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家园's Archiver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19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这一刻的静默之中,裴煦如闲闲地拈起一颗棋子,蓦然想到这句辞句,便自心中生出了几分奇异的契合感。
  微微垂下头,裴煦淡淡地凝视着城门之中独立的女子。
  想不到,在最后的一瞬息,她竟然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若不是他回首,她亦回眸,错过这对视的一刻,或许他仍是不知这女子曾离自己不过百米之遥;而她在气息断绝,埋骨雪里之时,却仍是不知曾有一人为是否援救她,而费尽思量。
  风中,那女子微微扬起头,露出极修长的脖颈,藏匿在斗篷下的如瀑青丝倏然间洒落一身。急促的风声撩起她宽大的袖子,飘飘扬扬间,恍如鸟儿那正拍打着的翅膀。
  可惜,这鸟儿注定要折翼坠落。
  厚重的黝黑城门缓缓合拢,眼见着便是要将这屹立着的女子挤压而死,城中的那些将士却俱俱欢呼起来。
  只因在女子身后空隙间,那隐约可见那深青的色调。
  飘扬的旗帜,血红的缨繐,在这清素的冬日,张扬出丝丝肃杀的张扬战意。一色青的兵甲,一色黑的战马,随着那如擂鼓般轰然作响的马蹄声,越发近了,近得能自那将领的眸中,窥见浓重的嗜血杀意。
  然而,沉重的城门已然是快合拢了,所有的将士不由松懈下来,脸面上露出遮掩不住的愉悦笑意,仿佛那独立在那里的女子,并不存在一般。
  裴煦仍是淡淡地凝视着那个女子,这熙熙攘攘的一众人中,或许只有他才直视着这即将惨死当场的女子。
  天高风急,那巨大的风声里,女子缓缓举起手,如即将破蛹的白蝴蝶,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只是那双眸子,依旧苍茫和煦,如看破红尘的积年老僧,偶尔抬头望了一眼。
  风轻云淡……
  微微一笑,裴煦的脸面上露出极和煦的笑意,口中却是断然喝道:“拖住城门,救出那女子!”
  说完这句话,裴煦猛然从轩车中跃出。
  他素日虽是不善武术,但习武之事却也放于心上,因此,自轩车到女子那短短的距离,并不放在他的心上。
  肖璇与止戈亦是见机极快的人,见是如此,虽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做次决意,却依旧极迅速地提气疾驰而去,分别扑向那两扇即将合拢的大门。
  这短短的路程自然不是行走在平坦大道之上。即便三人同时以轻功踩踏着纵越而去,并未造成甚损害。那被踩踏的人也是纷纷发出各色的侮辱咒骂的话,更是将军中士卒将领的心给绷紧了。
  难道这三人是敌军之人,为的是确保城门开启?
  方才刺客之事犹未停歇,被血腥味与仇恨冲昏头脑的将领自是将这突如其来的三人当成了眼中钉。未等三人扑到城门前,一个军衔最高的将领便是满脸杀气,呲着牙喝道:“众将士听令,即刻射杀这三人。”
  话音落地,那些亲卫与陆续赶来的士卒立刻取来弓箭,纷纷对准了三人,射了过去。更有些士卒,抬起那大刀大剑,想是要奔来砍杀那三人,无奈箭支数目极多,却只能在边上虎视眈眈。
  只是那弓箭虽是数目极多,气力倒十分不足,多半都是中途掉落,便是有三两只有些力道的,却也被肖璇止戈格飞了,并无甚杀伤。
  这等状况,却是让那些将领的脸面也下不来。其中的一个却是受不住这等气,伸手便是夺去边上士卒的弓箭,微微眯起眼,对准城门之中的裴煦,将这弓箭射了出去。
  箭支破开空气的阻碍,直刺那城门的中心。
  此刻,裴煦等三人却是行经于最后的一刻。肖璇与止戈两人已然将城门边上的士卒踢开,并阻止那城门的合拢,使裴煦能带着那女子好生离去。
  这并非是难事,只等着那女子与裴煦逃离城门的所在,肖璇与止戈便是强自将那大门扯开些,自己便如一只离箭,嗖的一声跃出了城门之外。
  只余那支极迅猛的箭支,如流星一般,扎入城门之上,在风中略略颤动一番后,兀自独立在那里。
  静默一片。
  所有的将领与士卒纷纷放下手中的箭支,默然对视一眼,心里却是满满地疑惑:难道他们不是想打开城门,只是就那女人?
  只是救那女人?
  离去之前,裴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极柔和的笑意,心里却未曾如此想。这个女子,便是无人援救,却也是能独立逃脱的。
  如若不然,她的神色岂会如斯的镇静纯粹,全然无临死之人的绝望与不甘。想来她是知晓以自己的速度,转身逃去,却不如等待着城门合拢之时,抓住那门上的铁环,顺势离去而已。
  自然,这一猜测应验了。
  但在裴煦接触那女子的一刻,他心中却是微微有些后悔了。
  这女子想是身怀有孕,又未曾照料得自己,那下肢却是极肿大,已然是无力支撑着的了。
  如此看来,这女子便是能逃脱城门,却也无力多活着了。
  微微眯起眼,裴煦心中虽略略有些遗憾,却并无后悔之意,只与那肖璇、止戈点了点头,道:“带着她,往右边山上逃去。”
  话音方才落地,前面已然是出现了一队队风尘仆仆,肃杀之极的夏国将士。飘扬的旗帜,黑底白字,上书一个极雄武的“夏”字,在熊熊杀意之中,诡异的张扬出一丝美感。
  裴煦微微皱眉,却不再多言其他,只让肖璇与止戈带着那女子,急速向那右边的山脉纵越而去。
  这右侧的山脉离城门却是不远不近,恰恰是这么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使得那延陵城既无敌军据山而击的优势,更为那城中诸多贫民供给了飞禽走兽,材木野菜的。
  但今日这一段距离却是成了生死时速一般,让裴煦等人好生折腾着,方是从那周夏两国即将激战的地方逃脱出来。
  所幸的是,裴煦四人却都是无甚损伤,便是那女子,也只脸色略略苍白些。
  深深吸了一口气,裴煦扫视了周围的各色人等,便坦言道:“上山。否则待会夏军烧山,我们却是一个都逃不掉。”
  说罢,裴煦不理那女子显是极疑惑的神色,独自往那山上行去了。
  抬眼望去,远山如黛,寒林漠漠,一片淡淡地林中雾气若有若无,徐徐地满溢出来。
  裴煦默默地腾跃行走着,目光却未曾在草丛之外停歇过。
  此刻,也只有他方是知晓,这层层的林木草堆,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只是算人算己,终究是少算了这一刻。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22

漠漠云气生,森森杉柏黑。风吹虚箫韵,露洗寒玉色。
  林寒雪深,天色虽是微微转暖,林中积雪却依旧无甚融化。行经在那寒林古木之中,裴煦偶尔微微仰头,但见得那枝柯堆着些微的积雪,或是垂下或细或粗的冰锥,若有若无的滴下点点雪水。透过林木的空隙,隐约可见那一片漠漠的阴沉天色,沉默而悲凉。
  只是这数眼所见的,并无甚关碍,裴煦心中真实关注的却非是天上的如许事物,而是脚下那被踩踏着的衰草。
  或仍是清晨的缘故,林木之中寒烟如织如聚,虽是微微散去了些,粗粗看来,却依旧是一片乳白的雾气。此时,若是有人细细拨弄脚下的积雪,却可见一片片金黄中略略透出殷红色彩的草株。
  这草株名为金红草,乃是一株极平常的事物,平素也无甚作用。只是这草株若是与火杉一并焚烧,它们的灰烬却是能使接触之人的浑身麻痒。若无对应的汤药服下,这麻痒却是不能解的。
  这两样事物本极少共植一处的,因此知晓此事的人却是不多。然而,裴煦不仅是其中之一的知情人,更是知晓延陵城外丘陵之中生长着这两样植物。
  这也便罢了,裴煦却是将这事记于那风鹤之书上,将其细细地告之贺飞扬。却不妨,自己也成了陷入算计的瓮中之鳖。
  想来此刻,那些放火之人已然是攀爬于山林之中了吧。
  裴煦微微合拢眼,心中一番计较,却发现此时,自己别无选择了。除非,向夏国的那些人付出一些代价。
  但这代价,可大可小,若是平常的蠢货,倒也是好处置的。只是在此战场之上,而能被贺飞扬派遣至延陵城的夏国将领,绝非那等能轻易糊弄的。如此想来,倒不如主动攀爬至山林的高处,只那林丛无甚金红草,这事倒也能轻易了结了。
  只是这时间却是不多了。
  裴煦若有所思的回首看了那被肖璇与止戈带着行走的女子,心下微微生出几分沉虑。
  本以肖璇与止戈的功力,这小小的林地便是多了几分积雪,有些难以行走,却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女子临近生产,身子本就极柔弱,若是强行带着她纵越奔走,却是极易产生意外。
  此外,仍有一条路子,便是以内力注入女子体内以作保护,再行带着她行走。只是三人之中,裴煦只堪堪能护住自己,自是不做考虑。另外的两人肖璇与止戈,他们的内力又不是那等温润如水的暖性内力,而是极冰冷寒冽的内力。注入内力,恐怕这女子更难承受。
  因此,这原本极易逃脱的路径,却似乎越发得艰难,这不过数百米的山陵,四人行走良久,依旧只走了大半。
  微微叹息一声,裴煦又停顿下,俯身扫去积雪,不意外,仍是看到了一簇簇枯黄之中略略带着丝丝殷红的草株。
  淡淡地颔首示意,裴煦正是想抬腿往前行去,一阵箭支带起的风声猛然在耳边响起。
  眼眸一眯,裴煦下意识地偏头,一枝箭支便是赫然撩起几丝发丝,定在身后的那枯木之上。
  敌袭!
  不远处的寒林之中,微微露出青色的兵甲,更有数人弓上搭箭,正是张弓欲射的模样。
  其中有一穿戴着百夫长兵甲的夏国将领,或是知晓此时的优势尽在己方,却是大摇大摆地高踞其上,趾高气扬地辱骂。只是这辱骂之声中,却又赤裸裸的敲诈勒索。便是边上的那些士卒,也是千百番的拍马辱骂,引发了一阵阵讽刺与嘲笑,那弓上的箭支却也是松懈了下来。
  裴煦眸子里的瞳孔猛然涨开,划过一丝极诡异的色调,方式回复到原来的模样,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寒冽的味道。
  这神色落在那女子的眼中,她淡淡叹息一声,便温声说道:“如此状况,却不必顾虑小女子了。”
  这话落入裴煦的耳里,他那急速转动的思维却是转移了些许,不由看了女子一眼,见她神色安然,便是微微颔首,冷然道:“不用理会这些,先带她往山陵上去。”
  他们,自然有的是收拾的法子。
  裴煦这般想着,搭着止戈的手,脚下发力,四人便是如离弓的箭支,不多时就窜入林木之中。
  那百夫长便是不干不净喝骂着,边是指挥着那些个士卒将这几人干掉。他被派遣去做这等放火之事,本就多有那被压抑的不忿,此时见得几个可发泄怒气的人,却又被逃脱了。
  这等火气,却是让他心中冒出了一股子的杀气,却不再理会那放火烧林的一回事,只专心地呼喝着士卒去杀戮了。
  然而,这等寒林,本就湿滑难行,加之这些士卒多半无甚内功之说,这般下来,却是远远的落在了裴煦四人的后面。
  裴煦四人此时一路远扬,倒也是异常的顺畅,不多时便是将那些个夏国士卒抛之脑后。若不是肖璇的以平素的侦察能力,看出这寒林里,不久之前,却曾有些人行动的痕迹,四人或是已停歇下了。
  只是这等风驰电挚的速度却是不能保持了,当裴煦等人好生攀爬到一处潭水凝聚,林木稀疏之处时,那女子突然一阵闷哼,原本便极惨淡的脸色,此刻更是透出了一丝青灰。
  肖璇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如此近的声息,虽是低哑,却仍是落入他的耳中。因此,他不由停步下来,转眼往那女子看去。
  这女子此时脸色惨白,略略透出青白的色调,连那眼帘也是无甚气力的耷拉着,眸子里面更是透出痛楚的神色。
  察觉到肖璇停歇下来,那女子勉强在嘴角边扯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却是有十分的歉然,只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方是强自忍着痛楚沉静道:“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只这孩子却是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暗淡,却是让裴煦等停下了脚步。
  细细地观看周围的事物后,裴煦扶着那不断喘息的女子走到那水潭边上,淡淡道:“你且安心,这虽然不算是想的那般,但却极好了。”
  说罢,裴煦便转头吩咐肖璇与止戈两人道:“半个时辰之内,此处倒也算是个好去处,你们却不必担心,按着我的话去做便是了。这林木之中多半是那火杉。这火杉的树干本就是极易燃烧,你们且砍伐数十株,再行点燃,之后的事却是不必管了。”
  肖璇听闻如此,倒是微微一愣,道:“公子,可是想借火烧林?只是这寒冬腊月的,又才下了雪,怎成得了势头?”
  裴煦淡淡一笑,便是道:“本就是成不了事,这只是护卫罢了。三刻之后,这山林便有大风,那时若是点火烧林,方是真真风助火威,加上此处火杉甚多,却未必不是一场山林大火。那时,我们却是凭借此处,得以安度。”
  肖璇与止戈对视一眼,心里稍稍明白些,虽仍有几分疑惑,却想着向日裴煦的心性能力,倒也按捺下来了。
  眼见着肖璇与止戈两人从令而去,裴煦回转头来,却是有些无力。
  话虽是如斯,但这女子的生存几率却几近于无。
  古代生育婴孩,本就极易难产,何况这女子原本就是伤着元气,体质积弱。偏偏此刻生育,却是半点器具也无。
  这等形势之下,可还曾有几分生机么?
  深深地叹息一声,裴煦略略迟疑地走到那女子的边上。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25

