃完饭上你的班去!”
为了掩饰我脸上的疲惫,我特地小化了点妆,强打精神走进法庭。
庭审还算顺利。
开完庭,我直奔精神病医院,打算找到治安支队移送刘军的文书,然后直接到公安局去理论。
但是,刘军已经不见了。医生告诉我,治安支队一早就过来,把他转院到附二医院去了。
我心中一喜,连忙往附二医院赶去。果然,在骨科病房,我见到了刘军,而且见到了刚从老家赶来照顾他的老父亲。
刘军紧紧抓着我的手说:“邹律师,谢谢你!谢谢你!多亏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正和刘军聊着情况时,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走进来,点头哈腰地对我说:“邹律师吧?你好你好!”
我不认识他:“请问你是……?”
“我姓黄,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那天在工地上,我见过你。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他伸出手与我相握。
“应该的。”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哎呀,这点小事你直接和我联系就好了嘛,何必惊动林总亲自过问此事,让我们都很惭愧,是我们没解决好。”——果然是林启正的功劳,他还是做了不可以做的事。
“那黄老板您决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我继续问。
“先治病,治好再赔。你放心,我已经主动向劳动部门报告了,将来由他们来裁决,我们该赔多少就赔多少!”黄老板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看来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走出病房后,我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表示感谢,犹豫再三,我只是发了条短信到他的手机,上面是两个字:“谢谢。”
而他,并没有回复。
回到所里后,我直接走进郑主任的办公室,对他宣布:“我要退伙。”
“为什么?”他很惊讶地望着我。
“太辛苦了,我照顾不到家里,我妈身体很差。”
“那就少做一点嘛。”
“主要是致林的业务量太大,我承担不起。”
“也不至于吧。可能开始会辛苦一点,以后理顺了就好一些了。”
“可是我就是现在觉得太辛苦,我等不到以后。”
“那让高展旗帮帮你。”
“他帮我?他自己那点事还扯不清呢!”
“小邹,小高应该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不想别人插手致林的业务,将来这就是我们手里的王牌啊,现在已经又有几家大公司和银行想请我们做顾问,人家都是冲着致林这块牌子。你现在辛苦一点,将来就能享福了,你们全家人不也跟着享福了。”郑主任企图利诱。
“郑主任,我真的不想做下去了。请您尽快安排人接替我这项工作吧。”
我去意已决,起身离开他的办公室,留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过五分钟,我的电话就响了,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高展旗。如果他在所里,早已跳到我面前口沫四溅了。
“邹雨,你别误会,我昨天说的话是开玩笑的!”他急急地在电话里解释。
“不关你的事,我是为了我妈,想多点时间好好陪陪他!”我答。
“你想少做一点,我帮你好了,我大不了不做其它业务。”
“不需要,这样不公平。我干脆退出,换个能干又没有负担的人,岂不更好。”
“可是你不在这所里干了,我在这儿还有什么劲啊?”他抱怨。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将他一军。
他尴尬地笑了。“那可不行,我还得攒钱来娶你呢。”
“那好啊,等你攒够了再来找我吧。”我挂了电话。
而致林的事,确实不少,下午欧阳部长通知我参加一个住宅项目转让的谈判。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会议室,但让我欣慰的是,这类小项目的谈判,林启正并没有参加,而是由开发部的经理和欧阳部长负责。
谈判间歇中,欧阳部长很神秘地向我透露:“邹律师,今天这个项目是小菜一碟,现在公司在海南有一笔大业务,要接受一片原来的烂尾别墅群,重新开发,那可有得事做了,搞不好在三亚都得呆个把月,我们可有的辛苦啰。”
我笑答:“当时,可能不是我做了。”
“为什么?”他很惊讶。
“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可能致林这边的业务会换人接手。到时候郑主任会和您联系的。”
欧阳部长很遗憾地看着我:“这太可惜了,你做得很好啊,我们老板都很喜欢你啊!”
他又怎么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呢?
谈了一下午,也没个所以然,明天继续。
我走出致林的大门,突然看见那辆黑色的宝马孤伶伶地停在门口的烈日下,那个位置是只允许公司高层停车的地方。一时间我竟有些出神,他并不在车里,但是,这意味着他就在这栋楼的某个地方,也许,我再等等,他就会出现在我身后,也许,当我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站在某扇窗后注视着我——可是,邹雨,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喝醒自己,大步走出了公司的前坪,拦下了一部出租车。
我让司机把我丢在了商业中心,然后我在商场里瞎转悠,在必胜客吃了一大客披萨,拎着几包战利品走进电影院看电影。我想我的潜能一定是被激发,不然,怎么可能在一夜未睡的情况下,保持如此亢奋的状态。
我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打开门,竟看见高展旗坐在沙发上,与邹月有说有笑。
“你怎么来了?钱攒够了?”我疲惫不堪地一边脱鞋一边问。
高展旗站起身,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纸袋。“买什么买这么多?喝,都是新衣服,怎么?准备去相亲?”
“是啊,嫁个有钱人,省得日日这么辛苦。”我摔倒在沙发里。
“来来来,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鸭脖,尝一个?”高展旗将一个袋子高举到我面前,那股腥味令我反胃。我忙把袋子推出很远。
邹月在一旁说:“姐,高哥七点多就来了,等了你很久了,你和他聊吧,我睡了。”说完,她就走进房内。
我也累得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我对高展旗说:“如果你是来劝我不要退伙,就别说了。我们明天再讨论,我也想睡了。”
“邹雨,是不是我昨天的话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高展旗难得地很认真地问。
“不是啦,和你没关系。”
“那你是不是疯了?明摆着年底可以分几十万,你为什么要退伙?”
“我不想做得这么辛苦。”
“你是一个怕辛苦的人吗?而且,你的负担有多重你自己没数吗?妈妈、妹妹、弟弟,哪个你不得管着,你何苦跟钱过不去呢?”
“我如果不跟钱过不去,我就得跟自己过不去。”我一边回答,一边感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
高展旗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慢慢地,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后,我被手机的音乐声惊醒,一抬头坐起来,发现自己盖着被子睡在沙发上,而天色已经大亮。
电话上显示的是欧阳部长的号码,我接通电话“喂”了一声,欧阳部长在那头焦急地问我:“邹律师,会议开始了,你快到了吗?”
“我……”我抬眼看钟,已是九点,我连忙撒了个谎:“这边法院里有点急事喊我商量,我马上赶过来。”
我急忙起身去厕所洗漱,经过餐桌时,看见桌上邹雨准备好的早饭,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姐,别太辛苦了。注意保重身体。”
再怎么快,赶到致林时,已是近十点了。
我闯进去,再三表示道歉。欧阳部长低声对我说:“你先到五楼林总办公室去一下吧,刚才他打电话过来让你上去。”
又找我干吗?我心想,有些不情愿地问:“什么事啊?”
“也许是哪个合同的事。”欧阳部长答。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我想拉一个作陪的,避免尴尬。
“那不行,我得在这里盯着。待会讨论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写协议啊。”欧阳部长立马拒绝。
我只好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来到林启正的办公室前。秘书微笑着对我说:“邹律师,林总在等您,不过可能不能谈很久,十点十分林总要外出。”
我一看表,已经十点了。“好,马上出来。”我答道。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我推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堆图纸。直到我走到他桌前,他才抬起头来。
见到他我就感到惶恐,现在还是一样。而且,在惶恐之外,更多了一些柔情在心中荡漾。
他倒是显得很平静,指指椅子说:“坐吧。”
我坐下,他接着问:“那个项目谈得怎么样?”
“还好。”我其实完全不了解今天的情况,只好敷衍答道。
“过一段时间后,还会有一个大的项目,到时可能工作量会很大。”他说。
“哦……”我本想说,我准备离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我,突然问:“你准备走?”
我一愣,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只好点点头。
“为什么?”他继续问。
“我妈身体不好,我想多均出点时间照顾她,所以要减少点工作量。”我照着想好的理由答道。
他看着我,默不做声。
我低下头,因为我们俩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还是继续做吧。你到别的所去,不是一样的要揽业务吗?在哪里做不都是做呢?我们开出的酬劳,恐怕别人很难做到。”
我依旧低头,没有回答他。我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我无法面对他吗?
“你是不想面对我吗?”他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我抬眼看他,此时,他却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片刻后,他回望我,缓缓地说:“其实,如果我不制造机会,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见面。所以,你完全不必有顾虑。”
我的心被他的这两句话重重的击打着,几乎能听见破裂的声音。他的挽留和他的决绝,都让我无法言语。
秘书致电进来催他外出。我听到后,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忘了向他道再见,他从桌后追过来,帮我打开门,站在门边对我说:“邹雨,你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
我看他,他离我一步之遥,但是却又远到我无法触及。
我下意识地说了声“好的。”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突然想起刘军的事,想起该对他道谢,一回头,正撞见站在门后他的目光,也是一样的悲伤。
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知道应该赶快逃开,赶快逃开。
直到走进电梯,我才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制造机会,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见面。”——一定要这样吗?只能这样吗?可是,这又何苦呢?我暗暗地问,问他,也问自己。
磨砂的电梯门,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就像鬼魅。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6
(二十七)
下午回到办公室,我收拾好心情,开始干活。
协议书刚起了个头,郑主任轻手轻脚走进我的办公室,还返手关上了门,门锁的咔嗒声让我发现他的存在。
他走到我的桌前坐下,慈祥地望着我,还没等他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郑主任,您不用说了,我真的是想走。”
“小邹,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来想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太辛苦了,我周末都没办法休息,我妈身体很差,我想带她过来看病的时间都没有。”我半真半假地抱怨。
“创业阶段是这样的嘛!所里成立三年多了,现在才开始有点起色,你就说要走,没有享受胜利果实,也太可惜了。”
“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工作狂,为了赚钱,什么都可以放弃,我做不到。”
“但是,你说走就走,这么一大摊子事,我找谁来替你啊!”郑主任急了。
“所里王律师、夏律师他们,不都挺轻闲的嘛!”
“他们?!”郑主任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什么都干不好,还自以为很有水平,如果把致林的事交给他们做,那我们就不要指望明年续约了。当初要不是开办资金不足,我也不会拉上他们。”
他向我凑近一些,低声说:“小高没有告诉你吗?我计划在今年之内,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以后,我、你和小高,再请几个年轻律师,我们好好地干一把。有了致林这块金字招牌,我们不愁没有业务,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有两个证券公司和一个上市公司有与我们签约的意向了。”郑主任说得两眼直放光。
“郑主任,我确实是难以担此重任,这段时间我觉得做得特别累,所以我想换个环境。”我说的是实话。
“小邹,那时候你刚毕业,没有经验,没有执业资格,为了男朋友想留在这里,是我顶住其它合伙人的压力,坚持要聘用你。”郑主任开始以情动人:“你说我这个当师傅的,是不是手把手地毫无保留地教你?带你认识法官,带你开庭,带你出差,交案子给你做,为你把关。后来你考上了律师资格,开始执业,我又坚持把你升为合伙人。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一直很看好你,认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以后一定会对我们所的发展有所贡献。可是现在,你说走就要走,让我真的很被动啊!”郑主任的表情痛心疾首。
虽然他的回忆略有夸张,但不可否认,我是在他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惭愧。
我的心一软,表态道:“郑主任,您别为难,我坚持一到两个月,你赶紧物色优秀人才,我等到您这儿有人接替我的工作,我再走。”
听到我这话,郑主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但他还是客气地说:“最好是不要走,我们都不希望你走,尤其是小高,你一走,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工作积极性。”拿小高和我说事儿,是我们所的惯例。
我笑道:“那您就找一个更能提高他积极性的呗!”
