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家园's Archiver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46

如此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浑身血汗交流,湿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却又怕被倭寇察觉,徒自送命。正觉筋疲力尽,忽听细微水响,他身处恐惧之中,感官异常敏锐,任何声响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数倍,不由得嘶声叫道:“救,救命。”  
只听咦的一声,正是陆渐,沈秀一听来的竟是这个对头,浑身机灵,不由噤声。这时间,又听水响,接着便听姚晴道:“陆渐,怎么啦?”沈秀一阵狂喜,忙道:“姚师妹,救我。”  
原来陆渐与谷、沈二人不同,入井后发现入口,便大声告知姚晴,姚晴怕风君侯赶到,更不迟疑,飞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后相继,几乎同时进入秘道。此时听得叫声,双双抢来。  
尚未逼近,忽见前方火光一闪,谷缜笑嘻嘻燃起一支蜡烛,将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见他迎面走来,目定口呆,吃吃地道:“你,你……”  
谷缜啧啧笑道:“沈秀好辛苦,这当儿还练金鸡独立呢!”  
陆渐、姚晴借着烛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样,只见他左脚着地,右脚蜷起,却有几分“金鸡独立”的架势,但定睛细看,不由失色,只见他身周的地面墙壁,密密麻麻插满生有倒钩的细长钢锥。  
沈秀见谷缜毫发未损,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这厮先设下机关,再将我引入此间陷害。”想到这儿,他倏地冷静下来,死死盯着谷缜,神色十分吓人。  
姚晴也猜到个中缘由,秀眉蹙起,陆渐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钢锥,将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难之时,竟得此人搭救,一时又惊又愧,涩声道:“多谢。”  
陆渐本想帮他起出钢锥,但钢锥贯穿手掌,两端皆有倒钩,若要拔出,势必扯下血肉,正感为难,姚晴忽道:“你且让开。”她取出一个盒子,从中拈起一把小银剪,与仙碧的银剪一模一样。原来“地部”主生长,部内弟子未学伤人之术,先学救人之法,必然随身携带医具。  
那小银剪锋锐异常,钢锥有如麦秆,应剪而断。但沈秀脚底那枚钢锥并未贯穿足背,倒刺陷在骨里。姚晴在银剪上涂了一层青色药粉,锲入创口,沈秀初时痛极,随后便觉伤口发麻,痛觉全无,方知那药粉乃是极烈的麻药。  
沈秀经此数劫,汗透重衣,虚脱间,忽见烛光之下,姚晴神色专注,更显得娇媚万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烧,竟而忘了伤痛,在她耳边轻轻道:“师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结草衔环,不足以报。”  
说到这里,他的嘴唇故意触碰姚晴耳垂,姚晴顿时双颊发烫,生怕他再说疯话,匆匆挑出钢锥,胡乱包扎了伤口,便即起身。  
谷缜前后均然瞧在眼里,只是冷笑,忽见姚晴瞪视过来,喝道:“你先前来过这里,是不是?”  
“哪里话?”谷缜漫不经意地道,“我第一次来的。”  
“当面说谎。”姚晴叱道,“这些钢锥就是你布下的。”谷缜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与我何干?”  
“还想抵赖么?”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布置,为何沈师兄伤了手脚,你却一点儿事也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呢!”谷缜仍是笑嘻嘻的,“难道说这些钢锥日久通灵,专扎坏人,不扎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骂,却听姚晴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我把你丢在钢锥上,瞧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谷缜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试试。”  
陆渐不料二人一言不和,,剑拔弩张,急忙抢上一步,隔开二人,扬声道:“大伙儿身在险境,理应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就是设陷阱陷害人么?”姚晴雪白的双颊涌起一阵红晕,“陆渐你让开,今天我非揍扁这臭狐狸不可。”谷缜哈哈一笑,眼里满是讥讽之意,姚晴更觉气恼,纵身欲上,却被陆渐拦住。陆渐夹在两人之间,左遮右挡,好不为难,原指望他们一双两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万不料这对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终各不相让。  
姚晴瞪视陆渐半晌,见他全无让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声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记住了。”转身扶起沈秀,沈秀见她为自己出头,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装得虚弱不堪,靠在她肩上。陆渐瞧得口唇颤抖,欲言又止。  
姚晴扶着沈秀跳过钢锥,走在前面,陆渐呆了一阵,来到谷缜身边,低声道:“你别在意,她气一阵就好。”  
谷缜冷哼一声,摇头道:“我本意钉死那姓沈的鸟贼,可恨阎王爷不收他。”陆渐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机关真,真是你布的?”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46

记得入城时,你我分开时许吗?”谷缜道,“那时我便起疑心这罗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来探询,不料真的被我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大为得意,呵呵笑道,“只不过是探路,陷阱却是这次布下的。”  
陆渐皱眉道,“既然这里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来,岂不凶险?”  
谷缜道:“你不擅骗人,若是早知道此间秘密,必然流于形色,惹人生疑。若论凶险,哼,你我何时何地不在凶险之中,真要怕死,就该找个乌龟洞藏起来。”  
陆渐默默点头,望着那些钢锥,又疑惑道:“你手劲平常,时间又短,怎能在砖上插入这么多钢锥?”谷缜笑道:“记得在狱岛时,我进过,沙天洹的房间吗?”陆渐:“记得。”  
“那一次我可找到不少宝贝。”谷缜眉飞色舞,“除了‘幻蜃烟’,还有一种‘化石水’,抹在砖上,能让砖石变软,待得药水干透,才又变硬。当年东岛前辈曾用这药水开辟狱岛地牢。我深明秘道,回去后便带了药水钢锥,一进秘道,先把药水抹在砖上,砖石变软,插入钢锥十分容易,而等沈秀进来时,药水却已干透了。”  
陆渐微感吃惊,默然半晌,方道:“这么说,你打一发现秘道,便已打算杀他?”谷缜冷笑一声,道:“沈秀那厮一进秘道,便起杀心,我不杀他,他便杀我。”  
陆渐叹一口气,道:“如此钩心斗角,什么时候才时个了局。”谷缜笑道:“陆渐,你既要我追求姚晴,拿就少说多看,但瞧鄙人耍猴便是。”说罢哈哈大笑,洒然前行。陆渐摇头苦笑,随在其后。  
走了一程,忽见姚晴、沈秀坐在墙边歇息,谷缜视若无睹,径从二人身边走过,姚晴忽地伸脚,运劲上挑,谷缜立足不稳,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欢喜,拍手大笑。  
谷缜爬将起来,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寒,跳将起来,伸手便向他脸上刮去,不料一只手横来,一勾一捺,竟将她脉门按住。  
姚晴一挣未能挣开,惊怒道:“陆渐,你定要帮他?”陆渐苦笑道:“我不是帮他,只想大家和和气气。”  
姚晴望着他,连道了两声“好”,涩声道:“以前你帮仙碧,如今又帮着他,只消是我的对头,都是你的朋友。”陆渐听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沈秀冷笑一声,忽道:“姚师妹,这乡巴佬傻里傻气,跟他说话,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头,冷冷道:“谁是乡巴佬?”沈秀怔了一怔,讪讪道:“师妹,你,你怎么啦?”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边,离我家不过五里,他是乡巴佬,我又是什么?”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46

沈秀一怔,笑道:“他岂能和师妹相比?”  
姚晴轻哼一声,转身道:“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儿去?”谷缜道:“我想瞧瞧,这条秘道通往何方?”姚晴点头道:“你来扶沈师兄,我来探路。”沈秀一听忙道:“好师妹,还是你扶我的好,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给你报仇。”沈秀心道:“我若死了,报仇还有屁用?”忽见谷缜走来,心头没地一寒,却见他笑嘻嘻地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护着你,我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使坏。”说着真的将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只消手臂一紧,便能扭断他的颈子。”想到这儿,忽觉背脊生寒,掉头望去,只见陆渐双眼炯炯,瞪着自己,沈秀只得收起杀心,忍气吞声,由谷缜搀扶。  
姚晴接过蜡烛,走了百余步,忽地停住。定眼望去,只见幽幽烛光照出两个黑洞洞的入口,竟是两条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该走哪一条。”谷缜笑道:“我哪里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对付此人,不用武力,难以凑效,正想动手,忽听陆渐咦了一声,说道:“阿晴,你瞧脚下。”姚晴低头一看,只见地面方砖上刻了一条飞龙,奋爪摆尾,宛转升腾。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师兄,你家学渊源,可知道这图形的含义?”  
沈秀也无主张,敷衍道:“想是地砖上的装饰。”谷缜嗤的一笑,说道:“那为何沿途均无装饰,偏偏这里有了?”沈秀理屈,抗声道:“那你说是什么?”谷缜道:“还用说么?既在岔路之前,这条飞龙便是路标。”  
沈秀冷笑道:“这算劳什子路标?”谷缜道:“你是西城天部少主,不会没读过《易经》吧?”沈秀素来轻浮浪荡,贪图享乐,对学问敷衍了事,经此一问,不禁语塞。  
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挂为龙,莫非这条龙指代震位。”谷缜笑道:“还是大美人聪明,敢问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东北。”谷缜道:“那么东北方的秘道便是出路。”  
姚晴道:“这里不见天日,哪知什么东南西北?”沈秀吃了一只大鳖,正觉气闷,闻言忙道:“不错,不错。”忽见谷缜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面罗盘来。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笑骂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备。”谷缜笑道:“不敢,这只是常年必备的玩意儿,不足挂齿。”  
姚晴一百个不信,冷笑一声,忽又皱眉道:“奇怪,倭寇挖出这条秘道已是了得,竟还能想出这种路标,足见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什么东西,也配称作秘道主人?”谷缜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碰巧发现秘道,鸠占鹊巢,怕只怕,他们根本没瞧出这路标奥妙,一味瞎钻乱窜罢了。”  
众人均是大奇,谷缜一改嬉笑之色,肃然道:“这条秘道该叫迷宫才对,四通八达,歧路无穷,遍布南京城下。陆渐,你记得酒楼下那条秘道么?”陆渐道:“记得。”  
谷缜道:“那是迷宫的旁支,但比之这条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无指引路标。依我看,酒楼下那条秘道尚未完成;而眼下这条,才是迷宫主人苦心经营的正道,若是循着路标一路走去,必能揭开他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目光扫去,只见陆渐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唯独沈秀目光闪烁,露出贪婪之色。  
谷缜笑笑,转动罗盘道:“出路在左边。”他上前两步,摸索左边洞口,忽而笑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将烛火移近,但见洞口左下角,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箭头,,便问道:“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倭寇的路标。”  
“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寻到出路?”谷缜答道:“笨人有笨法,他们人多,每条路走上一回,多半也能发现出路的。”  
姚晴明知前途凶险,却敌不过心中好奇,当先进入左方甬道,四人鱼贯走了两百余步,又见三条岔路。谷缜在右墙角寻到一枚砖上的浮雕,细腰尖吻,恰是一只猎犬,便道:“狗为艮,出路应在艮位,艮西北。”  
他一转罗盘,举目瞧去,忽见姚晴婷婷立在西北入口处,面露讥笑。  
谷缜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厉害。”陆渐奇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道:“这位谷兄不开窍,既然倭寇留下标记,又何必再找什么龙呀狗的。”陆渐恍然大悟。  
这次的甬道极长,四人走了一程,忽见前方火光隐隐,姚晴灭掉蜡烛,蹑足走去。行走未远,便听细微人语,又走数步,前方豁然开朗,两扇铁门正对甬道,紧紧闭合,火光人语,均自门缝泄出。  
姚晴动若灵猫,悄然移近,只听有人道:“……傍晚确有一支明军出城,为首的便是俞大猷,他骑一匹白马,马后有一乘马车,胡宗宪应当就在车里……”  
那门内沉默时许,另一人道:“依照子单的线报,本该是凌晨才会发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围罗宅,我虽逃脱,却让他动了疑心,惹得胡宗宪提前出兵了。”陆渐心头一动,听出说话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阴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那闯宅之人已被我击毙,就算沈瘸子神机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计谋。”陆渐闻言忖道:“这人当是‘尸妖’桓中缺了。”  
却听徐海道:“桓先生,事关重大,来人中了掌,当真会死?”  