长夜漫漫,林木森寒,声声炭火噼啪之中,一轮凄清的圆月,如满捧的清水,散落丝丝澄亮的辉芒。落雪的踪迹已然是消散无踪,展眼望去,便是那大的小的,漫地的炙热火焰与透红火炭。
  这等炙热的炭火,模样虽是横七竖八,千奇百怪的,却也为冬日的寒林添上了难得的和煦。便是那寒风猎猎,拂面的依旧是一片片如温水般煦煦的气息,让人顿生合眼欲睡的感觉。
  裴煦与肖璇止戈三人,静静地坐在水潭的边上,心下不由拂过淡淡地无奈与悔意。但此时此刻,这件事上,三人却真真是无可奈何。
  这等时刻,便是止戈与肖璇有着极高的轻功,却也是不得下山。这非但是林木炭火众多,更是由于那火杉与金红草的灰烬漫地散落,离了这略微成地洞一般凹陷的地方,恐怕四人却是得寸步难行了。
  微微仰首,裴煦眉眼淡淡的舒展,面上虽是无甚神色,只那心中却是转过千百番的计较,慢慢地思虑起来。
  初时,他援救于这女子,虽非出于全心的利用与掌控,却也有七成左右出于掌控对方的意愿,才愿做出了这等违逆平素性情的事。
  援救这女子,一则,为的是她那源于现代知识与能力的掌控,这于自己的未来所涉及事物多有关碍。这古代本就于各项商品有诸多的限制之处,若是这深知其中蹊跷的女子从中阻碍,却是难以将这事物全然掌控手中。
  二则,以平素看来,这女子的身世与夏国或是其他国家的世家大族多有关系,若是能掌控她,却是能为未来添上几分筹码。
  最后,如那女子无甚能力,让其殒身战火也就罢了,这于裴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以这女子在城门的那一刻却是证明自己非是那等弱者,倒是有八九成能顺利脱逃至夏国。裴煦见是如此,又有几分不愿动手诛灭这难得的同类,便只好转向援救,以获取足够的利益。
  这等心思,此时却是少了大半。
  裴煦微微抬头,此时东方的启明星已然是高高升起,散射出璀璨的明辉,与那盈盈的满月相映成辉,极是柔和皎然。
  在这清辉之下,那女子,却是低低呻吟着,面上露出一片惨淡的青白,手心却是紧紧握紧,连那指甲也是撑得发白。
  她的生产却是足足撑了大半天了,仍未将那婴孩产下。自昨日产生阵阵疼痛始,她直至呻吟至半夜过后,方有几分生产的模样。
  那时她尚是有几分气力,虽是羞惭,却也顾不得其他的,只得解衣待产。毕竟,其余的三人,都是男子,又有两个是孩童,哪里懂得了这产妇的事。
  不过,好在肖璇也是极知晓事的人,见着那女子的行动,便是了悟了三两分,早早地就找个借口,自行避开了。
  但此处又无甚热水等基本的消毒用具,更无长时间止血麻醉的药品,如此这般,裴煦这等人便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这女子自行生育婴孩。
  若是这女子能好生地顺产,这便也是好说的,只是这三两个时辰下来,女子的声音却是越发的暗淡下去。
  面色暗淡惨白的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却是再也受不住这等折腾,微微喘了数口气,便是抬起那依旧清亮的眸子,伸手扯住裴煦道:“我,我是受不住了,只是,只是……”
  正是这般说着,那女子面色陡然诡异的一变,呈现出一种青白之色,咬破的樱唇为细白牙齿一咬,却是猛然冒出一层的血珠,一时之间,头便往下一垂,却不知怎地昏迷了过去。
  裴煦的面色微微一变,却是急急走到那女子的边上,看着那人中穴,拇指狠狠得掐了下去,如此数下,上面便落下一个深深的印痕。
  女子本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方是如此形色,此时受得尚称及时的刺激,便是边咳边喘,连着大喘了几口气,又有了些气力,勉强着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这般形色,落入裴煦的眼中,也不禁微微皱了眉。
  他虽不是那等妇科医生,却也略略通晓些常识,知得这女子生育,若是多于二十四小时,便是有感染的危险,况且方才这女子却是昏迷了一阵子,显是无甚气力的了。
  而那孩子,却至微微露出了半个头。
  如此这般,裴煦便生出了另一番心思了。只是如此的心思,却是要这女子自行思量着办了。
  慢慢踱了数个来回,裴煦便是微微露出一丝冷凝的神色,在那女子身边蹲下,轻声问道:“这等女儿家的事,想必姑娘此时知得却是最多的。我只想问上一句,这孩子,你却是如何看的?”
  那女子微微抬眼,虽则神色萎靡惨淡,但那眸子却依旧散发着苍茫寂寥的味道,只强自笑道:“阁下虽年幼,却是大有风范,想必也是贵胄豪富之后,又天生一段天分资质,素日知的也是多的。只这一件,你如此问来,想必不知一句古话来的。儿是娘心一块肉,况且这孩子尚是我夫君的头生子,不论如何,我也不愿放弃于他的。”
  微微一迟疑,裴煦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说道:“便是要你一命换一命么?”
  女子淡淡一笑,眼眸中微微闪过一道极明亮的神采,只惨淡笑道:“这是自然。我本就是那等体弱之人,百般脱逃,耗费心思,更是折损年寿的。因此,倒是不如让小儿得以活命的。”
  这般说完,那女子便又咳喘了几声,方是略略吃力地取出一个香囊,递与裴煦道:“这是夫君送与我的定情信物,若是那孩子长成了,你且让他在七月初七那日夜里至夏都的澄湖,点一盏流绿灯,在上面绣上一句诗词……”
  女子微微喘息几声,一时之间,却是难以说出半句话来。良久,方是捏着香囊,柔声道:“记得,那句诗便是:七月七日长生亭,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裴煦微微点头,面上却淡淡的,只默默地凝视着女子,带着几分莫名的感触,说道:“除此之外,你却还有甚心愿未了?”
  见裴煦点头应了下来,女子稍稍思索,便是又取出一串金链子,递与裴煦道:“这一链子,不值什么,只是聊做抚养我孩子的押金。此事若了结,我夫君便是送上千金赠礼,以作答谢。”
  未曾看上那链子一眼,裴煦便是接了下来,只淡淡道:“此事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你且放心,这孩子我会好生照料着的。”
  如斯情状,那女子略略迟疑一分,便应了下来,低首缓缓摩挲了下腹部,那女子微微露出笑意,眸子更是清澈如水,苍茫如烟,淡淡道:“如此,小女子来世当做牛马相报。只是我夫君名号不好告之,孩子却是姓凤罢了。”
  裴煦淡淡点头,见着女子慢慢地闭合眼眸,便是上前往那脖颈出来一手刀,当场便是击昏了女子。
  但他素日却是未曾做得那等手术,稍稍一迟疑,方是让止戈上前,按着他的话,先是点穴,后往那肚子上割了一刀。
  血渐渐地涌了出来,泊泊的流出一道细细地溪流,那婴孩的身躯却是微微露出出来。
  挥退止戈,裴煦稍稍迟疑了半晌,便是动手小心地将那孩子取了出来。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28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曦光些微,皎然若水,只淡淡地落在苍茫大地上,平铺出一层浅浅的水色光晕。林中炭火经这一夜的焚烧,大半却也已是熄灭了,只慢慢地抽出丝丝无甚气力的白烟,徐徐向上蔓延而去。
  裴煦凝视着这女子,她面色苍白如纸,眉眼舒展,只垂着手,静静地半倚在高处,微微的曦光映照下,恍若睡去了一般。
  看到如此行色,裴煦浮现出这女子初时推开轩窗时,那曦光雪色,白梅夭容,心下便多了几分感慨,低头又恰巧见得那孩子在一缕曦光下,恬然安睡般的模样,不由微微俯身,凝视着婴孩道:“凤凰浴火,涅磐重生,这凤字,倒是个极好的姓氏。只是,你母亲托了我,你又恰恰生于晨曦之中,我便为你添上一个曦字。唤名凤曦,你说可好的?”
  那孩子本是一副安然沉睡的模样,听得如此,那身躯竟自蠕动了一番,连那眼帘也是微微颤动,似是极欲睁眼一看般,口中更是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的。
  裴煦见此,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愕然,良久,方是微微一笑,伸手安抚了几下。待得这孩子又安定下来,他便是转头看着那女子。
  细细凝视了一眼,裴煦面上仍是那和煦之极的笑意,右手却先小心地收拢那女子略略凌乱的衣衫,再自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小心地倒入那女子的口中,让她咽下了。如此之后,他方是小心地抱起躺在边上的孩子,往外面行去。
  将那孩子抱到外面的水潭子边,裴煦微微皱眉想了一番,方是自怀中取出一条极柔滑的纱巾,往那水潭子里沾了些清水,细细地清洗着这孩子的脸面身躯。
  或是这个世界大多的人都是有武力的缘故,这婴孩却也是比之地球上的人更健壮些。便是那初生的婴孩大约也比的上地球上年约半岁的孩子。
  因此,裴煦抱着这被裹得极好的婴孩,正是细细清洗着,那孩子突然睁开眼,咯咯笑了起来。
  微微一愣,裴煦的手指不禁慢慢地摩挲着这孩子的脸颊。只是,那柔嫩而略略带些水汽的脸面却是极嫩极滑的,裴煦此时又不知想了什么,略略有些出神。待得他稍微将思绪回转过来,一股极柔滑极细微的温热触感便是自手上传了上来。
  一丝细细地如触电般的感觉猛然涌了上来,裴煦面色陡然一变,心里不知怎地,又冒出了一缕缕温润的舒畅之感。一时之间,他却是有些痴迷了。
  未几,裴煦回过神来,微微稳定些心思,方是低头看去。只是等得这时,他不由哑然,顿生了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微微的曦光下,那孩子的五官显得稚弱纤柔,眸子微微带着笑意,只是极润滑,却是生出了一股子微羞的楚楚味道。此时,他格格笑着,嘴里却紧紧含着裴煦左手的无名指,慢慢地蠕动着,那嘴角更是冒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细微泡泡。
  这等模样,却是极可爱极惹人心疼的。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肖璇见着女子业已生产了,便也回转身来,只是裴煦如此亲历亲为,却是让他平白吃了一惊,因此,到了此时他方是开口问道。
  淡淡地看了肖璇一眼,裴煦却不做甚言答。肖璇是何心思,他自是知晓的,却无解释的意思。
  毕竟,肖璇不过见着自己对这孩子过了些,与素日的性情不合,因此便有些惊异罢了,于其他的倒也无甚关碍。
  小心地紧了紧包裹着婴孩的衣衫,裴煦心里不自觉得多了些微的焦急。这孩子方才出生,却是衣食不周,难怪此时只啃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了。只是,这漫山遍野的火杉与金红草的灰烬却也不是好惹的,若是沾染上一丝半点,倒也是极难过的。
  何况,那延陵城里是何模样,也是未知之数。
  这般细细地思索过,裴煦方是有了决断:先行顺着山麓至山顶,再行顺着其他未曾染上火星的林木里下去。
  这自是有缘由的。
  这火借风势,以烈火焚烧的尘埃笼罩延陵城,并弱化周国士卒将士的守城之力的计策,本就是裴煦筹划的。他自是好生地看过此处山风的力度方向等讯息,因此,便是知晓这山林之上,却是烧的少些,倒是好行走些。只是,一直顾虑着山林之上或有夏国的兵卒,却是想好生等待一番的。
  只是这等时辰,想必那夏国士卒大半已是下山了,碰着的几率却是极小的,而这孩子却又等得焦急,裴煦此时关心则乱,囫囵着想了想,便是决意冒着这小小的风险,下山去了。
  自然,临走之前,裴煦却是唤来肖璇与止戈两人,在那略略凹陷的地方击出一个浅浅的坑,好遮掩下女子的尸身。至于日后挑个地方,好生埋葬女子,却是他日的事了。
  山路经得那火焚,多是温热的,稍稍触及便是微微塌陷些,饶是裴煦等人早已将手脚四肢乃至于脸面好生地包裹着些,却也是走得有些谨慎。
  其中,裴煦却是最小心的一个。
  或是第一眼见得便是裴煦的缘故,那孩子便自始至终都紧紧地巴着裴煦,口中更是死死地叼着那无名指,一副誓死不离的模样。
  若是别个,如肖璇止戈之类的想要将他从裴煦怀里抱走,那更是拳打脚踢,抓脸撕衣。到了最后,那孩子水润的眼眸还会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那微微的羞涩与哀怨的意味,便是全然涌了出来。
  到了那时,便是冷漠如裴煦,忠心如止戈,世故如肖璇,都会生出几分不忍之心,因此,此时便还是裴煦这武力最弱的,带着这小不点。
  好在这一大一小,都是体轻的,前面有肖璇引路,后面有止戈小意儿扶持,倒也未曾生出大的乱子,一路畅顺得走出了那林火焚烧之地。
  下面的路径却也是好些的了,只挑了一条离延陵城稍稍远些的山路,三人便是慢慢整治些衣衫,便是下山去了。
  三人的脚程倒也是快的,况这下山之路,大抵是走得快,山路上人踩踏的路径也是极好的,却无甚妨碍的山木。
  因此,待得三人带着一个婴孩到了延陵城不远之处,却是日头尚未出来,正是半遮半掩在云层之中的。
  只是那城墙厚重,守卫森严,于一般人却是有些妨碍的。
  裴煦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见着那守城士卒,面貌不清,却是穿着一身的青甲,便知这延陵城昨日已是落入夏国手中。
  稍微犹豫些,裴煦眸子微微一动,便是移到肖璇的身上。
  肖璇自是知晓裴煦的意思。这进城的方式千奇百怪,却只两种,一种是光明正大的走进,却是要受人监查的,这一则于此时自是更严谨;另一种旁门的,却是多不胜数,胜在无人监视,自在自得的。裴煦的向日性情,自是不愿将自己如此暴露的,受人限制,少不得要走第二条路子。
  因此,肖璇微微点头,便是引着裴煦与止戈两人往那城墙的一个偏僻角落走去。
  这偏僻角落,上面虽是有士卒巡逻着,但一是视线死角,二又有些林木土堆遮掩着,倒是天生的一个好藏匿的地方。
  肖璇稍稍转视了周围一番,便是在一株枯树的树洞里拉出一个铁环,又顺势往边上一压,这枯树边上便是缓缓出现个阶梯一般的地道来。
  里面微微透出几分风声凉意,几分透亮灯火。
  三人对视一眼,便是按着肖璇在前,裴煦在中,止戈在后的顺序,循序往里面走去。至于身后那地道的事,肖璇在三人都自阶梯下来了,便转动最前的一盏灯火,便是将那地道掩了起来。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31

云自无心水自闲,人在扶疏桐影下,耳畔轻轻,细说家常话。
  初春的梧桐嫩芽,若有若无地缀在枯木的枝柯上,漫天的早春暖阳,便自散落一地的芳华。柳絮烟光,山色水音,绿草茵茵花盛开,端是映衬出一片初春的好景致。
  这等春光里,犹有几分瑟瑟寒意,裴煦眼见着外面春日水暖,正是踏青晒日的好天色,便略略迟疑了一番,转头看向边上正直直凝视着自己的婴孩。
  微微一笑,裴煦瞄了眼手中的书册,便自将那婴孩抱起,只略略吩咐了边上的丫环几句,就掀开链子,往那梧桐树下走去了。
  这株疏桐,枝柯层层叠叠,在日光之下,却是落下无数重的细微阴影,倒是极好的歇脚之地,裴煦抬眼看了那梧桐一眼,便抱着婴孩坐了下来。
  这孩子虽是小的,只能咿咿呀呀地说这些什么,但那微微嘟着软红小嘴,配上微羞的湿润眼眸,却是极使人怜爱的。若那极滑嫩略带几分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便是越发得可爱。
  裴煦自从带他回来之时,便是好生与父母说了一通,只决意将这名为凤曦的孩子亲自抚养,名义上就是兄弟的意思。因此,府里的丫环却都是唤凤曦为小公子的。
  微微地逗弄凤曦一会,裴煦眼眸含笑,心中极是惬意的看着凤曦嘴角边上冒出一串串小泡泡。良久,他方是取出一条丝巾,细细地拭去,然后便又温柔地安抚一番,让凤曦安静下来,只发出“呼呼呼,呼呼呼……”的声音。
  嘴角勾起一丝极温和极惬意的笑容,裴煦嘴里唤着凤曦的名字,安抚了好几句,便取来一本书册,边还温声道:“凤曦,我讲些故事与你可是好的?”
  凤曦却无甚变化,依旧是呼呼呼的呼吸着,嘴角边上微微凸出一串串小小的白泡泡,只是那双眼眸却是直直地凝视肖璇,不时地动动手脚,咕哝几声。
  裴煦眼中含笑,只贴近凤曦的脸,温声细语,却极近细腻温润,偶尔也是小心地摩挲着凤曦的脸颊、发丝,乃至于那粉藕似的一段段小胳膊小腿。
  正是其乐融融,数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缓缓踱来,裴煦微微讶然,不由抬眼看去。
  满目春光之中,一男一女缓缓走来,却是满脸含笑,一色的雪白春衫极尽风流,微微衬托出皎然的风致。
  细细一看,却是裴修与夏鸾两人款款而来。
  虽是有些惊疑,但父母在前,以裴煦素日的形象而言,便是不得不好生地振衣而立,抱着那孩子,只微微屈身,和煦笑着道:“父亲,母亲,这等时候却还是冷着,您怎么出来了?若是有甚事,遣个姐姐唤我也就罢了。”
  听闻如是,那裴修与夏鸾不着痕迹地看了裴煦抱着的婴孩一眼,又对视一眼,眼眸中便是露出几分黯然的意思。
  “父亲,母亲……”裴煦见这两人一般的淡淡然的神色,不知怎地生出了一分奇异的感触。或是这两人的衣衫与平素相比,过素了些,裁剪得又极宽大缥缈,仿佛瞬息之间飘渺而去一般。
  裴修淡淡看了夏鸾一眼,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只笑道:“家常处着,煦儿你也不必如此讲着礼数,只过得去,也便罢了。”
  说到这里,裴修便扶着夏鸾前行数步,走到裴煦的身边,微微笑着伸手,想抚摩下他怀中安稳躺着的凤曦。
  那凤曦却是极不喜欢裴修,本来就仿佛被夺去了什么东西一般虎视眈眈地瞪着裴修夏鸾两人。这时,裴修连爪子都伸了出来,他却是不客气了。未等裴修摸到自己,凤曦他便是极敏捷地将那一巴掌将那爪子拍走,顺便还在那爪子上落下数个抓痕。
  这份攻击力,却是让三人都是吃了一惊。
  裴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小力捏了捏凤曦那嘟嘟的粉脸,口中稍稍训斥了三两句,便是忙着裹好这婴孩,微微地摇晃拍打着。他这般全心一致地行为,却是忽略的裴修与夏鸾两人那微微带着黯然、欣慰等等的复杂眼神。
  微微向前凑了些,夏鸾呵呵笑了数声,便是问道:“想想却也好笑,你这才六岁的孩子,怎能养得了一个小婴儿的?若不是这小婴儿只腻着你,一时半刻都是不愿离开的,我却不愿如此做的。只是从方才的景象看来,却还极好的。”
  裴煦听着如斯的话,心里便是浮出一层极惬意的笑意,脸上只微微笑着,口中却说得极有味道:“这是自然的。母亲你却是不知,凤曦素日里极是乖巧的。若不是你们见得眼生,他却不是如此形状的。平日里,只要我待在他的眼里,他便是会好生的安静着。不过,那精力倒是过于旺了些。”
  说着,裴煦便是忍不住,说着素日里凤曦是如何挥拳舞腿,转头翻身,又如何可爱体贴的,连那一眨眼一说口都是别有一番的意思。这说者是言笑晏晏,情意深长的,那听者却是对视无言,略略生出了几分暗淡的意味。
  好是得了裴煦说话间的一个空隙,夏鸾微微咳嗽几声,方是带着几分苦笑,淡淡道:“看来,煦儿你却是极喜爱这孩子的了?”
  温柔一笑,裴煦素日里便常显于脸面上的笑容,添上了这眸中的温润笑意,却是散发出更纯粹皎然的魅力,这一眼,却是让裴修与夏鸾两人都默然不语,心下微微生出了几分无奈。
  “这是自然的。父亲,母亲若是你们与他相处得久了,却也是会极喜爱他的。”裴煦笑着说出这句话。
  果然如此。
  裴修与夏鸾对视一眼,见着裴煦眼中洋溢出的那份温和与溺爱,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只略略多说了三两句,便微微笑着走了。
  见着那走得越发远的父母,那飘然如逝去的身影,让裴煦却是顿生不妙之感,只是百般思量,却依旧是不知是何事。
  看来,对这对夫妇的调查却是要好生再计划一番吧。
  这般想着,裴煦眼眸中闪过一丝冷然的光芒,只略略笑了一声,便重新低首,逗弄起凤曦起来。
  不管如何,这等事且放放吧。
  浮生偷得半日闲,如此好春光,却是且让凤曦多学些事物来。
  想到这里,裴煦不由又说起故事来了。
  只是离着远些的地方,裴煦却是不知他的这一世的父母,夏鸾与裴修好是站在树影看了许久,眼里见着那裴煦都是一番笑意,却只是叹息一声。
  裴修见着夏鸾眉心紧皱,却又露出一丝欣然的模样,不由叹息着搂住她的肩,淡淡自嘲道:“罢了,这也好,也是煦儿的福气,你却不需担心了。”
  夏鸾微微抬头,脸面上泪痕犹新,只点点头,便与裴修慢慢地想那主宅走去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34