郑主任掩门出去了。
我真郁闷啊,心里恨恨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啊?从何时开始,我变得情场钱场两失意呢?一个有钱有势的英俊男人看上了我,而我却要离他越远越好,不仅如此,还得煞费苦心地换工作,丢掉每年十几万的分红?这是什么世道啊!
正想着呢,电话响了。我拎起话筒,里面传出高展旗的声音:“你睡醒啦?!”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睡什么觉啊!”我奇怪地答。
“邹雨,我真的很伤心很伤心!”高展旗用痛苦的语调说。
“怎么啦?”
“对你而言,我是不是就像空气一样,完全隐形啊?”
“什么?”我越听越听不懂了
“昨晚我还在和你说话,你居然就睡着了,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哦!”原来是昨晚的事,我记起他确实是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把我送进了梦乡:“对不起,我昨天太辛苦了。”我连忙道歉。
“我等了你一个晚上,结果没和你说上两句话,你再想睡觉,总得等我把话说完吧!”
“您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算了,不说了!”高展旗好像有些不快。
“说吧,是向我求婚吗?”我开他的玩笑,想以此获得原谅。
“对啊,你同意吗?”他倒挺会顺水推舟,立马说。
“嗯……”我佯做考虑:“你先把存折拿给我过目一下,我再做决定。”
“呵呵呵……”高展旗笑道:“好的,等我回来。”
“你在哪里?”我问。
“我在深圳,陪法官取证。昨天你在梦里没听见吗?”
“回来后我请你吃饭赔罪吧。”我答。
“好,一言为定。”他开心地挂断了电话。
高展旗说的没错,他就像我身边的空气,我常常会忽视他的存在,但他的存在,又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许这就是朋友的定义。
我按照与郑主任的约定,继续完成自己在致林的工作。
而那个人,他也按照他自己的承诺,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谈判和会议,他都没有参加过,如果有什么问题需经他定夺,或有合同需要他过目签字,也完全由欧阳部长经手。我无数次走进致林,无数次经过大堂、电梯和那些办公室,竟然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
一天没有见到,两天没有见到,一周没有见到,两周没有见到……日子在一天天消逝,我的心却并没有如约地回复平静,相反,一种难以克制的思念不断地萌芽滋长,以致于我甚至悄悄地盼望,能在某个瞬间看见他的脸,当我站在即将开启的电梯门前,当我身后驶过的某辆黑色的车,当我走进某个特别重要的谈判会场,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期待看见他,只要看见,就可以了,我在心里暗想。可惜的是,从来都没有,我的盼望竟次次落空。
只有一次,当我在七楼参加一个谈判时,中途去洗手间,经过隔壁的另一个会议室,忽然里面传出他的声音,平缓,略带暗哑,直击中我的耳膜。他与某些人讨论着有关贷款的工作,简短的发问,然后是别人长长的答复。我站在走道里,等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的声音,一时入了神。
突然门响,我一惊,忙佯做无事向前走去,转头一看,一个陌生男人从门后走出来,门开启关闭的刹那,越过陌生男人,我往室内看去,只见烟雾缭绕,而他,并没有进入我的视线。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直到某个周六,我到学校上课,经过大操场,见彩旗飞舞,鼓乐声声,抬头一看大幅标语:“致林集团总公司捐赠致林图书馆暨开工典礼”。
我挤进人群,终于,远远地,我看见了坐在台上的林启正。
太远了,隔着太多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在刺目的阳光下,我眯着眼,努力望向他,想看清他的表情。
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里,在一个个不明身份的领导的讲话中,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置身事外。然后,他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将一根红绸剪断。现场响起掌声,他抬头,环顾会场,这一刻,我才清楚地看见了他,和他脸上客套矜持的微笑。
一个多月未见,他还是那个样子,我站在人群中,贪婪地望着他。周围的女生依旧在惊叹他的英俊,而我在心里暗想:“你们又怎么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他真正的好?”
请允许我为了你,小小地虚荣一下,我在心里对他说
他高高在上,众人仰视,而我,则被淹没在人群中,成为千百张相似的面孔中的一张,他看不见我,发现不了我,而这才是我们应该的位置。
很快,仪式结束,他在一些人的引导下,迅速消失。人群渐渐散去,我却站在操场上,顶着阳光,站立了良久良久。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7
(二十八)
过了两天,我接到欧阳部长的电话,要我次日坐飞机至三亚:“这个大项目正式开始谈判了,可能我们要在这边呆一段时间。你多带点衣物过来。”
“呆多久?”我问。
“短则一个星期,长恐怕半个月。”
“怎么要这么久?”
“一个是合同要随着谈判进程修改,二个是林总交待,对方以往的资料协议我们都要过一遍,这个合同一个多亿,不能马虎!”
林总交待?我忍不住问:“林总亲自参加谈判吗?”
“对,他现在就在三亚。待会儿公司会有人和你联系订票送机的事,你安排好其它的工作,赶快过来吧!”欧阳部长挂断了电话。
终于要面对他了,我的心情,有些矛盾。
晚上回到家,我开始收拾行李。
邹月站在房间门口,问我:“姐,你又要出差啊?”
“对,你们公司在三亚有个大项目,要过去谈合同。”我没抬头,一边收捡一边答。
“是不是那个别墅的项目啊?”
“好像是的,挺大的,要一个多亿。”
“我听说了,这是林总的大手笔,但好像公司里也有不少人反对,说有风险。”
“是吗?”
“是啊,他们说,林总能不能接林董的班,就看这个项目了。”
原来如此,难怪亲临一线。我暗想。
“那林总也会在三亚啰?”邹月有意无意地问。
我抬起头,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邹月无趣地走开,忽又返头说:“邹天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已经在去西藏的路上了。”
那家伙,真是说到做到。也不知身上带的钱够不够?得给他打个电话。
正想着呢,忽听门铃响。“邹月,去开一下门,可能是收水费的。”我高喊。
邹月叭嗒叭嗒跑去开门,然后听到她极亲热地叫:“姐夫!”
天啊!这家伙怎么胆敢跑上来。
“你姐呢?”左辉倒不含糊,张嘴就问。
“在房间里收东西,明天要出差。”
“哦。”
然后听到左辉的脚步声往我这边来,邹月还缠着他撒娇:“姐夫,姐出去了,我没饭吃,到你家吃好不好?”
“好啊!”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没问题。”
声音到了门前,我直起腰,以严肃的表情迎接他。
他走到门口,有些踌躇,不知当进不当进。
“什么事?”我问。
“我的学位证找不到了,想看看是不是丢在这边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时不是都拿走了吗?”我有些不悦。
“对啊,可是我找不到了,现在单位要,我想看看是不是拉在你这里了。”
“那你自己找吧,柜子里我没动过。”我继续埋头清自己的东西。
只听见他走进来,开柜门,开抽屉,然后关抽屉,关柜门。
“也不在,那会到哪里去了?”他自言自语。
我抬头瞟了他一眼,直白地说:“以后找点像样的借口,这个太假了,你会丢东西?地球都不转了。”左辉是一个很周到细致的人,做事极有条理,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他被我说的有些尴尬,站在柜门前许久没有出声。
我照样清我的东西。
他忽在旁说:“明天去哪里出差?”
“三亚。”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你?”
“不用,公司有安排。”
“记得带防晒霜,那边太阳很毒。”
我没答。
“最好带点肠康片,那边吃海鲜,你肠胃不好,小心闹肚子。“他继续说。
行李正好清完,我把拉链飕地拉上,把箱子往地上一顿,正色对他说:“不劳你费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委曲地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习惯了叮嘱你。”
“那就改掉你的坏习惯!”我的态度很坚决。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左辉悻悻地离开了我的房间,然后是邹月那丫头热情的道别声。
第二天,我赶早班飞机,十点多就到了三亚。
一下飞机,湿润燠热的热带气候让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望向天空,天蓝得格外澄净,我的心情不由得十分舒畅,
走出接机口,就看见欧阳部长。他迎过来,接下我手中的行李。我忙说:“欧阳部长,辛苦你了,特地来接我。”
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应该的。”
走出机场,已有一台小车在等候,一看,竟是奔驰。我居然有这等待遇?
放好行李上得车,车子驶上大道。两边的热带风光,甚是惹人喜爱。
我问欧阳部长:“我们住哪里?能不能看到海?”
“当然可以,就住在海边。你可以天天下海游泳。”
“那部长你也天天下海啰?”
“我不行,我是秤砣,只是在海边晒晒太阳。林总倒是天天下海。”欧阳部长猛摆手。
想到即将见到林启正,我兴奋的心情里夹杂着一丝紧张。
正当我在设想与他见面的情形时,欧阳部长突然回头对我说:“今天很巧,林总十点半的飞机走,你十点半的飞机到,我送完他,下楼来正好接你,一点也不耽误。”
听到这话,我的心往下一沉。他走了?
“他不是要参加谈判吗?”我不禁问
“他哪有时间天天耗在这里,他只是定了大方向和框架,具体的细节交给开发部的人做,签约的时候他再来一下。”
我来他走,他竟把时间卡得如此之好。我望向窗外,回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碰面。”真是说到做到。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可笑,与他的理智和定力相比,我只是个自做多情的傻瓜。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7
(二十九)
到了酒店安顿好,欧阳部长带我到餐厅午餐。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设施极奢华。酒店面临大海,风景如画。四周热带雨林掩映,珍稀植物彼此林立,室内室外相互交融,通透敞亮。餐厅外的庭院内莲花池、草亭、连廊等错落有致,引人入胜。
我和欧阳部长吃着聊着,欧阳部长向我介绍起此次项目转让。
“这片别墅群是三亚市最大的一片工程,占地面积1000多亩,预计建筑面积近8万平方米,其实原来曾经开过工,也建了一些雏形,但由于海南经济萧条,全面停工,就一直搁置在那里。林总来看过两次,认为这里很有开发前景,决定把整个项目买下来。拆掉原来的老建筑,重新设计,重新施工,要做成中国最南端的极品度假别墅群。”
“天啊,买下来就要一个多亿,再把房子建起来,那得花多少钱啊!”我叹道。
“是啊,致林上上下下,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一定不能出差错!尤其是这种烂尾楼,最怕以前的法律关系没理清,将来留下后患,所以我们的任务很重。”欧阳部长一付重任在肩的表情。
我点点头,用力掰开一只虾子的壳。
“这也是林总上任以后,从头至尾由他主持的一个项目,所以成败如何,对他影响也很大。”欧阳部长继续说。
“那有什么影响?反正是他们家的公司,赢也是他,输也是他。”我假装万事不知。
“哪里,林家复杂得很。你可能不知道,林董结过三次婚,第一个老婆离婚了,留下了大儿子林启重。第二个老婆死了,留下了二儿子林启正。第三个老婆就是现在的这个,给他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小儿子,叫林启智和林启慧,今年也都满十八了。所以,四兄弟虎视眈眈,都想得到林董的器重,最后掌管家产。不过现在看来,林启正来势最好。”
“你的意思是,现在谁是太子,还说不清?”