“决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头中我一掌,‘阴尸毒’入体,神仙难救,我入夜时打探过了,离罗宅半条街外,却是死了一人,听街坊说,那尸体面皮乌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说罢嘿嘿直笑,颇为得意。  
“好!”徐海忽一扬声,“官府将大伙儿逼到这个地步,再无退路,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成败只在今晚,诸位,请了……”说罢只听杯盏相撞,咕嘟嘟饮酒有声。  
姚晴听到这里,正想后退,忽听谷缜哈哈一笑,朗声道:“好个成败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气。”  
此言一出,门外众人无不失色,门内倏尔一静,接着便传来哐哐当当、瓷器破碎之声,呛呛啷啷、刀剑出鞘之声,铿铿锵锵、铁甲撞击之声,踢踢踏踏、奔跑跳跃之声。谷缜听了,拍手大笑。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46

姚晴猛可间明白谷缜的诡计,气得俏脸发白,不计发作,便听轰隆一声,铁门中开,门内人头耸动,刀甲耀眼,众寇仓促之间,布成阵势。  
“有趣,有趣。”谷缜嘻嘻笑道:“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么?”  
徐海寒声道:“足下是谁?”谷缜道:“徐兄当年不吝赐信于小弟,小弟感佩万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狱岛住了两年,这几日静极思动,特来与徐兄喝喝酒,叙叙旧,谈谈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声,道:“你是谷……”谷缜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声道:“稀客稀客,就你一个人吗?”  
“小弟还有三位同伴,”谷缜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话未说完,桓中缺忽地厉声道:“西城新任地母?温黛死了么?”  
姚晴气急,狠狠瞪了谷缜一眼,谷缜假装不见,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阵中生出一阵骚动,有人恨声道:“沈秀老弟,你也来了么?”  
沈秀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子单兄,你好。”陈子单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过了。”谷缜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区区做生意的合伙人,并无什么名气。”  
徐海道:“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你是东岛少主,怎会和西城的人搅在一起?”  
谷缜笑道:“多亏兄台成全,小弟既在东岛无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说罢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见,没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说罢便要转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进来。”众倭寇闻言,散开一条路来,谷缜微微一笑,向陆渐低声道:“戴上面具。”陆渐点点头,将人皮面具戴上。  
谷缜跨入门中,有如闲庭广步,穿过人群,不时左顾右盼,笑眯眯点头致意,众倭寇何曾见过如此对手,一个个拿着刀枪,面面相觑。  
陆渐却知谷缜纯属虚张声势,心中苦笑,紧随其后。姚晴此时进退两难,退回地面,难逃风君侯的追踪,若是进门,必有一场恶战,两相权衡,还是倭寇更容易对付,便也随在其后。沈秀手脚受伤,不能独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门中。  
门内是一座巨石垒就的大厅,上下三丈,长宽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铁铸兽头,形态各异,下方铁环插有火把,照得厅中有如白昼。  
徐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左右各站一人,陆渐认出左边的是陈子单,右边一人从头至颈包裹布条,仅露口鼻双眼,望着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暗自运功堤防。  
四人入内,众倭寇轰然大叫,两名力士举起铁闩,哐当一下将门抵住。一时间,群寇舞刀跺脚,呼声震耳,竟如两军对峙,气势汹汹。  
谷缜却似虎入狼群,顾盼自若,走到大厅中央,在一条长凳上从容坐下,提一坛酒,探底朝天,大口喝将起来。群寇见状,无不惊疑,倏尔之间,那呼喝怒叫竟随着咕嘟嘟的饮酒声稀落下去。  
谷缜喝罢,将酒坛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们多久没见面啦?”  
徐海望着他,面露阴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谷缜笑道,“当年小弟眼福不济,未能亲睹尊颜,只远远望见兄台背影。想那时徐兄亲操舟橹,望风而遁,小弟拍马也是不及。”  
他这话似褒非褒,听得众人满心糊涂,忽见徐海面皮涨紫,额上青筋跳动,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间平静下来,微笑道:“老弟过奖了,当年你沉我宝船,害我兄弟,这笔血债徐某牢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陆渐确是狂喜难禁:“谷缜与这大倭寇果然是敌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长吐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姚晴觉出他心情变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头?怎么突然来了精神?”但转念又想:“他有什么念头,与我什么相干?傻小子尽跟我作对,气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赌气,忽听谷缜打个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财色动人心’,谁叫你抢了那么多宝贝,大张旗鼓运回东瀛?小弟见了,不免眼馋,本只想借几船宝货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没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说了,徐兄杀百姓,小弟杀徐兄,既然都是杀人,又分什么前后对错了,徐兄如此气愤,大可不必。”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47

他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徐海一攥刀柄,腾地站起,瞪视谷缜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来,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气,我偏偏不气。你当我不知道么?如今东岛高手遍天下寻你,就算你今日生离此地,也逃不过东岛五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计较,对于必死之人,素来宽大得很。”  
“徐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谷缜一拍大腿,高声道:“小弟此来,不为别的,只求徐兄一纸书信,说明上次给小弟的书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梦么?”谷缜摇摇头道:“徐兄何必如此决绝,小弟想与你做一笔交易。”徐海皱眉道:“什么交易?”  
谷缜道:“那日徐兄宝船上的货物,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如今我赔你两倍的银子,换你为我伸冤如何?”  
话一出口,众皆哗然,倭寇无不露出惊讶贪婪之色,沈秀则是一脸不信,陆渐更觉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谷缜的心思,只是无论如何,又岂能与这大倭寇作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蓦地冷笑道:“银子多就了不起吗?你杀了我两千多名弟兄,银子再多,买得了人命吗?”说着抬起手来,众倭寇弓身持刀,鹰视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围攻。  
陆渐、沈秀、姚晴见状,无不运功蓄势,谷缜却双手连摆,笑道:“徐兄这笔账算得真糊涂。”徐海冷笑道:“我怎么糊涂了?”  
谷缜道:“有道是:‘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分赃’。徐兄的弟兄已经死了,别说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能够复生,多活转一人,便多一人来分这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若是凭空多出两千人来,徐兄算算,须得分去多少银子?”  
众倭寇乌合之众,利字当头,听得这话,嘴里不说,心中均是大大赞同,莽撞些的,竟然面露傻笑,连连点头。徐海瞧得吃惊,不想谷缜三言两语,竟搅得自己一方军心大乱,若不以理服之,必然生变,当下微一沉吟,拈须道:“人在江湖,不为求名,便为求利,若真有如许银两,你我旧怨大可一笔勾销。但你凭什么拿出这许多银子?”  
谷缜笑道:“凭我谷缜二字,还不够吗?”说到这里,他徐徐转身,“若不然,凭这枚指环如何?”说着伸出右手,不知何时,他中指上多了一枚豪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缕血纹贯穿戒身,醒目非常。  
“财神指环。”厅中响起几声惊呼,数十道贪婪目光汇聚在那戒指上。  
要知倭寇中不乏商贾出身,许多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那个江湖传闻,是故一瞧戒指,无不吃惊。“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徐海望着那戒指,喃喃自语,神色有些恍惚,他身旁的陈子单和蒙面人也是死死盯着谷缜,身子呈前倾之势。  
谷缜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环敲击酒坛,叮叮有声,嘻嘻笑道:“诸位,这玩意儿可不大结实!”众人闻言一惊,心知若是抢夺,谷缜随手便可毁掉指环,只得勉力吞下馋涎,收敛贪念。  
徐海一定神,扬声道:“足下若真是‘财神指环’的主人,三百万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这枚指环就是真的?”  
谷缜笑道:“敢问徐兄有何高见?”徐海漫不经意地道:“你把指环给我,我瞧过真伪再说。”  
“好主意。”谷缜笑道,“那么再问徐兄,脸和臀比,是上面的皮厚呢,还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问这些闲话作甚?自然是下面的厚了。”  
“那就奇怪了。”谷缜笑道,“照我看来,徐兄上面的皮更厚一些,难道是长反了?”  
徐海面皮涨紫,眼中凶光迸出,陈子单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尸万段么?”  
谷缜笑道:“谁叫你家主公脸皮厚,贪图我的戒指?”陈子单道:“只是瞧瞧真伪……”  
“废话少说。”谷缜面色一沉,“要么作交易,我沉冤得洗,诸位也有钱可赚。嘿嘿,要么大家放开手脚,拼个鱼死网破!”  
群寇面面相顾,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决然之色,沉声道:“就做交易。”谷缜拍手大笑,忽地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万,买你在东岛中的内奸。”徐海摇头道:“什么内奸,徐某不知。”  
“那就奇了。”谷缜笑道,“若没内奸,你怎么能将假书信送到我的卧室里来?”  