云沉,月黯,剑光冷,更声笃笃,春日犹余寒。
  黄昏时,天色忽而暗沉下,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场雨。这酥酥小雨,倒也无甚延绵的味道,只余那沉沉的乌云黑压压地铺了漫天满地的,满眼看去,却稍稍露了三两颗暗淡的星辰。
  端是个风高天黑的好夜晚。
  裴煦素日里极是知调养的人,一应事物却是都有度的。眼见着天色越发得深了,又见着时辰也迟了,便是微微笑着逗弄了凤曦些会,他就稍稍整治些东西,安抚着凤曦睡了,也自去安睡了。
  更香燃起一缕极长极细的淡淡白烟,在空气中幽幽转动,漏声迟迟,不多时却是颓了更香的头。
  正在此时,云层渐渐散去,微微露出极轻的月色。
  薄薄的如水月光下,一只黑猫猛然发力跳到枝丫的上,抬眼看了那一弯月牙,猛然回首,呲牙阴森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极轻极快地灰色人影倏然而至,只在这枝丫上微微一点,便是惊走了这只猫儿。
  “瞄……”黑猫临走前闪过一个极阴沉的眸光,那幽幽的绿色眸子仿佛酝酿着什么阴谋一般诡秘,忽闪如鬼火。
  行动如流水,诡秘如鬼怪,这人影极突兀地纵越,倏忽间便是落在瓦片之上,轻轻地掀开一片黑瓦,低头注视。
  月华如水,淡淡地透入窗纱,流淌出一片静谧的水气,泊泊然地散在床榻帘帐之上。透过那丝丝如软烟般的床帐,分明能见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的凸起。
  冷眼细看良久,那人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一丝沉痛,陡然间便化为一抹决然。微微踌躇,那人自怀中取来一个皮囊,抖开便是一只蓝汪汪的细长银针,只那根部却又系着一条极细白的丝线。
  轻轻地拈起那跟银针,人影浑身的气韵便是微微转变,恍惚间散发出极淡的隔离之意。他的手指极巧妙地转动,不多时,那银针便是如一道流光在空中流转,闪动出极绚丽的光彩。
  似乎稍稍满意了些,人影那面罩下极柔和地浮动了些,淡淡瞄了黑瓦下的床榻,心里微微叹息,那银针便划过一道流光,直直地往那小小的凸起上直射而去。
  小小的银针,划开绚丽的光彩,直直地透过帘帐,极小巧地扎入那仿佛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微胖脸颊。
  在此时,裴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惊醒,心思灵动如他,只略略一眼,便是见得那俯下脸的男子。
  眼眸微微一眯,裴煦诸事不顾,抬眼便是将手上的箭支用一把手弩激射而出。这极迅速的应变,却是让那人影失了神,眼见着那箭支如闪电般突破床帐,直击他的面目,他极惊险地一仰头,那箭支只在脸颊上划开一道裂痕,便自往空中腾跃而上。
  那人影却是极知情势的,眼见着事不可为,便连眼神也未曾落下,直接纵越而去了。
  微微呼出一口气,裴煦心里微微松懈了些,但那极危险的感觉却未曾落下分毫,他细细一想,面色已然是变了。
  这等声响,凤曦怎会如此安然沉睡呢?向日里,他虽是极易沉睡,体质却又极易惊醒的,如许的声响自是会惊醒他的。
  难道……
  裴煦强自按下碰触凤曦的心思,微微颤抖着手,却又极迅速地将边上的盒子掀开,使这房间之内猛然洒开一地的柔和光芒。
  那略带粉色的光芒里,裴煦脸色冷然,死死地盯着凤曦那已然是青白交加的脸颊。猛然闭上眼,裴煦手微微颤动,搭在凤曦的手腕上,良久,方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好了。
  凤曦他中的是一种极奇特的毒,唤名青蕴。《祈氏药册》亦曾有详细记载,这一毒极是奇特,乃是祈渊晟研制解药时不经意间产生的附加毒药,专以难缠难解,珍贵稀有著名。凤曦沾染的不多,倒也不至于夺人性命,只是于素日的精神体质多有削弱,只能缓缓解去。
  这时间却是要一年半载的,不过若是多多注意饮食环境之类的,倒是可缩短些时辰的。
  见是于性命无碍,裴煦不由微微松懈了些,稍稍细想一番,他便是取来一颗极浑圆的丹药,细细地碾了,又混了温水,一点点喂到凤曦的嘴中。
  “公,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恰在此时,一道清甜的嗓子突兀地从屋子里响起,裴煦抬眼一看,却是那泓雁等三两个丫环,被这一番动作惊醒过来,正是探头看了进来。
  裴煦的脸微微沉了下来,比之素日里的和煦神色更是张扬出一番别样冷肃之意,让那三两个丫环都是惴惴然的看着他,却半点声息也不敢透露出来了。
  冷眼见着些丫环都是被压制住了,裴煦忽而一笑,只这笑意却未稍稍透出眼眸,道:“你们却不必担忧,只是一个小贼罢了。”
  泓雁脸带笑意,却有些发苦,双眼只看着裴煦怀中的小孩子,道:“公子,那小公子他怎么了呢?”
  裴煦淡淡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他,他尚是好的,只是明晨你且报与母亲,请她好生个大夫方是。”
  泓雁被裴煦这一眼一压,面色微微变化,却仍是强撑着一口气,笑道:“是的,公子。只是,你可是要喝些茶水,好压压惊?”
  裴煦一挥手,只淡淡笑道:“不必了,此时我却也无甚心情,你们且自去睡吧。便是有甚事,囫囵过两个时辰再说吧。”
  这一番话下来,那些丫环却也不好做事了,只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
  落得裴煦一人,在轻轻地抚摩着凤曦之时,他的眼眸中闪现出极冷然的寒冽杀意。
  今日之事,确是出乎意料,因此,裴煦生生吃了一亏,顿时间却把素日里的些微粗略之意收了大半,又暗暗起了三四分谨慎的心思。
  但这念头倒是也只稍稍一晃,便自收了起来。
  裴煦现时想着,却只是那个刺客,这人来得奇特。裴煦此时事物尚未铺展,自不会引来这等刺客。凤曦身份不明,或有可能,但这一几率却又极小的。这般想来,那刺客倒有几分可能是裴修夏鸾引来的。
  以裴煦夏鸾富商之家,行商之处多有触逆他人的地方,这便是有一二分的可能。若是添上他们连肖璇也未能了解一二的神秘身世,这几率便是又填了三四分。
  这般想着,裴煦却总是有三两分违逆之感,似乎有甚事想不通一般。但细细想来,他的眼眸不由闪过一道流光。
  那青蕴之毒,本是取自补药之外的副产品,极是珍贵,甚少使用的。这有两则缘由,一则,青蕴毒性虽大,却非是那等剧毒,使用这等毒药,倒不如取来鹤顶红之类的;二则,青蕴毒性难解,但若是解去了此毒,那中毒之人的体质却是大大增强的。因此,这毒倒有六七分的补助之意,非是那等夺人性命的。
  再者,那刺客分明是只针对凤曦而来,行动间也只目视凤曦,倒是极少看上自己一眼。
  这两者,都是违逆常理的,细想来,却只有一个缘由。
  想来,那中毒之人想是知晓平日里自己于凤曦的情感,因此便想遣自己远离家门,去那深山。
  只是,这等事又有何人做得呢?
  裴煦眼眸微微眯起,心里百般思虑,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刺客的身影,心里不知怎地,倒是慢慢生出一丝极奇特的念头。
  这,或是他也不定。只是看着明日的事了……
  裴煦这般想着,微微低眼看了凤曦一眼,只叹了一口气,缓缓抚平那凤曦眉梢眼角下的淡淡折皱。
  不论如何,且待明晨。
  望着沉沉夜色,裴煦眉目微微蕴愁,轻轻地在凤曦略略嘟起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36

更香蒸细雾,夜深漏行迟。辗转亦反侧,注目待天明。漏断人不寐,晓看寒月没。闲事数百样,又听人语声。
  一夜未得好眠,端靠着素日里养生有道,又稍稍遮掩一二,裴煦在人前倒仍是一片沉静安谧的模样,只那面色稍稍苍白些。
  泓雁却是极知事理的人,裴煦话音里虽是不甚在意凤曦病情,甚至于还稍稍有些推脱之意,但看着素日里的行色,那小公子比之自己却重要得多。因此,天方露出一点曦光,她便是打发了个人,让她看着主宅里的夫人何时起身。
  再好生送上一壶清茶,又细细做了些事,泓雁方是听得那小丫头来报。细细的问了三两句,知晓那边也无甚事儿,她便急急地去了。
  不多时,裴府的管家便被夏鸾唤了过来,要他带上名帖,好生请几个素日里颇有声望的大夫来。
  这管家听闻如是,自是小心地应了,退了出来。不过半晌的工夫,他便是吆三喝四,招了些小厮,到处儿寻些大夫去了。
  于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那裴府一反常日的清静无事,五六台各家大夫的轿子拥簇着纷纷进了去。
  只是这青蕴之毒极是稀少,那些大夫素日里虽是极有名声的,却依旧是蹙眉挠头,再三地细细诊治,仍是摇头不知何故。
  这些行色,看得边上的夏鸾好不心焦,连连细问。好在边上的裴修却是沉稳的,见得自己夫人如此,倒是一阵安抚,总算是让这夫人沉静了些。
  稍稍吐出一口气,裴修见得自己夫人只是落泪不止,安抚之余,便又拉住一个年老些的积老大夫,叹息道:“罗大夫,你是方圆百里出名的名医,难道这小儿的病,却是一丝也看不出的?”
  那罗大夫叹息一声,只连连跌足道:“裴老爷,你素日里接济老幼,极是个好人家,平白无故的,我又岂肯隐瞒。这小儿病情极奇,按说应是中毒,只这症状却又似那滋补过度的。一时之间,却也不好下手的。”
  裴修听闻如此,脸面上也是隐隐露出晦暗之色,良久,方是沉吟着问道:“罗大夫,我也不瞒您。这小儿乃是我新进收的养子,平日里都是极好的,这一朝若是出了事,我们却是于心不安。您是这延陵城的积古老人,平日里也是多见闻的。您看这满堂的大夫,可是少了那些解毒上有造诣的大夫?”
  听着裴修那纹理细致,又妥帖安稳的话儿,那罗大夫虽是有些不愿,但细细想来,却也只叹息道:“这我原不好说的。但裴老爷您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得不说个实在的。这里大夫都是极好的,只缺了一个颖大夫。他是那南门边上的渊水堂的大夫,可是整治了好些病症,倒是一个后起之秀。虽是年幼些,但这丹药针黹上的功夫却是不低的。”
  裴修微微点头,抬眼便是给那管家送去了一个眼色。那管家忙忙地向前,低声禀报道:“老爷,这颖大夫早便是去请了,只是他今日早早上山采药了,黄昏时方是能回来的。”
  淡淡点头,裴修叹息一声,又对这那罗大夫无奈道:“如此倒也无甚法子了。”那罗大夫也是连连点头,叹息了几声。
  正在这时,一道极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暗沉:“裴老爷,今日可是安好?”
  裴修抬眼看去,却是微微吃惊,又一思索,便是抬脚往前走了三两步,叹气道:“逍遥,你来了。只是今日煦儿,却是不好听讲的了。”
  那李逍遥一愣,再转眼看了周遭人等,不由一惊,急急问道:“难道裴煦他……”
  未等他问完,裴修便是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将这前后始末一一地说了出来。
  李逍遥细细听完此事,心里略加迟疑,便又问了三两问题,方是迟疑着说道:“这医药之事,我本不好说,只是听闻你们所说,这病症倒是与容阗先生前些年所得病症有些相似的。不如请他来探究一二?”
  听闻如此,那罗大夫也是灵光一闪,急急道:“是极是极,我这记性差了,竟是忘了三十多年前,先师曾为容阗先生诊治过,也曾说道一二的。那症状却是分毫不差的。”
  见是如此,那裴修忙忙遣了管家,去请那容阗先生过府一叙,这边又安抚这夫人裴煦道,说是如此这般的。
  那夏鸾固然是含泪而笑,裴煦的沉沉面色上也是略略露出欣喜之情。
  只是,如此的巧合之事,却让裴煦心中将昨日的疑惑证实了三两分。但碍着关系,一时之间,他也不和说些什么,脸上更是微微露出欣喜之意。
  时光如水,那容阗便是随着管家来了。
  他在好生地细细察看之后,又唤一大夫,往那人中穴刺上一针,拔出一看,正是一色青青如新柳,碧色盈盈。
  如此,容阗方是回首道:“果然是那青蕴之毒。此毒极是奇特珍贵,虽名为毒物,但若好生解去了,却是能轻身强体的。”
  裴煦听是如此,不由向前几步道:“容先生,这又是怎么说的?”
  见着自己素日极喜爱的弟子如此问来,容阗的精神却也好了不少,只笑笑道:“你却不知,往年我也曾得过此病,常日虽是恹恹的,但是于性命无碍。那名医方士家里请得极多,后来终于有一出家之人认了此病,将这病好生地细细说了一通。因此,我现时方是记得的。”
  说到这里,那容阗微微一顿,便又说道:“这病症却也不难,只采集山中的鲜嫩草药,再行捣汁喝下便行。素日饮食,却也无甚忌口的,一应新鲜便好。如此修养半载,这病症便也好了。”
  这般说完,容阗又取来笔墨,好生地那些药草写下,交与裴煦,方是在裴家父子的感激中离去了。
  众家大夫见是如此,却也放心了些,只淡淡说了三两句,便也在管家的奉送下一一散去了。
  只留得裴煦、裴修、夏鸾、凤曦四个人,好生待在这小巧的屋子里。
  微微咳嗽一声,裴修黯然道:“煦儿,你且听好。”
  裴煦心中正是细细地思虑,听闻如此,却不由抬眼向裴修望去。
  裴修脸色暗沉,目光幽远,只淡淡道:“凤曦此事,却是我连累了你们。只是这商场复杂,我却是不知何方人士动的手脚。不过,家中你却是不好呆下了。而凤曦所处之处,又是山中较好。
  恰巧,我先前也曾在山中居住些时日,那里倒也有一所好居处,便是现在也是有仆从在的。不如你且带着凤曦在那山中居住些时日。等此事一了,我再行派人接你们回来。
  不过,这里的丫环仆从却是不能透出分毫嘴角,若是要带上什么细软的,你且自行收拾些便好了。”
  如此一说,裴煦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连连点头,送了父母出去,心中的猜测却是越发得证实了下来。
  昨日的刺客,大约就是裴修派来的。至于目的,倒是要让肖璇好生探查一番才是的。
  这般想着,裴煦再看了裴修夏鸾的背影一眼,便是回转,自掩了门庭,按着裴修说嘱咐的那般,自己收拾些细软事物去了。
  天光越发得明澈,照着那纤细云丝,一发得轻巧,幽幽地越过一层层的山脉。此时的裴煦,却是不知,这一去,这裴府会如那昨日黄花难再见,便是有,也只在梦中隐隐透出一些微末吧。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41