“对啊,我们做臣子,也不容易,有时候真不知道听谁的。今年年初的时候,林启正还是财务部总监,林启重越过他,擅自划走了两千万炒外汇,你知道底下做事的人有时也是没办法,结果被林启正知道了,大发雷霆,整个财务部大洗牌,全部换人。林启重也因为这件事,被太上皇大骂,发配到美国去搞融资去了。”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林启正办公室见到他发火的那一幕,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因为这件事,林启正就升了副总裁?”我问。
“这是一方面原因,还有另一方面原因,就是林启正追到了江家的独生女,两家联姻,实力自然猛涨,古往今来这都是最有效的办法。没有江家的支持,这次的项目恐怕林启正也没有胆量做。而林启重的老婆,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自然没有竞争力。”
原来如此,老土的情节和手段,在现实还是一样的管用。
“不过江小姐我也见过,挺可爱的。林启正追她应该下了血本。”我貌似无意地打听。
欧阳部长摇头说:“我没见过,上次她来的时候,我出差去了。听别人说,确实漂亮。不过,林启正这个人,为人很低调,别看年轻,颇为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我还真想不出他要追求别人是什么样子。”
回想他在人前的样子,确是如此,年轻,但自有威严。而我曾经见到过的他,却是个笑起来有些羞涩的男人,哪个他更真实呢?
欧阳部长还在自顾自地说:“不过像林启正这样的人,论财富有财富,论长相有长相,论学问有学问,论出身也有出身,恐怕不用追,女孩都会抢着嫁给他,我就听说过好多为他要死要活的。”
“不会吧!”我假装惊讶,心想,这种事怎么每个人都知道。
“唉,爱上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自讨苦吃,他们都是被钱和权牵着鼻子走的人,女人算得了什么?”欧阳部长一边说,一边望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读出些暗示。
我忙称已饱,起身告辞,回到房间。
站在阳台,望向洁白的沙滩,但见一波波翻卷的海浪,随风摇曳的椰树,世界在热带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简单纯粹。回想起欧阳部长的话,我心中感慨良多,他是一番好意,生怕我如其它傻姑一样,害上单相思。而我,以往虽不了解林启正的家世,也知绝不简单,今日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林启正的脸上,总隐隐透着焦虑。金钱和权势,后面都是不可见人的倾轧,这样的日子,何等辛苦?
人生的时光,如果能像这夏日的海洋一样,那该多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大量的合同要检查,落实履行情况和债权债务现状,还要陪着开发部与对方反反复复进行磋商,把协议改来改去。工作谈不上很辛苦,却也繁琐。
可喜的是,我能日日与海风沙滩相伴,每日黄昏去海边走走,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知不觉,在三亚已经呆了两个星期,谈判终于告一段落。
一日,我在餐厅晚餐,欧阳部长跑进来,急急地对我说:“小邹,你把我们的那些合同资料整理好,我现在去机场接林总,他来了我们要向他做汇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匆匆地跑出餐厅。
我赶紧结束晚餐,回到房间,将相关材料整理了一套,并用一张白纸,将文件顺序一一列明,便于查找。
天色已渐暗,我走进浴室,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晒黑了些,但还过得去。头发是披下来,还是扎上去呢?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扎成了马尾。
坐在床上,随手打开电视,一个韩国的综艺节目正在上演,十几个男男女女煞在其事地互表衷情,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我心不在焉地看着。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赶紧跳下床,打开门。
欧阳部长站在门口,对我说:“把那些资料给我,快点快点!”
我返身从桌上把准备好的资料拿过来,递给他。
他接过后,又说:“你就不用去了,林总让我单独给他汇报就可以了。这份协议是最后的定稿吗?“
我楞了一下,忙答:“是,只有具体的付款时间还没有填上去,要等林总最后来敲定。”
“好好好,你休息吧。”欧阳部长向电梯方向走去。
我返回房间,带上门,把自己摔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沙滩上开始响起音乐,晚上的狂欢拉开了序幕。我收拾起心情,走出房间。不论怎样,就快离开三亚了,不能辜负这大好时光。
每晚沙滩上都会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表演,有唱歌,有跳舞,还有杂技和魔术。表演者均为业余水准,但胜在现场演出,与观众交流互动,也还生动有趣。我每晚都来捧场,一边无聊一边开心。
今日的魔术师换了一个人,变魔术时错误百出,开始是白兔从魔术台下面跑了出来,接着又是玩纸牌玩掉了一地,他倒镇静,笑眯眯地重新开始,简直不是魔术,而是小品。现场一片哄笑,我更是笑得几乎流下眼泪,太多的情绪郁塞在心中,大声地笑出来,也是自我舒缓的好办法。
节目演完了,我转头随着人群散去。
一抬眼,竟看见了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穿着件白色的T恤,一条沙滩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海风吹拂着他额头的几绺头发,他的眼神依旧清澈。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除了上一次开工典礼上远远地眺望。在那么多次的盼望落空之外,却在这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和他四目相对。刹那间,我竟有些恍惚。
犹豫了两秒钟后,我继续向着他站的方向走过去,松软的沙子使我的每一步都颇为吃力,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林总,好久不见。”我挤出笑容,客套地寒暄。
他朝我点点头,也答道:“你好。”
一时,两人都无语。
“协议怎么样?需要改动吗?”我的头脑中只能找到工作的话题。
“有一些细节上的调整,我已经交待欧阳了。”他答。
“哦……那是明天签约吗?”
“对。”
两人的对话停滞不前,他眼望向远处的海面,仿佛没有要继续与我交谈的意思,我只好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他微微地点点头。
然后我继续向前走去,离他越来越近,两尺、一尺、半尺,直到擦过他的身边,走上了沙滩边的人行道。
腥咸的海风中,我似乎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没有邀请我与他再呆一会儿,他没有伸出手来牵我的手,他也没有在我走出几十步后,疯狂地冲上来,做出热情的举动,或是说出热烈的话语。这些我在头脑中设想过的画面都没有出现。他冷淡地任由我离他而去,在很久未见的偶遇之后。
我没有回头,力图让自己的姿态十分自然。但我的背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感到凉意。
可是,邹雨,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还想怎么样呢?难道让两个人每次见面都抱头痛哭吗?
我胡思乱想地回到房间,走进浴室狠狠地洗了个澡,试图把一切情绪都洗得一干二净。
头发湿湿的无法入睡,我走上阳台,让海风尽快吹干我满头的水分。
突然,我看见,那个半个小时前我与他相遇的沙滩上,竟然还有个白色的身影。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仔细地看过去——是他!他居然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面对着大海,保持着与我分别时的姿势。黑暗中漫卷的无边的浪涛前,他的身影,远远的,薄薄的,寂寞的,站立着。
我头发上滴落的水,已经将睡衣的后背全部浸湿。海风吹过海浪,吹过沙滩,吹过他的身边,吹过茂密的椰树林,最后拂上我的脸,吹凉了我的全身。
我只知道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满怀伤感。也许我应该出门、下楼、奔跑过去,到他的身后,环抱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对他说我心里的思念。但是,我又怎么能这样做呢?林启正,我们坚持了这么久,不正是因为我们的选择是理智和正确的吗?
他望着海,我望着他,在南中国海如宝石般晶莹深邃的夜空下,直到深夜。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7
(三十)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欧阳的电话叫醒,为下午的签约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按照林启正的指示,对合同做最后的调整,并仔细校对合同的正文和附件,确保没有任何错误。
下午四点,签约仪式即将开始。会场定在市政府的会议大厅,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许多媒体记者持机待拍。我工作已完,站在角落喝可乐,忽见傅哥也在人群中无聊地走动,连忙朝他招手,他走过来,憨厚地笑道:“邹律师,辛苦了!”
“傅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我呀,林总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呗!”
“如影随形?”
“对、对、对。”
“那我下次有事找你,就只要看林总在哪里就可以啰。”我笑道。
“哎哟,邹律师,你怕是说反了吧,你会有什么事找我呀,顶多是找林总时,我帮你通报一下。”傅哥忙说。
“以后我也没什么事要找他,很快我就不在致林做了。”我说。
“为什么?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傅哥奇怪地问。
我惊讶地看他:“要解决什么事啊?”
傅哥忙解释道:“哦,前段时间听说你要走,后来见你还在做,我以为没什么变化了呢!”
“只是所里一时找不到人接替我的工作,所以暂时做一下,马上就会有别的律师来接我了。”
“其实领导们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你走了的话,也是我们公司的损失啊。”
“呵呵,傅哥你太过奖了,说实话,像我们这种工作,只要拿一本法典,谁都可以干。”我谦虚地说。
“那可不能这么说,比如我,给我一本,我也不知从何翻起呢!”傅哥滑稽地作翻书状。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
此时,门口出现混乱情况,闪光灯开始猛闪,我们都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走了进来,全都是红光满面领导模样的人物,当然,中间还夹着个林启正,他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衫配深灰色斜条纹的领带,在臃肿的中年男人里,显得格外高挑俊朗,气宇不凡。我心里暗赞,如此老套的搭配也能被他穿出富贵之气,真不容易!
签约仪式按既定程序一项项进行着,他一如既往地低调,没有上台讲话,招揽风光,而把发言的机会派给了欧阳部长,当欧阳在发言席慷慨陈词时,他稳坐在主席台上,目视前方,表情淡定,仿似一切与己无关。
我站在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只知一味地看着他,仿佛要背下他的每一个表情。
签约之后,是安排在酒店里的豪华盛宴。
我本想逃走,结果被兴奋的欧阳部长一把抓住:“邹律师,来来来,辛苦了这么久,一定要好好干一杯!”
无法,我只得跟着他走进宴会厅。
幸好我比较不重要,主办方将我的座位排在了另一桌,没有和林启正等显贵们同在一起,我暗舒一口长气。
众人坐定后,又开始了冗长无聊的祝酒辞及对“年轻有为”的林总的阿谀奉承,再然后,就是交叉进行的你来我往的敬酒与回敬。我不在火力区内,可以安安全全的吃着美味的海鲜,回头看林启正,周围总有着手端酒杯的说客,他客气地微笑着,客气地喝下众人敬过来的酒。我有些为他担心,这样喝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而饭桌的另一端,欧阳部长作为今天致林最出风头的人物,也已经被围个水泄不通,哪还顾得到与我干杯?
正吃着,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高展旗电话至:“美女,你在三亚过得太滋润了吧?乐不思蜀啦?”
“明天就回来了,急什么呀?”四周人声鼎沸,我下意识地提高嗓门说话。
“我的存折带在身上都快半个月了,就等着你审查呢!”
我笑了:“好同志,态度不错,等我回来,一定优先考虑你!”
正在此时,一杯酒端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竟是林启正。我忙挂了电话,起身相迎。
他身上酒气正浓,眼睛里又泛着红红的血丝,他将酒杯举向我,说:“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代表公司表示感谢!”
我赶忙端起桌上的酒杯,客气地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喝完,你随意!”话音未落,他一仰脖,已把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而我的酒杯都还没来及凑到嘴旁,他已转身离开。
这是搞什么?!我尴尬地端杯立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幸好周围的人都在大快朵颐,没人注意到我,我讪讪地坐回原处。
等到宴请结束,整个包厢已是一片狼籍,欧阳部长早已倒在椅子上不醒人事,林启正还在应付几个酒后胡言的地方官员。同桌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我正为难该如何是好,傅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邹律师,我找两个人把欧阳抬回房间,你去帮林总解解围,然后送他回房间,他也喝了不少了。”
我忙点头答应。
傅哥不知从哪里喊来两个帮手,将烂醉如泥的欧阳架起来,走出了包厢。
我走到林启正旁边,对他说:“林总,晚上那个会议还开不开?”
林启正转头看我,马上明白我的意图,顺着我的话说:“开,当然要开。”然后转头对几位官员说:“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个内部会议,不能陪各位了。今天非常感谢!”
那些官员只好起身相送。我们终于走出了包厢。
来到酒店大厅后,林启正转头对我说:“谢谢你帮我解围,欧阳呢?”
