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之梦落大唐(解禁中)》
第一章 劫数(上)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八字命薄。
??我的祖母云老太太和母亲云夫人都习过灵术,换句话说,是现代的阴阳师。但我却不是。祖母和母亲都不愿我碰任何脏东西,那脏东西将是我致命的打击——脏东西,就是祖母和母亲打了一辈子交道东西,也就是灵魂,飘泊无依不属于人世的灵魂,俗称鬼。
??我尽量不去接触那些灵异之物,偏偏却对那些异物特别敏感,森森的凉气,常会在我身侧萦绕,让我无所适从。那些异物,都是些急于找寻替身,好让他们重新投胎的恶魂,他们相中的,往往是八字命薄的短命之人。而我,在那些异物看来,分明就是到口的美食。
??祖母和母亲给我了一块传家的古玉,据说可以驱邪,让那些恶魂有所顾忌,不能相害于我。那块玉苍白陈旧,无甚光泽,也看不出年代,雕刻着古老的螭纹。螭,形如龙而无角,卷尾,螭屈,春秋时便开始在各类器物上出现。观其形,嘴较窄,眼较细,身略肥,臀略瘦,比春秋之时已略有变化,算来应为唐之后,宋以前之物。这螭玉从我八岁时就被我贴身挂在脖中,也许真能守护于我吧,一直到二十岁,虽有异类不断在我身遭纠缠,我却不曾遇到过任何意外。
??但随着我年龄渐长,但萦绕的凉气越来越冰寒刺骨,出现的机率和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我已经可以看到凉气中那稀薄的人正紧紧跟着自己,如影随形。
??母亲常常叹息:“你的八字注定,活不过二十四岁,我该怎样救你,溪月?”
??事实上,可能是因为那块古玉的提醒,我已经逃过几次大劫了。
??一次,是在一栋崭新的商贸中心。我随着人流正在购物,忽觉情形有些怪异。一抬头,四处俱是人影,稀薄如淡淡的雾气,居然比正在购物的人群还多。我心头顿时直冒寒气,猛地冲出了商贸中心。
??甫出那水晶般的玻璃门,就听得一阵隆隆作响,水泥灰尘乱飞,然后是巨大的折裂之声。等我逃到安全地带时,那座美丽的十层大楼已经轰然倒地,许多或崭新或陈旧的灵魂,在废墟之上飞舞。有哭的,有笑的,有茫然飘在空中的。
??后来,这座商贸中心,成了市里豆腐渣工程的典型。
??第二次,我和朋友去二十四层的顶楼观光,乘电梯下楼时,电梯里好多人。我便叫朋友先下去,打算再看一会儿风景,乘下一班电梯下楼。朋友咕哝了一句“不趁现在人少下去么?”便关了电梯。
??我怔了片刻,猛地想起方才那些电梯里的人,脚似乎是漂着的!
??我疯狂冲上去拍电梯门,已经晚了,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相击然后掉落的脆响。
??朋友死了,电梯出了意外,从二十四层掉了下去。
??随后,又出现了第三次、第四次的相类状况,我都死里逃生,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今年我已二十四岁了,正是祖母和母亲给我算定的大限。
??我的男友景谦,此时大是紧张,天天守着我,几乎不敢离我半步。从大学算起,我们已谈了三年的恋爱了。不知多少次,两人相偎相依,在花前月下徘徊,只愿今生今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对寻常恋人而言,这可能是触手而及的幸福,而我却只得不安而无奈地等待着我注定的命运。
??我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死。我喜欢景谦,喜欢祖母和母亲,喜欢我的书和我的电脑,喜欢我现在所处的热闹自由的世界。有时甚至会恨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让自己始终处在这等死的尴尬和徘徊之中。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眼前会幸福。
??祖母和母亲合计了好多时日,又和景谦带我千里迢迢去西藏的香巴拉雪山之颠。那里有位极出色的天修大法师,据说能穿梭千年,参悟生死,祖母年轻时曾见过一面,知他神通,决定向他祈福求助。 第一章 劫数(下) 文 / 寂月皎皎
那披在黑袍之中,有一双深蓝眼睛的天修大法师盯住我,目光闪烁了好久,然后看住那块螭纹古玉,“咦”了一声。
??祖母忙道:“这玉,是我们祖上遗下之物,向来可以辟邪镇妖,可惜,现在似乎也救护不住月儿了。”她把玉取下,恭恭敬敬递给天修大法师。
??天修大法师手持古玉,瞑目低颂片刻,黯淡的玉身渐渐散出月色般的澄澈光芒,我看着那清亮的光芒,心神不由恍惚,眼前景物,亦似迷朦起来。正迷糊间,忽觉中指一疼,手指已被天修大法师捉住,轻轻扎了一针,一滴鲜血掉落在古玉之上,苍白色的玉,顿时染上一片红晕,竟有几分妩媚,似不会再褪掉一般。
??天修大法师将玉还给我,道:“此玉流转世间数千年,灵力深厚,我已将姑娘魂魄之中的一缕转入其中,成为玉的本体之一,从此此玉与姑娘生死相依,如果姑娘出事,此玉必会护住姑娘之魂,以此玉灵力,说不准会给姑娘带来重生机会哩!”
??景谦急道:“这么说,我的溪月,还是大劫难逃,必得先死一次了?”
??天修大法师道:“天定命数,焉是人力能敌?”
??祖母追问:“那么,溪月将会在何处重生?”
??天修大法师笑道:“那要看古玉将她带到何方了。也许天涯,也许咫尺,也许今时今日,也许数百年前,也许数百年后。”
??我怔住,脱口问道:“那我,该如何再找到我的父母家人?”
??天修大法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到时候你可以再到香巴拉来试试。我们这座庙宇,从唐时便有了,世代相传。历代的主持,都是修行很高的大法师。”
??天修大法师甩着他的黑袖子,露出一丝倦色。
??祖母忙带了我们告退。
??天色虽已傍晚,天修大法师亦无留我们住宿之意,我们只得匆匆下山。
??在那茫茫的雪山上行了三四里路,四人都倦了。景谦在背风处铺了帐蓬,我钻了进去,只觉头重脚轻,也不知是不是部分魂魄被吸入古玉的缘故,极是疲倦,竟一头睡去。
??
??景谦看着满脸疲惫的溪月睡去,怕扰着了她,便和两位长辈在稍远处点了篝火,温着干粮和水,打算等热一热拿去给溪月吃。
??这时云老太太忽问道“什么声音?”
??景谦笑道:“哪里有什么声音?”
??可这时他也听到了,山顶有隆隆之声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而云老太太和云夫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她们的灵感分明在告诉他们,那声音中,分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甚至有着孤魂的幸福的呐喊。那是因雪山失事而客死边地的寂寞游魂,在为即将找到的替身而兴奋。
??云夫人忽然大叫:“是雪崩!溪月!溪月!”
??她欲奔向帐蓬,景谦一把拉住她:“快!快闪!”
??呼啸而来的雪浪铺天而来,边缘带到云夫人与景谦,立时将他们淹没。
??云老太太站得稍远,只被气浪卷着倒退数步,看着那恐怖的雪浪席卷而去,喃喃叫道:“天!天!”
??然后疯了般以手刨起雪来,那一处雪正在耸动。
??景谦终于露出头来,叫道:“伯母,伯母的手和我牵到一块!”
??他连挣再爬,脱离了险境,又和云老太太合力,把云夫人拽了出来。
??云夫人跌坐地上,抖落衣衫间的积雪,定了定神,看住面前的皑皑白雪,问:“溪月呢?溪月在哪里?”
??云老太太和景谦都沉默了。
??那呼啸而来的雪崩,又呼啸而去,把道路都覆住了,无辜得仿佛从来没发生过,只是一片洁白晶莹,似自亘古以来,就这么一尘不染,清雅洁净。
??溪月曾睡过的地方,连着帐蓬,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云老太太好久才说:“古玉,会把溪月带到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云夫人和景谦的眼中,开始泪光闪烁。
??古玉,你会把溪月带到哪里去?
??溪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你会好吗?
??你会想我们吗? 第二章 游魂(上)
我睡得昏昏沉沉时,脑子仿佛突然间空白了很久,就像灵魂被蓦地抽出了身体。
??我以为那是幻觉,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幻觉。
??迷迷朦朦间,胸口憋闷得极难受,胃里翻江倒海,似乎灌了几大缸的水,又胀又酸,还有什么在疯顶着肚子,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吐出的,全然是水,酸而涩。
??旁边有许多人似远又似近的声音在嘈杂:
??“好了,吐出来了,吐出来了。这下三小姐得救了。”
??“三小姐真是够幸运的啊,这么深的塘,掉下去半个时辰,居然还能救活啊!”
??“三小姐虽是傻了些,以前也不近水的啊,这次怎么会到塘边来?”
??“嗨,不是傻子吗?她懂什么?话都说不清的……”
??最后说话的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听到了。
??我的头被向下按着,腹部被某圆形物体顶着,不断给压迫着往外吐水,耳朵一直嗡嗡响着,鼻子也给呛得无法呼吸,口中又酸又苦,加上头晕脑胀浑身疼痛,背部被施予的每一下狠压,都似在被重物猛砸着,五脏六腑都给揉碎了。我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已被拖进了地狱。
??许久,才有人说“好了,应该没事了!”
??我终于被放开,软软瘫倒在地上。
??勉强睁开眼,许多红红绿绿的人影在眼前晃动,虽然竭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太真他们的面目,口气倒是听得出,大多是为我庆幸落水得救。
??落水?我不是在西藏的香巴拉雪山吗?哪里来的塘?哪里来的水?