哓雾浓昼,翠寒湿红,冷瑟烟里,裴府不远处地一所小宅院里突而驶出一架极小巧的轩车,骨碌碌地往前驶去。
  这轩车乃是极清素的面缎,清雅之中透出一丝自矜的意味,却像是那等中等人家的小车轿。这车轿前却有一个穿着深色衣衫的小厮,挥鞭赶着那两匹花斑马,他口中吹着口哨,神色惬意,举动无不形似那等一般人家的长随。
  徐徐地滚过那路径,那平常的轩车便缓缓滚入蔓延的白雾之中。其后,一男一女默默地站在宅院的阴影处,两个人四只眼直愣愣地看着这小车埋没在沉沉白雾之中,方是缓缓向院子里走去了。
  曦光下,两人的眸子里闪现出点点泪光,怅然叹息了数声。
  良久,其中一人方是略带几分疑虑地问道:“修,我们真真是要如此行事么?煦儿他还,唉……”
  这声音浑圆悦耳,淡淡地散落满地的叮咚音调,若是裴煦在此,必是听得出这是母亲夏鸾的声音。
  这一人是夏鸾,另一个被称为‘修’的男子便必是裴修了。
  裴修默不作声,只扶着夏鸾往门里走入,与她一般坐在庭院之中的山石上,才是叹息一声,却仍强自淡然道:“我知你是心疼煦儿年幼,尚未全然知事的,只是此事若是能如此了结,于煦儿却是比其他更好些。”
  说到此处,裴修平素那温润稳重的神色也不禁起了几分深深的折皱,顿了顿,又温声慷然道:“况且,煦儿素日里的行事一向稳重平和,便是那心里疼溺不已的凤曦中毒受伤,也是能沉静以待,不露分毫心思。想来,他却是不需我们多番提点着了。只那件事,身为父母的,又怎能不帮着磨洗干净,还为他平添上血光之灾呢?”
  听到这般,夏鸾也不禁默然,良久,方是强自扯出一丝淡淡笑容,声音轻忽地说道:“这般事,也却是如此,何况人活着却是比什么都强的。若是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仍是有见面的时候。”
  裴修见是如此,却也添了几分心酸,微微颤着手,好生地抚慰了半晌,方是沉声道:“也罢,也罢,此事却不是我们能掌控的,那边的人是怎么想法,又有什么说得清的?我们偷生十余年,只要煦儿能好生活着,这一生便是足够了。”
  那夏鸾听着裴修那尤带几分怅然的话,不禁微微抬眼,静静地凝视良久,方是幽然道:“这话也是。他们又怎会放过我们呢?这等日日惊心的光阴,虽尚是安定,却不免悬心,倒不如放手让煦儿过自己的人生。况且,他素日里与那凤曦,却是比我们更是投缘,这般说来,也未尝不是上天安排的。”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望,心里却又不免有些黯然。只眼见着天色在沉沉地乌云下越发的暗沉,倒也不愿再多思索,便相互凑在一起,细细地斟酌研究起来了。
  漏声迟迟,好是半天的功夫,那裴修与夏鸾方是将多年踌躇的心头事略略筹划清晰了。
  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便慢慢地向那宅子里走去了。
  这宅子小巧玲珑,装裱细致,别有一番中等人家的小巧味道,里面却是悄无声息,只有一对夫妇正是等着两人。
  裴修夏鸾两人慢慢地走到那对夫妇边上,四人对视良久,裴修方是淡淡道:“此地的事已然是要了结了,你们这几日也寻个机会去吧。说不得什么时候,我们却是能再见上一面的。”
  那对夫妇听闻如此,便猛然跪下,泪流满面,只生生磕了三次,方是抬眼道:“小的知道的,只盼得,盼得公子夫人能给个平安信儿。不然,小的就是死也不愿走的……”
  夏鸾淡淡叹息一声,伸手扶起两人,温和地笑道:“你们俩跟着我们久了,难道还不信我们的本事?莫说是小的,当初我们却是连大,大的也躲去了。你们还有甚不放心的?便是此次多些事,倒也不至将我们赔了进去。”
  那夫妇听是如此,却是更激动些,只抓着夏鸾的手,颤声道:“可,可是这次却是不同,他们……”
  未等这夫妇说完,裴修便是伸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安抚道:“便是如此,你们却也要好生活着的。你们全然知晓其中的缘故,若是日后还有些机会,却是可将此事一一说与煦儿的。”
  那夫妇听是如此,又素日极知两人的性情,最是刚健不移的,等闲事却也无法强拗两人的议定。这般下来,他们再极细地思量一番,想到当初三番四次都好生的脱逃出来,心里倒也安稳了些,便是点点头,又含泪磕了头,忍不住多说了三两句,就按照事先说得那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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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渐浓,风声愈急,那杨柳枝儿更是东倒西歪的,好是一副暴雨前的冷肃景象。
  珍宝坊前,一个素雅的大车轿安稳的放着,边上站着三两个小厮,却正是扎着手,倚在边上,好生地谈着些什么的。其中一个小厮指手画脚,吐沫横飞,正是谈兴渐浓,这铺子便是走出个管家装束的人,喝道:“小幺子,就你这张嘴会说,吹得天上地下的,半刻也不见得消停!得了,老爷夫人也是要出来了,你们还不周正些,仔细你们的皮肉!”
  这小幺儿听得如此,忙忙地凑了几步,往里面窥了一眼,方是笑道:“罗爷真真是见识多的人,就是老爷夫人的事可也是猜得到顶。您看我们还没觉得怎么的,就是靠着您来提点着了。”
  如此一番恭维,倒是让那姓罗的管家心里舒坦得很,嘴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得意,笑骂道:“这还用猜的?你罗爷可不是说着的,你瞧瞧这天儿,就是这珍宝斋的管事有天大的事,能让老爷夫人拖到半个时辰,生生地冒雨回去吗?”
  说到这里,那周管家顿了顿,又指着那铺子说道:“要不是这期管事家的夫人,本就是个讨人心喜的伶俐剔透人,在夫人身边高着,又有个好儿子考了个官家事。这管事走了罢了,还能请得了老爷带着家眷道个别?”
  那些个小厮听是如此,倒也笑道:“您这么说,这也不是您的前信儿。听说您家也要出个官家事的?”
  管家听得如此,倒也一笑,只道:“人家这都多少的年岁了,哪能和我比?真真像我这样,却是要好生做下去的。那官家事的,吆喝得好听,能得多少实惠的?真还不值我这做管家的,你瞧,我这,啊哟!”
  那管事话才说得兴起,不妨却被里面的一人推挤地摔了个跟头,啊哟一声,他回头看去,却是自家主子抱着公子,满脸铁青地冲了出来。
  管事还未晓得出了什么事,就被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的夫人夏鸾给抓得喘不过气来,只听着夫人尖着嗓子,一叠声地叫大夫的话儿,让他稍稍明白些了。
  难道公子出了什么事?
  想起昨日清晨听闻得刺客之类的话,那管家的脸也铁青了,忙忙地帮着自家主子好生做上车轿,自己便带着三两个小厮,急促地往那些个大夫家中跑去了。
  这一叠气的事儿一落头,越发得急促,好是半天的功夫,这些个大夫方是纷纷又等上裴府的家门了。
  只是那灯火通明的屋子,却是让那管家小厮好一场猜测,都说此次真是凶险得很。听说期管事家里,又有一个刺客动手了,只没刺到老爷,倒是让公子挡了灾。公子露面的时候,那脸色一色的青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恐怕是……
  这裴府方是一番流言蜚语,流传不休,那屋子突然喊出一道凄厉的女声,之后更是啼哭声声,下面的人却都是知道不好了。
  想着素日里公子体惜下人,又极是孝顺的,年纪又小的,这些个丫环小厮也不禁心里叹息,那眼里多少也落了泪。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42

柳色青青晓寒轻,行路迟迟人语咽。此地但为一日别,未卜明朝人何方。
  江南春日早,江北春日迟,只这江陵郡的春日,却是不早不晚,恰恰就在这酥酥小雨之中绽放。
  雨声中,那黄土铺就的大道上,人马车行,络绎不绝,虽不至于喧闹,却也是处处鸟啼,昭昭人影,好不繁华。
  不久前的夏周两国大战,让这江陵郡乃至于边上大半五湖郡,这一大片的地儿就此便归于夏国。这场战役虽是夏国不但收获颇多,也极其迅捷,因此,却是未曾破坏这延陵城的繁华景象。
  因此,这浩浩然的大道,却是一般的人语沸然,就是这连绵的春雨略略急促些,却也掩不住那满目欢声的景象。
  人影车行之中,一架不起眼的小小轩车,清素的色调,淡淡地避行在边上。看着那赶车的长随,有气无力地挥鞭赶路,那杂花马也是蹄声零落,缓缓行动着,那些个人便是一眼掠过,丝毫未曾放于眼中,只与边上的人说笑谈兴,或是自歌自乐,闲闲地看着道边那些个水田林木。
  这辆小车,便自悠悠地往前行去。过了个弯,竟自往那山上路径里行去了。
  这山中路径虽是不甚宽敞,但好在人影车马稀少,因此这小车倒是走得极顺畅的。
  越往上,这路径越发得人烟稀少,越发得清静无人,或是知晓此时无甚人影,那车窗便自推开,露出半张脸来。
  修长入鬓的眉,澄净流转的眼,微微挑起展开,便是流淌出说不尽的山光水色。这般的眉眼,便是那唇略略薄些,面色也似未见过光的苍白,却也添上了数不清的和煦味儿,令人心生几分春风融融的醉意。
  此时便是裴府的人在,却也识不出眼前这人正是裴煦。便是再三地细细察看,至多是觉得这人的神情气度,与自家已逝的公子,有着几分神似罢了。
  这般形貌的更改,却不是别的,只今日早晨,夏鸾离别之时交与裴煦的一个瓶子,说是出了延陵城,便将这瓶子中的液体涂抹于脸上,好遮掩些形貌。只是裴煦也不是那等好瞒哄的人,他只微微一闻,便知这是兰陵草的汁液。
  兰陵草素来稀少,于别的却也无甚用处,只有一样是好的,它能消减胶沙之水的易容形貌。只是胶沙之水调治不易,流传甚少,刻画整治又不易,因此,这兰陵草虽是有着般本事,但也只稍稍有些人清楚罢了。
  这一些人中,裴煦自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此事在他眼里却多有蹊跷。那夏鸾素日里多用那胶沙之水遮掩自己的容貌,为何此日却是要遣开自己,更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或是说,他们却是有甚难言之隐,无可抗力之处,需得将自己隐秘地藏匿他方,好少些后顾之忧?不,如此轻巧的事,他们却也不必将自己的容貌遮掩去,恐怕这事并非是简单的,大约与素日里自己疑惑的家世有些关碍吧。
  想来,他们却是想将自己好生安顿下来,再自行逃匿去吧。这般,倒是简易些的了。
  裴煦将这些细细思虑一番后,便也不放于心上,略略安静下来,只低眼看着怀中的凤曦,淡淡一笑,推开了车窗。这车窗略略开启,却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这轩车内虽是暖和,于凤曦的病情却无甚好处。
  只是这车窗一开启,却有一匹白马倏忽而来,当场便了漫天满地的积水,倒是让人好生地不乐。但在前面挥鞭的止戈素来沉闷,性子又好,倒也不意,淡淡扫视一眼,便是将车轿赶得远些路中,少沾染些水。
  这原就是无事的,偏偏那马上的白衣少年见着止戈在这一瞬间手法多有些奇特,细细一看,却又觉得此人虽是相貌平常,但武艺倒是不错,见猎心喜,竟自赶马回来,在边上好生地询问起来了。
  只这止戈却也不是那等口若悬河的,又不曾识得那少年,因此一发得一问三不知,竟惹得少年心头火起,伸手就抢止戈手中的那根鞭子了。
  两人若是论功夫,却是止戈更胜一筹,只碍着形势不清,手下多多有些轻了,一时之间,场面上便是出现了你争我夺,不落分毫的局势。
  这一时半刻的还未了结,止戈便也有些心火,略略踟蹰,正是准备着下个狠劲,却不妨后面又传来马蹄声。
  猛然听得这马蹄声,止戈与那少年不由微微一愣,手下便也轻了下来。这一愣一轻,两人倒也不好再继续了,只相视一笑,都放下手来,往后面看了一眼。
  一色的黑,浓烈激扬。
  毫无半点杂色的黑马,在略略透出的日光下,蒙蒙然地蒸出极沉静的夜色,但奔腾之中,又溢出灼灼的桀骜不驯。目光上移,这马背上的少年,入目便是那一身极贴合的墨黑骑服,衬着那矫健修长的身影,仿佛冲刺进人心之中。
  那黑衣少年见着这两人都是缓下手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驱马便往这里急速而行了。
  裴煦早见得止戈与那白衣少年的教授,心下便是有几分好笑,此时见得如此,也不由细细地望了过去。
  这一见却是一惊,这黑衣少年,不就是那日北门出来时,在抬眼的一瞬间见着的一个夏国将领,怎会是在此见着?
  但细细一想,倒也无甚大碍,回头眼见着前面陡然出现了一所宅院,裴煦细细看了,见是与夏鸾所说并无二致,便微微一笑,转头便问向那俩个少年:“同路相逢倒也是一段缘分,几位可是要进我们歇息半刻?”
  那黑衣少年方是拍马赶上,听闻如此,不由回头看了裴煦一眼,见是个孩子,又知自家兄弟素日的性情,便淡淡点头道:“诺。”
  边上少年听是如此,也不由璀然一笑,扬眉道:“难的在此见到个晓通武艺的,你便是不说,我自是要去的。”
  那话语间,洋溢着一种说不出朝气,裴煦见着如此,倒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笑着让止戈带着他们好生逛游去了。
  这宅子极是好的,虽与裴府这等大宅子比不上,但和裴煦居处的大致构造却是无甚二致,幽雅清静的味儿,倒是更胜了一筹。
  里面早有三两个管家丫环的等着了,这些个人都是积年地老人了,见着裴煦也是极亲热,道:“公子可是回来了,您的病可是大好了?”
  话语间,又见着裴煦手中的凤曦,忙忙地又道:“这就是前儿说的那个小公子?真是可怜见的……”
  裴煦只微微笑着,明着暗着敲击了一番,又见止戈领着那两人极是熟捻,心里便也知晓了五六成,只开口敷衍了三两句,便是让这些个人取些吃食来,好是招待那两少年。
  自己却是抱着凤曦,往那主宅去了。未曾想,这主宅却是生生让裴煦吃了一惊。
  这宅子并非是那等不好的,粉墙黛瓦,轩车小庭,一溜的清素雅致,不落分毫的俗气。西边的墙角下,又有一株极大的梧桐,兀自吐着嫩芽绿枝。下面却是一汪的清泉,泊泊然的盘旋萦绕而下。
  这等布置,虽是与那疏斋多有不同,但那上面的花草事物,却是并无二致。
  裴煦面色微微沉滞,稍稍思虑之后,便是踏入那卧房之中。
  木榻青帐、画屏大案、砚台镇纸、顶竖柜、书格、灯架一色的清淡浑厚,样样都与原本的不同,但一聚合,却越发地衬出房间里那份寥落疏朗。
  见得如此,裴煦心里的那一分惊异,更是深切。伫立良久,方是轻手将凤曦放于木榻之上,好生地哄劝着,心里却是急速地思虑起来。
  半晌时间,凤曦正是微微昏着睡去了,裴煦取来一条丝巾,细细地擦去了他那嘴角边上的白泡泡,便走到那大案边上,取来书纸,写了一封信笺,又取出一只信鸽,让它将这信笺送了出去。