徐海沉默时许,忽地阴阴一笑,点头道:“也罢,你若能给我五百万两银子,我便告诉你谁是内奸。”谷缜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万两,成交,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这么说,咱们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来倒酒,我要与谷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结为盟友兄弟。”  
“不错,不错。”谷缜拍手道,“这世上三种酒不能不喝,第一种合卺酒,可惜徐兄是个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废话!”谷缜又笑道:“第二种是断头酒,对于徐兄这等人,不大吉利。”  
断头酒是死囚犯临刑前喝的绝命酒,徐海大贼巨寇,落到官府手里,不免喝这一盅,徐海听得大怒,谷缜却若不见,又嘻嘻笑道:“唯有这第三杯结盟酒,我跟徐兄共饮,才算合情合景,最恰当不过。”  
徐海心道:“这厮哪来这么多废话?”脸上却转怒为喜,笑道:“不错,不错。”一挥手,那蒙面人上前两步,拖过一张木桌,放在徐海,谷缜之间,又命人取来两只大碗,放在桌上,然后捧一坛酒,汩汩注满两碗。  
陆渐冷眼旁观,忽向谷缜耳语道:“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谷缜点了点头,瞥向姚晴,只见她两眼望天,微微点头,当即笑了笑,端起酒来。  
徐海也举碗笑道:“请。”谷缜口中道:“请……”话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莹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闪不及,陈子单离他最近,伸手一挡,酒水四溅,霎时间,便瞧陈子单一只左手由白变青,由青变紫。  
陈子单不料这毒发作如此迅烈,忽觉左手麻痒,头脑晕眩,耳边只听桓中缺一声厉喝:“好贱人。”便觉重重束缚自脚底涌来,几根粗大藤蔓,缠住身子。  
陈子单被藤蔓一缠,越发酸软无力,只听得喝叫谩骂,此起彼落,他听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转眼的功夫,石厅内仿佛已成洪荒密林,无数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厉蟒,将两百倭寇尽数缠住,陈子单初时一惊,继而心神恍惚:“是幻觉么?是了,一定是幻觉……”念头数转,忽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48

“擒贼擒王。”谷缜一声疾喝,陆渐如脱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穴。  
就在此时,满厅的孽缘藤尽数化为飞灰,姚晴倒退两部,脸上血色全无。  
原来,谷缜虚张声势,说了许多废话,全为转移群寇心神,让姚晴从容布下“孽因子”。  
姚晴也知谷缜千方百计将她骗来,是为借她神通,此时共御强敌,不容她袖手旁观,是以自进门开始,便悄然布下“孽因子”,谷缜与徐海虚与委设之时,她已将“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厅内火光摇曳不定,众寇又被谷缜吸住心神,是以无人察觉。  
众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谷缜厉害,是故也是一团虚假,再见“财神指环”,更生杀人夺宝之心,当下假意交易,与谷缜共饮“结盟酒”,暗中却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双手蕴有尸毒,随时都能逼将出来,斟给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无毒;斟给谷缜时,他将大拇指上挪几分,扣住酒坛边缘,酒水注下时掠过拇指指尖,沾染尸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剧毒。  
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谷缜一方无人瞧出破绽。但他万没料到陆渐中掌未死,认出他来,谷缜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会下毒,至于如何下毒,也就无须理会了。  
双方均为口是心非,暗伏杀机,敬酒时齐齐发难。但姚晴内功尚浅,“化生”又极耗真气,团住两百来人委实太难,只一瞬,全身“土劲”尽被抽空,“孽缘藤”失了真气支撑,群寇束缚陡然消失。  
陆渐方才抓住徐海,便觉腥甜之气狂涌而来,他不敢硬接,一闪身,将徐海挡在身前。桓中缺变掌为爪,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则绕过徐海身子,忽地抓向陆渐面门。  
陆渐向后急仰,桓中缺一爪抓空,中指从他额上掠过,怪叫一声,正要运劲夺回徐海,忽听谷缜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泼来,原来谷缜留了心眼,只将毒酒泼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万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躯,虽凭独门内功,双手能驾驭尸毒,但双眼要害,仍不敢叫这毒酒溅着,当下放开徐海,转手护住面门。  
陆渐趁机后掠,将徐海递给谷缜,忽听桓中缺怪叫一声,再度挥爪扑来,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陆渐,迫谷缜换人。  
陆渐避无可避,挥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两人四手一交,陆渐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无名指,卡嚓一声,将指节拉脱。  
桓中缺未及感觉痛楚,陆渐已势如破竹,噼里啪啦将他双手骨节一一卸脱,继而又卸脱双腕,直卸到两肘之间。桓中缺拼死后纵两丈,才算摆脱这双怪手,但到此时,他从指到肘,尽成了一堆碎骨,牵筋引络,痛不可当,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滚哀嚎,脸颈上的布条随他挣扎滚动,寸寸散落。众人一瞧,无不骇然,只见他从额至颈布满细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缩,漆黑入墨。  
姚晴咦了一声,露出讶色。陆渐却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他方才性命交关,无意中用上了“补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废了桓中缺双手。虽说桓中缺多半败于轻敌,但这门劫术之强,委实超乎陆渐想象,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来。众倭寇被这奇变惊得呆了,但只一瞬,便又醒悟过来,哇哇怒叫,舞刀扑上。  
谷缜喝道:“谁敢过来。”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徐海胸前。  
一时间,徐海被擒,陈子单中毒昏迷,桓中缺双手被废,三名首脑均陷困境。众倭寇一时间没了主张,纷纷收刀瞠视。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着陆渐,厉声道:“臭小子别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远了。”  
陆渐怪道:“中什么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额头被我手指划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陆渐一惊,急忙凝神默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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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见状大喜,哈哈笑道:“古老弟,‘阴尸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让桓先生给你解药。”  
谷缜心头一沉,目视陆渐,眉头大皱,姚晴也望着陆渐,眼神百变,欲言又止,沈秀见势不妙,急道:“万万不可放人。”抢上一步,挡在谷缜之前,眼露凶光。  
陆渐凝神片刻,忽地摇头道:“既不痛,也不麻。”说着扯下面具,但见中指之处,有一道淡淡的乌痕,不由心头恍然:“好险,这面具隔住毒质,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见桓中缺呆呆瞧来,蓦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个小子,你没死?”陆渐点头道:“你打我一掌,我废你双手,大家扯一个直。”  
桓中缺气恨交迸,心想陆渐既然没死,那么偷袭南京之事十九败露,如此一来,更不容这干人离开。  
转念间,忽听谷缜笑道:“徐兄,我不想杀你,只想问你一件事。”徐海见陆渐无恙,失望已极,闻言冷道:“若问东岛内奸,徐某宁死不说。”谷缜笑道:“不问这事,只问一件私事,因为事关隐私,若被令属下听见,颇为不妥。”徐海皱眉道:“你又有什么诡计?”  
“诡计不敢当。”谷缜笑道:“还请徐兄下令,让手下退出大厅,免得你跟我交谈,被人听见。”  
徐海大为疑惑,但怕谷缜铤而走险,只得道:“好,你们退到秘道中去。”  
桓中缺心道:“这秘道只有一个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们飞上天去。”便也点点头,由同伴扶着起身,双眼瞪着陆渐,恨不得将他囫囵吞将下去。  
忽听姚晴脆声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荆伤过么?”桓中缺身子一震,回头望来,脸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错,都拜那贱人所赐。”姚晴莞尔道:“地母温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谁?”  
姚晴又笑一笑,说道:“她没杀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凄然大笑,双目喷出火来,厉声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脸示人,这跟杀了我又有何分别?”  
姚晴目不转睛望着桓中缺,仿佛那一张丑脸大有耐看之色,一边注视,一边点头。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师妹天仙般的人儿,瞧这丑八怪做甚。”恨不得伸出两手,将他双眼捂住,要么叫她转过头来,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  
桓中缺率众退至秘道,谷缜扬声叫到:“退后些,再退后些。”桓中缺心中疑云大起,驻足不动。谷缜喝道:“退是不退?”又将匕首在徐海颈上抹来抹去,桓中缺纵有野心,也不敢担上逼死徐海的名声,无奈挥众再退,两百多人挤在狭窄甬道里,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缜见状,忽地喝道:“陆渐,关门。”陆渐闻声纵上,双手分合,咣当一声,关上铁门,然后奋起神力,将铁闩重重挂上。  
众寇不料有此一着,挤在通道间,进退两难,桓中缺若不受伤,尚有能为阻止,此时唯有眼睁睁瞧着铁门紧闭,心中纳闷不已,想这大厅四面巨石,谷缜关上铁门,不是作茧自缚么。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若要寻死,自己死去,干么拿我垫背?”谷缜笑而不语,徐海却忍不住喝道:“姓谷的,你要问爷爷什么鸟事,有屁快放。”  
谷缜从怀中取出罗盘,呵呵笑道:“徐兄且猜一猜,这是什么?”徐海怒道:“还用猜么,这是罗盘。谷缜笑道:“罗盘有什么用呢?”徐海见他尽问一些废话,大为恼火,冷哼一声,道:“既是罗盘,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风水了!”  
“正是正是。”谷缜笑道,“小弟正想给徐兄瞧一块好风水,保佑你断子绝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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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杀不可辱。”  
“少给自己贴金。”谷缜笑道,“你一个草寇,大字不识几个,也配称士?”说罢找来绳索,将徐海五花大绑,又扯一块衣料,将他嘴巴牢牢封住。  
忽听门外倭寇撞击铁门,砰砰有声。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这次走哪一方?”谷缜走到一面墙壁前,摸着墙上铁铸兽头,笑道:“这是什么兽?”姚晴一瞧,见那兽弯角巨眼,铁环穿鼻而过,不由恍然道:“是牛头。”  
谷缜道:“牛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转动罗盘,寻南走去,径直来到另一尊兽头前,那兽头如狮如虎,口衔铁环,形容狰狞。  
谷缜取下火把,抓住铁环奋力一拧,一阵刺耳声响,那兽头应手转动起来,转到四转,忽听石壁嘎吱作响,兽头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内退去,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大洞,徐海见状,口中呜呜,眼里露出惊恐神气。  


此时撞门声更沉,谷缜道:“陆渐,你带这厮先入。”陆渐带着徐海钻入洞中,沈秀其次,姚晴正要跟入,忽见谷缜取下厅中火把,一一踩灭,不由恍然:“是了,洞内必有机关让铁兽头恢复旧观,却无人将火把插回去,倭寇若是破门,聪明者凭这一点破绽,便能猜到兽头玄机,唯有将火把尽数打灭,方能叫这干贼子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深恨自己总是后知后觉,忍不住暗骂一声:“臭狐狸。”方才气忿忿钻入洞中,谷缜随之爬入,入口虽窄,其内渐宽,谷缜摸索一阵,又摸到一枚铁环,拧了四转,便听嘎吱之声,那块巨石重又合上。  
“谷兄厉害。”沈秀忽地阴声道,“沈某想不佩服,也都难了。”谷缜听出他话中嫉恨之意,便笑道:“不知沈兄伤势如何,还要小弟搀扶么?”  
“不劳谷兄费力。”沈秀冷冷道,“沈某好得多了。”经此一事,他对谷缜忌惮到十分,害怕他借搀扶暗算自己,宁可忍痛自行。  
谷缜也落得清闲,走在旁边,间或皮里阳秋,调侃沈秀受伤手脚,沈秀此时落于下风,面上冷笑,心中却暗暗发狠:“臭小子,到了地面上,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如此但见岔道,便寻路标,众人在迷宫中走了半个时辰,忽被一堵石壁阻住去路。  
姚晴正要寻找路标,蓦地尖叫一声,蜡烛落地,甬道中一片漆黑。陆渐、沈秀齐声道:“怎么了?”姚晴浑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谷缜俯身摸到蜡烛,重新点燃,一眼望去,墙角躺着一具死尸,料是死了多年,仅余骷髅,乍一瞧,委实骇人。  
谷缜回头望去,见姚晴脸色惨白,美目中余悸未消,不由笑道:“大美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么?哈哈,妙极,妙极。”  
姚晴咬牙道:“臭,臭狐狸,作,作死么?”嘴上虽硬,终是受惊非轻,双腿阵阵发软,几乎难以支撑。  
谷缜笑了几声,忽而戛然而止,望着那骷髅,目有惊色。陆渐也怪道:“这人怎么死在这里?”谷缜蹲下身子,端详枯骨上那件袍服,忽道:“这件袍子是皇家之物。”众人闻言,均是一惊,谷缜撩起袍子道:“你们瞧,这底子本是明黄色,可说不只是皇家之物,更是皇帝才能穿的服色。”  
众人更惊,陆渐道:“难道他是皇帝?”谷缜不答,伸手在那骷髅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一个黄绢布包,展开时,只见一方玉印,龙钮金镶,晶莹通透,,被烛光一耀,毫光四射,照彻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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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明白过来,想当年城破国灭,建文帝带着亲信侍卫,经由秘道逃出宫城,不料这恶奴临时改变心意,图谋背叛,想要抓住建文,交给朱棣。一时间,素性文弱的皇帝与心怀叵测的侍卫在这阴森地道里殊死搏斗,最终恶奴被秘道中的机关所伤,建文帝却中了一掌,虽然勉力发动机关,将恶奴挡在身后,却终因伤重不治,凄凉而死。  
想象当时的惊险惨烈,众人无不唏嘘,唯独姚晴一见死尸,便想起若干往事,大觉烦恶,催促道:“管他皇帝奴才,死人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快走?”  