??又一张担忧的脸凑到我近旁。
??我仔细瞪眼看去,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头上包着锦蓝纶巾,插着碧玉的簪子,簪顶还有一粒很大的祖母绿宝石,煜煜生辉。衣衫更是奇怪,长袍宽袖,滚着锦蓝的镶边,这是古代的汉装?
??“溪月将会在何处重生?”
??“也许天涯,也许咫尺,也许今时今日,也许数百年前,也许数百年后。”
??祖母和天修大法师的对话在我耳边回响。
??我,是不是在睡梦中遇到了什么事,已经死去了?
??我,是不是又凭籍那枚古玉的力量重生了?
??可我重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我又何时才能见到我的母亲与祖母,还有我的景谦?
??不,我不要穿越,我不要活在不属于我的年代!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猛地叫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用力挣脱着几双扶着我的手,跌跌撞撞,也不知要往哪里冲去。
??人群中传来短促的惊呼,然后夹杂着叹息:“傻子,拣了一条命回来,还是个傻子啊!”
??甚至有人低声咕哝:“救她做甚,活着也是白活。有什么趣儿呢?”
??几双有力的手拖住我,把我按住。
??我只听见那中年男人如哭泣般叹息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如果可能,我宁愿自己不再醒来。
??我喜欢上网,更喜欢看网上的小说。这时候,网上正流行着穿越的小说。小说的女主角总是幸运,穿越到过去,不但可得着一个绝色的身体,还能得到一大堆男人的垂青,最终宁愿选择留在没电灯没汽车没电脑没网络的古代,与心爱的男人相依相守。
??可我不需要绝色的躯体和绝世的男子。
??我最爱的家人是我的母亲和祖母。
??我最爱的男子是和我相依相恋了三年的景谦。
??我不要在古代枯燥地生活着。 第二章 游魂(下)
何况听他们口气,被我占了身子的这姑娘居然是个傻子,傻到居然会自己跑池塘里找死。难道我以后得一直扮成个傻子?不然就对他们说,我不属于你们的年代,我是现代人的穿越?只怕又会被当成疯子了。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面对这可怕的穿越!
??所以不久我虽然醒过来,我还是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这时有人进来了。
??身边服侍的小丫环匆忙地行礼:“二小姐,三夫人。”
??一个年纪稍长的,大约就是三夫人吧,淡淡道:“嗯,你下去吧,我来看看三小姐就走。”
??丫环忙应声离去。
??另一个年轻而且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这傻子命还真大。这样都死不了。”她应该就是被我占了身体的那傻子的二姐姐了。
??三夫人居然有些失落:“是啊。她如果死了,东方家的那头亲事,必是你的了。”
??二小姐恨恨道:“爹爹真是偏心,她五岁时就可以看出是个傻子了,还是把她许了东方清遥。可恨东方家只顾念着爹爹的救命之恩,明明知道三姑娘是个傻子,也不提退婚之事。”
??三夫人道:“算了,不用跟这个傻子计较,也计较不来许多。来日方才,这次算她命大,下一次,还能逃得了么?”
??二小姐的声音却有些诡异:“如果她现在死了,人家会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落水后受了惊吓,应该也是容易生病死去的吧。”
??那位三夫人居然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在沉吟。
??我的额上却滴出汗来。
??不会吧,我一穿越来,就要被人杀害?
??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景谦!救我啊!
??活在古代虽不好,可总算还活着啊。活着就有希望,有希望可以回到我的时代,我的家乡和我的梦想。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啊,啊,水很深啊,谁,是谁在推我啊?”
??我的声音突然放开,洪亮得只怕半里之外都听得见。
??床前那正计算着怎么害我的两个女人,大吃了一惊,各各退了一步。
??我从床上蹦下来,绻着身子乱跳:“冷啊,水真冷。我的肚子还在痛啊。”
??有丫环匆匆忙忙进来,要扶我上床。
??我依旧乱叫着:“鬼啊,鬼啊,看那两个女鬼!”我捉住床头的梳妆椅,向那两个女人砸去。
??两个人匆忙后退,一边退一边叫道:“不得了,三姑娘落水之后傻得更厉害了!”
??我趁机细细察看这一对不怀好意的母女的容貌,居然都甚美。三夫人年纪略大些,朱红的袍子花团锦簇,眉梢眼角,已有丝丝鱼尾纹若隐若现,但徐娘半老,自有一番成熟风韵;二小姐更是五官精致,俊俏夺目,尤其一点樱唇,在镶金丝绣粉梅的紫色纱衣掩映下,更是娇嫩鲜红,玫瑰花瓣般可爱诱人,叫人再想不出方才毒害亲妹妹的主意会从这般可爱的嘴唇中说出。
??而且听她们口气,连“我”落水,只怕也是她们暗中动了手脚。
??三夫人故作惊讶的呼喝声渐渐远去,我平静下来,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努力用呆呆的眼神使自己看起来很傻。
??不知我沦落在哪个异时空里,无亲无故,无家无室,无衣无食,连身体都是别人的。想活着,就只能装傻了。
??相信就是想害人的人,也不会对一个傻子有所戒心。
??只有别人对我都没有戒心了,我才有机会准备好一切我需要的东西,去香巴拉大雪山。
??大雪山上有大法师。
??天修大法师说,想回家,可以找大雪山的大法师,那是他的祖师。 第三章 白痴(上)
我想,装傻应该是我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没有任何人防备我。
??甚至是下人,当主子不在时也会有些鄙夷有些同情地看着我,说着“我”的身世和“我”的糗事。
??我穿越来的时空,跟天修大法师说的数百年,相差了近千年。
??因为此时,居然是大唐盛世。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十余年,贞观之治,已颇有成效,京城之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我穿越得到的身体和身份,居然是天下闻名的洛阳飞云庄庄主容锦城的嫡女,可惜从小是个弱智无能的白痴女孩。
??容锦城就是我醒来时见到的那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家资巨万,是当世最具实力的皇商,许多高官甚至皇亲都与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容锦城的元配夫人,已在十五年前去世,只留下了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我——或者说,我的现在的身体。容锦城共娶了三房夫人,另有十余名姬妾,但子息不盛,只有三个女儿。我的大姐容诗儿是二夫人所出,嫁的是洋州刺史赵节。二姐容画儿是三夫人所出,尚未字人,但听口吻她对我的未婚夫东方清遥很是倾慕。东方家和容家一样,是极有名的皇商,当年受过容家大恩,几世交好,因此定了姻亲。
??容家这位父亲看来是很怜爱他这个自幼失母的白痴女儿,并且相信受过自己恩的东方家不会亏待容家这个白痴女儿,方才给小女儿定下了这门亲事。
??他的白痴三女儿叫容书儿,很典雅很有气质的名字。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可惜这个名字让我不得不装成白痴。
??幸好,我不会一直装下去,我不会留在唐朝,我的根,我的梦,我的心心念念,都在二十一世纪那个遍地是花的南方城市。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一定要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属于我的家,找到属于我的爱人。
??我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如何去西藏,如何去香巴拉雪山。
??可惜这是唐朝,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唐朝。
??没有飞机,没有汽车,没有马路,没有电话。
??连马车都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奢侈品。
??我该怎么去西藏,又该怎么去向爱我的祖母、母亲和景谦求援?
??我只是一个飘泊在千百年前的孤凄灵魂,迷失在那简朴而繁华的大唐盛世。到底该如何回归我的世界?
??我一直在琢磨着。一边琢磨,一边休养着自己的身子。
??经过一次生死劫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不管将来设什么法子去西藏,我都得不动声色养好自己的身子,再暗中准备好去西藏的盘缠。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时的西藏,叫吐蕃。贞观年间,文成公主入藏和亲,下嫁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既然大唐有公主在彼处,想来京城之中,必然有人来往于两国之间了。
??装傻其实也是一件吃力的事。我一向安静爱洁,却不得不故意每日弄得蓬头垢面,见人就呵呵傻笑,时间长了,真的快要傻了。
??所以别人不注意时,我还是会悄悄走到别人不注意的花园背阴处,在那一大片的蔷薇架下,盘算着我的出走计划,思量着我回到现代的可能性。
??蔷薇花瓣在风在懒懒飘着,风中的气息清新而芳香,有些像我们一家三口所居住的故园的味道。那个故园里,后来多了一个人的气息,那就是景谦。
??景谦,现在应该也在数千年后的蔷薇花下独自徘徊,怀念着我这个突然死去的恋人吧!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出,他那温和漆黑的大眼睛里,大滴掉落的泪珠的温度。和泪珠一起滚落的,应当是和我一样的伤痛和失落吧。
??不知不觉,泪水迷住了我的眼。
??我含着泪,折了六十四根小小的树枝作为筹子,把自己的八字一一排出来,以五行相生相克和阴阳二气销长之理,细细推算。依旧是一副薄命相,二十四岁后,全然的一片空白,找不出一丝生意来。
??但这空白又与一般全然的死去很有差别。彻底死去的人,会回归到幽冥地府之中,重新投胎。地府在八字中的颜色,是黑暗如无星无月的夜晚颜色。而我所排出的空白,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般的空白。
??这是什么预兆?祖母和母亲把它看作了我的生机,我应该也把它视作我的生机么?那遮眼蔽目的白! 第三章 白痴(下)
然后我取出挂在脖子上的金锁,看刻在其上的生辰八字。
??这是属于白痴女孩容书儿的生辰八字。我醒来时一直跟随我的螭纹古玉已不见了,却多了这把金锁。这把金锁挺沉,在现代可以换到不少钱吧,但要去唐时的吐蕃,恐怕还是远远不够,得另想法子。容书儿虽出生于大富之家,却未见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多半因为是白痴的缘故,再值钱之物,也会给她随手遗弃吧。
??容书儿的生辰八字也很奇怪,她的命数应该属于很清贵的那种,有钱有闲,能书会画,并且颇有旺家之相,只是未成婚前运数有些迷蒙,似一颗明珠飘着一层灰,只待成婚之后,即可尘埃尽落,还其本色,绝无短命运数。
??可我既然已经占了容书儿的身子,我就成了容书儿,真正的容书儿,一定是死了。难道我的八字推算,用在古人身上并不合适?
