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头栽出佑生的屋门,有人立刻说:"这边请。"就把我引入了旁边的一个屋子。我跌入房中,扔了衣服,找到了屋内原始厕所然后,一头扑在床上!
我那次睡了好长好长时间!我醒来时,室内微暗。头一个想法就是高兴地发现我还没死,所以想赶快掉头接着睡(唯恐没睡够就给砍了),可又惦记起佑生。忽然想起手术后,病人大多会感染发烧,一下子,睡意全无。
可我既然活着,他也一定没死(真正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想至此,心里又一松。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制,省得两个人还瞎猜"不知那人怎么样了"之类。我活他活,我死我也不用操这份心了我。
见屋角落的原始洗手间有洗漱等物,忙收拾了一下,披了羽绒服,出了门,只觉浑身酸痛。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外面是个大的院落,四周房屋,有亮有暗的檐下面,处处站着人。我随便走向附近的一人说:"王爷呢?"(怎么那么别扭)他毫不犹豫说:"随我这边来。"我苦笑,看来佑生真的吩咐了下人,容我乱走乱撞。他才走出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敢情我们就住隔壁,他大概觉得我是个白痴。
有人开了门,我踏入屋中,一样的陈设,只是没有了昨天的躺椅。有仆人立在墙边,程远图和小沈坐在床边椅子上,床头墙边加了个小条案,上面摆满碗和瓶子之类的东西。他们两人一见我就满面笑容,昨天之举,让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建立了特殊的革命友谊。我也一笑,走过去,见没多余的椅子,就坐在了佑生的床边。
看向佑生,见他双目紧闭着,脸色黯淡,嘴唇干裂。
小沈说:"王爷一直在发烧,醒了一下,叫了你一声,又昏迷了。"我十分负疚,大概那时我正睡得天昏地暗呢。又问:"可饮汤水药剂?"
小沈有些忧虑:"很难下咽。"他示意了一下条案,上面两碗汤药和一碗粥一样的东西。我忽感一念,问:"你的药剂可解他的高烧?"
小沈难捱得意地说:"解毒清血,不传之秘,乃我师门世代镇堂之宝,可谓天下第一剂!"
程远图哼了一声。
我忙说:"小沈,我不哼你,是不是这两碗。"
他叹口气说:"是啊,一碗就应稍解高烧,我备了三碗,那一碗,我用匙羹喂服,可大多流在外面了,我正发愁"
我又问:"不能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
他忙摇手说:"不可不可,呛入肺中,更添病患。"
这是天降于我的大任哪!我简直是摩拳擦掌了。得赶快把他们轰出去。就说:"程大哥和小沈快去休息一下,我刚睡醒,让我来看护吧。"
两人对看了一下,小沈说:"我们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传些来房中?"
我忙摇手:"别麻烦了,你是不是还来?"
小沈说:"晚上尚要清理伤处更新创药"
我说:"太好了,你那时来给我带个馒头什么的,还来本诗经之类的书,我给他念念,省得他睡得太舒服了,不醒。"
程远图愕然,小沈却深明大意地说:"对呀,倒是该念念他不喜欢的书才好。"
我说:"那我怎么办?不也被残害了嘛。"
小沈忙说:"不可,不可"
程远图跳起来,拉了小沈往外走,一边说:"王爷怎么落在了你这种人手里。"
他们走后,我对仆从说:"都出去,我不叫,不许进来!"大概我的残暴已广传王府,他们只说了一个"是"字就出门去了。
我扔了羽绒服在床脚,满脸笑容看着佑生说:"佑生啊,你这回可真的落在我手里了!我简直是快笑死了。你可千万别醒啊!好歹让我过把好好非礼你的瘾!"肯定是我心虚,他的脸上似有笑意,不可能的事。
我坐在他的肩膀处对着他的脸,长吸了口气,搓了搓手,就象吸毒者卖了血终于得了一针毒品一样昂奋。我端起碗,含了一小口,药凉凉的,放下碗,俯下身,一手稍托了他的后颈让他的头高起来但稍稍后仰,他干裂的唇微开着。我另一手环过他的肩头,稳住他的后背,我的嘴唇吻上他的唇,完全吻合后,我用舌尖轻轻逗弄他齿后的舌,药水一滴一滴地从我的舌尖流到他的舌上。一开始,他毫无反应,一两滴后,他的舌头似乎动了一下,慢慢地,从我的舌尖上接过了一滴药水,和着刚才的几滴,咽了下去。后面的就容易了,我前几口,还要拿舌尖召唤一下,后面的,只要我刚吻上,他的舌尖已在他嘴里探来探去地寻找着。一旦找到,很快就连吸带舔地把药给接过去咽了。真让我心头大乱,躁动不已。
把一碗药喝得精光,一点没洒。我觉得意尤未尽,看桌子上有一大碗水,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也没事干,坐着也是干呆着,就把水也这么全给他用嘴喂了。到后边几口,他简直成了接吻高手了,我刚贴上去,他就大力吸允,一下就全给喝了,舌尖还越境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多的水。吓得我使劲盯着他看,看他是不是醒了,他依然发着烧,无知无觉的样子,看来吸吻是不需要意念指示的本能吧。
我正坐在那里,平复我乱跳的心和颤抖的手,门一响,小沈进来了,拿了盘吃的,拎着个医箱,腋下夹了本书,后面跟着一脸石膏的程远图。
小沈进来就说:"你怎么不点灯?"我才发现屋里是黑的,刚才怎么没觉得?忙说:"不知道在哪里。"程远图不出声地把灯点上了。
我站起来,把床边让给小沈,自己坐在椅子上。小沈把盘子递给我,书放在条案上,箱子放到地上,坐在佑生身边,给他号脉。
我接过来盘子,里面几个面点,拿起来开始吃,大概是饿了,觉得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就听小沈咦了一声说:"脉象平和许多啊。"又看条案,说:"你喂了他药和水了?"什么叫喂?我心里一紧张,忙说:"他自己吃的。"
"噢?那他倒该试试这粥,乃细磨过的御米加各式补品制成,对他甚益。"说着就拿了粥碗和匙勺,盛了一勺就往佑生嘴里送去,可到了佑生口中,他竟怎么也不咽,那小沈拿了勺又捅又塞,粥还是从佑生口角淌了出来,小沈忙擦了半天。我看着心说,这人真不能惯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这不,看来从现在起,除了用嘴喂,他还就不咽了。
小沈不解地看着我,说:"要不你试试看?"我忙摇手,这可不能让你看见,嘴上说:"你放那里吧,我正吃饭呢,一会我来喂。"说完"喂"字,心里一跳,这就叫心虚啊。
小沈去洗了手,然后开了医箱,给佑生换药。在佑生的断腿处,他又擦又抹,又按又捏,佑生痛得在昏迷中皱眉大声痛呼,我看得浑身发抖,余光中看程远图低了头。但小沈毫不手软,干净利落地弄完了,象只擦了一下桌子,顺便把佑生的原始成人尿布等等都换了。佑生又呻吟了一会儿,才又昏睡过去。
我心中轻松了些,叹道:"小沈可谓天下心狠手辣第一人哪!"
小沈听罢,满面容光焕发,咧嘴说:"你太夸奖我了!我师尊还老说我手软呢。"
我一摆手:"他不懂,我了解你!"
小沈说:"云起就是我知音哪!"那边程远图叹了一声,抱了头。
小沈说:"他怎么了?"
我说:"他也想狠,但狠不起来,故而长叹。"
我和小沈说笑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要喂佑生,就对他们说:"我们分两班,我来盯此夜,因为我睡了一天,你们明天早上来吧。"两个人同意了。小沈嘱咐如有问题,立刻传他,他就在府里,程远图也是。小沈还说他会去再煎些药剂和煮些粥,子夜时让人送来。我一一答应。
这一夜是我多么快乐的一夜啊!