陆渐道:“但这尸首如何处置?”谷缜道:“帝王也好,恶奴也好,一旦身死,都只是无知白骨。这迷宫规模宏大,不啻于皇陵地宫,做他们的坟墓,倒也合适。”当即举烛向前,姚晴只怕还有尸骸,再也不敢与他争先。  
如此走了半晌,忽有石阶向上,近乎垂直,走了三十步,便见穹顶,谷缜摸到一根粗若儿臂的铁销,抽开一掀,穹顶洞开,微风灌入,带着一股清新凉意,谷缜抬头望去,夜空寥廓,星芒璀璨,心中不禁涌起无边豪情。  
众人出了秘道,除了徐海,脸上多少都有喜色。只见四周花草芬芳,树摇影动,远处殿宇重重,在月色中投下崔巍暗影。陆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  
谷缜道:“这是南京的旧宫城。”陆渐大吃一惊,姚晴也蛾眉微蹙,沈秀嘿嘿一笑,道:“妙啊,只需叫喊一声,大家全都没命!”谷缜瞧他一眼,笑道:“那你不 谷缜转过头来,望着那出口,摇头道:“有道是:‘明见万里,不能见眉睫,烛照天下,不能照足下。’朱棣为找建文帝,搜遍中国,七下西洋。却没料到,这位对头,竟就在南京宫城的下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这条秘道,当是朱元璋修筑南京时所造,可惜他没用上,却留给了孙子。”说罢盖上出口石板,石板下设有机关,一旦合上,铁销便从内扣住。  
出口在御花园中,夜色已深,人迹不至,唯有寒虫低鸣,一阵一阵,扣人心弦。姚晴见谷缜封闭秘道,问道:“臭狐狸,如今怎么办?”  
谷缜道:“这宫城大极了,我们不妨找一处冷僻宫殿,好吃好睡,躲上几天。”姚晴摇头道:“左飞卿的追踪术十分邪乎,在一地待久了,必被找到。这七日中,我要离开南京,走得越远越好。”  
沈秀忽地笑道:“如此说,我却有一条‘浑水摸鱼’的妙计。今日天亮前,南京城将有一场大战,趁着混乱,师妹便可瞒过风君侯,轻易逃出南京。”  
姚晴奇道:“什么大战?”沈秀向徐海努努嘴,笑道:“他和汪直约好,里应外合,攻打南京,却不料家父事先知道,将计就计,要将这干倭寇一网打尽。”  
姚晴美目一亮,问道:“什么时候?”沈秀望了望天,笑道:“快了,当在寅时。”姚晴喜上眉梢,说道:“好,这就去。”说罢凝视陆渐,陆渐尚且犹豫,谷缜已笑道:“二位请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恕不远送。”  
姚晴见陆渐面有难色,眼中闪出一丝怒色,咬咬朱唇,转身去了。沈秀向谷缜嘿嘿一笑,阴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谷兄需得当心。”说罢蜷起伤足,一跳一跳,随在姚晴之后,忽听谷缜在身后笑道:“陆渐你瞧,他这跳来跳去的,像不像一只癞蛤蟆?”陆渐道:“这么一说,真有一些像,就是比癞蛤蟆俊些。”妨试试。”沈秀哼了一声,目光极为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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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大怒,心中想了几十条酷刑,将二人慢慢折磨至死。他一边想像,一边咬牙,姚晴却嫌他太慢,拖住他肘,纵跃如飞,避过宫中警卫,来到一处宫墙前,姚晴种下“孽因子”,生出一条长藤,两人寻藤攀过墙头,经御水河出了宫城,姚晴忽地笑道:“沈师兄,就此别过?”  
沈秀大吃一惊,忙道:“师妹什么话,我离了你,又去哪儿呢?”  
姚晴望着他,剪水双瞳勾魂夺魄,轻轻笑道:“师兄还是别顽了,回家治伤要紧,要不然,真成了瘸子,沈师伯岂不心疼?”说罢转身便走,沈秀不死心,叫道:“师妹慢走……”  
姚晴应声掉头,眨眼笑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沈秀心中燃起一丝希冀,忙笑道:“好师妹,我便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的?”  
姚晴嘻嘻一笑,摇头道:“师兄既然瘸了腿,这一下,我无论去哪,你都追不上啦。”说罢伸出玉手,向他招了招手,又做一个鬼脸,倏地展开身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秀望她背影,心里又爱又恨,爽然若失,不觉咬牙道:“这小妖精,哪天落到少爷手里,瞧我怎么炮制你。”说罢,伤口又痛起来,心道:“小妖精说得是,眼下治伤要紧。”当即一跳一跳,向总督府去了。  
待沈秀走远,从宫城阴影里踱出两人,正是陆渐、谷缜,陆渐亦惊亦喜:“谷缜,又被你猜中了,你怎么知道阿晴会离开沈秀?”  
谷缜笑道:“就凭她看你的眼神,若我所料不差,姚晴喜欢的是你,不是沈秀。”陆渐一呆,不信道:“你说她喜欢的是我?”  
谷缜道:“她方才问你,分明想你陪她,故而我便想试她一试,她若喜欢沈秀,出了宫城,势必与他同行同止,这等水性女子,不要也罢;她若喜欢的是你,却不耐与沈秀纠缠了。”  
陆渐望着他,流露出古怪之色,谷缜推他一把,笑道:“瞧我做甚?还不去追她?”陆渐道:“可是,可是……”  
“可是黑天劫么?”谷缜道,“不打紧,我已逮住徐海,冤屈不日可伸,之后我便求我爹封了你的隐脉。好兄弟,别再把我配给姚晴了,你不知道,我家那头母老虎发起威来,就是诸天神佛,也要卷堂大散哩。”  
“你家的母老虎?” 陆渐露出讶色,谷缜笑道:“你不是接过她的暗器么?”陆渐恍然道:“是那位姑娘,她是……”  
谷缜接口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一想到沉冤得洗,便觉乐不可支,抓起徐海,笑道:“我要去审问这厮,你若找我,便来敲城东沧波巷左首第二间大门。”说罢哈哈一笑,袖挽流风,头戴星月,步履逍遥,飘然去了。  
陆渐被这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安,又担心起姚晴的安危,当即迈开大步,追赶姚晴。  
他赶了一程,却不见人,心一急,施展“跳麻术”,嗖地纵上一所房顶,居高望去,透过一片房舍,忽见远处隐隐有火光射出,陆渐一惊:“失火了么?”  
他一见灾厄,顿然忘我,当即踏着屋顶,赶将上去,还没走近,便听刀剑交鸣,喊杀震天。陆渐俯身一瞧,前方正是“罗宅”,两百余名倭寇身披铠甲,手持刀枪,正与数百明军浴血巷战。  
众倭寇到此地步,也是为势所迫,方才好容易撞破铁门,攻入石厅,谁知却不见人,众寇疑神疑鬼,一片哗然,桓中缺无法可想,先救醒陈子单,陈子单颇负智计,猜测厅中必有暗道,但以他的智识,仍不足寻出机关,眼看起事在即,敌人又从秘道走脱,耽搁下去,势必被人瓮中捉鳖,全军覆没,当下号令两百寇军,爬出深井,自罗宅杀了出来。  
沈舟虚虽没找到秘道,却料到倭寇巢穴就在左近,是故设下伏兵,倭寇一旦露面,四下警哨大作,顷刻聚集数百兵将,双方杀成一团。  
这群倭寇是徐海手下精锐,明军则是沈舟虚训练的甲士,虽说武艺精强,胜过卫所官军,但气势纪律,比起这群百战老寇,仍有不足。  
众倭寇抱成一团,阵如龟形,分进合击,进如尖枪穿甲,无坚不摧,退如漏斗流沙,陷敌于无形。明军纵然四面涌至,但阵势单薄,兵力分散,人数虽多,却被倭寇横冲直撞,各个击破,一眨眼的功夫,便倒了七人。  
陆渐心中大急,眼见桓中缺与陈子单深处阵心,喝叫不已,顿时将身一长,厉声道:“桓中缺,你瞧我是谁?”  
桓中缺一抬头,忽觉黑影如山,恶风压顶,他双手被废,无法抵挡,死命将身一躬,贴地滚出。  
陆渐飞落阵心,一个“大须弥相”,撞得一名倭寇口吐鲜血。陈子单一声厉叫,双手握刀狠狠劈来,陆渐侧身让过,左手探出,咔嚓两下将他双腕卸脱。  
陈子单惨叫一声,倭刀脱手。陆渐顺手接住,霎时间,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似又回到那晚,神社破败,冷月无声,天神宗石甲长刀,面目狰狞。  
“呵!”两把倭刀,三条朱枪,挟着烈风血气,猬集而来。  
刀柄入手,倭刀长短厚薄、软硬轻重,陆渐无不了然于心,仿佛此刀铸成,便与他相伴相生,浑然一体。于是乎,便依这口倭刀之性,从左至右,绕身画了一个圆圈。  
叮当交响,刀枪落地,五名倭寇齐齐惨哼,双腕上鲜血淋漓,腕上筋络均被挑断。  
陆渐双眼圆睁,纵起倭刀破入敌阵,长刀所向,众倭寇手腕溅血,兵刃纷坠,惨叫声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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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甲士原本已呈溃势,不料陆渐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更从倭寇阵心杀出,杀得敌阵七零八落,顿时振奋起来。  
这批倭寇多是日本浪人,崇尚武士之道,悍不畏死,虽处劣势,仍是苦苦顽抗。奈何陆渐一把刀东飘西荡,专挑彼方手筋。众倭人刀枪脱手,便如毒蛇拔呀牙,猛虎断爪,空有一腔斗志,也是任人宰割,不一阵便死伤大半,剩下十几人心慌意乱,忽发一声喊,四下溃逃,明军围追堵截,众倭要么被生擒活捉,要么被乱刀砍死。  
陆渐望着一地死尸,蓦地心中一惨,垂下刀来,游目望去,尸体中却不见桓中缺。他微感讶异,仔细搜过,仍无所得,正觉纳闷,忽见两名将官快步赶来,拱手道:“天幸得壮士相助,敢问大名······”  
陆渐摇头道:“微名不足挂齿······”话未说完,忽见道路尽头一人飞奔而来,他识得是燕未归。心想此人一来,沈舟虚也必然尾随,若是相间,难保他不旧话重提,要自己留在身边,别的倒也罢了,若是耽误了寻找姚晴,却是不妥。  
一念及此,陆渐丢下倭刀,转身便走,那两名将官大惊,忙道:“壮士留步······”两人越是叫唤,陆渐步子越快,转过长街,消失不见。他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两名将官一时面面相对,惊疑万分。  
陆渐发足飞奔,在大街小巷中四处搜寻,只盼天可怜见,遇上姚晴,谁知姚晴不曾见到,却见四处皆有明军把守,警卫森严。  
陆渐心想大战将起,与之遭遇,必被当成倭寇奸细,只得垂头丧气,来到城东,辗转找到沧波巷,此巷临近外郭沧波门,故而得名。  
陆渐来到左首第二间门前,门首一对灯笼,照得门扇漆亮,门上有黄铜饕餮一对,口衔铜环,陆渐举环扣门,须臾门开,有人低声道:“陆爷好。”  
陆渐奇道:“你认得我?”那人将他迎入,又关上大门。陆渐一瞧,那汉子约莫四旬,布衣小帽,五官平平,唯有双目中间或光芒一闪,方可见其峥嵘。  
“我叫鱼传。”那人恭谨道,“那晚在翠云楼,有幸见过陆爷。”  
陆渐一拍额头,笑道:“我记起来啦,谷缜让你给那些画舫送银两么。”鱼传道:“陆爷好记心。”他谈吐亦如样貌,虽然不失礼数,但从头至尾,再也平淡不过。  
陆渐正色道:“鱼兄,你别叫陆爷,我听着别扭。”鱼传摇头道:“我不叫鱼兄,我叫鱼传,陆爷是谷爷的朋友,鱼传是谷爷的伙计,鱼传叫谷爷谷爷,就该叫陆爷陆爷······”  
陆渐听得晕头转向,忙转过话头道:“鱼······鱼传兄,谷缜在做什么?”鱼传道:“谷爷在生气!”陆渐道:“因为徐海不肯吐实,惹他生气么?”鱼传摇头道:“徐海死了,谷爷才生气的。”  
陆渐雷震一惊,失声道:“徐海死了,谁杀的?”鱼传道:“小人不知,谷爷与徐海呆在书房,派我在这等候陆爷,忽就听一声铳响,我赶到书房,徐海便已死了。”陆渐心中一阵慌乱,失声道:“谷缜没事么?”鱼传摇头道:“谷爷没事,就是生气得很。”  
“带我见他去。”陆渐走向内宅,鱼传抢到前面,秉烛引路。片时来到书房。陆渐一推门,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气,定神细看,地下散落许多破碎书页,一方端砚四分五裂,几支狼毫也被折成两截。  
再一抬头,却见谷缜气呼呼坐在椅上,死死盯着前方。陆渐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徐海手足被缚,坐在一张紫檀椅上,脸面朝天,软答答向后歪着,鲜血浸湿头发,已然凝结。  
陆渐心往下沉,上前细瞧,那尸首面白如纸,两眼大张,眉心一个血洞,流出红白之物。  
“不用瞧了。”忽听谷缜叹道,“鸟铳打的。”陆渐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均能瞧见对方脸上苦笑。  
陆渐呆了时许,问道:“到底放生何事?”  