??可八字推算,本也是古人传下来的呀!
??我默默沉吟间,忽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往我排着的八字的树枝上瞧,惊讶道:“姑娘在排什么?”
??我心里紧了紧,若无其事把树枝乱七八糟的拨弄着,然后抬起头,用被泪水和污垢糊了的脸颊,冲来人傻傻一笑。
??这是一个我没见过的年轻人,身子高挑,着了一身石青色彩绣仙鹤的锦袍,容貌清雅,一双明眸,如漆黑夜空的星子,清而亮。他打量我时,眼神开始很是惊喜,等见到我的傻笑时,才转作惊讶。
??我把污黑的手抓起一把树枝,呵呵笑着:“玩,我们玩儿,这里的木头,很多。”
??年轻人接过,看着目光呆滞痴痴傻笑的我,不知所措。
??这时又有个男子声音传来:“苏兄,世伯已备好午餐,先去用餐吧。”
??年轻人应了一声,又看向已被我拨乱的树枝,却没挪脚。
??那男子不耐烦,已走了过来,看到我时“呀”了一声,道:“书儿?”
??我一眼望见那走来的男子,目光却真的呆滞了,那是,景谦?
??弯弯细细略有些嫌小的丹凤眼,配着高挺的鼻,微微上翘的唇的弧度,显得整个人清爽温和,连看人的眼神都有几分宠溺纵容,这,这分明是景谦啊。
??这个温和的年轻男子之后,跟着嘴角含着嘲弄,却极温柔地扶向我的二姐容画儿:“啊呀,三妹,怎么天天弄成这样?东方哥哥,家门不幸,真是失礼啊!”
??我没去扶容画儿递过来的白皙如玉般的手,我甚至没有看到容画儿。我只是眼眶突然滚热,忍不住跑上去,抱着那个男子伏在他的胸膛呜呜大哭。很久没那么宽阔的肩膀可以靠了,温暖而坚实,如我的景谦一般,真的很舒服。
??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终于搂住我,宽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书儿。我知道前些日子你受了惊吓,这不特地来看你的么?”
??他叫我书儿。他认识容书儿。
??那么,他又怎会是景谦?怎会是那个深爱着云溪月的景谦?你是
??我猛地推开他,定定看着那个男子,问:“你是谁?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这时我很庆幸容书儿是个傻子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来责问我的话是对是错,是真是假,更无从怀疑这个身子下掩藏的灵魂,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的那个年轻男子,居然叹了口气回答道:“书儿,我是清遥。”
??他回过头叫了下人来照顾我,才又叹了口气,道:“书儿,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认得我,记得我是东方清遥。”
??东方清遥!容书儿的未婚夫?这样一个温和清秀的男子,与我的景谦长得居然有八九分像!
??先来的那个苏姓男子已微诧道:“她,她就是容三小姐?”
??东方清遥苦笑道:“是,她是我的未婚妻,容书儿。”
??苏姓男子叹道:“她,她原来是个,傻子?”
??我不是傻子又是什么?难道他也精通易理,竟然看得出我在排八字?
??东方清遥道:“我们是自幼定的亲,傻不傻,她都是我妻子。”
??无来由的有些感动。在现代的社会,还有人肯娶一个自幼定亲的傻子么?还说的那么理所当然,非我莫属。 第四章 苏勖(上)
容画儿咬住嘴唇,微笑道:“我爹爹到底没看错啊,东方哥哥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东方清遥低下头,道:“世伯于我父亲有救命之恩,东方家自然应该好好对待书儿。”
??他不会喜欢容书儿,容书儿只是一个白痴而已。但他不会弃下容书儿,因为容书儿是东方家的责任。
??我傻笑着流下口水,心头却微微地疼痛。来到这个世界,居然能遇到一个和景谦如此相象的人,这是幸亦或是不幸?等我回到我的时空,告诉景谦,一千四百多年前,有一个男子,和他长得很像,像得让我感动心痛,他会作何感想?
??可是,我何时才能回到我的世界?
??我的目光游离,游离得看不清东方清遥和那苏姓男子正从我身畔走过。
??容画儿走在最后,狠狠地盯着我,鄙夷而痛恨。那钉子一样的目光竟扎我不由收回迷离的心事。
??唉,你又跟我争什么?我只是一个游魂,一个正想法子离开容书儿身子的游魂。
??我苦笑,竟觉得自己有点可怜这个姐姐,这个为着把自己嫁给东方清遥的远大抱负,不惜去伤害自己亲妹妹的姐姐。
??几人在众仆的簇拥下,渐渐远去。我维持在面容上的傻笑开始吃力,不由有了些酸涩之意。
??这时那苏姓男子忽然回过头,冲我明澈一笑:“容三小姐,我叫苏勖。你也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苏勖。”
??我一惊,不知该保持脸上的酸涩之意,还是改变表情再装傻笑,更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身份败露后的狼狈和震惊。那么,这一刻的表情,必然丰富极了。
??丰富得绝对不像一个白痴的表情。
??苏勖如星子的眼睛更是晶亮了,他又笑了一下,分明的意味深长,然后对我挥了挥手。
??完了,这个人,一定发现我不是容书儿了。
??而且,苏勖,这个名字好似有些熟悉?是不是历史上曾有过这么个人,并被历史记录了下来?
??而容画儿还在幽怨叹息:“算了,别跟她说了。她都听不懂的。她……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如果她说我太可恨,说我丢了容家的脸,只怕我还好过些。这个女子,也够虚伪的。
??而那位苏勖微笑道:“她真的什么都听不懂么?”
??东方清遥在叹气。听得出,很真心的惋惜。看来性情也是和景谦一样的温和善良。如果不能回去了,嫁给这样一个人,应该也不错吧。
??心口又是一阵疼痛。
??想什么呢?我会回去的,一定会。
??西藏,吐蕃,大雪山,法师,螭纹,古玉。
??我胡乱地用衣袖擦着鼻涕眼泪,冲着在旁边守候着的丫环傻傻笑着。
??丫环忙拉住我,说:“三小姐,还是回屋子吧。吃午饭去了。”
??容锦城的夫人女儿,甚至包括他的姬妾,都在后面的凤荣厅的后厅吃饭,团团圆圆做了一大桌子的人。但我却从不在其中。我只是一个连父亲都看不过去的白痴,走到哪里,都只会丢容家的脸。
??苏勖和东方清遥一道,显然是东方清遥带来的朋友,身份必是不低,必然都算是贵客了吧,谷容城多半会在凤荣厅的前厅相待,我自然更不可能到凤荣厅去了。
??我远远看过凤荣厅,很整洁很敞的地方,桌椅高大,纹理很美,雕工也好,应该是花梨木的,各类陈设也是很是奢华,其中有一种瓷瓶,是一种温和的润青,多半便是书上记载的“千峰翠色”瓷器了。我甚至想过拿它换钱,这样珍贵的文物,价格一定很高的。再一想,贞观年间的唐朝市集之上,大概它还远不是文物吧!何况我的灵魂能回到我的时空就很不错了,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 第四章 苏勖(下)
但这日我实在很想去凤荣厅和他们一起吃饭。
??我想再见见那个像极景谦的东方清遥,和那个似已识破我身份的苏勖。
??我想看看东方清遥酷似景谦的微笑,并确认苏勖知道了多少关于我的事。那最后意味深长的一笑,委实叫我不安。
??可如果一个衣衫不整的白痴突然走进富丽堂皇典雅尊贵的凤荣厅,东方清遥会笑吗?又怎能去试探苏勖知道了多少?
??我开始头疼。
??草草吞了几口饭,我赶走了丫环。服侍我的那几个丫环并不伶俐,由了我关门睡觉,只要我不出去乱跑就谢天谢地了。
??我当然没睡。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故意扯得很乱的头发和衣服,弄得很脏的手和面容,却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容书儿原该是个长得很端正的女子,只是长期的疯傻使她的神情死板,目光呆滞。如果我愿意,凭籍我从小的文学素养和家庭教育,我可以让这具身体散发出和我的本体一样文雅清静的气质来。
??可我怎能让人知道我只是一个占据了容书儿身体的灵魂?
??但那个苏勖分明猜出我不是傻子,假如他告诉了东方清遥和容锦城我不是容书儿,他们会怎样对待我呢?
??说不准会以为我是一个夺走容书儿生命、借尸还魂的恶魂,找上一堆法力高深的法力来把我打个魂飞魄散。
??我越想越怕,忙把衣箱笼柜一律打开,四处寻找有无甚值钱的东西,可以让我逃走之后作为一路盘缠。
??我现住的这间流芳轩,古色古香,很有一番大家气象,本来应该是容家的原配夫人带了女儿住的,箱柜极多,但必早必整理过了,大多是些旧衣裳,颜色早不新鲜;簪环首饰,亦有一些,一看便知不值钱。翻到压在最下的一个小柜时,里面除了有着几支笔砚,看来不错,可惜我的毛笔字并不好,也不懂得欣赏狼毫还是别的什么毛做成的笔,所以这些东西对我一无用处,不由很是失望。正打算搁在一边离去时,忽觉有点不对。
??这个箱子,好像太浅了一些。而且,古人不是很喜欢故弄玄虚,把重要物事放在暗格之中么?