“他已经醉得不行了,被傅哥他们抬回房间了。”
他点头,然后说:“我没事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那你呢?”我问。
“我自己走走,没关系,你先回去吧。”他说完后,径直向大厅的后门走去,毕竟喝了不少酒,他的脚步有些浮动。
我站在原地,颇为犹豫。此次三亚相见,他的表现疏远而又陌生,自是不想与我有过多的接触,我也该知趣地躲远些才好,但是他今晚已有些不胜酒力,如此一人外出,毕竟不太稳妥。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远远地,我跟着他,看见他走上了沙滩,停住了脚步,接着蹲了下来,一动不动。怎么回事,不会是出什么状况了吧?
我悄悄地凑近些,发现他正用打火机在烧着什么,海风太大,火刚点起来,就被风吹灭了,他又点,又吹灭,又点,又吹灭,反反复复。
我看到无法忍受,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干脆走上前去,蹲在他对面,用身体帮他挡住海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用打火机点着手里的东西,火苗再次蹿起的时候,我帮着他用手捂住那火苗,借着火光,我发现,他正在烧的,是自己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他,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
在我的帮助下,照片终于燃烧起来,黑暗中,但见他的脸在火焰里被一点点吞噬。
火光熄灭,四周变得格外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身形的轮廓,在我的面前。夜潮拍打着海岸和礁石,海浪声包围在我们周围。我没有与他共处的理由,站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我起身的刹那,他伸手牵住我的手,低低地说:“陪我呆一会儿?”他的手指冰凉,声音消沉,我竟有些心疼,转过身,与他同方向,坐在了沙滩上。他马上松开了牵着我的手。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烧照片?”他说。
“也许这是你的习惯。”我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每年我都会烧一张照片给她,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样子。”
竟是如此沉重的话题,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片刻,才故做轻松地说:“那也该挑张开心一点的啊,怎么选一张那么严肃的?”
“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消沉。
“怎么没有,你刚刚签了一笔这么大的合同,应该让他看到你在台上风光的样子!”
“这次投资是我下的赌注,还不知是福是祸。”
“不管怎样,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副总裁,而且马上要结婚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安慰!”我努力地宽慰他。
“没什么可安慰的。我做的这些,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竟答道
自保——他用了这样的词语,让我始料未及。想起欧阳部长曾经提到他家中的情况,我有些理解他的心境。
他低头点燃了一支烟,在烟头隐隐的火光下,他的表情颇有些落寞。
过了许久,他突然喊我的名字:“邹雨,可不可以告诉我秘诀?”
“啊?什么秘诀?”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样才能像你那样活得开心?”
“你觉得我活得很开心吗?”我反问道。
“那天在沙滩上看见你,站在人群中,那个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的节目,你居然笑得那么高兴,还有今天在吃饭时,见你接电话的样子,也是充满着快乐,我真的很希望像你那样,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他居然认为我无忧无虑?他怎么知道我内心的困惑和挣扎?他怎么知道我经历的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但这样也不错啊,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为他而软弱的心。
于是,我用欢快的语气说:“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啊,你难道没听说过‘穷快活’这个词吗?”
“穷快活?”他重复我的话,然后问:“你很穷吗?”
“和你比,我们都是穷光蛋。”
“那我……可不可以收买你呢?”他话中有话。
“你已经收买我啦,我不是正在为你打工吗?”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故作不知。
“如果……我还想要的更多呢?”他终究提到了这个话题。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内心总有个小小的声音,鼓励我应承他的心意,而我的头脑中,强大的理智仍旧占据着上风。我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无法当面拒绝他,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辗转,我早已没有了当初站在游泳池边的坚决与勇气。
思量了片刻,我迂回地答道:“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听到我的回答,他再度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我将手伸向他,他稍一用力,将我拉起,便径直转身向酒店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进大堂的电梯间。
电梯门开了,他示意我先进去,我走进电梯,他在我身后,按亮了我住的楼层和他住的顶楼。电梯门正准备合拢的时候,突然涌进来了一大群游客,足有十几个人,纷纷往电梯里挤,将我俩挤到了角落里,我的肩膀顶着他的手臂,两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电梯上行,游客们吱吱喳喳,我真想将头靠上他的肩,其实只要轻轻一偏,就能做到,那样的话,别人一定会把我们两人看成情侣,哪怕是在这电梯上行的短短几十秒里,都是好的。
但我只是一边想着,一边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旁,直到电梯停在了我住的那一层。
分开游客,我费力地挤出电梯,想转头对他说再见,电梯门却在我回头的刹那,关上了。
回到房间,我傻坐在床前发呆。我再一次拒绝了他,尽管我曾经那么地盼望着与他相见,邹雨,邹雨,你做的对吗?你真正听从了内心的想法吗?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我一遍遍地责问自己,然后,又一遍遍地用强有力的回答来让自己更加坚定。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8
(三十一)
早上,我在浪涛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在矛盾和困扰中,竟倦极而睡。
我赶忙洗了个澡,下楼早餐。
走进餐厅,看见傅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见到林启正的影子,我稍松了口气,端起盘子,随便拣了两样东西,坐到了傅哥对面。
傅哥笑着和我打招呼:“邹律师,早啊!”
“不早了,快九点了。”
“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们的飞机是十二点的。”
“傅哥你们也今天回去?”
“对啊,我们三个人先走,欧阳善后,他没告诉你?”
“他只对我说让我今天先回去,我以为林总还要多呆两天呢?”
“林总还要赶下午的董事会,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对了,昨晚林总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支吾答道:“欧阳部长怎么样?”
“嗨!昨晚吐得一蹋糊涂,可把我害惨了。”傅哥猛摇头。
“那你一定没休息好吧?”我同情地问。
“根本没睡什么。”
“那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这个时候起床,想睡也睡不着。”傅哥边说边抬手招服务员:“再来杯咖啡。邹律师,你要不要?”
我摆手:“谢谢,我喝不惯那个。”
咖啡送上来,傅哥啜了一口,竟一脸的满足。我打趣道:“傅哥,你还蛮时尚嘛!”
傅哥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哪会喝这些啊,还不是这半年,跟着林总天天早上泡咖啡吧,才喝出感觉来了。”
“哦?林总有这种爱好?”我好奇地问。对于林启正的一切,其实我都很好奇。
“是啊。而且他每天早上会固定去中山路上的那一家星巴克。”
“中山路上的星巴克?那不就在我办公室对面吗?”我有些讶异。
“对啊,也不知林总为什么只去那一家?其实他住的楼下就有一个星巴克,但他只要没有出差,每天早上都会从家里开车半个小时去中山路的这一家,大概从八点半坐到九点,然后再开二十分钟的车去公司。也许那一家的咖啡味道特别好吧。所以我跟着他天天早上喝,也喝上瘾了。”
我听着傅哥的这番话,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傅哥看着我,继续说:“不过,我们坐在那里喝咖啡,总是能看见你来上班。你每天九点左右,都会坐出租车在星巴克的门口下,然后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办公室,对不对?”
我楞楞地点头。
傅哥的眼睛里有着深意,他说:“明天你如果上班,留意看一下路边的车,肯定有林总的宝马。真奇怪,好几次你下车的位置,就在林总坐的窗前,但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明天记得仔细看看罗!”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开始灵魂出窍——林启正每天早上准时到我办公室对面的星巴克去喝咖啡?而且正是我上班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看见我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急匆匆去上班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过,我也永远也不会往那个咖啡馆里多看一眼,但是,难道在那些我浑然不知、睡眼惺松的清晨,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吗?
我心如潮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餐厅外走去。傅哥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我走进电梯,直接按了顶层。我只想见到林启正,问问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于是我一间间的按门铃,急促而用力地按。
第一间是个老外探出头来,第二间没有人应门,第三间也是,第四间也是,当我按到第五间时,门开了,林启正穿着浴袍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是我,他十分惊讶,问:“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答话,走进门去,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我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他,踮起脚去亲吻他的的面颊和嘴唇。我已经忘了我想要问什么,我的所有理智此刻全线崩溃,只剩下内心深处对他无止尽的期待与盼望,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他回应着我,但显然有些惶然和猝不及防。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邹雨,真的可以吗?”他亲吻着我的脖颈,亲吻着我的耳垂,惴惴地问。我用手松开他浴袍的带子,他竟然有些羞涩。
也许是等待的太久,两人都倾尽全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在他的爆发中流下了眼泪,内心的快乐和悲伤在这个时刻同时达到了顶峰,这几乎让我无法承受。
他惶恐地搂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答。
“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他温柔地说,用唇啜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反转身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着迷人的微笑,这真让我沉醉。
“为什么?”他问。
“嗯?”我装傻。
“为什么改变主意?”
我轻轻地亲吻他的眼睛,然后说:“为了你的美色。”
“呵呵呵……”他笑出了声。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我喜欢你用的香水。”
“是吗?还喜欢我的什么?”他合拢双臂拥抱我。
我抬头看他,做思索状:“喜欢……你的钱啊,你的宝马车啊,你的公司啊,你的派头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然后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喜欢我的美貌如花。”我答。
他又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凑上来再度与我深吻,说:“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突然翻身起床,他忙问:“怎么啦?”
我一面穿衣一面答:“十二点的飞机,我们该出发了。我还要去清行李呢。”
他从床上翻起,穿上浴袍,再次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挣脱他,向门口走去。他跟在我身后,说:“待会儿我去喊你。”我没有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我心绪难平。在莫名的感动下,我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欲望,但是,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溃堤的激情,已是覆水难收,现在的我,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竟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忧伤。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8
(三十二)
我胡乱地将所有的衣服杂物收拢,往箱子里塞,东西太多太杂,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将箱子关上。
此时,门铃响。我开门,林启正站在门口。我忙说:“等一下。”回身拖了箱子出门。
他伸手要接,我用手阻挡,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没理会,执意将箱子接到手中,对我说:“走吧,那些领导已等在楼下。”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俩人走了进去,密闭的空间,再次与他并肩而立。我转头看他,他表情淡淡地,正抬眼望电梯上的数字。见我望他,他回头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转回头,却忽然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里,终究是甜蜜的。
电梯行至一层,我再次伸手去接行李:“我来拿吧,别人看见不好。”
他摇头,拖着我的行李出了电梯。
大厅里已有一众人等,都是昨天宴席上的熟面孔。见到林启正拿着行李,一位官员忙指挥他的手下:“快接过来,快接过来,怎么让林总自己拿行李。”
马上有人冲上来,接下了我的行李箱。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你先上车。”
我看了下四周,问:“傅哥呢?”
“我让他先去机场了。”
我往门口走去,那辆奔驰停在大门口,司机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我坐了进去。
从车窗里望过去,林启正还在和那些人微笑道别,频频握手。
过了许久,告别仪式终于结束,车子驶出酒店,往机场方向开去。
刚拐上大马路,林启正突然喊停,车子减速停在了路边。
我正纲闷,他走下车,打开我侧面的车门说:“坐到后面来。”
我抬头望着他,他立在碧蓝的天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等待着我。我乖乖地走下车,站直身子,正在他张开的双手间,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好一阵才似回过神来,扶着我的肩,将我送进后座。
一路上,碍着司机,俩人无话,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却悄悄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车子很快到了机场,傅哥已经在路边等着我们。我走出车子,见到傅哥脸上明了的笑容,竟红了脸。
傅哥将登机牌和证件交到林总手里,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往机场里走去。
林启正直接将我带到了头等舱的候机室。我奇怪地说:“我不能从这边登机的。”
“已经办了升舱了。”他挑着眉头打趣道:“这次应该没什么事要哭吧?”
我嗔怪地打他的手臂,他伸手紧紧搂住我。
“那次你真的不记得我吗?我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只差没借个肩膀给你了。”他又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借个肩膀给我,我会记得你哦!”