谷缜起身踱了两步,徐徐道:“我在书房中盘问这厮,问谁是东岛内奸,又如何陷害我?这厮初时嘴硬,抵死不说,后来被我软硬兼施,才略略松动,正当这时,鸟铳却响了······”说到这里,他走到窗前,指着窗纸上一个圆形小孔,圆孔周围裂纹如丝,清晰可见。  
“这是铅丸入户的弹孔。”谷缜又掀开窗扇,陆渐举目望去,窗户正对一幢小楼,楼上一团漆黑,不由点头道,“那凶手必是在楼上发铳了。”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0

谷缜道:“若是这样,这人的铳术真是通神,仅凭投在窗纸上的人影,便击中了徐海眉心。即便光天化日,无所遮拦,要想一铳命中眉心,也是极难。鸿书那时守在房外,听到铳响,赶上楼时,却不见人。”  
陆渐沉吟道:“你能猜到来头么?”谷缜道:“徐海是倭寇魁首,倭寇必会救他,官府必会捉他。唯独一方,却是非杀他不可!”  
陆渐点头道:“东岛内奸么?”谷缜点头道:“但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若是东岛内奸,理当杀我而后快。我背对窗户,离楼更近,杀我更为容易。但怎的偏不杀我,却杀徐海呢?”  
陆渐也思索难解,便道:“或许他本意杀你,却因人影投在窗上,扭曲闪烁,以致失手击中徐海。”谷缜摇头道:“若是误杀,也未免太巧了。”  
说到这里,二人均感迷惑,沉默一阵,谷缜问道:“姚晴呢?没和你一块儿来?”陆渐道:“我追丢啦!”  
谷缜神色错愕,忽地一拍桌子,大笑道:“追丢了?真有出息。”陆渐脸涨通红,谷缜拍拍他肩,说道:“罢了,她若心中有你,你不找她,她也回来找你的。”陆渐叹道:“她心中有我又如何?徐海已经死了……”  
谷缜听出他言外之意,双眉一挑,笑道:“徐海死了,还有汪直呢!”说到这里,他脸上忽地阴霾尽去,神采焕发,一如往日自信满满,笑嘻嘻地道:“陆渐,你知道这汪直么?此人字五峰,当过监生,做过行商,倭人叫他老岛主,官府却称他倭寇之王。”  
说到此处,他挽着陆渐,踱出书房道:“这老狐狸比徐海狡猾许多,捉他原本极难,可巧他也来袭南京。汪直是蚌,沈舟虚是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就是渔翁。”  
陆渐道:“你说得轻易,这两人都不一般,依我看不是鹬蚌,而是猛虎,一招不慎,你我两个,不够他们吃的!”  
谷缜看他一眼,笑道:“你可聪明多了。这两人确是猛虎,但二虎相争,一死一伤,咱们这次须得亲临战场,伺机而动。”  
陆渐道:“你我都是平民,怎能亲临战场?”谷缜道:“这个容易。”一拍手,暗处闪出一人,年过三旬,嘴尖腮陷,一双小眼中透着精悍之气。。谷缜说道:“鸿书,你去买两副官军的盔甲来,官衔越大越好。”那人一躬身,快步去了。  
陆渐吃惊道:“官军的盔甲也能买?”谷缜笑道:“不过两副盔甲,又不是皇冠龙袍,怎么不能买?”  
陆渐涨红了脸,怒道:“岂有此理,做将军的都不理会了么?”谷缜笑道:“他们只理会银子。”但见陆渐兀自不平,便又笑道:“如今离寅时尚有半个时辰,咱们不如一边吃饭,一边等候。”  
陆渐闷闷不乐,随谷缜来到一座厅堂,堂外一庭兰草,虽不在花期,却也清气袭人。  
堂外有匾,字迹晦暗不明。堂内玉烛高烧,楠木为梁,乌木为棂,地下一溜檀木桌椅,桌上设蟠龙香案,置一尊古炉,椅背刻有乌蟒衔芝图,椅侧各有一面油黑漆凳,凳上两口天青大瓦盆,植有落地金钱。正墙上一幅淡墨大画,画中一位老人足踏扁舟,面色超然,一旁落款:鸱夷子皮,若虚堂主人某年某月某日。大画左右是两片乌木錾银联牌,右是“冲盈虚而权天地之利”,左是“通有无而一四海之财”,笔力雄健,气吞古今。  
二人落座,谷缜道:“这座‘若虚堂’连带宅子都是老头子的。我有三四年没来,如今看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陆渐道:“渔传鸿书,都是你的伙计?”谷缜道:“那也是老头子留下的,忠心无二,精明能干,只可惜不会武功。”  
陆渐道:“那枚财神指环呢?”谷缜笑了笑,入怀取出那枚翡翠戒指道:“你说这个?”陆渐定神细看,那指环色泽深碧,三缕血痕贯穿指环首尾,粗细不一,仿佛流动不居,环身上方较大,如一方玉印,刻有弯曲字迹,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字?”  
“这是石鼓篆字!”谷缜道,“首尾念做‘财神通宝’,意即是天上财神爷的宝钱,凡间的钱遇上它,就好比孙子遇上爷爷,只有乖乖听话了事。”陆渐吃惊道:“这么说,那些人说的‘财神通宝,号令天下’是真有其事了。”  
“你相信这些话?”谷缜莞尔道:“我送给你好了。”陆渐脸一红,摆手道:“我才不要。”谷缜审视他片时,忽而笑笑,将指环收入怀里。  
陆渐沉吟一会儿,忽地叹道:“谷缜,无论如何,我今日都很欢喜。”谷缜笑道:“喜从何来?”陆渐道:“没料到你非但没有勾结倭寇,还是打败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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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豪杰,大英雄,只可惜令尊不在,他若听见徐海那番话,你的冤屈也就没了。”  
“你想错啦!”谷缜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是一名商人,我对付倭寇,只因他们不守规矩。”他见陆渐神色疑惑,便站起身来,指着那个楹联道:“你瞧过这副对联么?联中的‘冲盈虚’,通‘有无’,说的都是商道,所谓商道,就是商场里的规矩。  
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幅大画,沉吟良久,悠悠道:“国人自古鄙视商人,却不知商道即是天道。圣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商人运转货物,也是以有转无,逐十一之利。打个比方,南方茶多,北方茶少,我在南方买茶,运到北方卖出,取南方之有余,补北方之不足,是不是大大的好事?”陆渐道:“是!”  
谷缜道:“可惜,商道虽是天道,奈何商人却是俗人,为求财利,不择手段,故而商道中又搀杂了人道。‘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专一劫贫济富。比方说,苏浙闽广四省经历多年倭乱,人民流离,耕种不时,官仓连年赈济,已然告罄.不出明年,必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饥荒······”  
陆渐吃惊道:“这话当真?”谷缜淡淡一笑,说道:“这事不止我明白,许多富户也都明白,若按以有转无的道理,就该未雨绸缪,去湖广四川买来多余粮食,填补苏浙闽广之不足。但据我所知,这些人非但不屈别处购粮,反而将本地的粮食搜刮起来,囤积居奇,想等到荒年,大赚一笔。倘若任其所为,不到明年,米价贵如珠玑,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陆渐不岔道:“朝廷就没法治他们么?”谷缜冷笑一声,道:“嘉靖老儿天天修道成仙,百姓死活关他屁事。至于别的官儿,都与这些奸商大有干系,好比沈秀,仗他老子的势,也囤了一大仓谷子。”  
陆渐迟疑道:“沈舟虚,似乎,似乎不象那等人。”  
谷缜道:“他便不是那等人,也有纵容之嫌,我若生了沈秀那等儿子,就该一棒打死。”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高声道:“商道之中,天道强于人道,便是正道;人道强于天道,必成歪门邪道。而这些邪门歪道中,最可恨的,莫过于杀人越货的无本买卖,好比倭寇,洗劫我中华百姓,在将赃物运到东瀛,或者贱价出卖,或者白白送人。如此一来,东瀛原本缺少的金珠美玉、苏绣瓷器尽皆餍足。其他商人辛苦购来的货物,运到东瀛,要么一钱不值,要么大大亏本······”  
陆渐插口道:“朝廷不是有海禁么?怎么还能将货物运往东瀛。”谷缜呸道:“什么狗屁海禁,都是那帮官僚的混帐主意,再说大明海疆万里,又禁得住么?”  
陆渐恍然道:“那就是走私了。”谷缜不耐道:“纵然走私,也是嘉靖老儿逼出来的,海上生意利润最丰,若无海禁,他大可设立有司,征以税银,征到的税银,在修十座北京城也有多的。嘉靖老儿有钱不赚,真是他奶奶的大蠢蛋。”  
谷缜从来笑嘻嘻的,陆渐极少见他动怒,此时忽见他面红耳赤,不由好笑。  
谷缜自觉失态,沉默时许,反身坐下,徐徐道:“倭寇专做这等无本买卖,初时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最盛时,竟有两万人来华劫掠。如此一来,别说东瀛没了生意,西洋、南洋所需的中华之物,也尽能在倭寇手中贱价买到。天下豪商多少都有些海上买卖,海禁以来,大伙儿生意十分艰难,倭寇再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见这情形,私下寻思,既然官府无能,不如设法自救,便用重金征集了十艘红毛战舰,埋伏在倭寇返归东瀛的路上。倭人又贪又蠢,回国时船舶满载赃物,吃水极深,突然遭袭,别说逃跑,船只转身都难。我将战舰分为两队,轮番发炮,围追堵截,用了三个时辰,将倭船尽数击沉,只走了汪直、徐海。”  
陆渐听得血为之沸,拍案叫道:“这件事如此轰轰烈烈,令尊就不知道?”  