??我花了许久,终于打开了那只暗格。
??里面有一块丝帕,包着一样东西。
??我一见到那样东西,心里震颤得差点停止呼吸。
??那是螭纹古玉!
??此时的古玉还是一块新新的白玉,玉色润泽,散着温润柔滑的莹光,像那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含情而笑。
??但我确定它就是我的那一枚护身古玉。它的形式和每一处纹理,都和千载以下一模一样。
??我的螭纹古玉,居然出现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古玉,眼前的未来道路一下子明亮许多。
??原来一切真有天命安排,我投到容书儿的躯体内,绝非偶然。
??这块玉,就是引子,是它把我引来的!
??而它,会不会如引我来一般,再将我引出大唐,回到我和景谦应该属于的时空?
??我摩娑良久,将玉贴身藏好,然后去看那块丝帕。
??丝帕洁白,那么久的年代也不见发黄黯淡,质地显然极好,映得丝帕一角处一枝横斜的梅花俊逸妩媚,红艳潇洒,几可闻得到那梅花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看手法,很像现代的苏州刺绣,而且是最有名的双面绣。绣梅的女子,绣功一定不弱。
??刺绣旁,很漂亮的几行字,中规中矩,十分养眼。
??那几行字是:
??“渊冰厚三尺,
??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
??君情复何如?”
??落款是一个人的私章,古篆体。我古文功底不错,可还是辨了很久,才看出是“李道宗”三字。
??李道宗?这名字又是很耳熟。 第五章 容夫人(上)
我大学里学的是中文,但历史一向不错。唐太宗时,有李道宗这个名字么?
??我细细忖想,忽然惊叫了一声。李道宗,文成公主的生父,太宗李世民的族弟,江夏王的名讳,可不就是李道宗!
??江夏王李道宗,怎么会和容书儿的母亲扯上关系?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咳嗽。是容锦城,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的声音!
??我醒来已有十余天,他除了最初几天每日来看两次,这几日都不曾见过。我曾想,这位父亲,大约也不喜欢这个白痴女儿吧!把她嫁给东方清遥,多半也只为她后半生不至衣食无着。
??我慌忙将丝帕和螭玉藏入怀里,呵呵傻笑,孩子似的胡乱扔着箱笼里的衣物。
??谷锦城慢慢镀入我房里,见到房间里的混乱,微怔了怔,然后叹息。
??他握住我的手,拉了我坐下,拍了拍我的头,温和道:“看来好多了,又有气力翻东西了。”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不由让我想起了父亲。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便病逝了。他未生病时,也曾这般温和地拍过我的头,还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脸的慈爱,就如眼前这中年人。
??我抬起头,看着谷锦城,有些傻笑不出来了。
??谷锦城觉出我眼光有异,微笑道:“孩子,你听得懂我说话,是不是?我知道你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傻,你听得懂我说话,只是不会表达出你的意思来,是不是?”
??我不由点点头。
??谷锦城大是激动,笑道:“我就知道,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你的母亲,当年是洛阳最聪颖最美丽的女子,人人都说,梅家的络络小姐是洛阳的第一美人,可据我瞧,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一个她那样的女子来!我一直就不信她会生出个傻子来!你长的,是那么像她!”
??他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似有些入迷,又似看着我以外的什么地方,疏离悠远,说不清的爱恨情仇。他悠悠地说:“我们从小就定亲了,我也早就想着,能娶到你母亲,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可你母亲却一直那样冷淡。结婚四年,她居然一直像个美丽的木头人,仿佛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让她笑,无法让她哭,甚至无法让她发怒或生气。哪怕我故意娶了许多别的女子来气她,她也不理。”
??“别人都说,她是傻子。甚至生下你后,别人嘲笑你们,是母女一对傻子。可我知道不是啊,绝对不是。她只是不愿意笑。她的心里,大概还是想着李道宗吧!”
??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江夏王李道宗,飞云庄主谷锦城,洛阳第一美女梅络络,居然在上演一幕古代三角恋爱么?江夏王的题诗,显然还在挂念着梅络络。那梅络络呢?一个美丽的木头人,不就是一个没有感情,失去灵魂的躯体么?
??可如果完全失去了灵魂,又怎会那么小心地收藏着那块李道宗剖明心迹的丝帕,还有那块螭玉?螭玉和那块丝帕,一定有什么故事吧。
??如果在现代,我多半会对他们的爱情感兴趣,也许可以考虑将这个哀伤的故事写下来。一个把自己的人和心都化作木石的爱情故事,大概能赚不少的眼泪吧。
??这时我很庆幸谷锦城将我当作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傻子。他的面容,依稀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漂亮轮廓,此时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更添了几分接近优雅的忧郁:“李道宗,大概也是喜欢络络吧。他那么有才情,又会写诗弄画,千方百计接近络络,当然有他的意思。我自是不想自己的未婚娘子为别人倾心,才设法拆散了他们。我费尽心思让长广公主出面,请皇帝尽快赐婚,让李道宗娶了王妃。那个李道宗,其实根本配不上络络,他不敢抗旨,不但立刻奉旨成了婚,甚至连侧妃的名份都不敢给她,又凭什么得到络络,得到络络的心 第五章 容夫人(下)
“络络是个傻子,络络真是个傻子啊!为什么为这样一个人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郁郁而终?”谷锦城眼睛湿润,又抚摸我的头发:“如果她怀着你时,肯笑一笑,或哭一哭,只怕你都不会成这样。我娶了她,只是娶了一个木头,生了一个……”
??他忽然顿住口,叹了口气:“罢了,清遥是个好孩子,我已跟他说了,让你们尽快完婚。就是他婚后再娶个三妻四妾,想必还是会照顾好你一世吧。你自己也好歹学着些,水塘,高楼,都不是你玩的地方啊!”
??他站起身,翻了翻那些旧衣衫,道:“这些是你娘的旧衣服,别弄乱了。我会另外给你准备几百套的新衣,还会给你最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大嫁。即便他们都说你是傻子,可你到底是我唯一的嫡女,我不会让人小瞧于你,书儿。”
??他把我拥在怀里,轻轻抱了一抱,方才黯然走了出去。
??直到他走远了,我才悟过来,他其实为了我这个容书儿的婚事而来。他是来告诉他的傻女儿,他准备让她成亲了。
??喉间有些哽咽。
??一回头,看着那些旧衣衫,仿佛可以看到那木然心死的美人,不施脂粉不着妆,身着一身旧衣,在灰暗的角落痴痴而坐,让穿针引线的玉手慢慢干枯如柴,让明眸善睐的凤眼日日浑浊如茶,让风华绝代的红颜渐渐老去憔悴。
??只有那块玉,那块记录着曾经的爱情的螭纹白玉,历久弥新,玉色盈盈欲滴。
??那个梅络络,想必是古代那些命运悲惨的绝色美人的典型吧。
??我有些惋惜,不知道那面带清愁的美人儿会长得什么样?
??谷锦城说,我长得很像梅络络。我长得很像那个洛阳第一美人么?
??我刚刚也照过镜子,早发现自己的面容很端正,不过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个美人。每天早上丫环们粗疏地为我挽的发髻,我都在最快的时间里把它弄乱,让明明很乌亮的长发凌乱不堪,遮住我大半的面颊,也遮住我因鲜活的灵魂而显得过于灵动的眼。
??我打开发髻,用木梳子一下一下把头发里的草屑和杂物梳去,发丝天然地垂在脑后,闪着淡淡的油光。我又把面上的污垢擦去,回头再次细看镜中的人儿。娇白柔嫩的面颊,挺而直的鼻,小巧并有着美好弧度的唇,不再呆滞的眼神扑闪如蝶,一笑,清灵如仙,偏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世间的疏离和寂寞。
??连我自己的心都动了一下。同样的容貌,可能在不同的灵魂下会显出不同的气质吧。这个镜中人的古典五官,与我安静清淡的气质相配,居然相得益彰,不须脂粉,已是倾城。
??心里有些微的慌乱,如此相配的躯体与灵魂,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是不是说,这个身体,才是真正属于我的灵魂的?是不是说,这个世界,才是属于我云溪月的?
??我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衣饰杂物,猛地跳到床上,蒙头大睡。
??真希望一觉醒来,我已躺在自己家中柔软的席梦思上,面对放着电脑,电脑里映着电影。
??而母亲会在外面叫着:“溪月!溪月!该起床了!”
??而我只是懒洋洋笑着,一边应着,一边倚在床上,继续看我的电影……
??“三小姐,三小姐!起来吃晚饭了!”
??有人在叫,还不只一个人在叫。
??我睁开眼里,两个丫环站在床前唤我,另一个丫环正在排着碗筷,几样精致小菜放在桌上,溢出香味来。高烧的数支烛火跳动着,把几个古装的丫环映得如梦如幻。莫非,我还在梦里?
??“三小姐!”年纪最大的那个丫头声音很高:“你该吃饭了。睡得够久了。”
??我是得吃饭,吃了饭,为我洗了手脚,丫环们的事便算完了,可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自在玩着。她们的心里,哪里有三小姐的地位?