“可是我长得这么帅,你应该过目不忘啊?”他大言不惭。
“错!比你帅的多了,比你有钱的就少了。你当时应该挂个牌子,写上:‘我超有钱!’那我一定会过目不忘。”我边说边比划。
他笑,抗议道:“不公平!”
“为什么?”我不明。
他俯身到我耳边:“在你还完全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说话的气息呵在我耳边,我痒到轻笑不止。
在满是陌生人的喧闹的机场里,我们像两个普通的快乐的情侣,窃窃私语,打情骂俏,这时光,让人依依不舍。
飞机起飞后,他拿出电脑,抱歉地对我说:“下午的董事会,我要介绍项目执行情况,所以要整理一下发言提纲,不能陪你聊天。”
“没关系。”我体贴地说。
他开始埋头认真工作。我无聊地翻阅着杂志报纸。
过了许久,我探头看他的电脑,一屏幕的英文。
“说的是中国的事,干吗用英文写?”我问。
“我的中文很差劲,读和说还可以,不能写。”他不好意思地答。
“那你下午发言的时候不得要翻译?”
“不,我说的时候再把它换成中文的。”
“那你和我说话时,是不是也先想好英文,再把它转成中文的?”我好奇地问。
他看我,突然低声说一句:“I love you!”
“什么意思?”我装傻:“请你翻译一下。”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脸上的酒窝。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如此开心地笑过。也许我真的有魔力,能让他快乐。
飞机即将落地,空姐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云云。
我从窗口看去,地面的建筑物已清晰可见,耳膜由于飞机的降落,开始隐隐作疼。现实劈面而来,我忽然感到自己勇气尽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将为这偷来的幸福付出多少代价?未来又会走向何方?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入神。
林启正必是看出我的不安,伸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脖颈,将脸紧紧地贴在我脸上。
“不要想以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以后,让我来想!”
这样的话,让我感动。我反头与他轻吻,带着有些绝望的心情,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不论谁来想以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下得机来,站在传送带旁等行李,林启正靠近我身边说:“待会儿先送你回去,我下午要赶去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笑着点点头。约会开始了。
他将我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拎下来,我不由分说抢在手里。这次他没有与我争,想必是回到本地,自当注意分寸。
傅哥也将他们的行李拿在了手里。
三人一起走出接机口,好几个眼熟的人迎过来,都是他的那些跟班。
然后,我竟在人群中发现了高展旗,他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向林启正伸出手说:“林总,辛苦辛苦。”
林启正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地与他握手:“不辛苦,高律师怎么过来了?”
“接我的女朋友啊!”高展旗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厢,亲昵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感到惊喜?”
“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知道我回来?”我奇怪地问。
“我问了欧阳呗!”他答。继续转身与林启正搭话:“林总,您这几天可不可以安排一个小时时间,深圳的那个案子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启正有些敷衍地点头:“我回去让他们安排个时间,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那林总您慢走,我和邹雨先行一步。”高展旗不由分说拥着我向外走去。
我一边偏着身子躲开他的胳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林启正,他也看着我,但脸色颇有些不悦。
我转头对高展旗说:“先行一步?怎么行啊?难道走回去吗?”
“我有车啊!”
“你又……”我想起上次他借左辉的车来接我,不禁叫起来。
“NO,这次不关左辉的事,你放心。”高展旗依旧推搡着我向前走去。
正在和高展旗讨论中,这厢,林启正一行已经超过我们,快步走进了停车场。——我和他,终究是背地里的事,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打岔,高展旗,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我望着林启正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无奈地想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9
(三十三)
我随高展旗走进停车场,他猛跑几步,站在一部崭新的蓝色小车前,做妩媚汽车女郎状。
我大叫:“你买车啦?”
高展旗很骄傲地掏出一把车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对着我漂亮地用手划了一个弧线:“欢迎你成为我的新车的第一个乘客。”
这家伙,一声不吭,真的买了台新车回来,我也挺为他高兴,兴致勃勃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高展旗将我的行李放进后备厢,也坐进驾驶座,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说:“马自达六,怎么样?还可以吧?虽然比不上林启正的宝马750,不过比左辉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你怎么光和他们俩比啊?”
他嘿嘿笑着,将车向出口驶去。
“怎么突然想到买车了呢?”我问:“不是要留着钱娶老婆吗?”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我后来发现,如果没有车,可能连老婆的毛都捞不到!”
“真恶心!你这是什么形容词啊!”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机震动,我掏出一看,是林启正。
“高律师开车来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是。”我简短地答。
“不会又是那辆没手续的车吧?”
“不是。”继续简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 我把电话挂断。
高展旗问:“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支吾。
“什么朋友?说话这么简单——是、不是、好的。听起来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别人问件事,答案就是‘是’与‘不是’。”我有些心虚地掩饰。
“你看过电影《手机》吗?”高展旗突然问。
“看过啊,蛮好笑的。”
“那里面有一段经典情节,就是一个人开会时接手机,只是嗯嗯啊啊,结果被严守一编了一段:开会呢?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给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嗯。……”高展旗一句女声一句男声,学得不知多起劲,在旁的我听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没有必要装吧?”我狠狠地打断他。
“那也是哦,我还不够格儿呢。”高展旗做垂头丧气状。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听别人的话,句句都是讽刺,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车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捡东西下车,对高展旗说“谢谢”。
“今天晚上郑主任那里,你要早点过去啊?”高展旗说。
“郑主任哪里?”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主任五十大寿,不是分配你在门口收红包嘛!”
我突然想起来,出差之前,郑主任确实和我提过此事。在三亚待的太久,我完全将它抛到九霄云外。
“好的好的,五点钟到酒店可以吗?”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来接你了,我要去帮主任运烟酒。” 高展旗说完,向我招手再见,规规矩矩地将车开到前面的红绿灯处,再调头而去。他毕竟不比林启正,对交通规则还有些忌惮。
我想起与林启正的晚餐约会,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里却提示“你拨的号码已关机”,想必正在开会。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药店,买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大家招惹麻烦。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赶到郑主任办寿宴的酒店。虽然酒席的时间是六点,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会厅,等候在收礼台前准备交罚款。郑主任红光满面,游走在众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难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收礼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着收钱,一面时刻记挂着与林启正的约会,想尽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时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机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法,我只好将电话打到了傅哥那里。
“邹律师,你好!”傅哥接通电话就说。想必我已经进了他的电话簿。
“傅哥,林总是不是在开会?我打他的电话总是关机。”
“会是开完了,不过……现在在林董那里。”傅哥的语气有些沉重。
“没什么事吧?”我关切地问。
“好象父子俩吵起来了。我也不太清楚。”
听他这话,我也有些担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饰,于是我说:“麻烦你转告林总,请他方便时回我的电话。”
“好的好的,见到他我就会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又一拨客人从电梯里涌出来,将大大小小的红包递到我面前,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六点钟,酒席准时开始。我正在埋头数钱,电话响了。
现在不一样了,不必在电话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话直接问我:“在干什么?”
“在数钱啊!”我实话实说。
“数钱?你们今天发工资?”
“不是,郑主任今天五十大寿,我被安排收礼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数到一半时打,害我又要重数!”我假假地强词夺理地埋怨着,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权。
“这样啊,我过来帮你数啰。”他说。
“千万别过来,待会郑主任一出来,见是你在数钱,直接会把他吓晕过去。”我笑道。
他在电话那头也笑了起来。
“你还好吧?”我问。
“好啊!”他若无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愿外人知道。
“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这里帮他们招呼客人。”我转换话题。
“第一次约你就不来,很不给我面子哦。”他用温柔的语气抱怨。
“对不起,郑主任今天请客的事,我给忘了。”我抱歉地解释。
“你在哪里?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会还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动,可能会很晚。你早点休息吧。”我赶忙拒绝。
“那好吧,再联系。”他没有继续坚持。两人互道再见,结束了通话。
和他通了话,听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将手中的礼金整了整,重头数起。
数到一半,高展旗不知从何处蹿出,凑到我面前说:“邹雨,紧急情况,你过来一下。”
“56、57、58……”我坚持地念着数字。
“等会儿再数,快点过来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脚。
我只好把钱一骨脑塞进包里,烦燥地说:“干什么呀,让我数完钱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说,一面拽着我走到无人的角落。
“郑主任外面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孟,来了。”他神秘地说。
“啊?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郑主任想甩了她,她要来找郑主任评理,要青春损失费!”
“上次去北京,她不还跟着去了吗?怎么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问。
“谁知道啊?!”
“她在哪里?”
“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到那个包厢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郑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包厢。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邹律师……”眼泪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们所里的内勤,从乡下来的,年纪极轻,长相俊俏,在所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被郑主任安排走了。至于她是来之前就已经随了郑主任,还是在工作期间碰撞出火花,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郑主任后来特地为她租了套房,还出钱让她办了个彩票销售点,偶尔在没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场合,也会带她出来与大伙见见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无其事,所以我与她,也还算熟人。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对她说:“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
“郑光明他不是东西,他那时候花言巧语把我骗到手,现在要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回乡下去。我跟了他五年,这五年的损失他怎么补偿?邹律师,你要帮我说话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腔,身后的包厢门打开了,郑主任冲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你还在这里闹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小孟开始大声地哭泣:“郑光明你太无情了,你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你玩腻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今天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个玩弄女性的流氓!”说着她就向门口冲去。
我急忙拦住她,劝道:“小孟,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
郑主任也不示弱,仗着酒劲低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这边骗我的钱,那边去养小白脸,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帐就是好的了,你还要找我算帐,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叹。
一时间,包厢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为金钱和感情吵作一团,我和高展旗两人现场发挥律师专长,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小孟答应另寻时间与郑主任算清这笔感情帐,郑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给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厢高展旗陪着郑主任返回宴会现场,继续笑脸迎人。这厢我陪着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确保她不会半路杀个回马枪。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空档,小孟眼含热泪对我说:“邹律师,郑光明真的是个骗子,那时候他总说她婚姻不幸,骗取我的同情,还答应我两年之内离婚娶我,结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没离婚。我为他前前后后流产七次,医生说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现在我三十岁了,他却找借口说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说我怎么会心甘啊?”
我看着她,突然有深深的怜悯。虽然旁人看来,这真是一场不堪的闹剧,但他们两人,应该是有真心相爱、海誓山盟的时刻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我也许只是个暗地里嘲笑他们的看客,但这件事发生在今天,竟让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车后,朝我哀哀地挥手。我望着她,心想,也许,我正在重复着她走过的道路。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39
(三十四)
酒席散场,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将房和卡拉OK包厢,再把烂醉如泥的郑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惫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坚持送我。
坐在车上,他突然感叹道:“想不到郑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过不了美人关!”
“你和郑主任说说,还是尽管处理好,不管怎么样,小孟毕竟跟了他五年,一个人,有几个五年啊?”我认真地拜托。
“唉,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迟早会被甩,想扶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把情人变成老婆,那不是还得找个情人,多麻烦啊!”高展旗用轻蔑的口气说。
这话在我听来,特别刺耳。我将头靠向车窗,不想再多言语。
高展旗可能发觉自己话说得太狠,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终归是不对的。你看现在左辉不就后悔了吗?说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是有前车之鉴,绝对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给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迷茫,越说越令我不悦。
到了目的地,我说话的劲头都没了,只向他挥挥手,就下了车。
没走几步,突然电话响,是林启正。
“喂……”我接通电话。
“怎么回得这么早?”他在电话里说。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左顾右盼。
“往后看。”他又说。
我一回头,只见一台黑色的宝马正停在路边,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光亮可鉴。
我快跑过去,他坐在车中,向我微笑。
看见他,我的心里顿时充溢着喜悦,一切不快暂时都消失了。“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上车吧!”他挥手说。
我坐上车,他边将车向前开去,边问: “送你回来的是谁?”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车?”