每一个小时左右,我就以独特方式给佑生喂一次水/药/粥,耗时十分二十分钟上下。尤其是水,更是大碗地喂!他多喝水也有好处。喝了那么多水,就要经常给他换个原始成人尿布加上事后清理之类的。虽然仆人可以做,但我不想让他们干。反正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了(昨天也给他彻底擦了身体)现在只是多次温习而已,我觉得很自然,没什么关系。只是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是心中难受,浑身发紧。他有时呻吟,有时凝眉,应是疼痛难忍。我在他痛时,总给他喂些喝的,他一口能吃好久。或者抱了他的肩膀,贴了他的脸,往他耳朵里轻轻吹着气,说些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甜蜜言语,他就会展开眉头,渐渐安静下来。反正现在他不可能知道,我可以口无遮盖,讲什么都不必担惊受怕,我觉得很好。
不轻薄他的时候,就坐在他身边,靠着床头,半屈了双膝,念诗经。这应该是佑生非常喜欢的一本书,但我除了大学时读过的十来首,余下大部分没细研究过。许多古语和繁体字更是不认识。所以除了什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些浅显的,我没几首新的读得下来。我随意挑着念,碰上不认识的字,就只念偏旁。经常有如下自言自语:"采采佑生啊,这两个字是什么呀?你看你也不帮帮忙,真不够朋友。好,我就读成采采不以吧(应读为浮以),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解释就是一直采下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应只是采集一种植物),这是采什么哪?我的解释就是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天机不可泄露"
聊斋中,有书生读唐诗让死去的女子醒过来的故事,我的这种诗经朗诵加解说完全可以把一个懂诗经的人气死或气活过来,这就要看佑生的气度了。
前半夜,他属于烧得昏昏沉沉的那种情况,我喂了那剩下的一碗药,加上小沈子夜送来的一剂,后半夜,佑生似乎好起来了。表现为吃我的唇时越来越有力,简直有狼吞虎咽之势,什么粥啊水啊,给多少吃多少,常显得吃不够,放他下去时还微噘个嘴。
凌晨时,他出了一身大汗,湿透了衣服和被子。我叫人拿了干净的,亲自给他擦干换好,又喂了一次药和水,看他沉沉睡去。天渐渐亮了,我有预感,我的快乐时光不会久了。
见他是在酣睡,我也就不念诗经了,怕吵醒他。索性就坐在椅子上,脚踏在他床沿上,抱着双臂,在黎明淡灰的天光里看着他。
人的心真不知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喜欢为什么会不喜欢,都没有道理。难怪现代社会,人们已经在探索宇宙,却仍无法诠释人的心灵。我看着他,那样安静地睡着,只觉得他无限可爱可亲,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降生于世时,我心中已有了这一层爱他的心。这层心意,穿过了多少时空和轮回,早沉淀入我已不能想起的记忆。无论他遭遇了什么,他依然是如此极至完美,美得我不敢向前,好得我心惊胆战。好象他是那水中的睡莲,我是那墙角的尘埃。我愿为他披荆斩棘,我愿为他勇往直前,可无论我为他做过什么,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本还应做得更多。这自惭形秽的悲哀象纱幔重帘,隔开了我走向他的步履,在软弱懊恼中踯躅不前。这就是心魔吗,我无法再逍遥自如。这就是劫数吗,此情一动,吾命休矣!
佑生睁开眼睛时,我依然沉浸在我的思绪里,只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他看了我许久,慢慢一笑,我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感到了从心底涌出的欢欣.我放下双脚,站起来,坐到他床边。他叫了声:"云起。"低哑如我第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这声音象一缕遥远的轻风,撩起我无限柔情。
我笑着说:"又又生啊,你是不是想吃点东西?"我们看着对方,好久又不言语。这就是劫后余生,这就是同生共死。但当两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却只余下默默无语。
他终于说"好,我吃点吧。"我到门边,让人把热的粥拿来,又走回来,把床内未用的被子叠成个方块,双手抱他上身起来一些,一手扶住他,一手把被子垫到他身后。他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心里发毛。
天色大亮。
粥来了,我尝了尝,有点烫,就吹了半天,才递给他。他拿起来,往唇边送去,嘴自然地噘起,象要去接吻。他停下,看着碗,脸上一阵迷茫之色。我暗笑,这是不会用碗喝粥了是不是?他轻晃了一下头,试着喝了一口,脸上显出一丝失望。我心说,是不一个味,你上次是在我嘴上大口吃得香喷喷的,现在是碗了,能一样吗。他看向我,我忙转脸给他找匙勺,一边问:"是不是烫?"他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直出冷汗。
他把粥碗递给我说:"你喂我吧。"又是那种温和的理所当然,自己说完靠在了被子上。我坦然地拿过碗(量你也弄不清真相),开始一勺勺地喂他,他吃着,一直凝视着我,似含着笑意,似若有所思,弄得我好几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喝了粥,佑生说:“给我梳梳头吧。”他头发蓬乱,那一夜的挣扎,加上后面的昏睡,让他的长发纠缠一起。他示意案上,我看到一把玉梳和一条蓝色缎带。我拿起梳子来,近坐在他的肩膀旁,把他的长发拢过来,给他慢慢梳开乱发。我梳得很小心,怕揪下他的头发。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我们都有没说话。我好象梳了很久,他好象睡去。到后边,我跪在床沿,最后梳理了他的长发,又用缎带给他在头顶扎好,才重新坐下。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目光晶莹,毫无睡意。我看到那样明澈的眼神,一时竟恍惚不能语。
我和佑生正对着傻看,小沈和程远图就来了。我赶快站了起来,坐到一边去。小沈一见佑生在坐着,一时欢天喜地,一看药都给喝光了,一个劲说:"云起,你真了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喂的他,我下回也能干?"我心说,你最好别介!忙说:"他自己起来吃的。"(也是实话了,后来可不是自己就凑上来一通大吃来着?)
程远图只过去拍了拍佑生的肩膀。
一夜的疲倦和紧张后的松弛让我变得不言不语,我微笑着坐在那里,看小沈给佑生把脉,说了一大堆见大好等等的话。我觉得就这么看着他,是多好,我根本不用说话。
有人传宫中来人探望,我就烦这个,脸上神色一不对,佑生马上看出来了。他叫了声来人,声音并不高,门外马上有人进来了。我心里一哆嗦,那我昨天的诗经朗诵和其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已传遍了王府,或者,太可怕了!
佑生低语了几句,那人退到门边,佑生点头让我到床前,轻声说:"云起,你去休息吧,我觉得很好,他们都在。你,晚上,再来吧。"他的眼睛又半合上了,也不看我说:"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澡水,是我的浴室,你去看看?"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害羞?一想到此,就点了头说好,同时用身体挡了手,轻划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低了头。
我从床脚拿了羽绒服,把诗经握在手上,临出门时,回头一望,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在看着我,佑生温和含情,小沈高高兴兴,程远图还是冷面无表情。我向他们大大一笑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皇帝!"每人都抽了口冷气。
我随着那仆人走到佑生房间的另一侧,他为我打开门,说:"请稍候。"我进门一看,心中发酸。这是一间正房改成的浴房,墙角处是一张床,简单的被褥,上面没有床帐。屋中是一个大木浴盆,近一人长半人高,旁边小几上有瓶瓶香料,一两本书籍。我想起我曾说我想要个大澡盆,好好洗个澡,佑生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醒来就先想到了我的愿望!
身后门响,一队人进来,倒了水,把一桶开水和舀子放在澡盆边。其中一人把一叠衣物和巾子放在床上。他们出去,我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来这里洗的第一次盆浴(不是第一次澡-平时可以去河里呀),我在水中半躺了很久。起来时只觉头晕晕的,到床前去看干净衣物,从里到外,似是穿用过的,我穿上都有些大,件件颜色淡雅,看质料均是上等,知道是佑生的,又一阵感慨。
穿了衣服,听外面没什么人,出来溜回自己屋里,见桌子上有一盘食品,除了佑生,谁会如此细心关照我?吃了东西,倒在床上,因为洗澡,一下睡得死死的,醒来时,天色漆黑,想起佑生说晚上去看他,赶快起来洗漱。穿了羽绒服走出房门,天上一轮弦月,房屋黑洞洞的,我叹了口气,太阴森,毫不温馨,谁愿意住在这里。
到佑生门前,原来站在门旁的人马上给开了门,让我想起大酒店的门房,是不是该给点小费?太让人紧张,到处是人。我走进屋中,极暗,我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清,床边靠墙处,一盏极小的灯。床幔放下,角落黑暗,没有声息。我知道佑生在睡觉,他一定叮嘱了人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来,暗叹一声,刚想轻轻出去,就听见佑生在床帐中一阵呻吟,我心中一紧。
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停了哼声,喘了会气,轻叫道:"云起。"
我悄声说道:"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这刺激,非疯了不可!"说着就拿手指象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问:"你怕不怕?"他好久,才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说我还能有点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我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变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叹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是不是把你良心吐出来了?"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呆着呢?"
他想了想,说:"你还是,饿着吧。"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他也轻笑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文章末尾的一段,忙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佑生:干吗要谢谢你?)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
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瞎编吧,让他高兴就好)从现在起,你就在脑中想象,我,不,不不不,小沈,是小沈,在那里拿刀,一下把你的腿截了,你的腿掉在了地上,没了。你忍无可忍,愤然起身,拿起一只大棒,把小沈,记住,是小沈!一棒,狠狠打蒙,出了你这口恶气!你也许就会好点。"
他笑着说:"你,告诉小沈,你这个方法了吗?"