??幸好我并不想当三小姐。所以我又装出傻样来,草草吃了饭,在丫环们嫌恶的目光里,将汤水泼在了裙子上,又将米粒沾了满了前襟和自己的下巴。
??刚傻笑着说一声“饱”,丫环们已将饭菜尽数撤了,取来水为我洗脸洗脚。水温有时偏冷,有时偏热,极少有正舒适的。好在这十余日我已渐渐习惯,也不放在心上。
??丫环们走了,临走之时把灯吹灭了,又把房门反锁了,如舒了口气般说笑着离去。
??经我进行了一次浩劫的房间,依旧地乱成一团,我弄乱的了衣物被胡乱塞到一角,看来她们估料着主人一时不会来,也偷懒不打算就收拾,亦或许打算留些事明天做吧。一直跟随着个傻子小姐,想来也是不快活的。 第六章 月下(上)
我叹口气,想睡,却再也睡不着了。
??电灯,电视,电话,电脑,那么多日常触手而及的事物离我已远隔千年,甚至连一本书,一幅画也没有。再清冷的梦,只怕也不会如此失落。
??我把螭玉好生把玩了良久,又细细想着李道宗的诗。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如?
??一个另娶了妻室的男子,居然也敢说心如松柏么?
??也许只要不忘怀便是心如松柏了,三妻四妾,于古人原是寻常。何况江夏王李道宗既富且贵。也不难理解东方清遥为何肯娶一个疯妻,妻子原不过摆设,看不顺眼了,大可扔于一边不加理会,然后另娶佳人,生儿育女。既讨了容家的欢心,得了容家大笔的嫁妆,又博了有情有义之名,有何不可呢?
??屋子里本就憋闷,现在更难受了。
??我悄悄推了推窗户,并没有关紧,稍一用力便打开了。
??明月当空,柳影疏摇,清光满地,空气洁净清逸,带着春日的微凉,静静渗透着每一处肌肤。
??我倚着窗,将长发细细地梳着,远远看着窗外的风光,闲逸而安静。
??不知何处的夜鸟飞过,“呀”地叫了一声,消失在茂密的林中。
??夜已深。
??如果我这时出去,想必不会有人发现吧!
??在这无人的深夜,我应该可以做回我自己了吧!
??我身上穿的,是丫环们刚给我换的丝质白色袍子,柔软而贴身,很有些像现代的睡衣,当下也顾不得换了,悄悄爬过窗户,又将窗棂掩上,溶入到这清新的月夜中。
??我还是喜欢白天那落英缤纷的蔷薇,何况我早注意到蔷薇架畔,甚至有着一架秋千,极粗的绳索,古朴中含着天然的韵致。
??也许因装傻而寂寞得太久了,连还我本色的独处都成了一种幸福。
??在静静的月夜,坐在秋千上,对着一地落花,想着满怀心事,到底该算快乐,还是痛苦?
??一首曾被现代人重新谱曲的名词,不自觉已涌上心头。忍不住和起心中那带着清凉和寂寞的歌: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哪里是千里?分明是千年。
??今日那轮月,在一千四百多年后,依然素影幽幽,万里铺霜。
??“但愿人长久,千年共婵娟!”我仰望明月,已是忍不住满面湿润,泪洒如雨。
??有人在轻轻叹息:“容三小姐,何必自苦如此!”
??我大惊,一抬头,石青色的身形慢慢从树荫下走出,行在那如水的月光下,像飘拂在风中的淡淡影子。
??走到近前,我已清晰地辨出,这人,正是白天看到我以五行之数排八字的苏勖!月夜中,他如星子般的眼睛更是煜煜闪光。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傻笑。再傻笑,也许显得更蠢不可及了吧。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绝妙好辞,究竟从何处想来!”苏勖直视着我的眸光,很是复杂,夹杂着惊喜和欣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倾慕。
??我终于只是无力的笑,笑得疲倦而无奈。
??“容三小姐本是天人,为何却装成白痴?”苏勖眉有些纠结,似隐藏着某种怜惜和疼痛。
??我当然得回答。可我实在不知从何回答。
??所以我避着他的眸光,淡然道:“我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必要说么?”
??苏勖讶然中带着微怒:“你是说,你是被逼的?被你家里人逼的?” 第六章 月下(下)
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辨起。我不由看向我住的流芳轩,后悔不该大意地跑出来,叫人识破。
??而流芳轩的方向,正闪着火芒。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影,又向前走了两步,定睛细看。
??淡淡的火芒已化为火光,明灭在风中吞噬着流芳轩。我惊叫了起来。
??苏勖的目光本来尽在我身上,听我失声惊叫,才也往流芳轩方向看去,然后道:“不好,走水了。你出来时没熄灯么?”
??我苦笑道:“我至于那般大意么?”
??苏勖沉吟片刻,忽然将头扭向一处,喝道:“谁!”
??人已飞纵过去。
??身形居然快如闪电。
??这是,武功?传说中神奇的武功?这个苏勖竟会武功?
??有人吃痛惨叫。
??我奔过去,一个黑衣蒙面人正给苏勖扭在地上,痛楚大叫。
??我上前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巾。脸很熟,看我的神情如见鬼般的讶异。
??他姓金,是飞云庄的管家之一,跟三夫人走得极近,可以说是三夫人母女的心腹。甚至有下人传说,他和三夫人,有些不清不爽。
??“你是什么人?为何纵火?”
??“我,我没有!”金管家惊惶道。
??“你没纵火,那你,你是东宫的人?前来监视于我?”那看起来一直那么清雅的男子眼里忽然射出钉子般尖锐的光芒,甚至带着微凛的杀气。
??东宫!
??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已有十余年,这时的东宫太子,应该便是后来被废的太子李承乾。苏勖是什么人,会引起东宫太子的注意,以致他敏感得会由一件小事立即怀疑到太子身上?
??我脑中飞快地转着。曾经读过的关于李世民几个儿子争位的历史迅速浮了上来。
??皇太子李承乾,皇四子魏王李泰,皇九子晋王李治,均是长孙皇后所出。
??太子李承乾有足疾,不良于行,行事荒诞,深得唐太宗宠爱的魏王李泰趁机培养自己的势力,欲取而代之。
??而李泰的亲信势力之中,就有一人,叫苏勖,在朝廷任司马之职!
??我只知容家和朝廷大员走得很近,却未料连容家女婿带来的朋友,也会是朝廷大臣。这个身为魏王智囊的苏勖,不在魏王身边出谋划策,跑洛阳来做什么?
??苏勖仍紧张地按着金管家,继续追问着:“你到底知道多少?快说!”
??他的目光中的杀机已极明显,我在一旁看着,都打了个寒噤。
??唐代的春天,似乎比现代冷许多,尤其是春天的夜。
??苏勖感觉到了我的惊悸,回头看了我一眼,手下力道不减,却放缓了口气:“你说实话,我念在你为人所使,放你一条生路。”
??金管家忍不住叫道:“我,我不知道什么太子,我只是奉命纵火而已!”
??苏勖追问:“奉谁之命?”
??“三夫人!”
??“为什么?”
??“因为东方公子!”
??“东方兄?”苏勖不觉松开手,道:“你纵火跟东方兄有什么关系?”
??“因为三夫人,和二小姐都不愿三小姐和东方公子成亲!三小姐那个样子,哪里配得上东方公子?”
??听他口气,居然没认出我就是三小姐容书儿!那么,他那见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忽然灵光一闪,他把我当成容夫人梅络络了!
??“先是水,再是火,她们为了东方清遥,也算是用尽心思了。”我在那静谧而惆怅的月下轻叹,幽幽说着:“一个已经疯了的姑娘,也不容她活下去吗?”
??苏勖深深看着我,眼中渐渐涌上怜惜:“原来,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才……”
??他的手又松了一松,金管家已抓着机会,飞快逃了开去。 第七章 火难(上)
苏勖又要去追,我已叹道:“算了。”
??容家的姐妹情仇,我无意追究,更无意延续,我只是一个来自不同时空魂,早晚要回到属于我的年代。这将是我在这个时空存在的唯一目的和追求。
??苏勖星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我,慢慢伸出手来,搭在我肩上,柔声问:“你装疯卖傻,就是为了不引起她们母女注意,以免遭了毒手?”
??我不知道容画儿母子究竟有没有想象中的狠毒,但苏勖肯这样认为,显然再好不过。
??流芳轩的屋宇,大半已落入火海,远远近近,四面八方传来了呼喝救火之声。附近来传来了脚步声。
??我一惊,忙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挣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低低道:“你可以,帮我保守秘密么?”
??苏勖答道:“我可以,把你带离这里么?”他的声音,居然很是认真。
??我怔了怔。素白的月光从头顶的树影细细筛下,点点碎碎落在他端正的面容上,有些模模糊糊,却更显得清雅,清雅中,分明含着某种流动的物质。摸不着,看不见,但触得着,如同心头的一点柔瓣,在清晨悄然滴落一滴露珠,微微地动一动,甚至听得到露珠掉落的滴嗒一声。
??脚步声更加近了,我顾不得苏勖依旧在我身上留连的目光,忙忙向后退去,沿着不引人注意的小路,走向流芳轩。
??隐隐听得苏勖的方向,传来东方清遥的声音:“苏兄,你看到了么?是书儿住的地方!不知道她怎样了……”
??他的声音依旧是真挚的焦急和震惊,仿佛容书儿再傻,也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家人。我的心里一阵温暖。
??容锦城,东方清遥,苏勖,这个举目无亲的古代,总算不是那么冰冷无情。
??我把头发扯乱,手脸弄脏,才躲到距流芳轩不远的草丛里,冷眼看着流芳轩外扑火的各色人等。
??苏勖显然没把遇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只是竭力拉住欲冲向火中的东方清遥,冷静地说着“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语劝慰着。
??容锦城也甚是焦急,几次冲上前端水救火,几次被人拉下来。
??整个的流芳轩都是木结构的,燃烧自是极快,说是救火,其实只是竭力阻住火势,不让火势蔓延至别处而已。
??住在别屋的丫环们都逃了出来,也有手里抓着布包或木盒的,想来是大火之前匆忙抢出来的值钱之物。
??但即便抢出了不少财物,此时她们也很不好过。
??三夫人和容画儿,正揪着她们大骂,一个哭着心肝儿肉肉女儿,一个哭着宝贝妹妹,怪丫环不该不吹灭灯,怪丫环把小姐反锁在屋里,怪自己没照顾好自幼丧母的傻丫头。容锦城的妻妾差不多全来了,就数这两人哭得最伤心。
??东方清遥见哭得太悲,强忍了焦怒,去劝慰。
??而容画儿,哭着哭着,居然哭倒在东方清遥怀里!