“对啊。他刚买的。”
“你会开车吗?”他转头问我。
“那时候和他们一起混了个驾照,但从来没上过路。”我答。
“我买台车给你吧?奥迪A4还不错。”他轻描淡写地问。
“收买我?”我瞪他。
“我现在还需要吗?”他竟有些得意地反问。
我作泄气状:“总是忘了要先和你谈好条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盘,另一手将我手握住:“没关系,你永远都可以和我谈条件。”
我望向他,他目视前方,眼睛里荡漾着笑意。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满嘴的甜言蜜语,但是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直击我内心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感动。
“我们去哪里?”我问
“随便哪里,我们到处转转。”他说。
我们游走在城市的夜色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指着一些完工或没完工的楼盘,告诉我这是他们公司的产业。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时,他指指楼上说:“我住在这里。”
“是吗?”我偏着头望上去,然后问:“顶楼?”
“对,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吃惊。
“有钱人不都住顶楼吗?”我答。我总把有钱人挂在嘴边,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上去坐坐吗?”他发出邀请。
“好啊!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华?”我爽快地答应了。
他笑而不言。
跟着他乘电梯上到顶楼,我满心期待地等在门前,指望着看见一座宫殿。
他用钥匙打开门,对我说:“请进。”
我走进房内,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房子?就是林启正这个大富翁大公子哥儿的寓所?
这是一套极常见的两室一厅,虽收拾的很干净,但完全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地上铺的是瓷砖,家具做工普通,电视机甚至是28寸,卧室里只得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和一个大衣柜,书房里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电脑、打印机、传真机之类的东西。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就住在这里?”
“对啊,不然我应该住哪里?”他坦然地回答。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楼上有十几间,楼下有十几间,全是落地的玻璃窗,电视机有一面墙那么大,电冰箱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水龙头和抽水马桶都是镀金的,佣人穿着制服排着队站在沙发后面等候招唤,可是,你居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表情夸张的说道。
他笑着点我的额头:“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那样的房子住起来多难受啊!一个人住够用就好了,这是公司一个老员工原来的房子,我看着大小合适,就搬过来了,连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平时我回来,除了洗澡就是睡觉,偶尔有时间,也要处理一些公事。”
“那当有钱人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怪叫道:“难不成你已经破产了,而我还不知道?”
他无奈地笑,将我带进卧室,神秘地说:“为了证明我还没有破产,让你看看这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他弯腰下去打开一个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我打开盒子一看,全都是极漂亮的名表。他如数家珍,一只只向我介绍,大部分说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知一味地赞叹不已。忽然我看见他手上所带的腕表,黑色的皮表带,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针,我说:“这款表漂亮!”
他点头:“是,我也最喜欢这一块,杜佛的表,极简单,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话,我一定买来送你。”
“这里的表加起来有多少钱?”我问。
他想了一下说:“足够你我下半生衣食无忧。”
“那我们就带着这些表逃吧?”我开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变的微妙起来,他看着我,表情渐渐凝重。我们绕不过的一个心结,无意之中被我说了出来。
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站起来向外走,佯做无事地说:“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从后面扯住我的手:“邹雨,给我三年时间,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让我们在一起。”
他说这话,让我想起了刚才在我身边哭泣的小孟,仿佛每一个故事都循着相同的轨迹在运行着。
我回转身看着他,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我说:“你刚才讲,我随时可以和你谈条件,现在,我们就谈谈条件,好吗?”
“好!”他点头。
我望着他,郑重地说:“不要送我名车,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贵重的东西,不要帮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给我任何承诺,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为什么?这都是我真心想做的。”
“不要!我不要!你有钱有势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头上来!”我坚定地说:“我们俩个人,依旧做自己该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要顾忌对方,不要强求对方。有时间有空间,又彼此想念,我们就见面,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话,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退出,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吗?这就是我的条件。”我一口气说完后,等待他的回复。
他凝视我良久,方才黯然点点头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同意。但是就我而言,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要想以后,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我缓缓地回答。
他前进一步,将我拥进怀中,我再次在他的吻中迷失了自我。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40
(三十五)
回到家中,已是十一点。邹月的门缝仍隐隐透着灯光,想必仍在上网瞎混。我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为她带回的珍珠项链,轻敲她的房门。
她在里面喊“请进”。我推门进去,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埋在一堆书中,口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我在复习,准备考试。”
“考试?”
“姐夫局里要公招十名公务员,下个月考试。我去报了名。”
“是吗?”我有些高兴,对邹月而言,这倒是个好机会。
“嗯,姐夫还说了,只要我通过笔试,面试那一关归他想办法。”
“别听他吹牛,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还是凭自己的实力考。尽力就好,现在考公务员竞争激烈。”
“你可别小看姐夫,现在他在他们单位上可吃得开呢,是局长身边的红人,最年轻的部门负责人!”邹月连忙反驳我。
“你听谁说的?”
“姐夫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有,我说过一万遍了,别再喊姐夫姐夫,你存心让我不爽是不是?”我正色道。
“好好好,喊什么呢?左哥?辉哥?”邹月吐吐舌头:“难听死了!”
“难听就别喊!”我把手中的项链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谢谢!”邹月接过去,对着桌上的小镜子,在项上比划。
“你早点休息,别搞得太晚。”我转身准备离开。
“姐……”邹月突然喊住我。
我回头问何事。
“你在海南呆这么久,这次谈判很顺利吧?”
“还好,反正最后签成了合同,算是成功而返吧。”我答。
邹月又开始显出那种欲说还休的表情,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狠狠说:“如果你问林启正,就免开尊口。”说完后,我立刻关上门,逃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来不及回味今天的大起大落,反而陷入了极度自责之中。我真自私,我真卑鄙,我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一直暗恋着,甚至为他痛苦到自杀的人。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如果邹月知道真相,会是怎样的情形。上帝啊,天主啊,让她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现吧!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窗外阳光明媚。
梳洗整齐后,我下楼去上班。心里念念不忘那个也许正坐在星巴克等着我的人,小小的快乐在心头跳跃。
走到一楼,正见左辉出门。他望向我,表情期待。
想起邹月的公务员考试,我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上班去?”
他诧异,随即点头:“是!你今天这么早?”
“对,所里要开会。”我擦过他身边,出了楼道口。
他追上来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的好了。”我没有停步。
他跟在我身后:“邹雨,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就是谈一谈,像朋友一样。”
“我不打算和你做朋友。”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沉默。我忽转头:“邹月考试的事,拜托你费心。”
他忙答:“我会尽力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车子驶近了星巴克,我提前下了车。走到门口一看,林启正的车果真停在路边。我探头望去,他坐在窗前,翻阅着一些文件,时不时眼看向窗外。
我站在清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流和车流中,远远地凝视着落地窗后这个等待着我的人。他身着亚麻色的长袖衬衫,姿态沉静,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竟令他有些熠熠生辉。望着他,我突然生出些些卑微之感,想我邹雨何德何能,令到此等人物为我日日守候?这一刻我的心,正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却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过了许久,我收神,走进了星巴克。
傅哥坐在靠门的台前,微笑着与我点头。
我面对着走去,他一直望向窗外,直到我坐在他的对面,他方才醒觉,那表情,竟像是被捉到犯错的孩子,有些腼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
“我不知道啊!”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进来喝杯咖啡。你常来这里吗?”
他也很随意地答道:“偶尔会过来。”
有的事,不必让对方知道。我们两人的想法竟不约而同。
他问:“喝什么?我请客。”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亲昵地答。
“我喝清咖,你可能会觉得苦,给你一杯卡布其诺如何?”
“好啊。”
咖啡上了桌,上面泛着细腻的泡沫。我啜了一口,抬眼望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抹去我嘴上沾着的泡沫,问:“平时喝咖啡吗?”
“很少喝,喝不惯。”我实话实说。
他笑:“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
我说:“不如换你,跟着我学会喝茶吧。”
“好啊。”他答。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得走了,上午所里有个会,重新讨论工作分工。”
“会有变化吗?”
“以后你们公司的业务全部由高展旗负责,我会去接一家银行的顾问工作。”
他将身靠后,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这么做吗?”
“更需要啊!”我答:“如果我做错事,你怎么骂我?”
“我从来不骂下属。”
我撇嘴:“吹牛吧?我可是见过你发脾气。”
他回想了一下,说:“那次是特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老板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发脾气。”
他耸肩微笑,起身随我一起走出咖啡馆。
两人走到路边,我挥手向他说再见。然后横穿马路,走到对岸。
一回头,他仍站在车前,看向我。我再次向他挥手,他方才上车,驾车离去。
有人看着自己过马路,这感觉,真好。
我带着愉悦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各路人马已济济一堂,我笑嘻嘻地与大家打招呼。高展旗坐在桌前,埋头看着报纸,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走过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报纸,说:“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他一把把报纸抢过去:“待会儿,我还没看完呢。”
此时,郑主任宣布会议开始。
高展旗把报纸收在肘下,我又伸手去扯,倒想看看有什么好新闻。他紧紧压住,我悄悄转手去呵他痒,这是他的命门。果不其然,他一弹而起,我顺利地将报纸收入囊中。
此番动静引得郑主任大声呵斥,高展旗回头用谴责的眼光望我,我一抬下巴,毫不示弱地将他顶回去。
会议冗长,一开就是一上午,郑主任历数近段所里的成绩,并将高展旗与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最后,分工调整,致林由高展旗全面接手,我终于与致林公司说拜拜,转向新顾问单位。
我心里拍手称快,以前不愿做,是害怕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现在不愿做,是因为不必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工作和感情应该泾渭分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散会时,我把报纸还给高展旗:“那,还给你,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尽是一些广告。”
高展旗接过报纸说:“我在看征婚启事呢!”
“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给我?”我开玩笑。
“你?”高展旗瞄我一眼:“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伸出手指头说:“我的要求低得很,只有三个,一、男的;二、活的;三、没老婆的。”
高展旗“嗤”我一声,向会议室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姓高的,我们得办一下交接吧?”
“急什么啊?”他头也没回。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高展旗,我哪里得罪你啦?怎么这个态度?”
“我昨晚喝多了,你怎么样?”他没搭理我的问题,站在窗前自顾自说。
“还好,我又没喝什么酒。不过还是挺累的。”
“很早就休息了吗?”
“哦……”我犹豫一秒钟,说:“是啊。”
他猛回身:“可是我十点五十打去你家,邹月说你还没回来!”
我楞住。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支支吾吾:“我……去美容院……去做美容。”
“是坐着宝马车去的吧?”高展旗用有些尖刻的口吻。
“你瞎说什么啊?”我心虚不已,但仍想掩饰。
“昨晚你下了车,我从前面的路口掉头回来,正看见林启正的宝马停在你旁边,你不要告诉我是别人开着他的车,因为我知道,他的车从不让别人沾手!”高展旗狠狠地说。
被他发现!惨!这种事,总是迟早会世人皆知!我心里有几分沮丧,但也不想与他多解释。我强悍地仰起头说:“你少打听我的事!”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冲到我前面拦住我,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可以解释一下啊,比如他找你谈公事,比如他通知你明天开会,比如你有什么东西丢在了他的车上,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关你的事!。”
“邹雨,你说实话,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直接切入主题。
我心里也有几分矛盾,但是,否认并不能解释一切问题,我也不想和他纠缠于这些私事。
“……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于是我答。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40
但我的回答,该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失望。“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个有些不一般,原来果真如此。邹雨,你疯了!你疯了!那个男的就要结婚了,你还跟他搅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会为你不结婚?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他只是玩弄你!他不会认真的!你不要痴心妄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门!你没那个命!”