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45

沉沉夜色,暗淡了刀光剑影,柔和了水色烟光,晚风徐徐,浩浩然地送来夜色的静谧。在这沉寂的夜色之中,裴府上下却是挂起了数不清的淄花白带,在夜空中撕裂出惨白浓黑的悲凉。
  主宅已然是布置出一个灵堂的模样,青白的灯光摇曳出别样的凄厉光焰,陡然散落一身的凄冷。裴修与夏鸾身着淄衣,面色惨淡如纸,满目含泪,那原本满头的乌发也添上了不少霜白,似乎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边上那些个管家丫环的,披麻着白,虽说只是陪着夏鸾在这棺材前哀哀欲绝,但想想主人家素日的喜乐景象一朝化为烟灰,心里不由也生出了些伤感悲痛,不时地拭去落下的眼泪。
  夜色越发得沉寂,隐约有晚香玉的花香味儿徐徐传来。这一小半天的放声大哭,却是让夏鸾她喘不过起来,不由猛然咳嗽了几声。
  那些个丫环见是如此,急急取来一盏温温的茶水,喂与夏鸾喝了,方是让她好些。边上的裴修,闻得那剧烈的咳嗽之声,也猛然从木胎泥塑的呆愣中惊醒来。茫然地抬眼望去,却见得自己的夫人脸色煞白,显是伤心过度,不由长长的叹息一声,便是缓缓走到夏鸾身边,低声怆然说这些安抚的话儿。
  两人既是做了十多年的恩爱夫妇,自是情深意重的。夏鸾在裴修的劝慰下,哽咽良久,又好是一阵子哀声,方是渐渐消了眼泪。只是这一抬眼,那满脸满腮的珠泪却是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裴修又深深叹了数声,抬眼却见着这满堂缟素,那些个管家丫环也是一般的悲凉,不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悲凉的声调拖开微微的颤音,只道:“罢了,你,你们都,都下去吧。”
  那些个管家丫环见着两人似乎缓过气了,心志也清明着,相互窥视了几眼,虽是担忧着,却也不敢违逆,只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就迟疑着下去了。
  裴修与夏鸾见此,对视一眼,眼眸中都不禁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仿佛三月轻愁的柳絮,不着痕迹。
  对视良久,裴修方是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淡淡道:“这里的丫环管家都下去了,倒是不会牵连着了。只是不知他们却是如何的……”
  说到这里,裴修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冷光,脚尖微微一顿,身影便极诡异地晃动,往那树枝之上抓去。
  树枝上的人影陡然高高跃起,如同一条极滑的无骨蛇,诡异地滑动,不过瞬息之间,却已然翻转出流水一般多变的轨道,硬生生自裴修那奇特的身影下,稍稍逃窜出来。
  只是这人影正是微微透气,心里只闪过一丝松懈,一种酥麻的感觉便是涌上心头。
  不好!
  他的脑中闪过这一丝警惕,却已是晚了,这瞬息之间,他却连那稍微动弹的气力都无一丝。
  淡淡扫视了这人一眼,裴修语气淡漠,冷然道:“虽不知你是哪一方的人,但你却来得不是时候。罢了,想来你回去却也不得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我送你一程……”
  话音才堪堪落地,身后冷眼看着的夏鸾突然想起什么,不由急走几步,道:“修,你且等等。”
  说着,夏鸾淡淡一笑,俯身在那人身上稍稍闻了闻,心里越发地确定下来。她淡淡挑眼,想那裴修递过一个颜色,自己便取出一个瓷瓶,对着那人冷笑道:“罢了,他日我或是会放你一马。但今日却是不行,只得将你这般处置了。”
  这话淡淡说完,夏鸾微微倾斜瓷瓶,正是要洒下些药粉,一丝诡异的风声陡然自她耳边闪过。
  几支冷箭便是急促地划过空气。
  裴修关心则乱,急急地卷袖一甩,兜住这些个冷箭,又趁势极迅捷地的抛开,倒是避开了这一节。
  此时,屋檐下立时扑下三两个人,急急地将那地上的人掠走,数人点掠而去。裴修正是要追去,又有数十来只箭陡然散落下来,却是迟滞了他的脚步。
  裴修与夏鸾对视一眼,嘴角眼里却是勾出了一丝诡异与八九分的滔天愤怒,只抬眼看向屋檐。
  屋檐下,陡然跃下一男一女的两人。这两人身着一般的绺纱细淄衣,行动如水,浅笑温和,更配上一张或是俊逸或是秀丽的面庞,倒透出了几分金童玉女的味道。
  这男子前行几步,淡淡笑道:“三哥,听闻近日您近日出了些事,小弟急急赶来,却不妨见着这般的景致。只是嫂嫂手中拿着那睡断魂,却是让我信了几分。若不是伤心着,素日里嫂嫂却是不这般待人的。”
  这讽刺般的话一落地,却是赢得边上女子的一声娇笑。
  见得如此景象,夏鸾冷笑数声,那寒碜恶毒的眼神在那男子身上一溜,却是生生让他感到几分寒意,身形却是微微僵住了。
  边上的女子见状,不由格格一笑,极秀丽的眼眸微微眯起,身形走动间,却是露出几分烟视媚行的味道。只见她妖冶地走近那男子边上,媚笑道:“姐姐,你素日里却不是这般模样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对那可怜的外甥动手么?虽说父亲已然要我们分别提着你们人头来,但我那外甥可是要指定要留下的呢。”
  裴修诡异地一笑,眼眸中的森冷杀意却是掩饰不住的,只扫视过诸色人等,冷然笑道:“这般说来,这事却不是你们做的?”
  那一男一女见着如此,心里一颤,竟然生出几分逃窜的意愿,不过下一瞬间,他们便猛然回过神来,心里不免更添上几分怒气,那女子又前行一步,冷然笑道:“姐姐姐夫,何必生气。想那外甥也不是出于你们骨血,你们如此作色,心里倒不定想着怎生逃脱呢?”
  裴修与夏鸾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冷芒,却又有一点安然,默不作声地前行几步,冷视不语。
  只那男子听得如此言谈,心里思虑一番,倒觉得十分的贴慰心想,便勾起一丝看似极温和的笑意,微微笑道:“若不是六姑娘的话,我却是忘了,前几次你们为了逃脱,什么事儿未曾弄得?只是那时父亲尚是要生擒你们,也怪不得让你们窃机逃离,只这一次,你们却是不必再做他想了。这里,嗯……”
  这话才堪堪说完,他便是觉得有些昏头昏脑的,心里一惊,却是仍不住蹒跚几步,挣扎着喊道:“你,你们……”
  话才吐出三两字,他愕然看着裴修夏鸾两人也含笑倒下,便瞪大了眼眸,竟惴惴不能语了。
  夏鸾见着这些个人纷纷倒下,不由冷笑一声,抬眼看着那些围在外面的人一眼,便对着那尚是极力挣扎的一男一女,道:“当初若不是你们将此事揭了开,我们怎落得如此?此时天色晚了,我那孩儿却是孤零零地一人上路,你们素日又是百般追着我们,倒不如和我们一并走吧。”
  话音落地,一丝亮色焰火猛然洒开,不过数息的时间,便陡然将这宅子吞了下来。
  烈火熊熊,却是渲染出半天的瑰红,裴府的下人这几人却都是未尝有的好眠,此时见得如此烈火,都是茫茫赶来。
  一时之间,这里却是喧闹之极。
  那些本惧怕剧毒而纷纷后退的黑衣人见得如此,却是互视一眼,便振衣而起,如一只只飞鸿,陡然不见。
  等这些个黑衣人俱是离去了,远远的一株树上又突然飞起一袭黑衣,迅速地消失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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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51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独自伫立小楼之上,迎面吹来丝丝尤带海气的晚风,裴煦心中却是颇多感慨。这不大的宅院,独自屹立在翠山之上,远远可见微澜起伏的大海,又临近延清县与定海城,占得个通行便利,又落得清静自在,却是个极佳的地方。
  若不是这古时地广人稀,多半的山林却是无人,这落迦山又无甚名气,恐怕大半的人便是簇拥而上的了。
  心不在焉地思虑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良久,裴煦方是微微回转神来,心里却有些酸涩:这般想着杂事,却是真真忽略了那两人了。
  这五六年的光阴匆匆而去,那夫妇两人的小意儿周全,关怀贴慰之处他却是看入眼中的。虽说是未曾将这两人放入心中,但也是接受了这名义上的身份,又承受了这般照顾,对那两人却有一些责任的。
  细细想过这一天的事儿,裴煦却是发现其中有些蹊跷之处。只是身处这等山林之地,又不愿打乱那对夫妇筹划的局势,便只能派出那些个手下好生看着些,预备着照顾两人周全离去方是。
  只是如今天色越发的沉寂,裴煦心思不定,默默地想着,那不详的预感却是越发地厚重了。
  眼见这月上中天,虫鸣唧唧,风声越发地呼啸,一个人影突然自下而上,急急地跃上,那一身纯粹的灰色,贴身而紧凑的款式,却是让裴煦心中一颤。
  那人影,只登上小楼,便是取下面罩,露出一张略略清秀的脸,而后极利落地单膝跪下,恭敬道:“公子,肖先生吩咐敦一来见。”
  裴煦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虚空扶起,道:“不用了,你……”
  这话还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地向上攀爬而来,不一会,便是听到一声极苍老的声音,音调却是微微急促,只道:“公子,你还在吗?”
  裴煦见着如此,便是对那敦一一挥手,让他且避避,自己却是迎了上来,只笑道:“应管家,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却是深夜赶来了?”
  话语间,那应管家便是提着灯笼上来了。只是,那隐隐的昏黄灯火下,他身后却是又有一女子,盈盈而立。细细一看,这女子一身极简素的淄衣,浑身上下无甚装饰,眉眼间宛然如水,一眼便生江南秀丽的感觉。
  只这女子,却是让裴煦悚然一愣,半晌也未曾讲出话来。
  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那鸿雁。
  那边上的应管家,却不知这些事儿,只当时裴煦惊异这陌生女子怎迎入家中,便挫着手道:“公子,这女子遭遇匪类,沦落至此,却是求得一餐一宿,我见着可怜,便做主留下了。此事我本是明日方是报上的,但见着小楼上灯火尚是亮着,便带她上来禀报了。”
  裴煦极是剔透伶俐的人,听闻如此,便张口吩咐一二,支开那应管家,只留下那鸿雁坐下。
  那鸿雁只见着应管家去了,便躬身一礼,极温和地一笑,低眉道:“公子,您却是不必惊异,方才我说与应管家的只是一套说辞罢了。我只为着一件事来。这是我家老爷今日午时交与我,说是要送与公子尊长的。因着路上多有坎坷,遭遇了些匪类,我家老爷又嘱咐着要避人耳目,便更延迟了。此时方知令尊已然逝世,我便是想将这事物交与公子。”
  说完这话,那鸿雁便将一样包裹极好的东西递与裴煦,自己又取出一个瓷瓶,将这瓷瓶里的丹药一并递与裴煦细细一观后,便又笑道:“我家老爷曾吩咐我说与令尊,这包裹里有一信笺,可先看完再行打开其余的。这丹药却是要我当面吞下的,您尽可放心。”
  说罢,那鸿雁便是趁着裴煦未曾反应过来,尚是惊异着,便急急地吞了那丹药,不过瞬息就软倒了下来。
  裴煦淡淡扫视了鸿雁一眼,知她无碍,只是吞下那颗醉梦丹,一时之间却是承受不住药力罢了。但想着那应管家尚是在楼下,便收拢那包裹,又急急喊来管家丫环,将这鸿雁搬至客房安息了。
  自己却打开包裹,中间果有一张信笺,抽出一看,上面极简练地写道:“且试今晨所为,得一幕后之象。”
  裴煦稍稍迟疑,便将一直收拾在怀中的瓷瓶拿出,细细地涂抹在信笺之上。不多时,那信笺便是陡然色变,显现出隐藏的那些字眼。
  上面开头便是言道这信笺若是成堇色,便是无人察看过,那鸿雁服下醉梦丹,数日之事自是大半忘却,不必担忧。
  后面又极淡然地说到这包裹之内,乃是夫妇两人毕生心血所在,万望珍重。此外,又添上一笔,道那梦香甜虽是极好的助眠之药,却不是好用的,倒不如多用那水梦间来得好,而江南绵软,却不是久留之地。
  裴煦稍稍一顿,将这信笺慢慢收拢,便淡淡道:“我父母之事,究竟是怎么了?”
  那隐藏在阴影之间的敦一,听得公子问话,虽知他极恼怒,但却是一五一十地将这事说了出来。将那晚肖先生怎生安排下一应的探听援救,又怎般被裴修察觉,救去被察觉之人后,那一男一女如何出现如何言谈,之后裴修夫妇毅然同归于尽,自己等人为何援救不得,一一细说出来。
  裴煦静静地听着这些话,那眼眸微微闭合,良久,方是道:“此事,确是怪不得你等。想我那父母,一意赴死只求得我一人安生,怕此事却是极棘手的。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敦一迟疑半晌,又细细看了裴煦一眼,便踌躇而去了。
  只留下那裴煦,冷眼凝视着那一弯月,强自按捺已是沸然的心境,只细细地思索这一事。
  这一事,是裴修夏鸾两人临终寄言,却并无甚涉及强敌之处,想来是顾虑强敌,只愿自己安生活下的缘故。但别的也就罢了,只那最后一句却是让裴煦隐隐猜测出三四分来了。
  醉梦丹、梦香甜、水梦间俱是前朝祈渊晟所记载的独门丹药,据传只皇室贵胄方有存有一些。而之后又提及不得久留江南,那所谓的强敌,大约只有周国皇家并一些积年贵胄方是了。
  此外,梦香甜和水梦间却是裴煦极常用的。梦香甜是裴煦若有议事,迷昏屋子里嬷嬷丫环所用,而水梦间他虽是不用,但它提审益气,安神定心,那些尚在调教的孩童等却是极喜欢用的。
  这般想来,那夏鸾裴修却是认出那人是自己首尾的,特特放了一马,但究竟心中难定,只得提醒一句罢了。
  这样说,这些强敌都是那周国顶级贵胄乃至于皇家。
  裴修慢慢思虑出这些个事情,心里却越发地空荡,仿佛手中的砂粒,如水一般消散,无法聚拢。
  闭合眼,裴修慢慢地踱了几步,只抬眼凝视这那点点流光。
  虫声唧唧之中,恍惚间突然听闻一声低低地婴啼,裴煦猛然一惊却是回过神来,急急往那卧室奔走去了。
  卧室里灯火暗淡,掀开帘帐,却见得那凤曦正脸色微红,自是安然酣睡,那嘴角边的小小酒窝更是可爱之极。
  裴煦愣愣凝视良久,低低一笑,却是紧紧抱住了凤曦,隐约间一点湿润的水光,自眼角滑落,径自划过凤曦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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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52

时近二月末,正是莺飞草长的暖春之时。不论江南江北,只若远远望去,入目便可见一片绿树含烟,繁花似锦的春光。
  夏都博望城,旧日人称江北明珠,自是那山明水秀,物华繁盛之地。其后又添为夏国京都,更添上了数不清的人行车流,浩浩然地吞吐出一地的煊赫声势。
  于直达京都的大道上,车流繁杂,人言沸然,那轰然的声音却是淹去了边上树木草地之上的鸟语虫鸣。其间一架极小巧素淡的马车,便自轱辘着往前行去,边上却有五六人,骑乘着一色的黑马,将这马车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边上的人大多是那等平民商贾之士,但不是那见多识广的京都人士,也是走五湖闯四海的经商人,那眼光却是极毒辣的。只稍稍看上一眼,便是知晓这车马都不是那等寻常之物。马固然是上好的积年老马,那马车更是近些年来,天一阁与延陵城富商一并做生意,而共同推出的上佳马车,唤名沉香车。
  听闻这马车看着虽是极素净的,但起居却是极方便的,里面不但能生炉煮茶,读书谈笑,更是出名的坐车如行路住屋,等闲的地儿,却是毫不颠簸的。
  这些个人正是暗暗猜测,那架马车的车窗突然被推了开,一人伸出头来往那夏都远远望了一眼,便自笑道:“煦,那夏都离这倒是不远了,只是那霍恬所派的人,却未尝看得见。”
  这人言笑间,口角风生,加之那天生的俊逸面容,更是让边上那些瞅着空隙看来的人暗自赞叹:好是一个天生的风流人物,便是年纪尚小,也是生得剔透灵气之极了。
  那人却是不管这么多,只与里面的人细细谈说,边上的人离着远了,又将进城,倒只听得里面的人犹带几分笑意的话,别的不说,只那言谈,却感到极和煦的。
  想来里面的公子也是这等好风仪的书生吧。
  边上那些个人暗自猜测着,眼见着这车马进了城,便为之一笑,只当是行途的谈资,转眼便是忘个干净。
  只那车上的两人——裴煦与凤曦,倒是未尝得个闲儿,眼见着将是进城了,那原是说定的接客之人却是不曾见得,便对外面的那些个护卫说了三两句,遣他们询问那贺飞扬将军的府邸是在何方。那马车却是停歇在城门不远处。
  这般派遣好了事儿,里面的两人谈笑风生,指点京都物景,倒也是极安生舒畅的事儿。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突听得外面隐隐传来喧闹惊呼之声,极是嘈杂,裴煦的话不由缓了下来,只推开那车窗,对那剩下的护卫道:“敦义,这又是怎般回事?”
  那敦义原是冷眼看着事端的,此时见得裴煦询问,便低首淡淡说道:“有一女子,不知怎地骑了一匹疯马,正往这里闯来,后面却有一群人追逐那女子。”
  边上的凤曦原正是为这喧闹声打断两人谈笑而皱眉,此时听闻如此,便生了几分惊异,笑道:“这女子却是为何往这城门口来,这里人多,又有士卒,怕是折腾不过的。”
  虽是这般说着,但言谈之中,却有些不经意的冷肃充溢其中。
  但一般的人却是未曾有甚感觉。
  裴煦素日极知他的性情,闻言也只是一笑,只淡淡地转过话头,正是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得马蹄声越发地大了,似是那女子骑着马往这边冲来了。
  他不由一笑,嘴角勾起一丝和煦的微笑,对凤曦说道:“可是受了你的指点,那女子怕是不往城门冲,赶着往我们这边了。”
  凤曦淡淡一笑,却是不说什么话儿,只微微眯着眼,靠在裴煦的肩膀之上,道:“看来这一时半会的,倒是不好了结了。我却是顾不得这些了,昨日不知怎地,好是半天都睡不足,这时正是好生眯一会。”
  裴煦知他只想在边上撒懒一会,便伸手摩挲着凤曦的脸,淡淡道:“昨日客栈确是不好,那隔壁的鼾声能压倒半个客栈,此时无事,你安睡会也就罢了。”
  凤曦心思灵动,自是知晓裴煦早已将自己心中小算盘看个剔透,但裴煦他既然给了借口,便也就笑纳了。
  安生得靠在裴煦的身边,凤曦微微合眼,正是要小小睡上半会,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与惨叫,后又听得一声极重的重物落地声响,不由抬眼看向裴煦。
  裴煦此时也是愣怔了一下,正是要推开车窗看上一眼,便听到一阵叫嚣声,极嚣张地喊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万府的人都敢动手,让我那小娘子都没拿下来!你们这些奴才还看着做什么,给我上,打死一个爷我赏钱百两。”
  猛不丁地听得这些话,裴煦稍稍惊异,便掀开车帘,又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含笑道:“这又是怎般回事?”
  眼前护卫安益、安迩正是伸手打发着这些个家丁似的人,因这事端还未清晰,倒也未曾下得重手。只是那边上又一人,一身绿衣,倒是上好的绸缎,形貌清俊,也称得上是好人才,只是那神情凶狠,一脸的狞笑便大大破坏了那人的感觉。
  应该是个纨绔子弟吧。
  裴煦微微皱眉,又转眼看了车马边上躺毙的一马,便是知晓了事端。大约这些追逐那女子时,领头的人一时不慎,倒是望着车马里冲来。那两三个护卫岂是玩耍的,当下就将那马匹一举击毙,更是挡住了后来的人。这一是违逆了那纨绔的意思,二是让那女子得以脱逃,因此那纨绔子弟便是一发得横了,只叫嚣着要打死。
  裴煦稍稍迟疑,见着那纨绔子弟一脸狞笑,便自皱眉,决意将此事速速理清。就听得边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清脆,又有一人连连喊着住手,一时间包括裴煦等所有的人不由都转头看了过来。
  黑马黑衣,这马上的少年风采夺目,神色冷肃,此时正是驰将而来,后面又有十数匹黑马,紧紧地尾随着,一时间确是夺去了满场的风采。
  边上人群一时间为其所惑,良久,方是有人议论道:“看这人的模样,似乎是那霍雍霍将军。”
  这一猜测一说出口,边上的人也回过神来,白眼道:“什么似乎,这就是霍雍霍将军。霍将军可是……”
  且不理边上人群小声议论的话语,那纨绔子弟见着霍雍来了,也稍稍意动,当下就挤出一脸笑容,笑道:“这不是霍大将军么?素日里常是在军营里,今儿怎么有空来此?”
  霍雍下马信步走来,冷眼瞄了那人一眼,便是淡淡道:“接人。”
  那人一听,倒是一愣,呐呐重复了一句:“接人?”
  这话一出口,他便是回过神来,又见得后面人中有一人装束与裴煦护卫相似,就知道其中的缘故,冷笑道:“霍将军接得别人我不管,只是眼前的这些人你却是要卖我一个面子,他们可是……”
  这话还未说完,却见那霍雍丝毫不理会他一言半句,径自往裴煦这里走去,恍若当场是打了这人一个耳光,让这纨绔脸色顿时青白起来,心下一横,只冷声叫嚣道:“霍雍,你别以为你靠着你舅舅的那点功绩就能压在我头上,当今皇后可是我姑母,小心我……”
  边上的一人见得自己主人口不遮掩地喊出这么一番话,不由急了,忙拉住那纨绔,好生地劝说了半天,方是让他回过神来,口里狠狠地说了些什么,就顾自带人走路。
  只是这些话,却未尝有一句让霍雍记入心里,只径自与裴煦说上三两句,便上马挥手,让那些个手下将马车围着,一并往那贺飞扬贺将军的府邸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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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55