??我差点没吐出来。
??电视剧里看到的坏人也够多了,却没见过真有这么不要脸这么会演戏的姐姐,而且居然是在古代!
??苏勖看她们的目光开始很冷,但后来冷肃中多了一丝笑意,仿佛玩味似的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苏勖,并不简单。
??他问我,可不可以带我走?是什么意思?可怜我?想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自己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也许也是玩味似的意味深长的笑。
??等他们闹得够了,火也将近全灭了,天已经亮了,折腾了半夜的人们疲倦地相视着,东方清遥正劝着扶起哭累了的容画儿先回自己住处时,我走了出来。 第七章 火难(下)
除了苏勖,所有人看到满头草枝树叶,袖着手呵呵傻笑走出来的我,都惊住了。
??我傻笑得更厉害了。
??如在现代,我一定没有机会欣赏到这样精彩的一幕戏,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么多丰富的表情。
??那些强装咽哽的女人们一色的瞪大眼睛,吞着口水。
??最让我佩服的是容画儿,她的嘴角牵动了好几下,才把痛苦震惊化成惊喜欢悦,一把把我抱住,半哭半笑,叫道:“妹妹,你没事吗?妹妹,你真的没事吗?太好了,我的傻妹妹啊!”
??她又哭了起来。想来这时的泪水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
??我继续傻笑着指天上:“天上,有月亮,月亮,圆的,哪去了?”
??容锦城仿佛舒了口气,把我拉到身边,细细端详了一会,眼中已微有泪光,却是欢喜的:“傻孩子,你半夜跑出去看月亮了么?算来,也是命大。”
??东方清遥吐了口气,看着我这傻样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容画儿和苏勖都听到了,看向了他。
??容锦城自然也听到了,他有些尴尬道:“唉,这孩子,平时没这么糊涂。偶尔,有些犯傻。”
??东方清遥强笑道:“是,世伯。以后我自会好好照顾她,为她再请名医,看能不能治好。”
??这话就有些敷衍了。容锦城自来大富,元配夫人只此一女,果真能救,怎肯不尽力求医?何况若是自幼的弱智,便是现代医术亦是无法可想。
??这时一直看着我的苏勖微笑着道:“其实令爱的病应该不难治。”
??他这话自然是一语惊人。众人都不由将眼光投向了他。
??苏勖淡淡笑道:“容庄主想来一直有为三小姐延医治疗吧。只不过难道不曾请得道仙师看过?”
??容锦城对自己的女儿病况自是关心,忙道:“仙师?这却没有。幼年时倒曾请位高僧看过,说是魂魄不全,故而有智无识,药石无医。”
??苏勖微笑道:“那么,容庄主难道没想过为令爱招过魂魄么?”
??容锦城道:“她是生来的魂魄不全,如何招得回来?”
??苏勖叹道:“容庄主可能有所不知了。世上魂魄不全之人,大多为天资聪颖,超凡脱俗之人。唯其聪慧太过,才为天所妒,故锁其魂魄,封其智识,使其泯然众人,甚至形同痴傻。只要找到能解天心之人,诚心祈福,上叩天心,一旦天为所动,放其魂魄,解其智识,必可还其本来面目,成为卓越之士。”
??众人无不惊讶,尤其三夫人,张着嘴半天才道:“岂有此理!”
??容锦城讶然道:“那么,苏公子认为,小女就是这类原本天资绝俗之人?”
??苏勖又叹:“难道从未有人告知过容庄主,令爱命格清贵绝俗,必是个有才有识的绝世人物?”
??容锦城默然。想来他也必找人为容书儿算过命的,只是容书儿这等痴傻,算命先生若排出个八字来说她才华绝世,岂不笑掉大牙!所以便是命格真的很好,容锦城必也不相信的。
??东方清遥却等不及了,问道:“那苏兄,世上究竟有无可上通天心之人?”在他看来,能娶一个神智清晰的夫人,恐怕已是梦寐以求的。
??苏勖微笑道:“当然有。而且我有幸还认识一位。如果容庄主放心,就让在下将令爱带去京城,半年之后,一定还庄主一位风姿绝世的才女。”他一边说着,一边温暖地看着我。
??风姿绝世?才女?难道这就是苏勖对我的感觉么?
??我想笑,却笑不出。
??容锦城答应吗?
??他当然会答应!而且他道:“好,如果有人可以治好书儿,我愿意分出一半家产来,谢他相救之恩!”
??我有一瞬差点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
??好在这时所有的人都在震惊中,谁也留意不到我眼底一闪而过的感动。
??父亲,这就是父亲啊。如果我父亲在身边,想来也会这样对我吧。
??而容锦城却无法注意到其他人的震惊。他负手站在烧成了一堆废墟的流芳轩前,不经意地叹息着,好生惆怅。他的黑眉紧皱着,溢出浓浓的忧伤,而他的头发,已有少许白丝了,晓风吹过,静静在晨煦里飘扬。
??此时,他在想什么?想那个独居深深院落沉寂死去的美人?想那曾经拥有的幸福和年轻?想那共同度过的快乐和悲哀?
??现在,已经全没了,一把火,所有的旧物,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过去,完全彻底地消失了。 第八章 出府(上)
事实上,最想治好书儿的人,除了容锦城,就是东方清遥了。容锦城决定送我随苏勖去京城求医后,东方清遥也下了决定。
??他也要去京城,要守着我,伴着我,直到我治好。
??苏勖有些惊诧,终究没有说什么。
??容画儿居然也是姐妹情深,到容锦城面前啼哭哀求,也要陪我看病去。
??除非容锦城也疯了,才会答应她那样的请求。唐时女子地位较高,可那是武则天称帝以后的事。可以说,武则天在提升唐代女子的地位方面的功不可没。她的女儿太平公主就曾经监过国,其后的高阳公主、长乐公主、韦后包括才女上官婉儿都曾掌握过朝中大权,才干远胜须眉。在太宗时,女子的基本要求,依然是夫子们教训的温良恭俭让,容锦城怎会让没病的女儿好端端出去乱跑?
??只不过两天,便是苏勖和东方清遥离开的日子。这时,容锦城已经将我一应日用之物备好,连同许多盘缠,一并交给了二人,又对清遥微笑道:“我原订了日子,这个秋天,就给你和书儿完婚,真希望到时看见你娶着一个清醒贤惠的书儿进门。”
??他并没有希望得到一个绝世才华的女儿。他只是要一个清醒的女儿而已。
??送我上了马车,还在原地守望着我们,眼看着马车离去,还久久立着。
??我忍不住回头,看着那萧索的人影,居然有丝留恋之意。
??我还会回来吗?我心里在忐忑。这个容锦城,对我其实很好的。
??我相信苏勖是想帮我的。他看我的目光那么柔和,分明带着切入心中的脉脉情意。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上了我。
??容书儿是很美的,而我的气质却很清灵。
??他月下看到的那个人,只怕真是个少见的绝世美人。
??可惜这个美人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出了飞云庄,我行动显然自由许多,应该大有机会可以离开他们,前去吐蕃。
??去吐蕃,找法师,回现代,是我现在最重大的梦想。
??那当然,不必现在就离开。一个孤身女子,千里迢迢到一千四百年以后还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未免太过危险,也太过寂寞。
??地理我虽向来学得不好,可吐蕃在西方,从洛阳到京城长安也是一路向西,算来也是顺路,大可到了京城后再作打算。也许在京城里,也有希望找到同去吐蕃的伴侣呢?
??可这一路上,还需要装傻子吗?我有点犹豫。苏勖早已识破,自是无须伪装;可东方清遥呢?
??马车咕碌碌行着,虽是走的是官道,平整得像现代的柏油马路,依然颠簸得很。
??马车的车夫,是东方清遥的仆从临时充当的,马车则是容家备的,有很软的绣垫和靠背,按理坐着应该很舒服。可我坐了一会儿居然头都晕了起来。
??不经历真的无法想象,做马车也有做晕车的,只好尽力瞑目休息。
??东方清遥和苏勖带了三四名随从骑着马走在马车身畔,一边不急不缓地驾着马,一边低声交谈着。
??他们离我很近,大约也没想着要防备我。
??东方清遥微笑道:“苏兄,这次白来了吧。我早就说了,这些朝廷之事,容世伯不会插手。”
??苏勖淡然道:“不会插手的意思,其实就是不同意我们的看法了。”
??东方清遥道:“容世伯不同意你的看法,不是我的。”他的声调,有些意味深长。
??苏勖叹道:“你们就这么不看好魏王?”他此次随了东方清遥前来拜望容家,想必就是为了魏王李泰来结交容锦城的。
??东方清遥微笑道:“魏王是个好王爷,素有贤名,我又怎么不知?只是太子乃国之根本,又未曾有过,怎可轻易动摇?”
??苏勖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东方兄,只怕你也是依着容家的态度来决定你的态度吧!”