我小声说:"等你把他打蒙了,我再告诉他。"
他又笑起来。
我又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几乎在吹气:"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马上非常安静,没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他停了好久,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
他又停了会,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你要是听见了诗经,那我那些话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他轻轻笑起来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我们几个的交错陪伴佑生。小沈和程远图白天来看他,小沈给他换药。我大多白天睡觉,傍晚时到佑生房间,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和喝药(当然再不能象他昏迷时那样了),看他睡觉。他总让我给他梳头发,这差不多是我们最亲密的时间。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的脸有时和他只有几寸距离。他总是闭着眼,我能看清他的睫毛,他鬓角伤痕的细节。我一般不敢说话,怕我的口水溅到他脸上。我虽然在他昏迷时对他肆无忌惮,可还是不敢在他知道的时候碰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我们曾经躺在一起我现在只满足于在暗中听着他的呼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倒是佑生会提起过去,象是在说一个他喜爱的故事,而我,总沉默不语或者声东击西地胡乱岔开,我不愿想他今天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曾救了他。而且,对我来说,从我们那时分别后发生的事,让我们比以前更远,可见,那以前的事,不过是虚假的东西,我不愿意回首。
在黑夜里,他说:"你知道,我怎么,抓住了你的脚吗?"又来了,我不说话。
他停了会,继续道:"我在土里,不能睁眼,可在脑中,看到了,那柱光……"
我一下回忆如潮,那柱光芒,如此温暖明亮,那么让我欢乐而松弛,让我感到真正回到了家,真正的家,接受,和平和爱相比之下,这世间是多么凉薄,多么无情无义
佑生说:"我,还在脑中看见,一个身影,从光里走出来,停到我手边,以为是,来救我的仙人,我才"
我笑着打断他说:"结果发现,不是个仙人,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只想犯上作乱,无时无刻制造事端!我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不知道能用在哪儿。但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点点自信,一点点,不多,那就是,在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更贫!"
他笑起来,可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把这个信号当成让我抒发畅想的绿灯。开始大侃起来。
"佑生,你说,我们来这个世间,真的有意义吗?是来这儿干吗的?我没来之前,从没想过这种破事,活一天,高兴一天,多好!结果这么一穿越,弄得我头脑混乱,思绪万千,真应了红楼梦,一大奇书,可惜我懒得讲,那书中的一句,若说有奇缘(不能说出来,含糊吧),若说没奇缘"
佑生:"你,是,有些混乱"
我忙接着:"就是啊,我现在自我纠缠不已啊。知道的说我富有深刻哲理,勇于思维,不知道的就会说我,自讨没趣,无事生非"
他忽然轻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抬手,黑暗里,打不下去:"你说,佑生,你这样损我,我又没法打你"
他轻笑道:"腿都截了,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快赔笑道:"是小沈,他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帮凶,而已。别怨我"
他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佑生,听过没有,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轻声说:“当是《诗经》,《王风》中的《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啊?!还有那么一大堆话哪?不管它了,你可算是知我者啊,我是何求哪还是心忧?"
他慢慢地说:"有时,知道何求,也许能,少些心忧"
我沉思地说:"这不又回到生命的意义上了嘛!照你这样说,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有了目的,就不会那么烦恼,对不对?可目的是什么啊?"
他的声音好象很远地传来:"自然是,让你心中,快乐明亮的,东西。"
我大叹道:"佑生,你该是个哲人哪!如此画龙点睛。是啊,每个人的心不同,目的就不同!不能一视同仁,不能品评高低!心中的快乐明亮,也非身体欲望可同语啊。那知道了自己的心,就明白了此生的目的呀。"
佑生叹了一声说:"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知,自己的心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那当然,要是都象你这样聪明,世上就没糊涂蛋了。"
他低笑道:"其实,有人糊涂……也许就少了些忧虑"
我气道:"咱们又转回去了!有了目的,还是逃不过忧愁啊!目的多种多样,成功事业,家庭幸福,谁能说都会手到擒来?所求不得,自然有所忧啊!那要知道心中所求又有什么用!平添失望和懊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佑生的语气里毫无笑意地说:"忧,又何妨!总比,无求,要好。若无求,此心,何用?此生,空度"
我一下,怔在那里,这其中的勇气和坚定,竟是我,无法能比
佑生渐渐好起来了。 离去 1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心中恍惚不安。起先,只是一丝极弱的失落,后来,尤其是佑生的伤腿拆了线,康复在望时,那一丝失落渐渐强大成了叹息。我在佑生面前,依然谈笑风声,但我回到我屋中独自一人时,就无法逃避那愈来愈清晰的恐惧。
我开始在屋中踱步,可屋子变得太小。于是,黑夜里,在佑生睡熟后,我穿了棉袍,在他房前的院落中,一圈圈踱步,有时几至天明。仆人们在暗影里看着我,但我觉得还是比白天要好得多。
王府很大,但我从不乱走。我唯一走的一条路,就是我那天进来的捷径。佑生所用的全是男仆,我来后还没有看到任何女子,连一个丫环也没有。但我知道这里住着她们,几墙之隔外,她们是否听得到佑生的声音,或者,我的声音?
当宫中来人或其他要人求见时,我常借机走出府去。从没有人问过我一句话,但我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家人,跟在我身后,有一次甚至是晋伯。第二次沐浴时,给我准备的衣服已改得完全和了我的身材。衣服还是他穿过的,可其中韵致非平常可遇。我穿着佑生的旧衣,也能感到他的飘逸。有几次,当我背手在街上徜徉时,有好色之徒向我胡言乱语或企图接近,几乎就在瞬间,人群中就有人出现把他们几拳打懵。我身后的家人,根本不动声色。我才知道,跟随我的远非一人。
我从不带银两,出来只想看看风光景致,有时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件摊上的物件,这东西后来就会被放到我屋里。所以以后我就不动街上任何物品。
佑生的院落里,有一间书房,我经常在那里翻书浏览。他藏书广博,有些书上还有他的笔记,他的字迹秀美异常,可现在他根本不再提笔写字。传言说他曾有众多诗文,我也曾私下问过程远图,他说佑生的确是名满世间的才子,所作甚多。他的诗赋十年前就广传市井,那时佑生才是个少年。我一个中文系的,心中多少好奇,想拜读一番。(那天在茶肆,因存了偏见,没听仔细,后来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词句。)可我翻遍他的书房,没找到过他任何文章诗句的原稿或印出的文集。我也从没有看见过他的长箫或刀剑,但有一次瞥见书橱后墙上一处痕迹,如箫短长。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沉默寡语。他完全可以长篇大论,就象那天在河边他对我的表白。那些人们所传他能出口锦绣,实在不应是虚言。可现在他常常一句话都不愿说完,大多只吐几个字。与我在一起时是他话最多的时候,但一句之间也是断断续续。平素他不理任何世事,我从没见过人们向他禀报过什么事情。他的表情总是平淡安静,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他会笑。
现在知道我过去的胡言乱语,许多刺痛在他心里。我在破庙中骂自己的话,我唱的歌,等等,他听来大概都是砍向他的刀剑。难怪我那时感到腿上湿润,想来都该是他的泪水。可我无法向他直言道歉,因为那样只会再伤他一次。他已不愿再想起过去的自己,也不愿再做任何和过去相似的事情。
每想到这些,我总想抱他在怀里喂他些东西,就象那夜他昏迷时那样。可他已经醒了,我再也不敢那样做。
可当我没想他时,我要努力压下我头脑中的画面,乡间晶莹欲滴的树林,镇外弯弯的小河,破庙中与我和泥的淘气和小乞。我让人给淘气带了消息,他两三日就会传一次信,告诉我煤和炉子卖得多好多好,谁谁谁天天来要见我(找骂来了!)。
我愤怒地咒骂B大中文系,为什么灌输给我这堆乱七八糟的思想和要我寻求所谓生命的意义?我怎么上了这条黑道,干吗天天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谁写了那该死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谁多嘴说人不能迷失自己?我恨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恨死了匹夫不可夺其志,自古英雄有红妆!毛主席只说对了两句话,一句是中西医结合最好,一句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谁见过灰姑娘婚后想回家接着扫灰?谁听过王子和公主结合之后,公主想离去?我为什么不能小鸟依人?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为什么啊,我没有和佑生一同死去?!
佑生开始坐到椅子上,我时常会推着他在院中走,我给他说笑话和他谈天说地。
我说:"佑生,你可知‘难过’一词?"
他几乎苦笑着说:"我当,知之甚详。"
我笑着说:"你说说看。"
他笑道:"看你做煤饼,我很难过。"
我说:"那算什么难过?你府前有个水沟,甚是难过!"
他出声笑起来。
我说:"我保证你从此一难过,就会想起水沟。"
他轻摇头说:"恐怕,如此。"
我又说:"这就是说人言可畏啊,你开口说一句,不知道别人会想到哪里去。"
他淡淡地说:"那又如何?"
我说:"因此才会讲不清楚啊?"
他几乎轻叹了一声说:"那就,不用讲"
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感伤,他难道知晓我昨夜大半夜的散步?他难道听见了我在书房的叹息?