柳外三分翠,车行一路新。
  凤曦淡淡笑着,眼底划过一丝极奇异的光芒,悠悠然地笑道:“这件事,倒不是那能轻易了结的。听说那万家,虽轻易不动弹的,但身为皇后的娘家贵戚,又极宠溺自家一根独苗,怕是轻易不愿退的。”
  边上的裴煦含笑听着凤曦的话,见得他边说着,那身影却是微微斜过来,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这等极舒坦地神情让裴煦他不由一笑,揉揉凤曦那整齐的束发,笑道:“你年方十二,心眼却是越发的多了,这等事也记于心里,想来那夏国的情报大半记得牢固了。”
  凤曦眸色清亮,微微笑时,却又透出几丝略带羞涩的味道,似乎未曾到过大场面的人猛然处于万众瞩目之地,淡淡的青涩不禁令人生出几分宽恕之意。
  只是他那漫不经心地提壶,专心着倒出一杯茶,方是将这茶送与裴煦,看着裴煦微微眯眼,似乎极惬意的模样,他便温声道:“这是自然的,好歹这也是我那未曾见得的‘父亲’的地方。若是碰到了,也是要小心着意的。”
  说着,凤曦伸手往戴着的那个小小的香囊探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眼眸中闪过淡淡的冷肃,但不过瞬息便是收起手,便只拈起一块糕,慢慢地吃着。
  裴煦摇头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慢慢地思索起来。
  凤曦已是十二,天生便是极玲珑的人,平日里又极念着自己,倒也不曾询问计较自己的身世。但不知为何,前些日子他知晓此事后,却是极力要来这夏都,恰好那贺飞扬五十大寿,霍恬来信邀请,他们稍稍考虑一番,便就自那楚国国都往东行来了。
  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但看着凤曦的模样,似乎对那生身父母却是极在乎的。自己一手将凤曦养成,自是清楚他的性子,除却三两人外,却是可冷情到将人、事、物一一排列下来,称斤度两的地步。心性之冷之狠,却是在自己之上的。
  因此,他这般在意此事,倒是有别的意味了。
  但凤曦心意,裴煦一时之间,却是算不清的,只能小心看着,以防万一。那凤曦母亲临死之前透露的信息,却是点出了三四分事情:这凤曦身世非富即贵。若是他决意认得那亲身父亲,却是有三四分可能受到些折腾的。
  豪富之家,多有争夺家产,兄弟阋墙之事,若是添上权势两字,便是更难理清事端的。此时要是添上凤曦这一人,横插一腿,可是引发得那同仇敌忾之心,越发地易受伤害。
  裴煦这般思虑着,心里不免更重了些许,只是见着事端未引,只能先看着罢了。
  马车轱辘着滚过青石铺就的大街,马蹄声清脆端整,不过半天的工夫,这一行车马,便是停歇在将军府外了。
  既已有霍雍护着裴煦等人行来,那将军府里自是知晓裴煦他们行至路上的事儿,因此,府外霍恬便是早早等着了。
  眼见着这一队车马行来,霍恬嘴角勾出极愉悦的笑意,似那偷了鸡的狐狸,笑吟吟地道:“可是来了!我就知此事交与哥你做来得轻巧,想那万家知晓是你,倒是不会轻易说些什么了。毕竟,您这木嘴葫芦可是出了名的不多说半个字!”
  这般说着,那霍恬脚下一转,径直往那车驾走去,只笑着道:“多年不见,各位可是安好?”
  里面的裴煦听得霍雍的话,便推开车门,只带着凤曦下来,笑着说道:“亏得你三不五时的来信催促,我们却也只得好生保养着,不然落入你的话头,便是无甚乐趣的了。”
  那霍恬知是在说他的嘴皮子,倒也不甚气恼,只嘿嘿笑了一声,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伸手就往凤曦那里抓去,道:“裴先生说的话,我却是不敢领了。这三四年,您带着这个小萝卜,东走西逛的,那一份信笺我不是估摸着写上三四份,好让您见着?细细算得,除了那南方的周国,北方的燕国,中间的楚国,西南方的蜀国怕是都走遍了吧。”
  微微一笑,凤曦含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这夏国近的很,自小便是长于斯,日后自有看的,这远些的自是要好生先看着的。不然,待着无法亲身体验的时候,哪里还得好的?”
  听着凤曦如此说着,裴煦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抓着凤曦的手,对那霍雍笑着说了三两句,便一并往那将军府里走去了。
  只那霍恬,自凤曦小时便是极喜逗弄他的,此时自然也不是例外的,边是走着,边是忙忙地说些个什么。这些个话落入凤曦耳中,他也不甚在意,但积年的习惯在,却是随口便说上三两句,倒是让霍恬的心情更愉悦起来了。
  在这两人的嬉笑话中,裴煦等一行人好不容易方是到了厅堂,喝上一杯半壶的清茶,这两人的话方是少了些。
  一时间,空气中只弥漫着淡淡地茶香。
  见着气氛有些胶着,那霍雍霍恬兄弟似乎也有些心事,裴煦微微一笑,只道:“好清茶,想是那新茶,添上好水,方是泡出的吧。若不是喝的人不对,倒真是无所缺憾的了。”
  霍雍与霍恬对视一眼,角力一番,那霍恬却是敌不过霍雍的不动声色,再想想素日自己哥哥的习性,只能叹息一声,道:“此事倒无甚关碍的,只是有些难为先生你了。”
  裴煦本想是贺家有些事难做,却不料这事倒是牵扯至自己身上,不由讶然笑道:“噢?这事却又与我关系着?”
  霍恬有些无奈,只端着茶,啜饮一口,方是讪讪着说道:“这本也无甚关系的。只是我们兄弟昔日在江陵郡,好生呆了六七年的,其中除却驻扎地方之外,大半的时间多是落在你家。其间,多是听闻你的诗词策论,乃至于军法政事的说闻,自是受益良多的。这些年虽是按着你的说法,多有保留的,但三五一时,也有透露之处。我舅舅自是不多说,早已知晓我们也是名义上的结交,实质却为师徒的。想不到,陛下也不知从何知晓了此事,今日早朝时,竟也稍稍提到了些。之后,怕是多有征召之说的。”
  这话一说完,裴煦听得也是一愣,稍稍迟疑,他方是道:“如此说来,这次的寿筵邀请却是多有些难过的了。若不是夏帝陛下多是温厚待人的,想我倒也该摔门而走了。”
  霍雍闻言,倒也一笑,只淡淡道:“陛下已收有一份军书。”
  这话落地,凤曦也有些讶然,眸中光彩闪动,良久方问道:“可是以前煦交与你们的那一份?”
  霍恬讪讪一笑,点头道:“听说是的。”
  这话说的,就是一边上只看着几人的止戈也露出几分笑意,心想这听说,究竟是听谁说的,又有甚证明?看那样子,却是一定的了。
  裴煦自然也是这般想着,冷眼看了霍恬一眼,边是慢慢踱到那窗牖边上,只略略思索一番,低眼看了那边上的盆栽一眼,手指顺着盆栽里的植物叶儿滑动摩挲一番,便是笑道:“如此说来,这夏都,我却是好生呆上一阵子,方是好的了。”
  霍恬听到这句话,心里欣喜,不由起身道:“极是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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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56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霍恬的话一落地,整个厅堂不由都沉寂了下来。
  止戈的素日无甚表情,但此刻嘴角也不禁抽搐了一番,那眼眸更是不经意地瞄了霍恬一眼,默然不语。霍雍正自慢慢啜饮清茶,听得这么一句话,却是微微呛着,喉咙里稍稍咳嗽些,便自行压制下来了。边上的凤曦,却是端着茶,嘴角露出几分好笑来了,心里更是叹息一声:这霍恬,一向机灵敏锐,但每当遇到裴煦,就是昏头昏脑的说些不经脑的话。
  三人相互看看,却是露出同样意味深长的味道。
  看来这一番折腾是少不了的。
  裴煦虽未说着半句话,那霍恬却被这几人的诡异眼色,看得脸色阵红阵白了好半天,却依旧鼓起些勇气,只在边上讪讪笑着,有一口没一口地狂饮这那茶水,低头受着些。
  见着霍恬的神色,裴煦也不禁有些好笑,那心中略略泛起的几分警惕也稍稍降低了些,只淡淡看了三四眼。他心想凤曦之事,在一时内却也不能了结的,便是好生呆上一年半载的,也未是甚事儿。况且,细细想来,这夏国大有席卷天下的潜力,此番借此选个地方住下,一为凤曦,二为布局,这也是好的。
  只是那能力,却是只能多多显露些浅薄的,少些实干的地方,这样便是有日离去了,也无甚关碍。
  这般想着,裴煦微微一笑,倒也不甚计较,只稍稍说了算三两句话,稍稍揭去了此时的沉寂。数人正是说说笑笑,好不快活,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令裴煦等人的话儿不由一顿。
  霍恬稍稍思虑一番,便是笑道:“此时已是近黄昏,舅父他今日被陛下唤去议事,想来此刻也该是回来了。我等还是前去迎接一程吧。”
  说着,霍恬便是转眼看向裴煦,眼带询问之色。
  裴煦自是知道其中的意思,便微微一笑,只和煦道:“理当如此。便是无这等际遇,我们身为晚辈的,也是该拜见一番的。”
  这般说着,他们这一行人便是疾步往那庭院外走去。
  为等跨过这小院,裴煦等人迎面便是见着一威武老人,待着三五人,正缓缓行走来。这老人神色威严肃穆,发须犹带三分爽白,精神却还矍铄着,那一双眼眸更是精光四射。
  此时见着裴煦等人迎面而来,便是细细打量一番,突笑道:“这位可是裴煦裴先生?”
  猛不丁地听到这一句话,裴煦倒也好不慌张,只淡淡一笑,神色安宁地道:“先生两字,晚辈却不敢当。将军直呼姓名便罢了。”
  那贺飞扬闻言一笑,倒也不甚多谈,只边上的一位男子却是笑道:“裴先生的军书博大精深,多有出人意表之论。这先生之说自是当得起的。何况,当年您对霍恬霍雍表弟多有教诲,虽则无甚名分,但论礼数上却是有的。”
  裴煦见得这人面貌行色多与霍恬霍雍有些形似,便是知晓这人不是别的,正是贺飞扬唯一的儿子,唤名贺显的夏国大学士。
  这贺显略比霍恬两人年长些,大约三十许,观之脸面和煦,眸色清正,那一团和气的模样,却是与人可亲可近之感。听闻他虽长于军营之中,家中又有父亲、表亲入伍,但实则只学些功夫强身,于那民生国计地却是更热衷些。
  再者,贺显诗画策论都乃夏国顶尖的,又凭着世家的名声,早早便为夏朝朝政征去了。为官八年,他品仪也只略略比那宰相少些,乃是二品大员。
  见着他此时的神色,却是极喜裴煦这人的。
  说着,贺显又看着自己父亲与裴煦说谈一阵子,便笑道:“父亲,这路上却也不好多谈,何不进屋好生谈论?”
  贺飞扬本是与裴煦说着劲头上,听到这句话,便是大笑数声,只道:“极是极是,裴先生请。”
  裴煦一笑,俯身为礼,也道:“将军先请。”
  如此,两人到了屋中,又是好生攀谈一阵。直到裴煦凤曦两人强被留下,答应住上十天半月的,那贺飞扬方是与那贺显等人推辞而去了。
  之后的十来天里,贺家满府都是张灯结彩,又选来各式的菜肴事务,却是忙得家中些许的家丁管家之类的,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人。只那脸色上的喜气,越是临近却越是浓重。这寿筵将军府里方是头次办的,往日里可是没这规矩,要不是陛下想起了,说是要隆重些办一次,又自取了财物人手,怕是府里也没个规章好做的。
  但这般忙乱之中,裴煦凤曦一行人的日常供给却是丝毫不乱,未曾有一人敢怠慢些。这下面的人是极看眼色的,且不论平日里常在军中的霍恬霍雍常常来此呆上一天半天,便是贺飞扬贺显也是时不时的过来询问些事,这等重视,却是将军府里绝无的。下面的人见着这般,哪敢怠慢一二,素日里好生伺候着,闲着时也炫耀般的与人唠叨一二。
  如此下来,为等这寿筵开场,那些个耳目灵通的大臣将军却也纷纷知晓了有这么一人,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便是那万家的一纨绔公子,本是不愿去这无聊的寿筵,听闻此时,倒也暗地里与自己的狗头师爷商量一番,寻出了个极高的计策,想要往那筵席上折腾一番。
  时光一日日流转,不多时,这十来天的光便是消散了。
  这日晚上,一向大门紧锁,决少交往的贺府却是红灯高悬,一溜的红绸简洁清亮,别有一股风味。
  门前各色的大小轿子,一一落地,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自是喜气洋洋,相互拱手做礼,而后便结伴行来,听着那报名的下人将自己的礼贴一一说上,在与那贺显说上几句恭喜之话,便是笑着往里行去了。
  一番迎来送往,那来得客人越发的稀少了,贺显稍稍计算一番,想着大约好了,便是与那管家说上一句,便自去里面与父亲谈上一二了。
  未曾想,这时那万家的万熙万大公子,此时姗姗来迟,正是大摇大摆地上来,却见得连那接礼的都只一个小管家,心里越发地嫉恨,形貌上便是更狰狞些,方进了屋子,便是与带他来的父亲一阵叽咕。
  只是他父亲虽溺爱他,但大事上却还清明着,当下便是敲打了万熙一顿,让他好生呆着,自己便是去那人群之中,好生周转起来。
  这贺府正是喜乐一团,便是谁也未曾理会这一纨绔心里暗自的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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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0:59

寿宴开时春方好,一尺红绸结百芳。
  裴煦微微笑着,左边陪坐着凤曦与霍雍,眼见着华灯渐升,各色的人等都是一一齐聚,那霍恬本是招呼着的,但见得如此光景,也是微微一笑,顺势便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落座了。
  他一旦坐下,这席面上原只靠着凤曦与裴煦稍稍支撑的言谈便是极热闹起来。这霍恬,习素虽将大半的心眼放入军中,但是这贺府大半的迎来接往也是他的事,因此,这一应的人等,他却是记得极清的,便是其中些许陈旧、隐秘些的故往掌故,也多少知晓一些。
  此时,霍恬见着席面上冷情,便是特意地介绍些东西,凭着一贯的天分,便是裴煦凤曦早早知晓了,却也听得有些趣味。这般下来,这一席面上,倒是谈笑风生,那极和煦的声响倒是让边上的官员侧目不已。
  这霍恬霍雍两个霍家将军,可是从不少眼珠子盯着他们的。其中有那青年臣子,也有那老谋深算的官场老人。本见着裴煦凤曦这两张生面孔便是极疑惑了,此时见着霍恬两人的神色举止,更是疑惑。
  中间有些或知事机灵或狡诈多谋的大臣,细细一想,便是想到了前些日子曾说起的一人,这人曾与那霍恬霍雍有些师徒之谊,有著有一本极精深的军书。听闻陛下知晓此人后,便是极力让贺家邀请这位先生。
  难道此人便是那个先生?
  众位猜得一二的大臣都有三五分的能耐,自也是知晓轻重的,知道此时倒也不是那等时机,当下细细地打量一番,便自顾自得寒暄去了。
  裴煦也不以为意,只是含笑与凤曦等人说谈,但凤曦的眼眸中却略略闪过一丝阴霾,抬眉稍稍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自沉默不语了。
  裴煦人在场面上,但大半的心思多落在凤曦身上,此时察觉到这般,不由回首对那凤曦关切着说道:“你的脸色怎生苍白了,可是过喧闹些,被这酒气冲到了?”
  这话一出口,那霍雍便是也抬眼看向凤曦,霍恬更是口直着嚷嚷道:“也是,你素日里功夫虽练得勤,但自小体弱,还是好生养着些。不如往那后面歇息一番吧。”
  凤曦淡淡一笑,却不甚在意,只道:“方才见得一故人,正是端着酒,就忍不住呛这些了。”
  裴煦一愣,心中不禁想起凤曦那父亲,不由面色稍稍变化,问道:“故人?你素日里未曾到过夏都,却有甚故人之说?”
  这话方才落地,却见那贺飞扬神采飞扬地缓缓走入筵席之中,几人对视一眼,便是先把此事放下,只抬眼看向贺飞扬一人。
  贺飞扬此时或是被那红艳艳的红光绸彩映着了,虽那衣衫只于平时喜气些,但那肃穆淡定的神色却是被映着一份和煦从容,倒是让人心里更舒坦了些。
  本来对着贺飞扬多有不满的人,见着如此,倒也舒了一口气,暗想这寿筵倒也不甚难过,便是多呆一时半会的,也无甚关碍的。
  这般想着,那贺飞扬温声道:“老夫五十寿辰,府中从未曾办得此等事务,自是多有怠慢之处,万望各位谅解。此时,诸位看得老夫薄面,俱是来了,说不得也得给各位道个安好。此时,筵席已开,各位自行方便即可。”
  说着,贺飞扬端起一杯酒,四方一敬,笑着道:“如此,饮胜。”
  那贺喜之人见得如此,也是纷纷起身,端着那早有人注好的酒,笑道:“饮胜!”
  说罢,贺飞扬等人都是端酒入喉,或是啜饮或是牛饮,只将手中的酒一一喝尽,方是入座。
  贺显知道自己父亲素日的性情,做到如此,却已然是大大超过自己所想的,因此他便是微微嘱咐边上的人数句,就馋着父亲坐下,自己却是独立在他身后。
  不多时,那府外突然冲来数对甲兵,青甲黑衣,一色的猎猎军营之风,倒是让边上的那些贺喜之人一惊,心里暗自思索着,这又是何歌舞,怎生将这军营之中的作派搬将出来了?其中更是有那些自持风度雅然的文臣,猛不丁地见到这铁甲刀锋,惊吓之后,更是生出几分嘲弄之心。
  只道这贺飞扬军营之中过得多了,竟是连那歌舞之事也是沾上这等风色。心里更是悻悻然,当下就伸手挥开身后那伺候着的侍女,自斟自饮,斜眼睨了那些个兵将,便低头不语了。
  咚咚咚!咚咚!咚!
  激烈的鼓声,如断了线的珠子,极清脆极利落地落了一地,自初时的繁杂激烈,越发的沉滞,终时却如漏声,只一声极轻又似乎极重的声响导入耳廓心中,令人心中一悸。
  那些个漫不经心地人,心里一颤,却眼眸一亮,当下做正身子,径自细细地观赏起来,浑然不觉自己手中的那个酒杯已是倾倒桌面,化开了一滩水。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保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夏国要让四方来贺。
  鼓声越发得高昂,直入云霄,只欲将那天际撕裂,所有人不由默默沉思,一时间,这兵戈之声顿熄灭后,场面上却是一片寂静之声。
  便是那贼眉鼠眼,心里多多拐着想法的万熙,也是热血焚身,一时间竟也忘了所有,只觉得一股血勇之气上涌,心想挥鞭入伍,指挥大军。
  正在这时,那府门突然大开,一人径直带着些宫女太监,踏入府中。
  虽是奇异这府中为何如此静默,但手中握有圣旨,倒是也不多加询问,只高抬手中那绫黄手轴,道:“圣旨到!”
  那些个文臣武将,本就是多为陛下可能来驾而特意贺喜的,此时见得如此,心里更是喜欢,忙忙的出席跪下,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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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1:01