谷缜摇头道:“那一战倭人死亡殆尽,汪直等人弃众逃命,事后怕倭人亲眷怪罪,便诈称遇上飓风,船毁人亡。他们不说,我也无心夸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败亡,随船掳来的百姓也落海丧生。没活几人······”说到这里,他忽地住口,望着厅外沉沉夜色,长叹一口气。  
陆渐也是发呆,寻思倭寇与被掳百姓同乘一船,是杀是救,端的为难,换了自己,决不能如谷缜一般果决。蓦然间,他望着谷缜,忽觉眼前之人,竟有几分陌生起来。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1

“桓中缺。”陆渐几乎脱口叫出。忽见沈舟虚羽扇一指,令旗陡举,箭雨飙出,桓中缺被罩了个正着,身中数十箭,型如刺猬,从城头坠下,重重跌在倭寇阵前。  
事变仓促,当先倭寇望着眼前一堆血肉,惊得呆了,不及后退,身后倭寇已汹涌而至。  
依照沈舟虚之计,先除城内倭寇,再于外郭内城之内布下圈套,虚开城门,诱入汪直围歼。谁知桓中缺竟不怕死,叫破埋伏。沈舟虚无奈提前发动,羽扇再指,炮铳齐鸣,百余名倭寇首当其冲,嗷嗷惨嚎,血流满地。  
陆渐瞧得心悸魄动,几乎喘不过气来,忽听谷缜一声冷笑,说道:“沈瘸子打仗却是外行。”陆渐奇道:“怎么说?”  
谷缜道:“前方倭人听见桓中缺的叫声,目睹他的死状,因而生乱,倘若放任自流,势必向后反冲,扰乱本军阵脚。这就叫做借力打力,因敌制敌。眼下好了,沈瘸子图一时之快,一轮炮将这些倭寇打得非死即伤,替汪直除去大患,我若是胡宗宪,先定他一个‘指挥不力’之罪,打他三百军棍。”他卖弄智谋,眉飞色舞,仿佛当真按住沈舟虚,大打军棍。  
忽听倭阵中锣声大作,鸣金退兵。这支倭军,大半是来自东瀛的真倭,有大隅、丰后诸岛的渔民,也有萨摩浪人。倭人既憨且勇,崇尚权威,只虚统帅一下令,是战是退,绝无二话;华人“假倭”较少,如汪直、徐海之流,要么统帅三军,要么专为向导,险恶之处,尤胜真倭。  
铜锣一响,几排倭人持盾抢上,抵挡城头炮石,余下倭军整而不乱,从容退向城外。几轮炮石打过,倭人尽已退到城外。  
陆渐正觉可惜,忽见沈舟虚羽扇再指,城头放起一盏孔明灯,悠悠荡荡,飘至半空。霎时间,倭军阵后燃起点点火光,如一阵疾风,席卷而来。倭军起初中伏,尚且能退,如今腹背受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陆渐讶道:“倭寇背后也有官军?”谷缜道:“那是俞大猷。”陆渐醒悟过来:“是了,徐海也曾说,俞大猷出城了。”  
谷缜道:“他明里带兵出城,前往沈庄。倭寇当他中计,自然放心攻城。万不料俞大猷走到半途,杀了个回马枪,转而埋伏在倭军身后。倭寇攻城,他攻倭寇。哼,沈瘸子这一条连环计,端的歹毒。”说罢又瞪着沈舟虚,咬牙切齿。陆渐看得奇怪,问道:“你到底帮谁说话?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倭寇呢?”  
“我谁也不为。”谷缜冷冷道,“为我自己罢了。”陆渐不觉默然,心道谷缜如此聪明,却怎的解不开这个心结,换了自己,生母总是生母,恨得一时,也不能恨一世的。但他想来容易,却不知这世上人越是聪明,心事越多,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谷缜纵是洒脱,也不能免俗了。  
呜呜呜,一阵海螺声起,激越苍凉,在城池上空冲决回荡。既而咚咚咚战鼓雷鸣,倭军一扫颓势,忽又向城内奔来。奔至城门,随那鼓声,倏尔分为三队:  
一队五千,密集成阵,在门前阻挡俞大猷。一队三千,牵制内城明军;剩下两千精锐,沿着石阶,直扑外郭。  
霎时间,双方进退攻守,如犬牙交错,惊呼迭起,惨嚎刺耳。外郭明军箭石倾落,倭军死伤枕藉,箭石铅丸撞击铁甲铁盔,叮叮之声,急如骤雨。  
谷缜不由赞道,“汪老直有些门道!”陆渐问道:“什么门道?”谷缜将手一指,说道:“你看,倭寇攻下外郭,会当如何?”  
陆渐凝目一观,脸色忽变,失声道:“不好。”谷缜道:“怎么不好?”陆渐道:“外郭沦陷,倭人就能将俞大猷挡在门外,这前后攻夹之势,岂不破了。”  
“好见识。”谷缜瞧着陆渐,微露讶色,笑道:“但还不止如此,外郭失守,明军地利尽失,汪直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反客为主、死中觅活的杀着。这老贼不愧混世魔王,更能于如此混乱中瞧出胜负之机、死生之地。故而今日之战,谁得外郭,谁是赢家!”  
说到这里,通向外郭的石阶,已然血流成河。攻城倭军列阵仰攻,顶牛角铁盔、戴鬼怪假面,五尺长刀一旦舞开,上下皆白;后排倭军,布衣光头,使二丈朱枪断后,远远挑刺,不令城下官军逼近;居中则是两队鸟铳手,一队填药,一队射击,但听号令,忽而射前,忽而击后,雷鸣电飞,断不虚发。官军虽占地利,仍敌不住如此攻势,眼瞧着倭军步步进逼,迫近城楼。  
陆渐看得口中发苦,叹道:“沈舟虚号称天算,怎没算到这个?”  
“他算到又如何?”谷缜冷笑道,“城上的官军不下一万,城下的官军约有两万,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马,官军超过三万,倭寇一万有余。依人数算,以三敌一,万无不胜。只可惜,沈舟虚的计谋中,却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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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道:“什么苦衷?”谷缜道:“若是俞大猷镇守外郭,倭军休想攻克;但沈瘸子这一计,偏要示弱诱敌,俞大猷威名远著,若不亲眼见他出城,汪直断然不敢进城;他若出城,却又无人镇守外郭,可说两难。沈瘸子虽以兵力补其不足,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起来,除了俞大猷,无人能够守住外郭……”  
话未落音,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二人循声望去,城门前那队倭寇骚动起来,豁开一个缺口,呼啦拉突出一骑。那骑士身形魁伟,满身重铠,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鲜血,手中一口大关刀刃口尽缺,鲜血长流。  
“俞老将军!”城上城下,欢声如雷,外郭官军气势一阵,竟将攻城倭军逼退两丈。  
忽听一声悲嘶,俞大猷坐下白马骤失前蹄,歪倒在地。俞大猷关刀一顿,支主身形,低头望去,那马从头至脚血如泉涌,染红雪白皮毛,一双大眼黯淡下去。  
“雪玉龙!”俞大猷失声惊喝。这爱马随他出生入死,历经百战,既是坐骑,也是密友。方才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率精锐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围时随从战死,白马身中十余创,撑到入城,终于倒毙。  
俞大猷按捺悲痛,举目一瞧,倭军登城过半,当即掷下关刀,一声龙吟,拔出剑来。  
“俞大猷么?”倭军响起一声怪叫,“他在哪里?”一道黑影急逾闪电,掠过人群,忽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厉声道:“你就是俞大猷?”  
俞大猷剑术高绝,豪迈任侠,当年在岭南之时,一人一剑,斩苏青蛇,破康老贼,平服七十二峒,其后镇守东南,剑下游魂无数,倭人闻之丧胆,尊之为“中华第一剑”。此时闻言,浓眉一轩,颔首道:“正是俞某,你是谁?”那人厉笑一声,生硬道:“我乃东瀛大隅岛主辛五郎,特来领教。”  
俞大猷关注战事,颇为不耐,挥手道:“你先出刀吧!”辛五郎一愣,蓦地跳将起来,怒叫道:“谁要你让,谁要你让……”俞大猷浓眉一挑,喝一声:“好。”  
话音方落,刀芒剑影如长电裂空,一交而没。  
霎时间,场中一寂,两方兵将,均被这光影夺去魂魄。  
噔噔噔,俞大猷足不点地,直奔外郭;辛五郎两眼发直,长刀指地,喉中咔咔有声,一缕血水绕过衣襟,滴落脚前。  
辛五郎一招殒命,倭人三军气夺,俞大猷奋起神威,直透倭阵,掌中剑光忽明忽暗,明如虹霓,暗如秋水,身周长刀纷坠,朱枪歪斜,箭矢如潮水涌来,猬集在铁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胜数。  
一时间,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低压城头;天地间锣鼓喧天,摇魂荡魄,其中夹着一缕细细的海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官军不耐久战,只一阵,便即退却。唯独俞大猷杀至外郭之下,方欲登上,忽而迎面风起,长枪刺来。俞大猷但觉有异,挥剑挑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  
俞大猷一剑未能挑开来枪,只得闪身避过,定眼瞧去,来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面容愁苦,手中长枪杆如烂银,缨如雪染。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说话声中,刷刷刷又是三剑,刺翻三人,身周倭寇惊惧不已,蓦地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俞大猷围住。  
那矮子默默望着俞大猷杀人,既不进击,也不后退,只徐徐道:“我不是倭人!老将军请退,再进一步,只恐得罪。”  
俞大猷皱眉道:“足下高姓。”那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那矮子沉默时许,忽儿叹道:“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俞大猷浓眉挑起,长剑一横,大笑道:“既如此,出招吧!”  