一天白天,宫中又来了浩浩荡荡一批人,我出门逛街,傍晚才回来。我先去洗了澡,散着湿头发回到房间,想接着去看佑生,就听门口佑生的声音在唤"云起",我忙转身到门边,开了门,他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有一个包裹,身后有人站着。他示意让那人走开,让我把他推进来。
我推他到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下,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神情象千年古井。他的眉毛黑漆一样明润,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澈透,唇那样抿着,引我无数遐想……我也微笑起来,感到他如此美好而纯洁,不由得说:"佑生,你真的象诗一样美啊!可听过古人言诗曰:畸人乘真,手把FR。泛彼浩劫,杳然空踪,如月之曙,如气之秋,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就是在说你啊,你这样无敌魅力,我哪天非被你害死不可!……你还敢笑!快别笑了,现在就要了我的命了!"
他终于垂下了眼睛,稍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包裹说:"云起从没有穿过女装,能不能,穿上,让我看看?"
"倒也是,穿穿看看。"我站起来,当场脱去外衣,扔到床上,他更低了头。我接着脱,笑起来:"佑生啊,谁在脱衣服哪?我怎么觉得是你在脱呢?"他连气都不喘了。我脱到只剩胸罩内裤,从他面前拿过包裹,他没抬头,只松了手放了包裹,我更笑起来。把包裹放在床上打开,不由一愣。
那包裹里是一件金丝红线为主,多彩丝绣为辅的绣衣,明亮的彩凤翩飞于朵朵祥云百鸟之间,华美绚丽,灿烂异常。下面一件是一衫纯白色的内衬。我一时无法言语,心知这就是所谓的霞帔了,只听他轻声说:"是皇兄,让宫人,近十几日,专为你,绣成的。"他没抬头,也没动。我心头异常沉重。但事到如今,无路可退,先穿上吧。我穿上了内衬,系好带子,又把外衣披上肩头,听他低声说:"我来给你系上吧。"
我知他一片心意,就走到他身边,他的左手食指无力,只用拇指和中指,他系得很慢,我把上面的都系好,等了他半天。他系好后,好象还等了等,最后终于抬了头,我退后两步,稍偏了头看他,他眼中神情复杂难言,似欢乐似忧伤,似狂喜似凄凉,最后都成一层泪光。
我转头看见镜子中反映着我的上身,那女子如在云蒸霞蔚之间,她眉间英气凛然,双目明亮,唇形清晰,口角上翘,似总噙笑意,却莫名又有种刚毅之气那就是我吗,还很年轻!
我又面向佑生,他微开唇说:"云起,你好"美么,竟说不出口。我忽然想起人们所说的他作的那些赞美顾家小姐的诗句,一下子感到了他心中的万般苦楚:他那绝世才华,流芳千古的灵思,优美绚丽的词藻,都已献给了一个不爱他的人我忙要解开一个个系带,想把这绣服赶快脱下来,就听他几乎哽咽地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看。"我看向他,见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他襟前,我飞快扯开众多系带,脱了绣衣放在床上,忙穿上他给我改的长衫。
他依然看着我刚才站的地方,一字一字轻声地说:"云起,我,多愿意,你是我第一个,唯一一个女子;多愿意,你是我大婚时,手挽的女子;多愿意,在我还能走路吹箫时,就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我心痛不已,不是为了他所说的话,而是为了他的痛苦。他那个皇兄净干这种蠢事!
我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双手握了他的双手,看了他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说:"佑生,看着我,听我说:我不愿意我们那时就相遇,因为我们那时还没有准备好。若是遇上了,也许就错过了。你想那样吗?水到渠成,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道理,也要凭机遇,这是你说的,你的苦难才把我们联在了一起。你的心完美无瑕,你的秉性至纯至善,叹这世间,除你之外,已无法再寻得如此美玉般的品性!加上你这种绝代风华的气质,我已经自卑得筋疲力尽了,你还要把我逼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么?"看着他泪干了,眼睛又半合上,就加了一句:"你要是敢现在笑,我就和你急!"他一下子笑了,我大骂:"这真是没有天理了!你这不是不让人活命嘛!"
他笑着把我拉起来,微低着头说:"云起。"半天就又不说话了。
我坐在床沿,忽感到一丝绝望。我的位置在哪里?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在这个王府里。那他怎么办?正想着,就听他低声地说:"你答应了程将军,做士兵护衣,你去办吧。程将军三日后动身,你可以和他走,他也能护你一程。"我心中酸痛,知道他明白我的心境,我本该开口拒绝,但竟只说了声"好"。他没再说话,我也不能开口,两人就这么坐着,天黑了,他示意我把他推了回去。
我回来,脱了那内衬,和绣衣同叠好,放回包裹里,把包裹留在了桌上。
后面的两天,我们尽量在一起,两个人同吃同坐,我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佑生却安详沉静如常。有时我在与他说话的瞬间,会有要放声大哭的感觉,他总会及时问一两个小问题,让我在回答时转移了注意力。
临行的前夜,他请了小沈和程远图同来,在他的卧室摆了个告别晚宴。
我们把桌子摆到了佑生的床前,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截肢了的大腿下垫着枕头,拦着腹部盖着被子,我紧贴着他,坐在床沿。我的左手放在身侧佑生的被子下,和他的手握着。桌子对面是程远图,我右首是小沈。四周烛火摇映生辉,大家的脸上似都笼上一层华光。
菜是些很清淡的精致小菜,我发现我还吃了几口,佑生只在宴前喝了碗粥,告诉我如果有好吃的给他一口就是了。
宴上有酒,淳香宽厚,我觉得十分顺口,从一开始就开喝,根本不用别人请。我酒量不大,酒后无德,我弄不懂为什么佑生要放酒在此,这不是诱惑是什么?
我才一杯下肚,小沈就看出来了,他突然说:"云起,其实你真的别有一番风韵,还实在神采动人哪。"程远图呛了一口酒,佑生的手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我一晃头:"这大概是这件衣服,穿过这衣服的主儿是个绝品之人,我捡了他的东西,自然沾了点仙气。要么就是酒助人气,要么就是你已经喝高了。"
小沈不理:"不对,这是在你的眼睛里,不,在你嘴角,不,"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我不管他哼不哼了,云起,真的,你是好神采啊。我跟你说,我有一位小师妹,为人善良温存,相貌甜雅美丽,我觉得你们俩挺合适,我做媒,让她嫁给你吧。"程远图咳了一下,佑生手又动了动。
我斜视着小沈,狞笑着说:"小沈,醒醒,你说这种话,骗骗程大哥这种人还行,别看不起我。"
他愕然:"怎讲。"
我哼道:"你我臭味相投,一丘之貉,乃世之所罕见的狐朋狗友,你觉得我喜欢的,一定是你自己喜欢的,所以,你惦记着你那小师妹,拿我给你过过瘾,真不够朋友,白让我封你为天下第一狠人了,我得改封你个天下第一软人。"程远图一下子笑出声来,佑生发抖.
小沈一哆嗦说:"那你可毁了我了,千万不可啊!"
我点了一下头:"快快从实招来,你怎么觊觎你那小师妹,却藏藏躲躲的隐情。"
小沈大叹道:"云起,我世之知己啊。"
我:"你说了多少次了,讲真格的。"
小沈:"实不相瞒,我的确十分,中意,我这位,多才多艺,举世无双……(我打断,快快)的小师妹。她是我师尊的独生女,深得我师尊喜爱。我师尊言道,日后娶得我这位小师妹的人将继承师尊所藏的一部医学宝典,名为医典。此典集百年经典药方和种种医治手段,为世上无价之宝,天下从医者无一不念,无一不想啊。"程远图面显疑惑,佑生也静静的。
我哈哈笑起来:"小沈,一身傲骨啊,不愧是我的朋友!干了!"小沈尴尬地喝了一杯,
程远图还显茫然,佑生却似乎一笑。
我接着说:"你那师尊也太笨,这不是给自己招白眼狼女婿嘛!可怜天下如小沈这般痴情真心才高盖世的人反而娶不了这位小师妹了。"程远图恍然大悟,正正经经地看了小沈一眼。小沈长叹了一声,和他平时散漫不经的风格完全不同。
我忽然严肃地说:"小沈,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今天和我说实话,我指你一条明路!第一,你可真心爱你的那个师妹,此生不渝么。"
小沈一拍桌子:"我非她不娶,若她嫁与他人,我宁愿孤独一生!"
我:"好,你那小师妹可中意于你?"
小沈扭捏地说:"我临行时,她撒泪而别,说,终生等我一聚。"
我:"你可要依赖那医典胜出众人么?"
小沈哼了一声:"我沈仲林,小沈,乃不世出的医界奇才,现在已无几人能言可胜我所为。有没有那医典,根本无关我日后将独占医学泰斗之称的必然!"