他的话真刻薄,我无话可答,只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他却依旧挡住门锁,继续说:“你清醒清醒,他并不是那么完美,他也有很多缺点,他的钱是被他老爸控制的,他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将来谁当家还说不定呢?你跟着他,只会痛苦,得不到什么好处。邹雨,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我不会跟着他,我不会靠他生活。”我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爱上他了?”高展旗的眼里竟有一些轻蔑的意味:“爱上他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你真庸俗,也去凑这个热闹?如果林启正破产了,你还会爱他吗?”
他的口气让我难堪,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开始发挥作用,我直视着他混乱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爱谁?为什么爱?都不需要告诉你理由,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你不要妄加猜测,也不要妄作评论,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我大力掀开他,扭开锁准备出门。
“你完全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他突然在我身后问。
他的话让我的动作暂时停止。
“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你宁可选择做别人的情人,也不愿尝试与我的可能性吗?有钱就那么重要吗?有权有势就那么重要吗?邹雨,我对你太失望了!。”他的语气如此沮丧,是我从未曾听见过的。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真诚地说,但是这话,恐怕已经被世间的女人用过上亿次,老套到毫无作用。高展旗转身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想此刻我应该离他远点,于是我打开门走出去,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关心这声脆响的来源,我径直回到办公室,拎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站在大街上,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楞楞地站在路边,足足有半个小时,高展旗的话不断地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他那种混杂着失望、轻蔑、痛苦的表情。我失去他了吗?我失去了这个聒噪但亲切的朋友了吗?我的生活,因为着三亚的那个早晨,开始震动和变化,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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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42
(三十六)
当我接到林启正电话时,我已经在网吧里呆了一下午,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韩剧里那个肥胖的金三顺将帅哥迷得神魂颠倒。
“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他在电话里问。
“哦,这里是负一楼,信道不好吧。”我边说边盯着屏幕,金三顺艰难地爬着山,准备向自己的爱情告别。
“今晚可以一起吃饭吗?”
“好啊。”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接!”此时我对接我这件事极之敏感,立刻拒绝了他的好意:“在哪里,我自己过来。”
“就去上次那家私人厨房吧。”
“好,我半个小时后到。”我挂了电话。
电脑屏幕上,金三顺在山顶对着暴雨狂喊着男主角的名字,突然听到了爱人的回答。电视剧里的爱情多美好,多金的英俊男子居然抛开自己深深思念的美丽女友,投入胖胖的厨娘怀抱,不按牌理出牌,才能有动人的爱情。而现实中呢,只会像我这样,沦为贪图虚荣的浅薄女人。我带着自嘲的表情离开了网吧。
走进那个家庭餐馆,时间还早,服务小姑娘与上次的不是一人,她先用冷淡的口气问我有没有预约,当我打出林启正的名号后,她又用好奇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引我入那间小房。
“您请坐,请问喝点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可不想为了点茶与她周旋,于是说:“给我可乐,听装的,冰冻的,可口可乐。”这招效果不错,她立马走人。
冰冻的可乐让人心头哽咽,天光在窗外开始黯淡。
林启正走了进来,额头竟有汗珠:“对不起,迟到了,临时有急事要处理。”他抱歉地说。当他显出与他的权势不相称的谦逊时,其实我最爱。
“早知道我就坐公共汽车过来。”但我依旧嗔怪,虽然心里并无怨言。
“别生气。”他走过来亲亲我的脸颊。“下次还是让我接你。”
我一时没有答话。此时,那个胖胖的老板走了进来。话题转入了晚餐。
我没有接受老板建议的牛排大餐,依旧固执地选择了中餐,林启正好脾气地接受了我的选择。
当我们开动以后,我问他:“会不会很扫兴?”
“扫兴?什么事会扫兴?”他不解。
“你心里肯定想吃西餐,对不对?”
“不会,我都可以。不过,此地的西餐很有水准,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
“我不要,吃西餐我会觉得没吃饱,喝咖啡我会觉得口更渴,如果听交响乐,我会当场睡着鼾声如雷。”我夸张地说。
他大笑。
“别笑,我就是这样,又土又俗。”
“怎么会笑你土?”他俯身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最爱你这一点,你活得很真诚,很自我,也很勇敢。”
“原来不是因为我长得美?不!我还是要以前的那个理由!”我假装委屈。
“以前的也算数,美,而且性感。OK?”他哄我,给我下台。我顺势笑逐颜开。
结束了愉快的晚餐,他驾着车,载我缓缓地游历车河。
“今天下午,高律师到我办公室向我汇报案子的进展情况。”他忽然说。
我一怔,转头望他的表情。他看着前方,脸色并无变化。
“我们已经重新分工了,以后由他一人全权负责。”我答。
“嗯,已听说了。”
“高展旗还说别的了吗?”我试探地问。
他想了想,答道:“他很爱护你。”
晕!高展旗那人,必是去为我出头。我无奈地摇摇头,问:“有没有让你难堪?”
“那倒不至于,在我面前他很克制。但是,他说他狠狠地骂了你。你还好吧?”他转头关切地说。
“我没事。” 我语气轻松。
他沉默,过了许久,轻轻地说了声:“sorry!”
“没关系。”我竟豁达地安慰:“早晚会遇到这样的事。不过,以后我们确实要小心点,所以你不要接我,也不要送我,我们约好地点见面就可以了。”
他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扭头望着窗外,大幅的广告画里,漂亮的女郎露出魅惑的笑容,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表情呆滞。
“邹雨,有时候,你真让我无话可说。”他忽在旁边言语。我扭头看他,他眼神无奈。
“觉得我太直接吗?”
“不是,只是感到内疚。一直是我强求你,可你从来没有埋怨。”
“你不用内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有时候我想,能够遇见让自己心甘情愿放弃原则的人,也是件难得的事,我只是听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所以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和压力,我也不会做得寸进尺的女人。”我一字一句地说,生怕他不能理解我的意图。
他没有言语,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握于掌心。
我不愿两人的气氛变得伤感,于是提起兴致说:“明天有时间吗?我到你家里做菜给你吃,我的手艺不错哦。”
他面露难色,许久竟说:“明天……明天我要去香港。”
香港——这个地方有太多意味,我一时无话可答。
“主要是三亚的那个项目,必须和香港的出资方再沟通一下。我会尽快回来。”他解释。
“好,那到时再约吧。”我简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黑暗里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光,映在我们的脸上。即使我努力地视而不见,总还是有抛不开的心事,拥堵在我和他之间,吞食着恋爱中的快乐。
我没有让他送我到平日的路口,还差着好几百米,我就下了车。他追下来,紧紧地拥抱我,我努力的睁着眼睛,生怕会有泪水不听话地流下来。我笑着和他说再见,让他答应每天给我打三个电话,见我情绪尚好,他方才放心地驾车离去。
我想我是爱他的,不然,我如何能将忧伤深藏于心底,只对他微笑。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43
(三十七)
林启正走了,并没有很快回来,从香港辗转又去了纽约,然后又是上海。他如约日日来电,但背景里往往极安静,想必是找个无人的角落,才开始拨号。而我,也是看到他的号码,就会侧身避开周遭的闲人。想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我本是极磊落之人,却为了与这个男人的爱情,干起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来。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甜蜜反而在成倍地增长。
“真想尽快回来,但是确实抽不开身。”他总是极抱歉地说。
“没关系,你自己注意身体。”我总是体贴地回答。
“有没有想我?”
“有啊。”
“什么时候?”
“现在。”
“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现在,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才能不想你。”他低低的声音总让我心意缠绵,挂了电话,我会望着远处,傻笑良久,方才收回飞出去的神思。
只是电话又如何能抵过思念在每个早晨如潮水涌来,虽然是私底下的爱,但格外煎熬我的心。
高展旗却是和我彻底翻脸了。从那天起,他就很少与我碰面,即使不得已打交道,也表现得十分冷淡。但偶尔我会听见他与旁人通电话,态度亲昵,想必关系非同一般,加之听到同事议论,说他与某法院院长之女往来甚密,令我释怀。本就该如此,我这个可能性失去,还可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一个星期后,顾问公司因知识产权纠纷成了被告,我必须前往北京应诉。我出发的那日正是林启正返程之时。真想和他见上一面,因此,我订了当天最后一班飞机,起飞时间与他的落地时间,中间尚有两小时的空隙,总还有相见的时间。
但是,天公不作美,上海雷雨,航班全部晚点。他在机场喧嚣的人声里打电话给我,让我一定等到最后时间再入安检。
我一直在大厅里拖延,直到广播里通知我的航班登机,方才依依不舍地入了安检口。
匆匆赶去排队登机的时候,听见广播里报上海的航班已到埠。真不凑巧,就是这前前后后的十分钟,他到我走。
电话果然响起,他在电话里急切地问:“你上飞机了吗?”
“正在排队准备登机了。”我失望地回答。
“我刚到。你可以出来到安检口来吗?”
“不行啊,已经快起飞了。”
“可不可以坐明天的早班走?”
“来不及,明天上午法院有调解会,一定要参加。”
“那好吧,早点回来。”他惋惜地说。
我应承着挂断了电话,心情低落。从我排队的地方可以隐约看见停机坪,明知什么也不可能看见,我却仍旧努力分辨那些大大小小的飞机,猜测着他正从哪架飞机上下来。
有时候会有宿命的感觉,仿佛与他,总是在错过之间,像是缘份尚未修到。或许,当人对前途充满疑虑时,会容易变得迷信吧。
空姐开始放行,刷登机卡的机器“叮叮”作响。我振作情绪,随着人群向前移动,后面有人紧紧贴上来,我往前让让,依旧贴上来,再让让,还是贴上来。这令我极不快,欲扭头发火,转头瞬间,嗅到那种极熟悉的淡淡香气,然后,竟看见了林启正微笑的脸。
我惊喜到大叫一声,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周围的人想必是诧异莫名,我却已管不到许多,只顾将脸埋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擦来擦去,直到两颊泛红,方才抬头向他傻笑。
“你怎么进来了?”我问。
“我当然有办法。”他答。
终于见到了他,刚才的遗憾化为乌有。
周围的人都已入了登机口,他拥着我向前走,我将登机牌交给空姐,转头想对他说再见。
但他笑而不语,竟也从身后变出一张登机牌,同样交给了空姐。
我更惊讶:“你也去北京?”
“不,我送你去北京。”他答。
“送我?!”我不相信地反问。
“对,送你。明天上午我再回来,下午有个会议必须参加。”他边说边接过我手中的电脑包。
“谢谢。”我感动地只会说这两个字。
“不用谢。”他居然正儿八经地回答,我轻捶他一拳。
两人一道登上飞机,他没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跟着我来到经济舱,与我邻座的人商量换位置,头等舱换经济舱,那人自然迭迭称好,起身离去。然后他挤坐在我身边,身高腿长,颇显局促。
这没有预料到的相见,完全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只知道痴痴望着他,望着他脱掉外套,扯下领带,系上安全带,调整好坐姿。
他见我如此,伸手捏捏我下颏:“傻了?”
“没有,变花痴了。”我说:“我们办公室的女孩曾问过我,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流鼻血、流口水、视线模糊、有犯罪冲动?还说这是花痴症状。”
“搞什么?说的我好像海洛因。”他故作不满。
“别得意,没这么好,我说像是狂犬病。”我反驳。
他笑,但脸上明显疲惫不堪,眼窝有些深陷。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问。
“是,一个星期跑了三个地方,开了不下二十个会,见了不下一百个人,每天睡眠不超过四个小时,你说辛不辛苦?”