那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将军天赋超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还是退了的好。”  
俞大猷瞧他见识过人,方才一枪,更有宗师气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端的叫人费解。正感疑惑,忽听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让你杀个人,怎地这样婆婆妈妈?“声如洪钟,将喊杀声一时压住。  
俞大猷闻言心动:“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枪’樊家的传人?”那矮子神色越发愁苦,忽地压低嗓子道:“将军快走。”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1

俞大猷一怔,忽听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没错,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谦。”俞大猷回头望去,身后一个胖汉,身高七尺,腰围却有五尺,手提一对硕大铜锤。他身边立了一个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诡谲,左臂缠绕金链,右肩担着一把金色巨镰。  
谷缜远远看见,咦了一声,皱眉道:“竟是他们?”陆渐奇道:“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得,却听说过。”谷缜道,“这朱衣人叫‘金勾镰’,胖子叫‘铜瓜锤’,矮子叫‘点钢枪’,合称龙门三煞,名号俗气,但却是北方巨寇,纵横无敌。汪直请来这三个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忽听屋瓦轻响,转眼一瞧,身畔空空,陆渐人影俱无。  
谷缜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大骂蠢材,但骂了一阵,定神细想,这陆渐若然不去,却也不似他的为人。想着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战场,想起其中胜负来,但觉得这一役无论谁胜,均是惨胜,对自己大大有利。只不过汪直若胜,会当如何,难以预料。倘若趁胜退出,却也罢了;但以如此死伤,换不来金珠宝货,这老狐狸不能服众,势必大权旁落,唯有大肆烧杀,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恶气。  
谷缜越想越惊,心忖沈舟虚若败,固然害苦百姓;但若汪直败北,沈舟虚又拣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归于尽,才算是好。  
正自盘算,谷缜寒毛陡竖,忽有所觉,他回头一看,顿时浑身僵直。只见一个人黑衣蒙面,如鬼如魅,静悄悄立在屋脊后方。  
谯楼屋顶便如一个大大的“人”字,以屋脊为界,谷缜在左,半坐半卧,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故而谷缜能瞧见来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则没料到屋顶有人,二则心系他处,竟没瞧见谷缜。  
一旦明白此理,谷缜顿时屏息凝神,竭力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来人听出动静。  
不一时,那人一躬身,自背后卸下一支鸟铳,向下瞄准。谷缜看得奇怪,探头望去,大吃一惊,那铳口所指不是别人,正是沈舟虚。  
蒙面人瞄了片刻,想铳口灌入火药,用搠杖筑实,他双手沉稳,目光专注,凝视铳口,几乎忘我。  
谷缜望他施为,气不敢出,心跳转剧,心道:“如今官军形势险恶,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虚名为幕僚,实为统帅,他若一死,无人指挥,官军势必溃乱······”想到这里,心中百味杂陈,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又灌入铅丸,再已搠杖夯实。  
谷缜也不知怎的,嗓子里一阵干涩,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心中似有一个声音高叫道:“夺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人为你报仇,你感激他也来不及,又担心什么?哈,为谁担心,沈瘸子么?你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至于那些百姓,死呀活呀,又关你什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商清影私奔时,想过你么?流浪江湖时,受人欺辱,又有谁可怜你了?世人大多自私可恶,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谷缜长吸一口气,心中稍安,转眼一瞧,那蒙面人已取出火绳,从容安好。谷缜不觉又想:“就算我肯就沈瘸子,也要陪上自己性命。死了不打紧。我一身冤屈尚未洗刷,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臭名······”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去,天边霞光微露一线,正在如墨的云层中挣扎、扭动,渗透,侵蚀,渐渐变得亮若剑刃,划破沉沉夜色。谷缜忽觉一阵燥热,浑身汗出如浆。转眼一瞧,蒙面人已点燃火绳,蹲将下来,长长的铳管乌黑发亮。  
谷缜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乱跳,心道:“我当真傻了疯了。这等事,有什么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大仇得报,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些百姓,又于我什么相干,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妈,呸,晦气,又想那臭婆娘了,她怕是正在做梦呢,若是做梦,她,她会不会梦着我呢······”  
想到这里,他忽觉浑身虚脱,心中烦乱不堪,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一抬头,火绳上一点红光急速下沉,行将烧尽。霎时间,不知为何,谷缜只是头脑一热,抓起一块瓦片,大叫一声:“看招!”嗖地一下,向那蒙面人掷去。  
俞大猷环顾三人,点头道:“好啊,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金勾镰阴阴一笑:“俞老将军一代名将,剑道宗师,一人服侍,岂不怠慢?说不得,只有一起上了。”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2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蓦地精光闪动,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巨镰。俞大猷一击不中,身形忽转,长剑歪歪斜斜,顺势一带。金勾镰虎口发热,巨镰竟被荡开寸许,只怕俞大猷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俞大猷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剑,刺向铜瓜锤。  
金铁交鸣,铜瓜锤的左锤间不容发挡下来剑,大喝一声,右锤下击,正中剑身,长剑当啷落地,俞大猷却不进反退,一拳正中铜瓜锤面门。  
铜瓜锤一对铜锤尚在外门,顿被打得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忽又一个翻身,双锤拄地,跳将起来,脸上红通通的,鼻血长流。  
俞大猷足尖挑起长剑,把在掌中,微微皱眉。适才那三剑一拳,看似简单,实已用上他平生本事。俞大猷惯经沙场,善于审敌,一见三人,便瞧出金勾镰最弱,铜瓜锤次之,樊玉谦最强。故而依照兵法,先击弱敌,乘刚一剑,不中时,又使柔劲挑偏巨镰,众人均以为他要趁虚刺入,谁知他出其不意,转而刺向铜瓜锤。  
铜瓜锤却也了得,竟能左锤挡剑,右锤砸剑,万不料已在俞大猷算中,是故铜锤一落,俞大猷弃剑出拳,这一拳是天柱山三祖寺的“一神拳法”,壮如牯牛,也是一拳毙之。  
这几下拳剑中融入兵法,奇诡莫测,本无不胜。万不料铜瓜锤中了一拳,竟无大碍。只伸手揩下鼻血,吐舌舔尽,古怪笑道:“很好,很好。”他鼻子红肿,说话时瓮声瓮气,听来十分滑稽。  
金勾镰眯眼咧嘴,嘿嘿笑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从小铜皮铁骨,最能挨打哩!”“打”字吐出,巨镰呼地挥出,拦腰劈来,俞大猷举剑挑开,忽觉身侧风响,铜瓜锤面容狰狞,一锤扫至。  
锤大力沉,俞大猷不便硬接,身如游龙,使开一轮快剑,势如狂风,专在巨镰、铜锤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年过半百,尚能使出如许快剑,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上下遮拦,只守不攻,偏偏俞大猷剑上带有太极圆劲,绵绵不尽,巨镰、铜锤又极沉重,被他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显露破绽,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辛五郎的后尘。  
如此以快打快,长剑轻灵,游刃有余,镰、锤沉重,渐觉不支。樊玉谦却始终枪尖点地,冷眼旁观。忽见俞大猷觑个破绽,一剑飙出,刺向金勾镰左肋,刷的一下划破衣衫。金勾镰竭力闪避,俞大猷剑尖顺势拖回,在他胁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金勾镰惨哼一声,高叫道:“老三,还愣着做甚?”樊玉谦一呆,金勾镰瞪着他,狞声道:“你要小嫣做寡妇么?”  
樊玉谦蓦地露出颓唐之色,叹道:“老将军当心了。”长枪一抖,刺向俞大猷左腿。俞大猷运剑一拦,枪上如有雷电,震得他虎口发麻。俞大猷吃了一惊,疾转手腕,顺那枪势,化解那股奇劲。  
嗡嗡声有如蜂鸣,自那枪上不住发出,越来越响。俞大猷额上汗珠渐密,他深知那杆枪看似不动,实则不住画圆,抑且越画越快,只不过弧度极小,不足半分。画圆时,枪上劲力一波波冲击长剑,只要剑上内劲稍懈,长枪立成破竹之势。  
故此常人眼中,枪剑相交,动也不动,殊不知两人正凭借手中兵刃,大斗内劲,凶险之处,比之枪来剑往,凶险十倍。  
金勾镰、铜瓜锤瞧得有趣,金勾镰笑道:“老三逢上对手了。”铜瓜锤瓮声道:“要么我给他一下,打他个红白齐流。”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2

“不好不好。”金勾镰笑道,“他这颗头值钱得很,你一锤打烂了,辨不出面目,汪老不认账,岂不白白丢了几万两银子。”说罢抖开金链,将那巨鞭呜呜呜甩将起来。  
俞大猷听得心惊,却又无法摆脱枪劲。须知花枪高手,自古难防,有道是:“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枪法越强,枪法抖得越小越快,斗大的枪花,劲力分散,反而不难对付。俞大猷身经百战,使枪的高手也会过不少,所见的枪花,最小只不过半尺,如樊玉谦这这等枪花从没见过,任是谁人,若将浑身之力聚于这半分之间,均能无坚不摧,只是平常之人,就算练上一辈子花枪,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樊玉谦出身枪法世家,幼称神童,十岁时,枪花收到一尺之内,十五岁时,枪花已不足三寸,人称“幻童子”,名动北方。但他十八岁时,樊家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纵有绝世枪法,仍遭灭门,樊玉谦仅带妹子樊小嫣逃脱。危难时,幸得金勾镰收留,樊小嫣一时情热,嫁入金家。不料金勾镰貌似翩翩公子,实为江洋大盗,便以樊小嫣为质,逼迫樊玉谦入伙。樊玉谦家世清贵,初时不愿落草自污,奈何兄妹情深,他不入伙,金勾镰便对樊小嫣百般欺辱,樊玉谦枪法虽高,性情却很懦弱,为了妹子,只得跟随金勾镰,干下许多违心勾当。  
此时他一枪困住俞大猷,心中甚是矛盾,但俞大猷剑法亦强,稍一退让,死的便是自己,故此斗到间深处,浑然忘我,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俞大猷破绽攻入。  
“呜”,巨镰颤响,向俞大猷后颈割来,刀刃未至,劲气已然压体。俞大猷不由得双目大张,沉喝一声,樊玉谦顿觉剑上内劲一弱,当即长枪直入,嗖地刺入俞大猷左腿。  
俞大猷忍痛收剑,反手一挑,叮的一声,巨镰向后弹出,俞大猷却身子一歪,左膝着地,跪了下去。  
樊玉谦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索性一枪,又将俞大猷右腿刺伤。俞大猷倒退一步,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铜瓜锤抢上一步,一锤磕飞长剑,右锤劈面砸来,俞大猷一拳送出。锤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俞大猷喷出一口鲜血,跌将出去。铜瓜锤也是胸口一热,锤向后甩,竟有些把持不住,忽听金勾镰喝道:“老二让开。”铜瓜锤转眼一瞧,那支巨镰在空中斜画一个半圆,呼的一下,又向俞大猷扫来。  
蓦然间,黑影闪动,场中多出一人,麻衣斗笠,动转如电,枪在巨镰之前,背起俞大猷,拔腿便走。  
金勾镰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了,惊怒交迸,大喝一声,手一紧,那巨镰去得更快,势要将俞大猷与麻衣人劈成两截。但那麻衣人足力惊人,似与飞镰赛跑,镰刀虽疾,却与他相距尺许,始终无法逼近。  
“老三。”金勾镰情急大喝。樊玉谦叹了口气,抖出长枪,刺中巨镰,那巨镰被他枪势一激,忽而变快数倍。  
那麻衣人正是燕未归,忽觉身后风声变劲,躲闪不及。危急时,又听嗡的一声,身后狂风大作,似有若干劲力奔腾交击。  
乘此劲风,燕未归去得更快,飞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哨官卓然而立,那巨镰有如一道流光,反向樊玉谦扫去。燕未归认出来人陆渐,惊喜交迸,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直奔内城。倭军大呼小叫,朱枪林立,向他凌空乱刺。燕未归却是长啸不绝,不闪不避,双足踏着如林枪尖,逝入淡淡轻烟,飘入官军阵中,只一闪,便已不见。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2

胡宗宪脸色一沉,正要发做。沈舟虚却使了一个眼色,将他止住,想了想,挥手道:“将他放了吧。”  
谷缜起身掸去灰尘,望着沈舟虚,笑而不语。沈舟虚却坐在那里,目光闪烁,似乎心神不属。蓦然间 ,一阵风起,城头多了一人,却是燕未归被了俞大猷回来了。  
胡宗宪不由抢先一步,把住俞大猷手臂,失声道:“俞老将军..........”俞大猷昏沉中苏醒过来,勉力睁眼,苦笑道:“属下失职,该死...”  
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又昏了过去。  
胡宗宪站起来,神色怆然,蓦地望着沈舟虚,徐徐道:“沈先生,事到如今,惟有放弃外城,守住内城要紧。”  
沈舟虚聚起眉峰,沉吟时许,忽地叫了声“好”,朗生道:“谷小子,沈某答应你,你若有计破敌,我让你毫发无损,生离南京。”  
谷缜笑道:“此话当真?”沈舟虚道:“军中无戏言,”  
“成交。” 谷缜伸出手来,二人双手交击,连击三次。 谷缜才笑道:“我的计谋容易的很,便是举荐一人,代你指挥官兵。”沈舟虚道:“谁?”谷缜笑道:“那人你也认识,目下就在南京大牢。“  
沈舟虚与胡宗宪对视一眼,胡宗宪吃惊道:“你说戚继光?”谷缜笑道:“大人神算,正是戚将军。”  
胡宗宪大怒道:“胡闹,他是囚徒,怎么能带兵?”  