我一声长笑:"小沈,你就回去娶了你的小师妹,你师尊赠你医典之时,你就向天下人告之,你愿与众医者共享此宝典,以济天下苍生!这就叫:无欲则刚,我只要我的小师妹!别的我还什么都不要了!我小沈不在乎这医典,有小师妹一人,足矣!"程远图瞪大了双眼,佑生紧握了我手一下。
小沈一怔,起身就走,我忙问:"去哪里?"
他几乎颤抖着说:"我立即回山,去求娶我的小师妹!"我们都笑起来,程远图少见尊重地对小沈说:"城门已闭,你明日可随我同行。"
小沈失魂落魄地说:"我离开已一年有余,我知道,我其他几位师弟也甚中意这位师妹……"
我一摆手:"小沈别怕,她既然说了等你,你那几位师弟没戏。"
小沈正色道:"若我得娶我小师妹,云起之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我:"你不欠我的,你与天下共享医典之时,给我一份,我用它作我百医堂的教材!你我两偿,谁也不欠谁的!"佑生又握了一下手。
小沈:"一言为定。"
我:"不可更改,干了!"我们一碰杯。
离去 2
小沈佩服地说:"云起,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又一挥手:"我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就这些小屁孩的事,一眼就看清楚了."(几百本爱情小说是白读的?)
小沈恶作剧的说:"那你看看程将军的问题。"
我已半醉,一摇头:"程大哥问题严重了,喜欢他的人他不要,他喜欢的人他要不了,其实没关系,他多喜欢几个就好了。"程远图脸色大变,佑生忽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沈琢磨了半天,笑了。又问:"那,王爷呢?"
我叹了一声:"王爷的问题很简单,他喜欢上了一个混蛋,王爷心一软,让混蛋跑了."我转脸对佑生说:"你别难过,我替你收拾她。"佑生手上一紧。
小沈看着我:"那云起的问题呢?"
我哀叹了一声:"别提了,小沈,这真是我伤心之事。我的问题是个不自量力的女的!她也就是个研墨的主儿,还老想有所作为。一会儿想拯救森林草地,一会儿想给贫民乞儿提供救济。她总要坚持什么理想和志向,还怕自己如果放弃了追求自由的勇气,就失去了自己,也因此最终会失去一切,包括她所爱和珍惜的一切东西!她怀着这一大堆奇思怪想,天天不安于室!总想到处乱窜,可关键,她并不知道她想去哪里!你给她一个家园,她觉得不属于此地,郁郁寡欢,惶惶不已,你让她离去,她又舍不得你,辗转反侧,忧心欲焚。她天天在那儿和自己叫劲,弄得大家都没脾气。这真是远之则怨近之则不训哪,这样的女子活一个嫌太多,死一个不觉少,根本不要向我再提起!小沈,你日后有了女儿,千万别让她上B大中文系!"佑生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大概表示安慰。
小沈同情地说:"那咱们再另找一女子吧。"
我已酒气十足:"实不相瞒,我不能行男人之房事啊。"(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小沈一下呛得咳倒在桌子上,程远图的酒杯掉在了桌上,他马上重拿起来,低头谁也不看。佑生先狠狠地握了我一下,接着浑身发抖。
小沈喘过气来,就要给我把脉,我一挥手:"此乃药石罔治之心疾!我从此是不会喜欢女人的了。"
小沈灵机一动:"那云起可喜欢男人。"
我想也不想:"我当然喜欢男的!"小沈倒抽一口冷气,离开了一点,程远图的酒杯又掉在了桌上,佑生几乎叹了一口气。
小沈若有所思地说:"也说得过去,被那女子伤了心,对女的都不感兴趣了,只好去喜欢男的。"
我长叹:"合情合理啊。"但马上扭脸对着佑生:"那你也别这么干!"他紧了一下手。我夹了一小块菜,放到他唇上,他也不睁眼,张嘴衔着,半天,才吃了下去,我几乎发狂!
小沈抱歉地说:"我的身心均属于我的小师妹,实在帮不了你。"他环顾了一下,忽恶作剧似地说:"不知程将军"
程远图谁也不看,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我程远图从不但我深深佩服云起,实在不行,我也可牺牲自己"我们大家都喝得高高的了!
我拼命摇手:"程大哥不可如此菲薄自己,还是要两情相悦,才是好的!"佑生把我的手又狠握了一下。
小沈不知死活地问:"云起,那,王爷,行不行"
我哭出声来:"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这辈子,是配不上了!"佑生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摇,我才强压下来,喝了杯酒
我开始天空行马乱侃,从二战诺曼底登陆的种种间谍准备到珍珠港的遭袭和美国中途岛的反击,从大学的军训到给军队培养军官的军校,把程远图听得目瞪口呆,使劲喝酒。我又对小沈描述现代医学的发达和一些疾病的治法,讲起有医学院这种地方,一大堆自以为是,老子懂你不懂的臭人在一起学习怎么治人玩,他几乎欣喜得落泪,说心中如何向往。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不能长时间离开她的父母,他二人一定与我漫游四海,去寻找我所说的遥远故乡。
自从今晚开了他小师妹的头,就一直唠唠叨叨,凡事都扯上他的那个小师妹,还好几次说天已经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忽感一念,说:"小沈,其实你和你的小师妹可以想想怎么给难产的妇女做剖腹产!"
他吓了一跳:"如何?"
我感慨:"世间悲哀不过如此,一尸两命啊,有时母亲已无活命之望,但若抢救及时,腹中婴儿却可活下来的。"
他沉思道:"难道说,是可以"
我说:"正是啊,只要在下腹底部切开一刀,入子宫,取出婴儿,再缝合。(谁让在电视上播剖腹产实况来着)但是你要注意消毒,还要寻求针灸麻醉或其他方式,否则太痛苦,让人难过要死。"想起佑生所受之苦,一时泪下,佑生又紧紧地握了我的手,表面依然合着眼,不说话。
小沈喜滋滋地说:"那这世间,还真只有我小师妹一人能行此计,天下无女子能比她医术更高强。我这就开始寻找麻醉的方式,日后我们相携相伴,造福人间!"
我泪下不止,几乎哭泣:"小沈如此福气,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想多少情人爱侣,终是不能在一起。"佑生又摇我的手,大概怕我失态,我只好又喝了一杯。
这一晚,我们三个说说笑笑,我又哭又闹。我们喝了无数的酒,互拍了很多次肩膀。佑生一直闭着眼,只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约定,在五月十五之日,我送兵士护衣,小沈去为军队义诊,同到边关,与程远图相聚,接着喝酒聊天。但若有战事则不行,省得给他添乱。
时至子夜,大家都说佑生应该歇息了,程远图和小沈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余下我和佑生,一片狼藉,残烛败火。
我一只手握着佑生的手,一只手支着额头,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
不知过了多久,佑生轻叹了一声,缓缓说:"我让他们给你备了马匹,收拾了那些衣服,准备了包裹在你房里了。你,要好好休息。"
我放下手,看向他,烛光下,他的脸美好得象一个梦,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爱怜,他的嘴唇轻抿着,似有笑意。我看着他,大骂自己,我真是个混蛋哪!死有余辜。
他忽然一笑,说:"云起,你放心,不管你休了我多少次,我是不会休了你的。"我终于哇地哭了出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双手扯住我的头发,使劲摇头。他坐起身来,轻放了他的手在我臂上,缓慢地说:"没事,我受得了。"
我痛得弯下腰来,胸中怒火升腾,我想杀了谁,那人就是我自己。
我咬牙切齿抬起头,双手一下按在他的双肩,把他按倒在身后的被上,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下死命噬咬他温柔香甜的嘴唇,血腥味立刻充斥我的口中。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在口唇之间与我拼死纠缠!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无论我如何狠毒,他毫不退缩,争城夺地,你死我活。我们象两个高手对决,枪来剑往,斧砍刀劈,恨不能将对方活活咬死,吸干对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我将将守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奋力推开他,从他唇边,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唇上处处破痕,流着鲜血,更显得无比诱人。他眼中似乎映着烛光,他看着我,飘忽一笑,说:"我梦中,就是你."