第五章天青潮来
  夜合欢的芬芳在皎皎的月色下,徐徐散漫开来,凝结出极温厚的脉脉情愫,自那下跪的人耳边鼻尖拂过。
  歌舞已罢,满室寂静。
  这领头宣旨的人,面白无须,双目无神,见着众人都是下跪领着了,便是抖开圣旨,将这旨意慢慢念出。无非也就是一番嘉奖,并赐些古董玩物、金银彩缎、御酒华筵等器物。这一番说罢,那宣旨之人便微微笑着,将这圣旨交与贺飞扬了。
  贺显见是如此,正要打听一二,那宣旨的人却是一退,让出个人来。
  这女子穿着素白襦衣,青纱无袖衫儿,曳地细白绫子褶裙,浑身的清素,却只在那发髻上攒上一朵正红艳艳的花儿,才稍稍遮掩去那一身的清淡。
  此时,她见得宣旨的事儿已然了结,便是微微一笑,前行几步,对那贺飞扬及贺显俯身一礼,方是道:“且让奴婢代小姐,为贺将军祝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她又是一拜,使得那贺飞扬与贺显都是一番心酸,忙忙的扶起她,贺飞扬便叹息道:“你却不必如此。萧泠那丫头我虽是见得不多,但素日里也常念着,只是她福气太薄了些。别的不说,若她现时见得你如此,心里必定不安,。如若得了好人家,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二的。你在这宫里,虽也是正经的二品女官,却终究不是个办法。”
  女子淡淡一笑,便是温声道:“将军却不必如此挂怀,我自是晓得的。此次我也是得了个差事,方是能出来。说着竟是忘了。将军,半个时辰之后,陛下将携娘娘共来祝贺,思虑着前头未曾提起,便是遣我稍稍提示一二。”
  说罢,她再是一礼,便是与那些个宣旨之人一并退去了。
  贺飞扬与那贺显对视一眼,便是有些惊异,此时再见得那女子推的干净,心里又是一叹。
  只是宣旨已过,边上的人都是纷纷站起,裴煦等人自是如此,但他一见得那女子,却是心里一愣,眼里更是闪过一丝极冷厉的光芒。
  这女子,竟然是敛衣!
  裴煦心里一番思虑,面上的神色也越发的整肃,双目更只直视着敛衣。
  边上的霍恬见着裴煦如此神情,微微一愣,便是转头对他低声问道:“先生,你这是为何?难道您还认识萧姑娘不成?”
  这话一说,凤曦的眼眸一冷,淡淡地看了那敛衣一眼,却是不言一字,只回头看着裴煦。裴煦听得霍恬的话,不由淡淡一笑,反问道:“听你这么一说,这萧姑娘却不是一般人了?”
  “的确难得。”
  未等霍恬开口,边上的霍雍便是替他说了一句,想了想,却又皱眉补上一句,道:“只过直了。”
  凤曦听着冷言少语地霍雍也是如此说,心里便生出几分讶异,抬眉笑道:“这又是哪里说的?”
  霍恬看了凤曦一眼,又含笑喝下一杯酒,持箸拈起一块糕,细细地吃了,方是慢慢道:“这女子,便是我们也是要称她一句姑姑的。她本是陛下为太子时,太子妃萧泠的贴身丫环,唤名涟漪,说是与当时的太子、太子妃幼时便一同的,情分深重。当时太子妃与太子一同为质,她便是随着去了。只是,后来太子妃殒了,她却是百般不认,只是随着陛下入宫,说是要等着太子妃回来。”
  裴煦眉尖微微皱起,细细思索一番,便是问道:“陛下当时回京,又娶了万家的女子为正妃,其后这正妃又成了皇后。那这涟漪到此,岂不气恼的?”
  霍恬故作神秘地一笑,只含笑道:“平素里这话,我可是不说的,只是见着你们,我才说的。这事也极少人知晓的,满京城也就是三五家方是知晓其中的缘故。当时,陛下归京,已然是离了五年之久,京中人氏多半有些模糊,而此时,万家便是以此为助力,将女儿嫁给了陛下。陛下当时纳了万家女,一则是为的万家这等大家族的势力支撑;二是那万家女本与萧家有亲,听闻却与太子妃萧泠模样相似,性情更是一模一样的,陛下见得如此,便是同意了。那涟漪姑娘本听闻此时,有些气恼的,但是见得那皇后之后,却是默然不言了。想这传闻却是有些根据的。”
  凤曦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只淡淡道:“若是有这般事,为何这些年,却是连半点风声也无呢?”
  霍恬听到凤曦的话,倒是觉得十分好笑,只叹息道:“这般事,牵连着宫中贵人,谁又是说的清的?再说,前太子妃萧氏,皇后万氏,都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平素里只我舅舅那些人方是见得一二,谁知得两人的面貌性情?便是朝中多半有些心计的,也不曾管的这般事儿,多半只是掩口不说半句的。”
  裴煦心中本就起疑,再听闻这些个夏国秘闻,却更疑惑。这别的不说,天一阁的情报方面却也不是吃素的,怎生这些个文章都未曾得了?想来,必是有些地头蛇,平白就将此事粉饰了,倒是让原本就建立不久,与夏国朝政也少有瓜葛的天一阁,少了这些耳目了。
  心里这般想着,裴煦便自将疑心放在暗处,只微微笑着,与霍恬霍雍两人好生谈笑。边上的凤曦,早已听闻裴煦将一应事务告与他,心里以计算,也清楚其中的事儿。
  明眼看着裴煦,凤曦心里却是暗暗有些踌躇,此事若是与皇家交管,却是不免多有风险的。这般想来,倒是不如放手的好。
  便是那件事做不成,两人一处好生过着,倒也是顺畅的。
  这四人三般心思,却是掩不去那谈笑间的事儿,不远处的万熙把眼盯着裴煦等人,心里满满地想冲过去捶他们一番,只是这等整肃地儿,莫说是冲去,便是稍微动弹一二,他的父亲便是伸手死死拉扯,倒是不好过来了。
  那万熙见得如此,便是只道自己此番却来得不对,悻悻地坐在那边上,死死地盯着裴煦霍雍等人,直欲看出个窟窿来。
  此时歌舞又起,却不同与一般的绵绵软音,其或苍茫,或刚健,最是让这观舞之人赞叹。其中一个名位在贺飞扬之下的将军,平素便是与贺家极亲近的,终是忍不住,端酒敬贺一杯,便是笑着打听道:“将军,属下跟着您大半辈子,也曾见识过不少人家的歌舞,只是那些歌舞好则好,大半却是不对属下的胃口,总觉得软了些。今次看到这些,心里却是喜欢得很。只是不知道是那家大师,添上这些的诗词音律?”
  贺飞扬听得这些话,却是只道不敢,只是故人的些许心思,倒是不好将他说出的。
  见得如此,一个积年的一品文臣也是起身恭贺一阵,笑着道:“贺老将军一生纵横疆场,行路之多,见识之广,老夫也是佩服的,只是这人的诗词老夫却是前所未闻,想是要讨教一二,听得贺老将军您这一说,虽是遗憾,但也盼着哪天您能透露几分。”
  这话说得,贺飞扬见得如斯,心里虽是另有打算,但口中还是含糊着应和一二,只点头而已。
  其余的官场老人,怎不知他的心思,想是那故人多半也是难以拉扯下来的,只望着陛下来了,能破格说上一二句罢了。
  天色越发地暗淡,眼见着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贺将军府门前,突然跑来两对太监,只是拍着手,站在那守门的小厮管家边上。那些个管家小厮早是听闻了贺显吩咐,便是忙忙着启门,又铺上上好的毯垫子,只躬身静待着。
  那贺飞扬等人见是如此,便与那些个同僚说上一二,就急急带人迎了上来。
  裴煦凤曦两人,随着霍恬霍雍一般,站得远,只是冷眼看着,两人此时却多是未曾想到那夏帝究竟是何等模样,又与两人何等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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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1:05

夜色愈发寂静,空中传来浓郁的夜合欢的芬芳,草木沙沙间,一轮圆月便是撒落满身满地的皎然风华。
  极轻巧的脚步声后,一顶大轿便是落在了庭院之中。
  墨一般的漆黑色泽,皎然反射出镜面般的光滑,金中透着微紫的刺绣,纵横间描绘出轿子上那一龙极璀璨的风姿。
  掀开帘障,夏国最尊贵的男子,便是显露在这煌煌庭院之中。
  面目和煦,眸中精光闪烁,修长的躯体上一袭玄黑的滚袍,虽是日常所用的,但也散发出淡淡的肃穆庄重与威严的质感。夏国的帝王凤琰,便是如一阵凉风,吹落了贺府本有的喧哗,送来阵阵庄重之感。
  淡淡一笑,夏帝凤琰慢慢步出轿子,环视四周一番,便是温声道:“都起来吧。今次寡人也只是闲来看看的。”
  说到这里,夏帝见贺显神色间略带几分疑惑,便又笑道:“贺卿家且不必疑惑,皇后她本是要来的,只是碍着身体不适,却是耽搁着不能来了。”
  贺显见此便也露出淡淡地笑意,只是躬身道:“是,陛下。”
  夏帝既是来了,贺飞扬这主位却也是退了下来。一番折腾后,亏得家中那几个宫中老人得力,不多时却是将此事了结了。
  夏帝素日里与贺飞扬、贺显两人堪称是君臣相得,故而于此寿筵之中露面。因此,他自是不愿将此地变成肃穆庄重的朝廷景象,只略略说了一两句恭贺嘉奖之词后,夏帝他便是示意那贺显不必在意,只管继续歌舞便是。
  一曲极柔和清丽的文舞之后,上场的不是别个,正是那稍微修改之后的《秦王破阵乐》。与前番那些武舞多辞彩不同,这《秦王破阵乐》未曾有半分的辞藻,只是那举手投足、旋律音调,却是浩浩然地翻腾起听者心中满地的金铁兵戈之声。
  夏帝初番得见,便是心思极沉的,也掩不住那热血沸腾之感,只取来杯清茶啜饮一二,暗暗压抑住心神。
  良久,歌舞方歇,夏帝抬眼目视贺飞扬,沉声道:“贺老将军倒是好兴致,竟得了如此的歌舞,呈与寡人观赏。这倒是让寡人有些悔意,万不该如此迟来,倒是少见了几个难得的歌舞。”
  贺飞扬见着如此,倒是不好多说,只起身恭敬道:“陛下见笑了。这歌舞多是沙场征战,却是有些不祥的,但老臣多年征战,见此些倒是失态了。”
  夏帝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浮现出极轻的笑纹,只温声道:“这又有何关碍?老将军且多做几回也好。只是这舞曲编制之人,料想却是才华高超之士,不知他姓氏为何?”
  贺显眉间微微一皱,与父亲贺飞扬对视一眼,双方却都是有些迟疑。这两人自是想将这裴煦收入夏国之中,但是这般极强势地出现在众人之前,于裴煦并非好的。只是夏帝的问语自是不可含糊的,两人此时便都有些迟疑。
  但这事,究竟在半个时辰之前,两人也稍微思虑一番了,因此只对视一眼,那贺飞扬便是带着淡淡地恭敬之色,躬身正欲说道,边上的一道嗓音便是打断了他的行动。
  “陛下,将军,可否容我猜测一二?”
  众人一愣,那眼神不由都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那边,万熙万大公子正是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神色,高声喊道。
  万熙是万皇后的侄子,夏帝素日里倒也见过他一两面,自是记得他的面容的。而万熙的诸多事端,他虽未曾着意,但也多有听闻,只是碍着皇后及万家的面子,事情又非大的,夏帝也是睁眼闭眼的忽略去了。
  此时见得这万熙,不识尊卑,执意插入话端,夏帝对其原就无甚好感的印象便是更坏了一分,当下却又不好多言,只冷声道:“有何话,你说便是。”
  万熙本有个狗头师爷弄出的好法子,只是碍着父亲的牵制与情势的发展,不好动手,眼见着那裴煦等人好不快活,他心里更是冒出一股子邪火,越烧越旺。他本性也算聪慧的,只是招数多半委琐低劣。此时听得那贺飞扬与夏帝的话,又见那裴煦与霍氏极尽亲近,转眼一想,以万熙这小人之腹度之,自是以为这贺家想要以这些搜罗来的歌舞之词,捧起那裴煦,如此便自开口讽刺。
  这夏帝的话一出口,那万熙也不顾别的,指着裴煦,只冷声嗤笑道:“陛下,我想老将军却是让那位亲友做出这些歌舞的吧。”
  万熙一句话,只将前番贺飞扬的‘故友’改为‘亲友’,语气又多嘲讽,他人坐在边上,自是听得出万熙话中的那一分指责之意。
  这分明是说贺飞扬使亲友冒名顶替这些歌舞编者,好窃得其中的利益。
  夏帝眼眸中的色调一冷,只淡淡看了万熙一眼,又扫了边上他的父亲万凌一眼,沉沉的气势如一泼雪水倒入两人身上。万熙见着如此,不由惴惴然地放下手指,那原本直立的躯体也微微躬着,等着夏帝的发落。满腔沸腾的热血早已冷了,回想起来,他便是一发得惴惴不安了。
  夏帝目视着微微战栗的男子,心里越发得厌恶,只冷声说了一句:“坐下。”自己却是又想了想,抬眉便看向万熙他所指的人。
  入目的三四人,霍家的那两个自是不提,剩下的两人,一个年约十一二的少年正自侧身,眉目却是看得不清,只觉那背影极熟识的,细细想又不知是何人。另一个,眉目清俊,身姿挺拔,举止间又有一番闲雅风流的态度,极是不凡。
  夏帝回想起贺飞扬贺显的神色,脑中立时想到当初见得那一卷军书,一番极如闪电地思索之后,便是猜得此人不识别个,正那军书的撰写之人。
  怪不得那霍氏兄弟如此不避人言,执意坐入那等角落之地,原是他们那有些师徒之意的人来了。夏帝微微一笑,正是要开口询问,不妨另一人的容貌落入他的眼中。
  这,这是!
  几乎要扑将上去,夏帝猛然站起,面色却是一发得阴晴不定,只死死地盯着那少年的脸。
  不,没错,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姿,竟是与她一般的模样!那他,他究竟是何人!
  夏帝面色间露出极强的压抑与激动,连那双手也是微微颤动起来,双目直直地凝视着那少年,良久,方是暗哑着嗓子,强自转头看着裴煦道:“先生此来,却是我大夏之幸也。”
  满场寂静,各位大臣贵胄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只是觉得十分的诡异。
  陛下所说的人,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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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1:06