??东方清遥迟疑一会儿,笑道:“苏兄说是,那就是吧。容家在东方家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过,容家的态度,也就算是东方家的态度了吧。”
??苏勖的声音有些冷淡:“可东方兄难道没想过,容家之所以支持太子,不是因为太子真是德才兼备之徒,而是因为容家的大女婿,洋州刺史赵节与太子关系密切的缘故吧。”
??东方清遥没接话题,答非所问道:“长广公主这些年,也常回宫中省亲吧!” 第八章 出府(下)
长广公主,容锦城也提过,说是她促成了江夏王的娶妃,才使他顺利娶到了我的母亲梅络络——如果我算是容书儿的话。我细想了半天才想起,赵节的父亲赵慈景,亦是唐朝名臣之一,而赵慈景娶的,正是一位公主,多半就是这位长广公主了。算年纪,应当是李世民的庶姐妹。
??东方清遥提及长广公主回宫省亲,多半指长广公主对立储内幕甚是了解,赵节会把宝押在太子李承乾身上,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个东方清遥,看来虽像个傻乎乎白长了副好模样的书呆子,但性情圆润聪慧,与苏勖的不时流露的锋芒相比,自有一种风华出众,也是不可小觑呢。无怪容画儿居然这般着迷!
??两人在窗外沉默了好久,只听得马蹄“得儿得儿”地响着。
??我悄悄撩开一角马车上绣着出水FR的窗帘儿,向外张望,只见两人并辔而行,面色冷凝,看来各有心事。
??东方清遥忽问:“苏兄,你一直说长安有懂天心之仙师可以救书儿,那人究竟是谁?我也常常在京城走动,如果有此神人,说不准我也认识。“
??苏勖闻言不由回头往车厢里看去,我不及掩住帘儿,正对上他一双清亮如星子的眸,忙放下帘儿,心头砰砰直跳。
??东方清遥大概发现了苏勖的异常,可能也回头往车厢看了一下,当然已经看不到什么了。这时他那像极了景谦的丹凤眼,一定会闪过一丝疑惑吧。
??苏勖迟疑片刻,终于答道:“东方兄,在我告诉你谁是仙师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东方清遥点头道:“东方兄请问。”
??透过被风掠开一条细缝的帘子,我看到苏勖直视着东方清遥的眼睛,问道:“你家常年和容家有交往,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每次来时,是不是都会去看看容三小姐,问问她的情况?”
??东方清遥迷惑道:“我自然每次都会问起她,她无非一直是这个样了。怎么了?”
??苏勖又隔了良久,才道:“她落水后,你没追究过她为什么落水么?她的屋子被烧了后,你也没追究过她的屋子为什么会给烧了吗?”
??东方清遥怔了怔,道:“她是容家的女儿,而且是原配夫人的嫡女,难道有人敢对她不利?”
??苏勖微笑道:“我只能想到的是,她一直没有母亲,人人欺负她是傻子,待她不好,至于为什么有人对她不利,我想你可以问问容三小姐自己。”
??东方清遥笑道:“问书儿?她知道什么?”
??苏勖冷笑。
??笑得东方清遥心头毛毛的,有些哆嗦一般。
??他忽然勒住了马,纵身在马车前。
??意料之中,他掀开了车帘。
??可能力道用得大了,雪白的绣着荷花出浴蜻蜓戏水的帘子竟给拽了下来。
??他一双惊讶温柔的眸,对上了我清冷明净的眼。
??两人一时都怔住。
??我有些彷徨,不知如何面对;
??而东方清遥却震惊,惊得似无法呼吸。
??我这双不再刻意作伪的眼,显然不会是一个白痴所有;而出门前侍女刚给我整过妆,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再装傻,所以并没有弄乱弄脏我的衣物和长发。
??他面前端坐的,必然是个气质清灵脱俗的美人儿了。
??而苏勖,他居然显出一丝后悔来。
??后悔不该让东方清遥见到一个不同的容书儿么?
??其实恁也多想。不管是苏勖,还是东方清遥,跟我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只是,这个清遥,真的好像我的景谦!
??我的心里,蓦地扭曲般疼痛。
??景谦!你在哪里?那日在雪山最后一次见到的你,还在那片雪光中对着我消失的方向痴痴凝望吗?
??相隔千百年,相思无限中!
??无限恨,恨极无处说。夜里梦里,都是你清爽温和的气息。
??而你的温柔眸光,现在怎又出现在眼前这男子身上?
??一样的绵绵情意,一样的含情脉脉,还有,那一样的修长身段,一样的清秀面容!
??我冲着这男子一笑,孤凄无助,又伤怀无限。
??成串的泪珠,已从眼中飞快掉落下来。
??总算,我可以不必装傻,痛痛快快地流泪了。 第九章 遇袭(上)
傍晚时分,我们顺着官道,赶到了一所古镇上。今夜,我们便要在这里投栈。
??东方清遥已迫不及待,想细问我究竟是怎么事情,所以忙忙下了马,来扶我下车。
??我穿着淡绿色的蝶戏水仙裙衫,系着豆绿的蝴蝶结子宫绦,扶住东方清遥的手,慢慢走了下来,累丝凤头金钗上衔着的水晶流苏触着额,冰冰凉凉。但东方清遥和苏勖看我的眼神,却是欣赏而温暖的。
??我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先入为主地接纳我不是白痴这个事实,不管我编了什么理由来,他们应该会比较容易相信吧。
??我已亭亭立在马车下,身畔正是套着马车的两匹骏马。
??苏勖正走向客栈,东方清遥正指挥小二将马匹带入马槽。
??我也正要走向客栈大门。
??这时情形有些怪异。
??吹面不寒杨柳风。此时虽是傍晚,日头尚高,天气应该是比较暖和的。
??可偏偏哪里吹来的冰寒入骨的阴风,直让我打了几个寒噤。
??这感觉于我实在太熟悉了,但对于这个世上的我,又很陌生。
??那是——游荡在人世的阴魂!
??在我的时代,因为我命数太弱,又有些天赋的灵气,因此时常得见;而到了唐代以后,我还不曾遇到过这种阴魂。我以为我重生后失去了这种能力了;看来却是大唐盛世冤魂极少的缘故。
??记得就是唐太宗时吧,据说有一年斩首的犯人只有十几人。天下称得大治。
??此时,却又出现了。而目标却不似对着我。这个容书儿的命格,却不是薄命相。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
??很平静的街道。一个老人正拉了四五岁的小男孩缓缓走在街道上,手里提了个篮子,装着些刚买的果子。
??那阴风,正冲着这二人而来!
??我不自觉地走近二人,警戒地四处看着,每根汗毛都似立起来了一般。
??蓦地,数匹黑马从斜次里冲了出来,狠狠撞了过来。
??我无暇多想,猛地将二人一推,将二人推向一边,自己也已经倒在地上,一只马蹄狠狠踩在我腿上,似给锤子重重砸了一下,痛得我差点晕过去。
??另一只马蹄又要踩中我的一刹,一阵风飘过,素色衣衫的男子将我抱在怀中,轻轻一滚,恰从马腹下窜过。
??我凝眸看时,正对上那熟悉而陌生的一对双眸。
??“景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可那是东方清遥!一呼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唤错了名字。
??东方清遥微怔了怔,把我扶坐到一边。
??而黑马上那几个骑装打扮的人已冲下马来,叫道:“找死!”
??其中一个击向我和东方清遥,更多的人,却围向了闻声从客栈内飞快步出的苏勖!
??苏勖毫不迟疑,缠丝嵌珠的宝剑如水银泻地,一派雪亮,瀑布般袭向敌人。
??东方清遥也不好惹,他小心翼翼安顿好我,掠身而起,数个照面已将击向他的人放倒,前去救援苏勖。这个看似文弱的东方清遥居然也会武功,我一直以为他腰间的挂的宝剑是装饰用的。
??看来没有枪炮的时代,习武的人是极多的。
??几名侍从也冲了过来,挥舞着兵器,直向前砍去。
??血光蔽目,光看着就晃得人头晕,何况还有惨叫声声,不时从受伤人口中呼出。
??我曾觉出的森森游魂,似乎正发出摇曳惨淡的笑声。所有淋漓的鲜血,和消逝的生命,正是它们最热切的向往。
??我坐不住了,强忍着脚痛,向后退去,忽被一人紧紧抱住,慌得连忙乱挣,居然被我挣了开去。
??一回头,只见那人早中了一剑,透胸而过,鲜血泉涌而出,苏勖正恶狠狠地盯着这人,仿佛还想再去剁几下的打算;向来端雅的面容已在惊怒中扭曲,甚至有几分恶魔般狰狞。
??我低头看着那人留在我淡绿色衣衫上的大片血迹,从上衣一直挂到下裙,湿淋淋,黑黢黢,甚至带着生命的温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一阵眩晕,终于晕了过去。 第九章 遇袭(下)
醒来时,我已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一双极类景谦的眼睛,正急切地看着我。另一个石青衣衫的男子正在房中踱来踱去。一见我醒来,两人同时扑了过来。
??东方清遥紧握住我手,唤道:“书儿,觉得怎样?”
??苏勖却深深看着我道:“容三小姐,你受惊了。”
??两双眼睛形状虽不一样,但此刻流露的关怀叫我周身渐渐被温暖笼罩。
??略动一动,便知左腿被马蹄伤了,已经肿胀,但包扎得甚好,并不很疼,应该无甚大碍,休息几日自会平复。遂问道:“那些人呢?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我们?”
??“那些人占不了便宜,已经走了。”东方清遥说着,皱眉望向苏勖。
??苏勖不自然叹了一声道:“多半冲着我来的吧,连累了容三小姐,实在是抱歉!”