我双手揪住我的头发,把自己扯得站了起来,一时觉得血肉飞溅,痛苦难当,像我的一层皮,被活生生剥下,留在了他身上。
我跌跌撞撞到门边,不敢回首看他,一头冲了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好象有一把透明无形的利刃,当场把我的心劈成了两半。我长长地哀嚎了一声,月色黯淡,狼群四散,冬夜寒风,寂静荒野
天没亮,我独自牵马离开了王府,把佑生一个人,留在了那一片黑暗的屋宇之中。
奔忙
我会合了程远图和小沈,一同出了皇城。小沈简直象要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讲他的小师妹这小师妹那,两个眼睛不是窃笑,而是明目张胆的大笑了。这同我恶劣的心境成绝对反比。如果不是念在他医了佑生,我很可能掐死他,给他小师妹省了这个话痨丈夫。
我推说酒醉头痛,只默默不语。程远图也冷着个脸,不发一言。我们都被那个疯子残害到了岔路口,大家抱拳相别,各自上路。我原来还烦小沈唠叨,他们走了,我倒还希望听谁说点什么,不然我脑海里全是昨夜佑生的容颜和他的话语,我快成疯子了。
我任马走在乡间路上,呼吸着这久违了的自由自在的气息,它依然甜美,可也有了一丝苦涩。这丝苦涩牵动着我的泪腺,我动不动就泪流满面。我无休止地想起我们的一点一滴,直到我的心被水滴石穿,变得千疮百孔,玲珑透剔。
我现在理解了书上所说的那些共产党人,为了新中国,抛家舍子,投身革命的大无畏的革命勇气。原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为了逃避父母管教,学校考试,指腹为婚,务农经商,或是对现实的婚姻不满,又离不了,找个堂皇的借口,不用再养家糊口,弄不好还能遇上个年轻的革命知己,取不满意的配偶而代之现在看来,几百万人里,只要有一个象我这样,真的为了理想,如此痛苦过,革命胜利就是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我用了两天才回到小镇上,熟悉的环境让我又松弛又悲伤。与佑生在这里的一切象冷箭一样,在所有我们呆过的地方向我射来,百发百中,我根本无处躲藏。
淘气看我回来,简直象真没法再夸张他的那种震撼的喜悦之情,差点儿就给我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只一个时辰之间,一大堆人就跑来见我,说要买煤买炉子,其中有些人,淘气告诉我,昨天刚买过。我澎湃的怒潮无处发泄,只好见谁骂谁,骂得他们个个嘻皮笑脸,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回去了。贱人哪,没说的了。
夜晚最是难捱,纷纭琐事,窃窃私语,四面八方扑过来,我挡不开去。我是换了一个地方,还如此,那佑生在相同的地方,该是多么伤感。想起现在他躺在黑暗的帐中,我不能再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疼痛袭来,他只能独自强忍,我泪如雨下
我真是不该活着啊。可我要是继续呆下去,每天只走那一条路,只在书房中枯坐,只背着手在街上逛,我早晚也活不下去,缓缓死去,让佑生跟着痛苦。这真是向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真没活路啦。
一夜之中,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手足颤抖,生不如死啊!
我现在完全理解了那些用毒品的人,痛苦啊!有谁让我真真切切忘记这痛苦,哪怕只一瞬间的逃避,给我什么我也认了。
这时更明白佑生是多么坚强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受过最深的背叛,可依然没有失了他那温和纯良的天性,依然有真性情,依然有眼泪,依然有微笑,依然有羞涩,依然有关怀,依然有那世间最深切的爱意!他从来没有回避过痛苦,单薄的双肩有如此的担当,其中就包括他这次有勇气允许我离开他身旁!可想到这些我就更活不了了,我宁可都遗忘啊!
我实在是怯懦,不愿受这种苦楚,在第二天,就准备离开小镇,去为兵士护衣奔忙。我先和淘气把帐理了一遍,发现我们所获甚丰,更奇特的是他虽然不爱文字学习,记帐行商却是一学就会,甚至无师自通。我安排了种种,在午时,骑了马路路,逃出了小镇。
后面的二十来天,我都是在路上旅行。我走过清晨薄雪覆盖的田野,我走过黄昏落叶萧条的树林。我走过晴空倒影的湖畔,我走过杨柳依依的长堤;我和同行的人们谈天说地,我与路旁的儿童欢笑嘻戏;我在横渡江水的舟头,低声吟唱,水鸟啾啾,与我相和,我登上耸入云端的山顶,诵朗诗句,万顷松涛,作我和音。我无休止地提醒自己,如果我留下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而我深爱这清新的空气,深爱这无所牵挂的徜徉。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法不想到佑生,无法不在猜测,他在此时此刻,做着什么
不,不能说是每一分,每一秒,在一个霜降的清晨,我在绝顶之上,想走过一处十几米长一尺之宽的山脊,那山脊如鱼背突起,两旁均是万丈悬崖,随脊横渡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索。引路的道士说,如果我没有武功,就不要从此走过,山风强劲,山脊冷滑,失足崖下,尸骨无存。
也许因那山脊触动了我的心意,也许我想知道我到底还想不想活下去,我一步步走上山脊,双手握着铁索,眼睛盯着脚底。我一次次问自己:此时此刻,我是不是还珍惜生命?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就小小心心迈一步。我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当我终于到达彼岸,才发觉冷汗浸透了我所有衣衫!我突然发现,在我走过我选择生命的瞬间,我没有回想过佑生。所以,我不能说,我一直怀念他,在每一秒,每一分!
我终于明白,我无法两全我的心。如果我留在王府,这一半向往天地的心不能满足,会让我慢慢死去,我渐渐郁郁寡欢,夜不能寐。佑生明白这一点,才让我离开。可如今我在这广阔天地自由自在,才明白,我爱他的这半心未能如愿,也在让我死去!焦躁和郁闷,思念和不安,把我逼得发疯!
我终于到了丝绸产地。相对于我每天要平复的内心煎熬,日常的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我全力投入到活动中,这样心里反而舒服一点。
我租了房舍,采买了下等单色的纯丝绸,雇了七八名技术不高的绣女,亲自设计兵士护衣。我想在战场上负了伤,包扎时不可能脱去衣衫,就设计了四片结构的前后衫加上袖子,每片衣料,都以系带相联,如果受伤,只用扯去相连的带子,伤口的那片衣衫就能卸下来扔掉,而统一的尺寸,很容易就补上另一片衣衫,护衣不用全废。我亲自动手剪裁了第一批护衣。那些姑娘们飞针走线,扦边钉带,让我眼花缭乱,自叹不如。
一日忽生一念,感慨每月的烦恼,就设计了古代卫生巾,是两层棉布的长形外套,里面可以放香灰或草木灰,脏了洗去灰泥,干了再用。虽然远不能与现代相比,可也胜过了层层的粗布。相关产品就是配套内裤,有系带来固定古代卫生巾。我找了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们上门卖货,一时人人争购,成走俏产品,我开了专卖店,自然代售别人的产品,建立了攻守同盟,和平相处,不伤和气。一个城镇站稳,马上到另一个城镇打天地。一时手忙脚乱,不亦乐乎。
一不做二不休,设计了我的简易卫生马桶。下面是个大的缸,半埋在室外,承接污物,表面只留掏粪口。屋里台上马桶,底部有活门,下通陶制管道,与外面大缸相接,每次便后,手动以水冲净室内马桶,虽然室外难免有味,室内相对干净。粪便无须进入河道,农人日日定时前来掏粪,得免费肥料。这一产品面世,简直热销得不可开交。家家大户,个个豪门,均以再使用旧式马桶为耻。远近城乡,多少人纷纷来购!一时间我所在的小城交通堵塞,因为路上挤满了前来购这卫生马桶的马车!
这卫生马桶利润惊人,需求日渐庞大。我实在不能独撑,就急召了我讲书的小镇四少前来帮忙。他们见了我,十分毕恭毕敬,说根本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干出这么大的生意。我亲自带他们学习生意和生产质量管理,每天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他们原来在小镇总被人认为游手好闲,这一下觉得突然发现了人生竟有他们的所为之处,个个积极上进。也许这几个哥们原来没好好学习过,脑子没使坏,也许是我教导有方,我一教他们就会,一会就用,一用就行,很快就独立掌管一方。我们建了好几个厂,缸厂,马桶厂,陶管厂,训练了装修人士,奔忙在城镇之间。
仔细想想,从煤饼开始,除了兵士护衣因程大哥而起,我的生意大多是人们视为肮脏下贱的职业。尤其马桶,这个世间哪个稍有脸面的人想到做这个东西!看来淘气的爹是对的,我的确是个自甘下贱的人,竟不以为耻,大概觉得自己就配做这种东西!因我做的是人人少不得的日常所需,银子花花地进来,我就觉得挺好。
因为资金流量开始巨大,我又不愿让别人代管,只好建立自己的云起银庄。一开始只是协调我自己企业之间及与客户的账目往来,后来也代管其他客户的银帐。我内心暗对自己说,至少咱们也进了银行业了,稍稍比马桶高级了一点。可这古代世界,对银庄主一样看不起,觉得是钱串子,毫无清高可言。
人们对我尊敬有加,但那眼神也透着些鄙夷。想来我不过是爆发户而已!虽腰缠万贯,也逃不出个庸俗的评语。有时,我也感到委屈,真想写一条标语:"我本毕业于B大中文系,也懂得诗经和论语!"可四顾根本无人能和我交谈心中的感想不,不能回想,不,不能我不敢触动所有的回忆,只能天天同众多的人大谈生意!