天光渐明,浅淡的风送来丝丝清晨的微凉花草味儿,透过那才换了的细密绿窗纱,更引得人熏然欲醉。点点虫鸣,在春日的暖光下,越发得稠密悦耳,只欲引逗着人推窗伸颈望上一眼。
  吱呀一声,窗牖突而推开。
  裴煦微微一笑,眺望了窗外一眼,便自回首对那纱帐里的人道:“曦儿,这天色都亮了,你还不起身?”
  那鹄白折青花的细纱帐被微微掀起,露出一张极柔和的脸,凤曦微微笑着,一双眼眸只柔和地凝视着裴煦的举动,笑着道:“春日迟,春日迟迟人倦眠,且看玉人叠纱帐。”
  裴煦听得着不三不四的话,却是微微一笑,只回身慢慢踱到床边,伸手将他身上那因倦眠而散开的衣襟拉拢,温声道:“哪里听来地话,说得狗屁不通的。这天色虽是暖了,你也要顾着些,你武学上虽是通了些,但是向日里老是弄得头疼脑热的,能不计较一二么?”
  凤曦懒洋洋地依靠在几个弹墨堆纱的青枕上,看着裴煦伸手整理自己的衣饰,便微微眯着眼,极是自在惬意的。
  一番整理说谈后,裴煦抬眼见得如此,不由又伸手将他拉起来,又取来洗漱之用的,笑着道:“好了,小心等会又是睡去了。今日已是迟了,你再添些乱子,倒真是无事好做的了。”
  凤曦听得裴煦如此说来,自是晓得自己该收敛一二,心里虽是略微有些遗憾,觉得每日这般亲近的时光越发得短了,面上却依旧是浅浅地笑意,那眸子中更是微微透出羞涩之感:“煦,你平日里处得事极多,哪一日却是空闲的?便今日真是如此,那两位霍大哥想必也不会打搅的,毕竟昨日的事方才过去。”
  正是说笑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巧的的脚步声,又有一人微微拔高嗓子,只喊道:“先生、凤曦,可是起来了?”
  微惊地对视一眼,裴煦与凤曦眉间都不禁微微皱起,心里更是添上了几分疑虑,裴煦看了凤曦一眼,笑着道:“霍恬,你今儿怎生来得如此早?可是有些事?”
  说着,裴煦他便是前行几步,将那门打开,让这霍恬霍雍进来。
  这两人慢慢地踱步进来,面上含笑,手中却是拿着些名帖之类的东西,将它一并地放于边上的雕花檀木大案之上。
  扫视了那些个东西一眼,裴煦略微有些惊异,只皱眉道:“这又是些什么东西?”
  霍恬写意一笑,只看了周围一眼,便是自行取来一个海棠花式的清漆小几坐下,朗声道:“这不是别的,是今早外头的管事送上的各路士子的行卷干谒。”
  这行卷干谒之事,在夏国本是如唐时一般,多是于科考之前将些诗词辞赋递与权贵相看的。但这等科考选拔政策,却只周夏两国习以为常,其余的三国却依旧是九品中正一般多半是由上而下的选拔人才的。
  此等常识,裴煦自是清楚的,只是他既非权贵达人,也非那等鸿学名士,这些士子将这些交与他,不等如绣花与那目盲之人观赏一般,由甚意思的?
  霍恬早是知晓裴煦将如此问上一句,便是笑着道:“先生你却是不知道,外头都将昨日的事传扬成何等模样了。”
  说着霍恬又细细地将来,那外头的说的人是如何唾沫横飞,指手画脚,说那府中寿筵百官陛下是如何齐聚,那歌舞是如何得威武雄壮,这下面的万熙万纨绔是怎样不识好歹,之后陛下与那裴家公子是如何相识恨晚君臣相得的……
  这话本就有七八分的实在,听者自是瞠目结舌,点头不已,不多时那满城的京中好事之人便是转了大半。就是其中有些人疑惑,但听得那些‘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等等的词儿,也是不得不叹息点头的。
  这一番下来,昨晚那些士子也便罢了,今日清晨便是起早想打个头儿,倒是一拥而上的了。
  裴煦听得如此,眉间便是微微皱起,一时间却又是沉默不语了。
  霍恬见是如此,也是有些奇怪,只探身对着裴煦道:“先生这又是为何?前番时候你特意调教这些歌舞,难道不是为的那科考之事?三日前,我等方才听得你欲去科考的,只是见你这番神色,似是不愿再行此事了?”
  温和一笑,裴煦抬眼看了霍恬霍雍两人一眼,便是又凝视着凤曦,温声道:“如此倒也不是,只是这等行卷干谒也就罢了,后面那些个诗会,总是要去几个的,不然与人落下孤高的话柄,却不是好的。”
  霍雍听得如此,若有所思地看了裴煦一眼,便淡淡道:“也不尽然。”
  这时,霍恬也回过味来了,埋头沉思会,眼眸却是猛然睁开,讶然道:“这仕途颇多路径,并非科举一项,何况陛下与你又颇多青眼……你这般笃定,莫不是想着那头名状元所得求官之权吧。”
  见得裴煦点头,霍恬立时明了裴煦的意思,只嘟囔了几声,便斜斜地看了那凤曦一眼,只道:“罢了。只要你留在夏国,便是想偷闲弄个闲散的官职,想来也无甚坏处。只是便宜了凤曦这小家伙,倒是可以好生安顿着了。”
  这般说着,外头突然一阵叩门之声,其后安益的声音便是沉声响起:“公子,已是早餐进餐之时,外头却是布置好了。”
  裴煦闻言,便微微一笑,先行起身道:“罢了,我等闲人却还是先行进餐。”
  凤曦及霍家兄弟,听得如此,也是对视一笑,起身随着裴煦一般慢慢向那小花厅走去了。
  这花厅虽小,位置却是极佳的,推窗便可看得满庭的花木泉水,一应摆设又清淡浑厚,倒是这间院落里最得裴煦心意的地方。
  掀开帘障,裴煦等人依次坐下,好生吃得一些,屋子外突然又有一人行来,于门外轻声唤了霍恬一句二公子。
  此时,早点已是退了,裴煦等人正是微微饮了些茶水漱口,听得外头有人来了,都是有些皱眉:今日却是怎了,上演了一出接一出的意外,却这又出了哪一回子事?
  霍恬无奈地应了一声,便是出去与那人唧唧咕咕地说了一通,方是打发了这人,自己却是皱着眉掀帘进来了。
  他的手中一应都无,只是一张花笺。
  但霍恬神色却是有些迟疑,良久,方是将这花笺递给裴煦,郑重道:“先生,此事您却是不得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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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1:09

天色渐发地暗淡,一轮圆月自柳梢里微微探出个头,一分晚香玉的软香,顺着丝丝晚风,细细密密地散落漫天满地。
  只支起那轻巧的轩窗,裴煦微微抬眼望了远方数眼,便是将这轩窗关拢,转眼凝视着凤曦,微微笑着道:“难得这等歌舞宴会的场合,你也愿去。素日里,你不极是厌恶这等事的么?”
  凤曦微微一笑,那犹有几分羞涩之意的眼眸,在皎然的灯火下,灵动剔透之极,只道:“若是你去,我自然也去的。”
  伸手揉揉凤曦的发顶,凤曦不知怎么得竟生出了几分感慨:“转眼间,你就从那只会咿咿呀呀的婴孩,长成这等模样了,倒是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光阴流转,白驹过隙的感慨来。只是,你……”
  这话方是说着,却不妨充当车夫的安迩猛然吁了一声,马车却是停了下来,裴煦见着如此,便淡淡地问道:“安迩,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安迩还未回话,边上就有一人冷声嗤笑道:“沉香车?万公子倒是好气派,这等上佳的车,便是夏国也不过寥寥数辆。只是这车虽好,奈何这诗会却不是走路行车的,若是肚中无货,还是早早走的好!啊!”
  这话虽几近讽刺,但口齿却不甚清晰,只觉得如醉醺醺的人信口说来,倒是让裴煦与凤曦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裴煦稍稍思虑一番,便是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人正是高举酒瓶,引颈畅饮,极是淋漓酣畅的模样。细细看来,这人朗眉俊目,身姿挺拔,倒是上佳的好人才。那衣衫虽简朴,但只沾染上些酒液,却是干净整肃的。
  默默地巡视了这男子一眼,裴煦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冷光,面目上倒是极和煦地对那正摇摇晃晃挡在马车前的男子,笑着说道:“这位兄台,我并非是那万公子,你认错人了。”
  那男子听得裴煦的话,却是嗤笑一声,瞪圆了眼,那双朦胧的醉眼死死地盯着裴煦,好是半天的工夫,才是指着裴煦大笑起来,只断断续续地喊道:“你,你不是那万熙又,又是谁?昨日我明明见得你,你的……”
  这话还未说完,边上远远传来三两人的呼喊之声,其中一人看得这与车驾对峙的男子,忙忙跑来,只看了裴煦一眼,便是扶着那男子,对着裴煦等人笑道:“兄台且勿要见怪,狄祀他今日参与诗会的资格为人所夺,心中郁郁,行为不免有些失常的。”
  这般说着,另外两人也是从人群之中挤了进来,一人固然是忙着解释,另一人稍稍看了周遭一眼,又细细地看了那醉醺醺的狄祀数眼,便是叹息一声,勉强笑道:“此事却是狄祀他的错,只是他今日酒醉,却也不知事了,不如他日我等设一宴席,以为赔罪?”
  裴煦扫视了那最后说话的人,淡淡笑了一声,便是低声应答几声,便是约定时辰,才是去了。
  放下帘障,凤曦却是极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气,眼眸微微眯起,只笑着道:“最后的那人是谁?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似那几人一般无知愚蠢。”
  裴煦眉眼温和,只伸手理了理凤曦的发,又收拢好那方巾,温声道:“这人却是个外圆内方的人,明知得那狄祀有些不妥,却仍是愿尽些心力,将我们约定下来。自身却也有些避退那狄祀的,否则,怎会不留个名号?”
  凤曦眉眼儿微微挑起,那柔和的神色在昏昏的灯火下越发得羞涩皎然,猛然一见得,倒有几分二八的绝色女子,极是动人。若不是他那精神气劲清冽冷凝,别有几分泠然侵人的风度,使得大多的人略过他的容貌,恐怕见得凤曦的人都是陶醉在他的容貌之中了。
  裴煦自是常见凤曦的人,但此时见得他这般神色,心力不知怎的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感觉,只觉得眼前微微迷糊些,仿佛雾里看花,倒有一分奇异的感觉。
  但这一感觉不多时便是被抛之脑后,裴煦微微笑着,与凤曦再谈笑一二,却听得外头喧闹之声越发得高了,车夫一声吁之后,便是将车停歇下来。
  裴煦眼神眼角微微上挑,眼神突而变得清冽泠然,不过一瞬间后便是恢复了那波澜不惊,温和煦然的模样,弯腰掀帘而出。
  这次,裴煦想着夏都素来安定,又不远多显示于人前,因此明面上却只带了安迩、敦义两人,其余的三四人却是远远在后面跟缀着。
  裴煦出来后抬眼看了那府邸一眼,便自慢慢走了进来,这府邸不是别人,却是夏帝凤琰的亲兄弟——舒王凤瑜的。
  夏帝尚是个宽宏之人,除去那两个争夺帝之位的兄弟外,余下的三个兄弟便都是封了个王位,一应供给俱是好的。其中的舒王凤瑜,因着是陛下自己的亲兄弟,更是赏赐厚重,信任有加,常常不过三五日便是召他入宫商谈。外头常有传言,说陛下素日是极将凤瑜的话听入耳中的,只是这舒王三言常无半字臧否人物的。只是那得了他一句话的人,陛下更是谨记心力,多少有个印儿的。
  而这舒王凤瑜却也是个奇人,虽对那政事一应不顾,但却极喜诗词书画,常日里便是邀请这些诗人画家,行歌酬唱。他在夏帝前有座,又说得话儿,心里更是有块地,因此,凤瑜邀请的人却是无一人不来的。
  因此,那霍恬见得舒王的请帖,却是让裴煦前去一趟。毕竟,裴煦若是不去一趟,那舒王若是生出些事来,不论别的,只要多少有些碍着他那求官之计的。
  裴煦心里慢慢地想过这么些东西,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只与凤曦一并往那府邸走去了。
  这府前早有一个管家领着些丫环小厮,正满脸含笑,见着裴煦凤曦等人来了,便急急走了三两步,和声问道:“您是哪家的公子,且让小的禀报一二吧。”
  边上的敦义见了,立时取来那张极清素的帖子,递与那管家。
  那管家只瞄了请帖一眼,便极恭敬地双手接着那请帖,点头哈腰着引来一个清秀的丫环,笑着道:“两位快请进,舒王殿下早已等候多时了。”
  忙忙地将那裴煦等人送走,管家眼见着他们渐渐走远了,又招来一个小厮,说上三两句,便自是招呼起后来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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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4-6 21:09

舒王府邸,虽是堂堂亲王府邸,但这里非是那等朱瓦红墙的豪奢之地,反是黛瓦粉墙,庭阁轩昂,花木明润,小桥流水,竟如江南水乡的庭院一般清秀闲雅,气度悠然,并不落半分富贵的俗套。
  这时虽是夜时,但圆月清亮,灯火上下悬挂,却是剔透通明,映照这边上的那些事物好不清朗明晰。裴煦一路闲庭信步,倒也是抬眼细细看来的。见着楼台庭阁,玲珑之中不乏峥嵘,草木未曾多番梳理,却是明润有致。这等随性布置,如同天然画卷一般,倒使裴煦、凤曦两人对那舒王多了几分好感。
  裴煦、凤曦两人正是慢慢行来,心境越发得清静温和,却不防再行数步路,便隐隐听得些丝竹之声,又有些人语对答,显是前面便是那等诗会所在了。
  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多言,只慢慢地踱步行去,却不想绕过前面一块大石,眼前忽而一亮。
  抬眼望去,满眼都是那浩浩漫漫的数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映出满天的霞光。底下腾腾水气,徐徐上扬,细细地嗅闻,却是有些水气,再着眼细看,裴煦方始前行几步,挥去那些雾气,果见得一个小巧的玲珑石。这玲珑石略微发出些白光,上面又有一盆水,徐徐的雾气自此腾生而起。
  豪奢富贵不露外,这舒王却是知得其中的奥妙的。
  裴煦微微一笑,转头见着凤曦那微微显现出波澜的眼眸,并不言语,只与他一并往那杏花林子里走去。
  丝竹之声越发得高扬,人言细微而沉静,绕过一株极繁茂的杏花树,裴煦两人便见得一座宅院里。这宅子,气宇轩昂,以一座高楼为主体,虽有些奇异,但更映衬出超脱流俗的味道,让两人不由细细看了数眼。
  那小厮陪脸笑着,与边上一个管事说了一声,那管事诧异地看了裴煦一眼,便是笑着道:“我家王爷早已盼着您来了,说要是您来了,怎么也得拜见一番,您可是能随小的去一趟?”
  眉间微微皱起,裴煦心里微微一顿,知道此日的事儿,倒是不能一厢情愿地低调处理了。这般想着,裴煦便是微微笑了笑,只和声道:“既是应邀参与诗会,我这宾客确实得拜会主人家一二的。”
  那管事听得这话,倒是不甚意外,只是见得裴煦神色举止得体,心里也便生出了几分好感,微微躬身道:“您且随小的来。”
  说罢,便是领着裴煦,一路往那高楼走去了。
  楼外的庭院中,非是无甚人行动的,反倒是八成左右应邀而来的人,都聚集于此。这一是由于诗会大致的题材会落在园中,一些心有大志,蠢蠢欲动的才子,想着在诗会上大出风光,自是先行细细推敲琢磨;二则,诗会未启,舒王于楼中也只与那京中诗词书画大家先行一聚,这应试大比的才子却是不得其门的。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若是一众应邀之人都是如此,自是无甚话说,毕竟规矩如此,但其中脱跳出个裴煦来,便不是滋味了。那些人细细看着裴煦、凤曦不是那等京中享有大誉的大家,其年龄尚小,倒有几分士子的样子,此时却被引入楼中,十之八九都是想着此人背景极大,才学未必好的,却是想着让舒王说上几句话。
  这般想着,大半的人心中不由都大为鄙夷这两人,一路行来,侧目而视的有之,杂言谇语的也不少,还有三两个被利益冲昏头的士子,竟公然冷嘲热讽起来,听得边上那引路的管事眉间陡然皱起。
  冷眼看了这些失态的士子一眼,管事暗暗将这些人记于心中,面上只默然不语,领着裴煦、凤曦步入楼中。
  高楼轩昂宽广,一层早已铺设出整齐的桌席,一矮几一高几,俱是清漆镏金的杏花花式,清淡却不乏精巧。高几上早已设有一个攒锦西番花纹盒,一个剔透的自斟壶,并些酒杯筷箸之类的事物。
  那些个丫环见得那管事来了,忙不迭得俯身一礼,见老人略略沙哑着说了句免礼,方是自行退去张罗了。这管事领着裴煦、凤曦,一径儿往那楼上走去。
  楼上早已是谈笑风生,此时听得那轻微的登楼之声,中间一人不由笑着道:“听着登楼声响,殿下可是又请了哪位大家来?”
  舒王微微一笑,起身行至那门庭,温声笑道:“说人人到,此人可是新近最为闻名的诗词才子,小王初时听闻这军营之声,却是暗叹为了避嫌,未曾到那贺老将军府邸一趟,至今跌足不已啊!”
  这话一说,那些大家虽不定是那等诗词出众之人,却也一定是那有些品味的,那些诗词早已传扬开来,他们自也是细细品味的,方才更是谈论赞叹再三。此时听闻如此,各个面上都是有些惊异,其中唯一的妙龄女子微微一笑,展眉温和地说道:“殿下如此,却是为此次一聚添上不少风采,小女且先拜谢了。”
  她这话音方落地,外面那管事便是微微咳嗽一声,抬声禀报道:“殿下,小的已是将裴大家请来了。”
  那舒王听闻如此,只微微与女子笑了一声,掀开那软金洒花帘子,躬身笑着道:“裴大家来了,且请入座一叙。”
  裴煦、凤曦显是未曾料得舒王这等天皇贵胄也是起身相迎,但未一错愕之后,倒也极坦荡地回礼,裴煦只笑着道:“拜见舒王殿下。承蒙错爱,晚生却当不起这大家之名。”
  凤曦自也是淡淡地说了声拜见之词,面色淡然地看了那舒王一眼。
  只这舒王,本就为裴煦的年龄而惊异,这番又见得凤曦的脸面,却是震惊当场,唇色脸上都是一片苍白。瞪着圆眼,嘴唇微微颤动一番,那舒王仿佛支撑不住一般,忍不住蹒跚着后退数步,那眼神却是直直地落在凤曦的身上。
  边上的人看着不对,中间的老者咳嗽一声,淡淡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这话倒是让舒王回过神来,只微微一笑,展开眉眼,急走三两步,对着凤曦道:“这位小哥,令尊可是家住海宁郡,姓丰名宣?”
  凤曦淡淡一笑,温声道:“晚生乃是国姓——凤,单名曦。”
  边上的人听是如此,自是淡淡一笑,以为这舒王看到与故人相似的脸面罢了,倒是不以为意,忙招呼着让裴煦、凤曦入席。
  一番谈论之后,那舒王倒也渐渐恢复原本的神色,只笑着道:“这楼却是前儿不久建成的,只是这名称尚未定下,各位可是能留下些题名?”
  那谈笑自然的妙龄女子听是如此,不由抬眉道:“殿下素有文采,这一小楼自是早有好名儿了,却又说与我们耗费神思。就是要多罚我等喝上些酒罢了,何必如此呢?”
  那舒王淡淡一笑,起身举杯道:“这却是师小姐冤枉小王了,方才众人未曾聚集,我却未将此楼景致一并道出,此番还是上楼细细看吧。”
  众人听是如此,相互取笑一番,便是自行起身,随着那舒王,上楼观赏。
  楼上四面都是轩窗,又有轻白细纱拢住四面墙,舒王微微挥手,那些细纱与轩窗之类的便被楼中丫环细细地收拢,又整个推开,露出外头清朗的天。
  无数的烟雾云丝如团团地投入楼阁之中,细细看来,东西都可见隐隐的山影,月色清明,更是让人油然生出出尘之意。
  真是好个所在!
  众人一番赞叹,又细细地观赏,一时间都是有些沉醉了。
  舒王微微一笑,见得数人都是如此,却不防转眼一看,凤曦与裴煦都是好生独立于边上,便不禁上前笑道:“裴大家可是有甚好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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