“为什么这么赶?不可以安排得稍微松一点吗?”
“我想赶回来见你,拼命压缩日程,结果你却要走。我不甘心,所以安排他们买与你同班的机票,幸好头等航的机票总是卖不完。”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再不见你,我会疯掉。”
飞机开始升空,我偎在他的怀里,感到幸福与安定。
我拿起他的手,看他的掌纹。“你会看手相?”他问。
“会啊。”我瞎说。
“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我用手指轻划他掌心。
“那你有没有看到我日夜工作,心力交瘁,无法享受人生。”
“是吗?真的这样忙吗?”我抬头心疼地看他。
“身不由已,完全没有自由。”他叹道。
“不如少做点,反正你也够有钱了。”
“我的家庭很复杂,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知道一点。”
“我父亲已退二线,将生意暂时交我管理,如果我有纰漏,他随时可以换人。所以,我必须事事亲力亲为。”
“换了就换了呗,大不了我养你。”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他轻笑,没有回答。
他手腕上依旧有一块腕表,全钢表带,厚厚的,闪着金属的光泽。我问:“这款表上为什么有两圈数字?”
“双时区的设计,出国时方便一些。”他答。
我拨弄着他的表,忽然发现他的手臂和手背上竟有些细细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你后母虐待你?”
他捏我的耳垂,无奈地说:“你的脑子里哪有这么多奇思怪想?我只是小时候顽皮,经常与同学打架。”
“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一半一半吧。我打架从小学一直打到中学,从国内一直打到国外,外国人比较壮,难度更大。”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斯文,像个乖孩子。”我撑起身子,仔细端详他。
“越是不像的,越是能打的。”他有些得意地答。
“现在还会打吗?”
“不打了,中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力不如金钱好用。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打架了。”
“是你爸教你的?”
“对,他教我学会如何用钱收买人心。”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
“启正……”我俯在他胸口,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他把脸贴过来。
“我只要一半的你,只要一半,或者还可以更少,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哪怕是百分之一,就可以了。”
“我想给你百分之百。”
“不要那么多,只要分小小的一点点,但是,必须是你最好的那一点点,好吗?”我用手指尖比划着那一点点。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说:“我最好的部分可不止一点点。”
“那你还留一点给别人吧。”我回答。
他知道我说什么,他知道我指谁,所以,他沉默了。而我,一时间回想起江心遥站在千手观音前的笑脸,心中也涌起丝丝的负罪感。
过了许久,他开腔:“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江心遥?”
“想问,但不知该怎么问。”我实话实说。
“对左辉,我也是一样。”他说。
“左辉?很简单,大学恋爱,毕业后结婚,然后他有了外遇,提出离婚,我同意了,就这么简单。”我用短短的几句话就概括了自己的前十年。
“可是你曾经为他哭得那么伤心。”
“被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所以,你也不要让江小姐知道我的存在。”
“她早晚会知道。”
“希望她永远不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女人。”我发自内心地说。
“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在美国,我们住在同一个街区。我父亲很早就告诉我,如果我想将来事业有成,一定要娶她做老婆。所以,我就去追她,送她花,送她礼物,我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她,也让她喜欢我。”
“你们俩确实非常般配。”
“是的,一切都很合适,也很顺利。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自己的心是不会听大脑指挥的,我没有努力去做什么,但是只要看见你,我就身不由已。”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
“我也是。可高展旗说,爱上你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我得承认,高展旗的话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而让林启正爱上的女人,从头至尾,却只有你一个。”他轻轻回答
从小小的窗口望去,我们飞翔在白云之上,繁星之下。我靠在他的胸口,数着他的心跳。每一秒都如此宝贵。
到了北京,已是晚上8点。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机场,坐上了早已等候的车中。
我们度过了一个极愉快的夜晚,丰盛的晚餐,以及整夜的缠绵。
第二天,我在晨光中醒来,他依旧在我身边熟睡,俊美的侧脸令人心动。我蹑手蹑脚走进浴室,生怕惊醒了他。
可是当我走出浴室,却发现他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窗前接电话,脸色阴沉。
“不管怎样,我不同意这个安排。下午开会我也是这个意见!”他斩钉截铁地对着电话里说,然后“啪”地合上了电话。
他回转身,看见我,脸色稍缓,我问:“没事吧?”
“没事。”他走过来轻轻拥抱我:“睡好了吗?”
“睡好了。”
“我得走了,10点的飞机,北京这边爱堵车。”他边说边走进了浴室。
我郁闷地躺倒在那堆还存有体温的被褥中,留恋不已。
他走出来,俯身看我:“不高兴了?”
“嗯。”
“舍不得了?”
“嗯。”
“下次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去远一点,去久一点,好吗?”他哄我。
“嗯。”
“走吧,吃早饭去,我要去机场了。”他将我从床上拖起,拥着我走出了房间。
名滟 发表于 2007-7-27 20:43
(三十八)
餐厅在二楼,窗明几净,阳光充沛,早餐品种异常丰富。我胃口大开,端着个盘子左拿右拣,堆成小山。此时转头找人,林启正已坐在靠窗的桌前,喝着咖啡。
我走过去,见他面前只有咖啡杯。“为什么不吃东西?”我问。
“没有胃口,喝点咖啡就行了。”他答。
“那不行,好歹吃点东西,我去帮你夹。”我放下手中的盘子,准备转身。
他牵住我的手:“不用,别浪费,你自己吃吧。”
我看他,他的表情很认真。以我的心情,真想无论如何塞点东西进他的嘴里,但他的态度,让人没有反对的余地。
我只能坐下来,好胃口也打了折扣。
他啜着咖啡,望着窗外,满腹心事。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他回神看我,答:“没事,早餐味道怎么样?”
“不错,你要不要吃一点?”我继续游说。
“谢谢,不用了,你多吃点。”他说完,又望向远处,开始思考。手里的手机,不停地开开关关。
我吃到无聊至极。十分钟后,忍不住重提旧话题:“出什么事啦,你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他的思绪又被我拉了回来,但他好脾气地答:“没什么,公司的事情。”
“或者你可以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你们公司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啊。”
他看着我,犹豫了几秒钟,说:“我爸要让我哥哥林启重回到公司任财务部总监,我一直反对,但看样子还是改变不了我爸的心意。”
“他不是曾经挪用过公司的钱吗?”我问
“你知道这件事?”
“听说过。”
“所以,我坚决不同意他回财务部,根本没有办法监管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同样的事来!”
“你爸爸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前科,为什么还坚持用他?”
“他是长子,他的母亲还在,日日找我父亲,要让她儿子出人头地。”
启正的话突然让我有些心酸,别人的母亲还在,还可以为了儿子去出头去争取,而他,只能靠自己。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鼓励道:“没关系,你是副总裁,比他大,盯他盯紧点,找到机会再下手‘卡’。”我另一只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我的表现让他露出一丝笑容,他反过手来握住我的手:“邹雨,我知道我说这些话没有意义,但我确实想说,继承致林的家业是我的理想,我不能放弃,但是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心愿,我也希望实现。所以,委屈你,耐心地等我,等我站稳脚跟,我一定会……”他突然停顿了下来,仿佛有话难以启齿。
“你会离了婚,再和我结婚。”我把他不敢说的话顺畅地说了出来。
他有些局促,但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到时候我没有结婚,我会考虑你的提议。”我正儿八经地回答。
听到我的话,他笑起来,眼角浅浅的鱼尾纹,让他多了几分感性。他凑近些,低声说:“爱过我的女人,不会再爱别人了。”
我用手轻拍他面颊:“别刺激我,小心我去试一试。”
他将我两只手都握在掌心,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给你机会。”
我看着他,忽然从他眼里看到强悍的意味,这是我在别人眼中看不到的霸气。林启正,一个向着权势顶峰努力的人,终不是普通的男人。即使他会焦虑,即使他会彷徨,但他依旧会想方设法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他的电话响了,他瞄了一眼号码,松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然后他起身,走到了餐厅外的阳台上,才将电话放到耳边。
我坐在桌前,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表情,他的口型。他在说英语,断断续续地,没有重点的,眼角眉稍间或露出温柔的表情。
是和一个女人吧?是和那个即将嫁给他的女人吧?我在心里暗自揣测。和我通电话时,也有这么温柔的表情吗?还是会更甜蜜?会笑得更开心?
我一直努力想要忘记那个即将到来的十月,但是,忘记,不代表它不会来临。
仿佛过了许久,他才回到座位上。
“吃好了吗?我要走了。”他催促我。
我直直地望着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你定在什么时候结婚?”
他楞住了,思忖良久,困难地回答:“十月十八号。”
“哦,在哪边?”我问。
“什么哪边?”他反问。
“在哪边办酒?”
“没有宴席,只是登记。”
“哦,我本还想打个大红包呢。”我想开个玩笑,但听起来醋意浓浓。
“邹雨。”他再度紧握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我和你之间,与这件事没关系。你不要去想它,OK?”
我努力露出轻松的笑容,朝他点点头,说:“是,我只是随口问问。走吧,你要迟到了。”
把他送上车,再看着车驶离酒店,我的心,有了些落寞的情绪。
回到房间,他昨日穿过的衣服还搭在沙发上,富家子的奢侈终究与众不同,他没有行李,昨晚在楼下的专卖店从头买到脚,然后,所有换下的衣服随手丢弃。我呆呆地靠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衣服,衣服散发着我所熟悉的树林的清香,还夹杂着昨晚的红酒和香烟,就像梦一样。
“爱过我的女人,不会再爱别人了。”他说的话在脑中回响。我原以为,我可以掌控这场感情,但是,也许真如他所言,这场爱,远比我想象得更纠缠更无奈,而我,已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了。
虽然他交待酒店将房间留到我离开北京那一天,但是,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又岂是我们这种打工一族长留之地。我退了房,拖着行李回到了顾问公司的宿舍。他换下来的衣服我舍不得丢,一并拖了去。晚上,我把它们洗干净,晾在了房间外的阳台上。浅灰色的衫衣,在风中摇摆舞蹈,我坐在床边,看到入神。
手机响,是他的电话。
“为什么不住酒店?”他劈头就问。
“不方便。”我答。
“我已通知酒店为你准备一台车。”
“不用,我住在公司这里挺好,挺习惯。”
“是吗?我想酒店住着舒服一些。”
“谢谢。还有,你的衣服我没丢,洗干净了,回去带给你。”
“好啊。从来没有女人帮我洗过衣服。”
“难不成你自己洗?”
“都是佣人、钟点工洗。”
“那不是女人吗?”我抓到把柄。
“哦,更正,从来没有心爱的女人帮我洗过衣服。”他忙说。
“是从来没有心爱的女人?还是从来没有洗过衣服?你要说清楚。”
“和律师说话可真费劲。是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心爱的女人,更别说洗衣服了。满意吗?”
“还行。在我的启发下,逻辑严谨一些了。”
他在电话那头笑,我竟有些欣慰,和我通电话,他想必是笑得更多。
“启正。”我喊他的名字,仿佛这是我的特权。
“是。”他回应我。
“我看见你的衣服在风里面跳舞,下次你带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带你去欧洲,去巴黎,去伦敦,去维也纳,去威尼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跳,好不好?”
“好。”
“邹雨……”换他喊我的名字。
“嗯?”
“要开心好吗?不想看到你因为我变得不开心。”
“好。”
“早点回来。”他叮嘱道。
我合上电话,继续望着那件跳舞的衬衫,心想,去欧洲跳舞,真美啊,可是,真想在中国跳,在大街上跳,在全都是熟人的PARTY上跳,那才是我最盼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