??他没说原因。但我忆及那日他擒住宋管家,怀疑他是太子派来时的紧张,已料必是东宫之人所为,要暗杀这个魏王的有力臂助了。
??东方清遥居然也很是歉疚道:“下次,我一定不让你受伤。”
??看来他对于太子与魏王之争亦极是明了,他心里多半还是偏向太子一边的,这次却偏偏是太子的人出手伤人,自然心里不自在。
??我笑了笑,道:“其实我真的很不舒服呢。”
??东方清遥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道:“中午在路上只草草吃了点东西,这会子,我饿的不舒服了。”
??东方清遥莞尔。
??而苏勖早跑出去找我的晚餐去了。
??一碗桂圆银耳莲子粥,几碟精致点心,大概是这个小镇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补品吧。
??两人眼看我吃完,才放了心。
??见我气色渐渐恢复过来,东方清遥方搓了搓手,问道:“听苏兄说,你只是装傻,避祸?”
??我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了,微笑道:“也是,也不全是。”
??见两人都有些急切之色,我不紧不慢漱了口水,道:“我原先,头脑有时明白,有时糊涂,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落了水之后,不知怎的,头脑立时就明白许多,就是许多原先不懂不会的事,也便自然而然懂了。”
??“落水之事是有人暗害我,我自然不能叫人知道我已经神智清晰,不然恐怕日子更难受,所以才继续装傻。”我叹道:“其实我也不十分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清醒过来。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你们能替我想明白么?”
??他们想明白的,自然他们会相信。
??而且他们果然很快就想明白了。
??东方清遥道:“原来如此!前日听苏兄说许多人因为灵气太过,所以才为天所妒,勾其魂魄,封其灵识,使其呈呆傻之状,当日我还不甚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了!你落水那次是死里逃生才回来的,看来却把原来留在阴间或他处的灵识和魂魄带回来了。”
??苏勖沉吟良久,显然也愿意接受这个解释:“嗯,原先我也只听人提过。照现在这么看来,应该就是这样。”
??毕竟这是古代,没受过现代教育熏陶的人,接受奇思怪想的可能要大许多。
??东方清遥叹道:“既然你已经清醒,何不把实情告诉容世伯?想来他会为你做主的。”
??我笑道:“如果你疯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很清醒地告诉你,有人在害她,你会相信吗?”
??东方清遥无语,只是摸了摸耳朵,道:“嗯,所以,苏兄提出把你带出庄医治,你正中下怀了?”
??我微笑道:“我当然不愿在那个是非之地久待。水淹过,火烧过,下面不知该是投毒还是坠楼了。”
??东方清遥面容有些古怪:“嗯,我倒后知后觉,看来苏兄早就看出端倪,才设了计把书儿带了出来。” 第十章 两情(上)
苏勖淡然道:“如果不是容二小姐一直守着东方兄,想来东方兄也会早就觉出不对的。那容二小姐,为了东方兄也恁费了心思。”
??东方清遥面色通红,道:“我怎知她有那样的心思?”
??真的不知吗?我却下人交谈过,温润如玉的东方清遥,偶有雅兴也会留连花街柳巷,与些名妓诗酒相和,传下不少风流韵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怀春心思,他真的不懂吗?
??只是在古代,富贵人家妻妾如云人们早就看惯了,东方清遥做事又有分寸,偶尔狎妓玩乐却不招摇,反赢得好评如潮,人人称之为雅士儒商。
??我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东方清遥轻轻握住我手,道:“你且放心。我不知道便罢,若知道了,自是不容人再伤你。既如此,你也不必随我们一路颠簸,我送了你回庄去,即刻跟容世伯讲,让我们近日便成亲,想来容世伯必会答应的。”
??回去成亲?开玩笑!我忙道:“东方公子,我自幼关在庄里,原也闷得很。如果得机会往京城走一走,也是好事啊。”
??苏勖也道:“对呀,而且书儿的病好得奇怪,最好叫仙师好好看上一看,不然再发作起来,依旧成了傻子,岂不糟了?”他居然不叫我容三小姐了!而直呼我书儿,呼得那么自然,如同呼一个至亲的爱人或朋友一般。
??此时我也顾不得想着他的称呼了,急急道:“就是,自从莫名其妙地病好了,我总觉得我的命不是我的。也许不知什么时候,我又会化成一缕游魂离去了。”我眼圈红了。倒不是怕成为一缕游魂,却是担心成了一缕游魂,也不能回到我的时代。
??东方清遥明澈如水的眼睛里明显有什么悸动了一下,立刻道:“那好,我们便去京城好了。只是,京城那里,真有仙师么?”
??苏勖微笑道:“东方兄,忘了李淳风李道长了么?”
??我眼睛一亮。李淳风!曾预言过李三世后将为武氏所代的李淳风么?倒是个名人了。也许,他也能帮到我。
??东方清遥显然也是久闻李淳风之名,点头道:“只是这一路上,我们得加倍小心了。这伙人被我们伤得不轻,估计不会再来。但难保没有其他人来袭击我们。”
??苏勖皱眉道:“便是再有人来,我们只要有了准备,也是不怕。只怕,只怕赵师政和纥干承基会来。”
??东方清遥也皱起眉来。他连皱眉的样子,也很像景谦,紧紧蹙着,但线条并不刚硬,如孩子般极容易激出人的疼惜。
??“赵师政,和纥干承基是什么人?”我故意问,其实早就由史书上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剑客,不但是东宫,而且是天下闻名的剑客。”苏勖话虽简短,却透着一丝寒气。
??“他们不会来的。”东方清遥细想了想,道:“太子殿下没有大事不会遣出他们。他们派人暗杀你,无非是警告你不得再为魏王卖命。但你的能力,想来还不至于会让他们这般担心,特地遣出这两个煞星吧。”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因我腿受伤,第二日我们在客栈歇了一天。东方清遥和苏勖哪儿也没去,隔上一会儿就到我房里来看望我。
??东方清遥话比苏勖多些,不时嘘寒问暖,得空时迟疑似的问了我一句:“景谦是谁?”
??我蓦地想起东方清遥救我时,我曾脱口呼了这个名字。想不到东方清遥却记下了。只得装迷糊道:“哦?景谦?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啊?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么个人来?”
??东方清遥怔了怔,道:“哦,可能我听错了。” 第十章 两情(下)
他将我的腿弯起,隔了衣物替我按摩伤处。一阵舒缓的酥爽,在微微的钝痛后袭来,很是舒服。以前偶有扭伤时,景谦也是这般,用酒精蘸着,为我轻揉,只是手法没东方清遥这般纯熟。我看着东方清遥,目光渐渐迷离而温柔起来。
??东方清遥好久方才离开,离开时,轻轻说了一句:“书儿,以后不要叫我东方公子,叫我清遥就好!”
??我发怔时,他已转身离开了。
??而苏勖,在清遥离开后也过来了,在我床边站很久很久,直到我都觉得不自在了,才问了我一句:“一个傻子,怎么会懂得易理术数的?难道也是突然间就会了?”
??我心一惊,一抬头,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眸如星子般闪亮。那灼灼的注视,渐让我无措,而我无措间,他忽然低下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我的心里突然就飘了一飘,呼吸也有片刻的停滞。等我觉出我该愤怒时,那石青的人影,已甩袖走了出去,留下一句话在房中回响:“不管你是什么人,大概都不会是属于东方清遥的那个痴傻的容三小姐。”
??不是属于东方清遥,那么,他就可以要了?
??我面色通红,方才悟出,这个苏勖,居然爱上我了!
??不会吧!我蓦地头疼起来,整个人钻进了被窝。
??可那头疼之外,哪里来的小小惊喜和莫名的得意?
??这个冰冷陌生的世界,居然有一个人的心,靠我极近,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那天,我几乎一整夜被那缠绵不断的梦困着,放连续剧似的。并不全是恶梦。
??我最先梦到的就是景谦那温和关切的面容,只是后来那面容越来越不真切,恍惚见他穿了见素色的古代长袍,忙换他时,他却笑:“我不是景谦,我是清遥啊。”
??清遥!我迷糊着流泪,想要抱他,却不敢。
??不敢抱他,所以觉得很冷似的,一抬头,就见月亮正朦胧着,穿着石青衣袍眸如明星的苏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有些冷淡,冷淡得我心里发慌,忍不住就叫道:“苏勖!”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绝妙好辞,究竟从何处想来!”苏勖在说。
??“你不是容书儿,跟我走吧。”他用力拉我。他身后的月光水一样投下,他的面容如浸在水中般,清逸朦胧而不真实。
??我想,我不能跟他走,我要找景谦。
??可是景谦,景谦在哪里?
??我满眼是泪,哭得声嘶力竭,苏勖也不安慰我,木然笑着,却紧紧拉着我,绝不松手。
??我哭醒时天已经亮了,头很疼,我却不想再睡了,呆呆坐在床上想心事。
??薄薄的晨煦透着微晃的素白帐纱映过来,有些幻梦般不真实。
??就如我的穿越,和我昨晚朦胧的爱恋,都该是幻梦一般。
??苏勖喜欢我,东方清遥好象也喜欢我。而我呢?我该爱谁?
??我怔怔望着窗外淡淡霞光,想着我千百年以外的那场爱恋,泪水,不知不觉已爬满了腮。
??景谦,景谦,难道你真的会成为我那永不可企及的未来吗?
??我想你,我想你。如果再见不到你,我快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清遥了。
??还有,那个苏勖,他的眼睛,太深太亮,星子一般缓缓映到人的心里。
??不能再想了,我只是一个魂,一个不小心跑到古代来的魂。
??爱人,被爱,都太奢侈了,我只该想着,快到吐蕃去,回到我的家乡。
??等有人来敲门时,昨天那被苏勖轻轻一吻扰乱的心思,已经被我细细拾掇完毕,满面笑颜地准备着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