可在那些让我无法生存的夜晚!我在床上,努力睡去之前,根本不能抵挡那如洪水般冲击我的回忆!我们之间的无数交谈,我们之间的多少笑语,我们曾经相握的手,我们那临别时爱恨交织的吻!现在才明白"当时只道是寻常"是一句多么撕心裂肺的诗句!
我拼命奔忙,只求晚上,倒头就能睡着!可我忙得天昏地暗,可依然按不住心中日渐无望的腐烂!
夏初将到,我与程远图和小沈的约期将至。兵士护衣早已完成。原来的绣舍已扩建成了绣坊,制作卫生巾和内裤。我安排了人员和事务,押着护衣向北开行。
我回到小镇,觉得淘气成了一方首领,他虽然对我依然骂不还嘴,但已能掌握机遇,独立开展煤业。我买下了那个小煤矿,镇上开了家云起银庄,让淘气专司煤业,自己以后只做指点。
在小镇,我看到了小沈送来的医典,知道他得结良缘,心中不禁苦楚。我依旧押车北上,但绕路我讲书的小镇。心中无限感慨,无限惆怅!
我想起了夜中的破庙,想起那天早上,想起我们相视许久,想起他拉起我的手想起了我想忘了的一切,只好再拼命去忘记我的一切所想!我恨不得转身逃走,但还有事情要做。
我找到了李郎中,他见到我时,几乎狂笑,差点拥抱我。我还了他十两银子,给了他医典。他捧着医典,双手颤抖,含泪对我说,当初我对他所言,句句是真,字字不假,他今日所得,比他以往所做,不知多出多多!
我留下银两,给他配备了助手和一个郎中,建立了我第一家百医堂。
全镇老少听我回来,到李郎中处来见我,众乡亲拥挤在院中,同声希望我再讲一次书。我几乎不能言语,只婉言相拒,心痛难忍。
我请全镇的人在轻风楼吃了顿饭,坐不下的人都坐到了路上。大家欢声笑语,我强忍着眼泪,一口馒头都咽不下。
我不敢在此过夜,怕我会被回忆逼得发疯。就给众乡亲留下了修桥补路的银两。给了小乞丐们路银,让他们去我南方的企业工作。然后,连夜出镇,驾车前往边关. 边关
五月十五,过了午时,边关境处,我报上姓名,等了许久,见程远图和小沈飞马而来,他们出来亲自迎我,让我吓了一跳。
只见小沈满面笑容,简直可恶到底,程远图一身戎装,酷脸上也有一丝喜悦。
大家下马,抱拳相见,就听小沈说:"云起,你大大有名啊!现在大家都讲到南边出了个商业奇才,妙想不断,产品新鲜。哦,我小师妹托我要一批那妇人之物,我师尊说要装你那个什么干净马桶。据说皇城多少达官贵人都派人去南方购买此物,舟船运资猛涨三倍啊。"
我忙摇手:"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是嘛),快别提了,让我没脸!你是举世瞩目啊,小沈,有的地方给你立碑建祠,纪念你夫妇二人奉出医典,造福天下哪!"
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他一直在哼我,是不是鼻子有病?我说给他治治,他又哼哼不已。"
我说:"那是他说好的方式,别人说好,他说哼。"
小沈大快:"那他可对我太好了。"程远图又哼了一声,但马上憋住。我和小沈笑起来。
程远图看着我的眼睛说:"王爷昨日到此,今日深感劳顿,我不让他来迎你。"
我胸中如刀扎了一下,强笑道:"我们先喝酒畅谈,我晚上去见他。"(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程远图说:"好,我们就先看我铁军操练,然后,纵马草原,对月畅饮!"
他让兵士把我的车驾走,给我牵了匹马来,我们大家上马,到了他的操练场,好一片威风凛凛的军士!个个兵甲鲜明,神情严峻。耳边鼓声激越,他们随鼓击声操练腾跃,动作迅猛。
我不禁对程远图赞道:"士气好旺盛!程大哥治军有方,真是铁军!威武将军从此安定边疆,我万民之幸啊。"
程远图深深地看着我说:"云起当初点拨,我终生不忘。"
我忙摆手:"程大哥自有百万胸襟,盖世勇气,否则王爷也不会举荐你。"(怎么又提他呢,忘还忘不了呢。)程远图一笑。
我们骑马出了军营,面对着的是广阔的草原。夏初之际,草原碧绿,野花处处,飞鸟天地,让人心情欢喜舒畅。我按下对佑生的思绪,大笑道:"此时不放歌驰骋,更待何时?"程远图长啸一声,一马当先,我和小沈纵马相随,在初夏的和风里,跃马草原,好不快意。
明月初上时,我们在军营边,点了一堆篝火,对着夜空和月光下的草原,饮酒谈天。程远图让人准备了烤肉和面饼,我只以面饼下酒。想到今晚难免一大痛,更吓得使劲喝酒。
小沈一个劲地讲述他和他小师妹如何同走江湖,情深意长,更让我平添几分苦涩,多加饮酒。
程远图说:"既然你小师妹如此出众,能否哪日与我们引见引见?"小沈迟疑.
我一笑道:"程大哥,只要我在,你就看不到他的小师妹了。"
程远图问:"为何?"
我说:"小沈和我性情过于相似,他怕他的小师妹一错眼,把我当成他,喜欢我了."
小沈长叹:"云起,我世之"
我忙打断:"知道,知道,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三个人胡侃一通,我又讲了些往事,见月上中空,程远图说:"云起一日辛苦,还要去见王爷,我们回营吧。"他一说完,我拼命把剩下的酒喝了,知道马上就得受钻心之痛,几乎求去,抱头鼠窜而走。
骑马回到营中,程远图指给我哪个是我的营帐,他指着旁边的一个说:"那是王爷的,云起自己去吧。"我一下就象抽去了所有精神,垂头丧气地谢了他,和小沈告别,下了马,一个军士上前把马牵走了。
明月当空,光照大地。
佑生的帐里似有灯光,他帐外站着家人打扮的晋伯。
我拎着马鞭,酒意沉重,走到他的帐门前。我进一步,又退了两步,左右徘徊,踉踉跄跄。
若只徒增烦恼,为何还要相见?
若我们真的结合,我的位置何在?
我当初着便衣漫步街头,都要人重重保护,一旦成为他的王妃,更要承担多少责任?
他的王妃岂容世人调侃,他的王妃怎能人人可见?皇家声誉关天,九王爷名声在外。他第一个王妃绝色天下,他第二个王妃怎能是个颠狂放浪之徒?!他的王妃只用点一下头,任何东西就会被送到府上。我完全在干着反面的事情!他的王妃怎能抛头露面,嘻笑市井?他的王妃怎能去设计马桶,推销于众?他的王妃怎能管理女性月事系列专卖店?他的王妃怎能让人联想起七孔煤和一芯炉?他的王妃怎能满手铜臭,经营钱庄转手银两?
大家会说什么:九王爷没钱哪,让王妃出来挣钱了,咱们帮帮他们吧!可怜那享誉天下的九王爷,不知会被人毁成什么样子!退一万万步,就是佑生不在意,他那个皇兄也会派人把我砍了,省得给他添乱!
他皇兄爱他甚深,决不会放他隐世于市井来陪伴我。况且,我在这世上正闹得欢畅,他的皇兄更不会冒这个险,一旦风声泄露,九王爷的XXX是他还藏在这儿?!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我放弃了一切,只呆在他身边,我们不又回到了从前?我会等多久,然后又开始在夜里散步?又开始想念我外面的天地?又开始悄悄的叹息?他则又会让我离去,天哪,别再来一次血溅当场,别再来一次心劈两半,我受不了了,在那之前我死了算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相见之下,只倍增感伤!谁没读过相见争如不见,谁不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为何要有这样的煎熬?为何这一切不能烟消云散?我怎样才能解脱?我怎样才能不用再伤心?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如果每一天都痛苦如此?