“ 囚徒又怎么样呢?”谷缜笑道:“管仲是囚徒,齐国称霸;李靖是囚徒,突厥束手;郭字仪是囚徒,中兴搪室。常言道:‘使功不使过’,戚将军不能立功,再杀我不迟,”  
胡宗宪还要呵斥,沈舟虚却摇起羽扇,漫不经心地道:“你着小子,笃定戚继光就能破敌?”谷缜笑道:“不错,我用小命压宝,你敢与我赌吗?”  
沈舟虚瞧他片刻,忽地笑道,向胡宗宪使了一个眼色,胡宗宪稍一迟疑,忽向身畔的亲兵喝道:“速去南京大牢,取戚继光来此见我、。”  
薛耳危殆,陆渐远离20丈,救援不及,情急间,大喝一声,掷出巨镰,钩住一杆朱枪。镰枪相交,陆渐心中奇感又生,这飞镰,朱枪连在一起分明是一般奇怪兵刃,当即依照这般兵刃的天性用法,潜运奇劲,那倭寇胸口一热,朱枪便已经易主。  
陆渐手腕再转,镰端朱枪刷的伸出,又搭上一杆朱枪,轻易夺来。朱枪长约二丈,两杆连在一起,近乎四丈,游龙也似,向前再探,又搭上一杆朱枪,复又夺下。如此反复施为,陆渐一口气夺下九杆朱枪接成20丈的一般兵刃,曲曲折折绕过人群,抵达薛耳身边,“叮”的一下,撞着一名倭人长刀。  
那人正自挥刀劈下,谁想手中忽空,长刀离手,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还醒,眼前黑影闪过,又是“叮叮”两声,两名同伴的长刀又被夺了去。  
三人两手空空,傻在当地,瞪着朱枪,长刀勾连,如龙如蛇,来回摆动。这等诡异情形,三人有生以来,从所未见。  
惊骇间,忽然见薛耳手足并用,爬地而逃,三人惊怒,纷纷伸手去捉。陆渐正巧赶到,见状拆散那件大兵刃,抓住其中一杆长枪。他虽然没学国枪术,枪一入手,心中便已通明,嗖的一枪刺出,或前或后,穿过三名倭寇腰带。那三人本就矮胖,被朱枪斜斜串成一串,乍一看,仿佛串在铁签上的三个红薯,只急的扭腰摆臀,哇哇大叫。  
陆渐赶上一步,见薛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由心惊:“莫非死了?”急得拍他肩,忽听薛耳尖叫起来:“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边叫边缩手缩脚,蜷做一堆。  
陆渐哭笑不得,说道:“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薛耳听的耳熟,眯眼一瞧,不由惊喜难抑,一把揪住陆渐,乐不可支。  
陆渐道:“你自己来的吗?”薛耳苦着脸道:“主人让我来的,不来不成的。”陆渐一怔,心知沈舟虚派这劫奴入阵,只想拖延时间,并没想让他活着回去。一念及此,不觉惨然叹道:“你随着我吧!”薛耳道:“去哪里?”陆渐道:“去外郭!”薛耳闻言,脸色刷的雪白。  
忽听飕飕两声,两口长刀劈来,陆渐巨镰一拦,镰上若有吸力,夺下来刀,势成十字,滴溜溜的飞转。  
薛耳惊奇道:“你变戏法呢?”陆渐一笑,方要前行,忽见薛耳身子颤抖,两眼死死的盯着某处  
陆渐心中奇怪,循他目光望去,忽见远处宁凝手舞长剑,被一群倭人围住,群倭见他是个女子,嘻嘻哈哈,狎笑不绝.(凤歌为啥这么写男人)忽然间,两个倭人大叫一声,丢了刀枪,捂住面目.群倭一惊,怪叫扑上.宁凝虽以瞳中剑伤人,手中剑却并不高明,不几下,便左支右绌,全赖劫术救命.陆渐见状,但觉一股怒气涌上头来,不禁张口长啸,左手提起薛耳,右手抓住巨镰,不顾仙碧告诫,借力一纵,越过众寇头顶.倭军见状,刀枪并举.(还是用手机打字爽)  
陆渐身在半空,忽而变相,由"寿者相"变为"猴王相"巨镰被他大力一抡,画个半弧,凌空扫出,一时间当啷乱响,长至朱枪,短如鸟铳,均被飞镰夺走,数十件兵刃争先恐后串上高空,煞是状观.宁凝一呆之际,陆渐已然杀到,巨镰有如风魔,扫东荡西,杀得血花飞溅,人头乱滚.薛耳脚未着地,便先叫唤起来:"凝儿,凝儿……"倏地挣脱陆渐手底,抢到宁凝身前,喜滋滋地道:"凝儿你真有义气,我喊你来救我,你就来了."宁凝瞪着他,拄剑于地,胸口微微起伏,薛耳忽见她花容惨淡,吃惊道:"你受伤了么?"说罢绕着她左瞧右瞧,转个不停.  
宁凝瞧了一眼,蛾眉微蹙,轻轻摇了摇头.薛耳这才松了一口,忽又发急,扯住陆渐道:"快,快送她回去."陆渐稍一犹豫,回头望去,心头没的咯噔一下.敢情就这工夫,倭军又已攻上外郭了,城下倭军则如潮水般退往城脚,欲要背倚外郭,结成阵势,不令官军逼近.阵势若成,数千人聚集一处,陆渐纵然神通盖世,也休想再近外郭.情急间,他目光一转,忽地瞧见,那座高耸木台燃烧已久,形如通天火柱,照得城下有如白昼.平时间,若无危难,陆渐温厚有余,机变不足,但每逢奇险至难,却往往显露非凡智勇,此时一见木台,他心中忽有所动,蓦地高叫一声:"先随我来."当先抡起巨镰,奔向木台.  
马蹄声急,远远传来.谷缜转眼望去,那亲兵于一名布衣汉辔来到城下,翻身下马.那汉子容色甚是落泊,但腰背挺直,威言具足.谷缜见了,不觉点头:"陆渐说得不假,这戚继光端的有些意思!"两人登楼,引至众前,戚继光扫视众人,神色迷惑,方要施礼.胡宗宪已把住他手,来到垛前,说道:"俗礼免了,你且瞧瞧,可有应对之法."戚继光莫名奇妙,但定眼一望,便即了然,沉吟道:"恕小将多言了,我军畏战,贼军骁勇,很难将之击破,但如今最棘手的,还是外郭危殆,若是丢了,即便赶走贼军,也无法全歼…"胡宗宪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不过是些常理,也没什么好说的…"戚继光露出讶色,拱手道:"督宪见谅,依小将所见,兵法便是常理,用兵违常理,必败无疑."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1:53

胡宗宪再也不瞧他,只是瞥了沈舟虚一眼,忽地两眼望天,冷冷道:"沈先生你看人向来极准,这次却是错了."沈舟虚笑笑无话,手拈胡须,望着脚前.戚继光但觉气氛有异,但异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再瞧沈舟虚,竟是郊外见过的那名残废文士,只不知他何以在此,真是奇怪,但这些均是末节,城下战事急迫,却是刻不容缓,想了想,拱手道:"小将不才,愿率一支精兵,拼死夺回外郭."胡宗宪冷哼一声,道:"拼死夺回?说来好听,你死了容易,若又败了,该当如何?"戚继光听得一楞,心道:"不错,我死不足惜,但不慎败了,岂不是坏了大局.唉,戚继光败军,不足言勇,督宪如果信不过我,却也难怪."想着露出一丝苦笑,谷缜见状,心中叫苦不迭,转了十几个念头均不管用,忽见胡宗宪将袖一拂,冷然道:"将戚参将押回大牢,再听发落…"  
那亲兵闻言,方要上前,忽听城下"咔嚓"一声巨响,众人转眼望去,那座木台四根支柱断了一根,摇摇欲坠,一个明军哨官立在台下,手中金芒闪动,"咔嚓"声响,木台支柱再断一根.众人尚未明白过来,那木台如被大力推送,轰然倒向外郭,百十根燃木如天将霹雳,压向倭阵.倭人惊呼乱跳,芒命躲闪,无形中让出一条路.那哨官长啸不绝,带了一对男女,沿那空隙,直奔外郭,他手臂高高举起,掌中铁链将一把巨镰舞得风车似的,木台上燃木落下,均被勾中.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法子,巨镰上如有吸力,燃木一但落下,便一根接着一根,连绵不绝.是故待他奔至外郭,已结成十丈一条"火龙",以哨官为轴,鞭笞四方.那哨官长啸不绝,"火龙"烈焰腾腾,向下滚落,这一砸一碾,倭军要么浑身浴火,要么头破血流.那哨官趁势抢上石阶,翻翻滚滚,杀向城头.  
戚继光瞧的惊佩,脱口道:“这人是谁?好生了得。”胡宗宪也是暗暗称奇,浑然想不到军中何时有此人物,唯有沈、谷二人认得分明,谷缜笑道:戚将军!别人还罢,结拜兄弟你也不认得了?戚继光神色惊疑,定神细瞧,蓦地尖声叫道:“哎呀,当真是我陆渐兄弟。”  
胡宗宪也甚吃惊,问道?“这人是戚参将的结拜兄弟?”戚继光又惊又喜,击掌道:“错不了,错不了。”胡宗宪望他一眼,默默点头,他对这戚继光原本心怀疑虑,此时观感为之一变,心想兄弟如此了得,做大哥的,自当更胜一筹。沉吟间,忽听戚继光道:“有我陆渐兄弟,必能守住外郭,贼军无险可据,唯有在平地上与我决战,如此一来,大可以长制短,击破他的军阵。  
胡宗宪道:“何谓‘以长制短’”  
戚继光想着城下,双手比划:“贼军长刀五尺,比我军刀剑为长,朱枪两丈,比我军枪矛为长,鸟铳射程百步,比我军鸟铳射程为长。”  
众人纷纷点头。戚继光又道:“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以长制短,乃是兵家取势之法。如今之计,莫如将敌军之长,变为敌军之短。”胡宗宪微微皱眉:“唔”了一声。  
戚继光又道“城头旌旗,旗杆超过两丈,正好克制对方的朱枪……”胡宗宪忽地扬声道:“传我将令,撤下城头所有旗杆,另选伍佰军士,列阵等候。”  
戚继光又道:“敌方鸟铳射程虽远,却不及佛朗机火炮,城上佛朗机火炮足有十门,不如将炮打到城下,用马车装好。  
“至于五尺长刀,更易对付。”戚继光续道:“我军枪矛虽短于敌军枪矛,但比倭刀为长,我军鸟铳射程数十步,比敌军鸟铳为短,但比倭刀,却又为长。依小将之见,应以枪矛阵当其刀锋,鸟铳随后设计,远近相得,敌军长刀一鼓可破。”  
这主意甚好。”沈舟虚蓦地抬起手来:“如此一来,敌军有三般阵势,我也有三般阵势,抑且般般长于敌军,以长制短,绝无败理。只不过,虽有必胜的阵势,还需高明将帅,才能驾驭,戚参将可有上好人选么?”  
戚继光一愣,忽地紧握双拳,长叹一声。沈舟虚道:“戚参将何故叹息?”戚继光正觉懊恼,闻言冲口而出:“叹我此身不祥,不能为国杀敌。”  
胡、沈二人相视而笑,胡宗宪忽道:“戚继光听令。”戚继光一愣,拜伏于地。  
胡宗宪徐徐道:“我明尼统率三军,对敌汪直,若能破敌,免你兵败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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