我在他的帐前脚步错乱,左摇右摆,前前后后,一会儿流泪,一会儿长叹,一会儿又苦笑,疯疯颠颠……这一帘营帐竟似万重山,月色之下,我恍惚不能越。
我不知道多少次停在他帐门前,"也许只看一眼?"多少次,又走开,"干吗再受伤害!"我晕晕乎乎,胡言乱语。当又一次站在帐门前时,一直在旁的晋伯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手撩开帐帘,一手在我身后一挥,我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背袭来,一头跌进了帐去。
晋伯把我一掌拍了进去后,马上放下了帘子,一声没出,跟没事儿人一样。
我晃悠了一下,抬头环顾帐中。佑生正依着靠枕坐在床上,右手握着一卷书。他稍低着头,没看我,也没有动。床边小桌上一罩孤灯。
我看着他,忽觉得视觉十分模糊。他千里颠沛到此,我刚才在外面的纷杂脚步,大多踩在了他心上。
我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我低下头看他,他腿上盖着一条五彩生辉的锦被,他右手握书停在大腿上,他的左手搭在身前。他的漆黑的头发散在身后,肩上披着一件皇族才能用的那种黄色的夹袄,上面绣着盘龙云朵,极其精美,在灯火下似乎闪烁不已。他贴身穿了一件白色掩襟的丝绸单衣,领襟袖口的贴边上白丝线绣着蛟龙祥云,如此细腻典致这些在他的王府中不足为奇,但在这边关野外,却显得格外触目。
我低头太久,竟觉一阵晕眩,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他纹风不动。
我转了脖子一圈,终于决定看他的脸,他半垂着眼帘,象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脸上平和无波,静静的,如入了定一般。我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叫出来。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缓过一口气来。再看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依旧的眉,依旧的眼帘,伤痕,他的唇……他还是如此优雅美好,清静淡然。我象是个满身肮脏的乞丐,站在清水池畔,无法动弹。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离他还很远,却再也摸不上去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低了头,这何尝不是命运的信号,他离我,还是太远。
我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就要站起来,他忽然抬头睁眼看向我,那眼神似喜似悲,似有洞察了所有世间秘密的彻悟,又似有万种风情!我一下怔在那里,头脑痴呆,无法思想,只觉那目光直穿入我心里。他淡淡地一笑,轻声说:"又不敢了么?"我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
我手中的马鞭从手中滑落,可鞭套仍在腕间,这几个月来压抑的痛苦和着酒意化为怒火从心中腾地燃起来。我一下把他扑倒在靠枕上,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开始浑身发抖。他半垂了眼帘,似看非看着我,眼神遥远又淡然,眼中隐隐有一丝光芒。我受不了他这样看我!我几乎能感到心中火焰烧上了我的喉间,我向枕边看去,有一方丝帕和他头上摘下来的缎带。我脱了鞭套,批手抄起丝帕,狠狠地绑在了他的眼睛上。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微翘起,似有笑意。是嘲讽?是轻蔑?!我看着那笑意,狼吻下去,一瞬间,我们好象回到了那离别的夜里。那是短兵相接,那是血溅沙场,那是你来我往,那是刀枪剑戟。多少黑夜里的怨恨,多少白日的惆怅,多少压在心中的哭泣,多少绝望的叹息,一时都在这决斗似的吻中迸发出来,让人目不暇接。
我们一瞬分开,两个人都唇上带血,两个人都在微微喘气。我盯着他,一会儿,他闭上嘴唇,唇边笑意又现,更是刺眼!我慢慢拿起那缎带,抓住他的双手按过头顶,他双手无力,任我摆布,没有任何抵触,就象那次他昏迷时一样。我用缎带绑了一圈在他双腕上,他完全可以挣开,但他没有动,任双手停在那里。我俯下身,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你看我,敢不敢?"他轻声几乎笑着说:"又不是,第一次"语气又是那种不在乎!我又与他吻斗一番后,咬牙说:"这就是,第一次!"
我起身一把掀去锦被,双手狠狠扯开他的衣襟,丝绸发出裂声,他的身体袒露在我眼前。这是我熟悉的身体,是我多少次为他上药换衣抚摸过的身体,此时却有往日我不愿正视的魅力。我弓身吻去他唇边的血迹,慢慢地吻到他的面颊,腮骨,他的颈间跳动的脉处他咬着牙,不发一声。我火热的掌心按上他的身躯,他的体温反觉沁凉如玉。我吻上他的胸膛,他的敏感点,反复逗弄,直到他开始微微发抖。我渐渐往下脱去他的下衣直到把他弄得浑身颤抖,紧咬的牙关中发出压住的哼声。
我站起来,脱去衣服,笑着说:"可惜你看不见。"他竟一笑,说:"早晚而已"。那语气淡漠坦然,无动于衷,和他在抖动的身体毫无关系!
好你的,算你狠!我曲膝跪在他身上,悬在空中,一刹那,竟心惊胆战,不知所措!我看着他,只觉得他伤痕密布的身体仿佛泛出一片光华,柔和如月色,莹透如珠光,隔在我和他之间,我一时神乱恍惚,再不能动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潸然泪下,哽咽不能止。只觉得愁肠寸寸割断,让我腹痛不已。心中百转愁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颤抖着,抹着眼泪,难道,就这样,再离去一念之间,感到胸中酒意澎湃,一股狂怒冲天而起!我看到我掉在床上的马鞭,一把抓过来,仰天大喊了一声,挥鞭劈开了那隔开我和他的雾瘴!
当他完全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才扔了马鞭,俯身贴住他颤抖的身躯,紧抱住他,贴住他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说!"我的声音沙哑苦涩,他满身是汗,可好象依然比我要凉,他轻喘着,在我耳际,清晰地说"云起,给,我,吧。"可那语气平静如明澈月光!静照在黑色的深渊。
我低泣一声,起身,在他身上激烈地起伏,象逆风而飞的鸟,象在暴风雨里狂奔的马,我双手乱掐乱拧,象是在战场上与人抵死相拼,象是沙漠里饥渴的旅人用尽全力扑向眼前的绿洲,象是行将溺死的人双手扒向头顶水中浮动的光芒,象是用指甲攀住岩边的落崖者使尽最后力气爬上去我胸中的烈火几乎烧开我的血肉而出,我的喉咙干哑如刀割,我的热泪奔涌,如大江狂潮当我最后在火山顶峰绽放出我所有的灿烂时,天崩地动,然后,迅速平静,才注意到他也刚刚过了高潮,正不自主地微动着,我身下,濡湿无比
我扑倒在他身上,大汗遍体,我们两个都在颤抖不已。我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他胸前,一片湿,不知是泪是汗,我深吸进他身体的气息,心碎神驰我睁开眼,猛看到了他胸前的道道鞭痕!殷红夺目地印在他原有的重重伤疤上我一下子吓醒过来,手脚从火热中瞬息冰凉,后背冷汗代替热汗流了下来我心中无数碎片,每根骨头都裂开了
我干了什么啊?!我一下跌落在地。我双手颤抖地穿上内衣,抱了所有的衣服,跌跌撞撞夺门而出,隐隐听佑生叫了声:"云起。"
我不能自主地抖个不停,几乎滚入我的营帐,哆哆嗦嗦地穿戴好,只带了随身银两,摇摇晃晃走出去。
夜凉如水,我满面是泪:"我干了什么啊?!"
我使劲擦干眼泪,走到程远图帐前,哽咽了一声:"程大哥"
他喊道:"云起进来吧。"
我入帐,他还没有睡,略有微醉地坐在那里看着什么,抬头见我,吓了一跳,一下愣在那里。
我手足颤抖,浑身筛糠,不能自己。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风姿潇洒,挺拔玉立,即使便衣,也已有名将的英武神威了。我大骂自己,我折腾佑生干吗啊,怎么不是他呢?!
他愕然地看着我。
我强打精神说:"我要立刻离开,请大哥派人送我出营。"
他看了我很久,缓缓说:"云起,我与王爷从小挚交,他,从不侍男宠我看,他对你也有意思否则不会来这里。你,耐心等等"
我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摇头说:"大哥不要讲了,容我立刻离开。"我眼泪汪汪。
他过来,持了我的手说:"好,我立刻派人送你,我也不会把今晚之事告诉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云起弟,我会一直佩服你的。"
我颤抖哽咽着说:"谢谢大哥。"
我咬着衣袖,在马上飞奔着,跟着前面的军士。夜风一次次吹干我的脸,我的泪一次次流下来。我感到无比羞耻,无限悔恨,心中空虚,一无所有。
这就是我藏在最深处的黑暗,就是我对他的"不容"吧。我不能升到他的高度,就要把他拖下来,与我同在尘埃。这是嫉恨吗,是怨毒吗,那我和毁了他的人有什么不同?他也会有如此联想啊,我死了吧!我的黑暗淹没了所有的美好,我甚至不敢再回顾以往。我从没有象现在这样向往他,也从没有象现在这样绝望。
有没有劫路的,把我杀了吧,我真的不活了!
团圆
我几乎每天都在路上奔波,辗转于我的纷杂事务中。心情沉重,羞愧难当。我多希望我突然就死了,可每天竟还活着,干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接到好几个人传给我的消息,说九王爷想见我。我都置之不理。连程远图都传信给我说,王爷那夜知我连夜而去,惊惧非常,一直在找我。程远图说他觉得事情并非象我想得那么无可挽回。我没有回信。因为我怕写,你懂个屁!佑生心地纯良,他连害了他的人都能原谅,自然会说原谅我。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是再也不愿见到他了!
两个月后,有传言说九王爷卧病,圣上广延天下良医为王爷治病,不知是真是假。
那天我到了一个镇上,因为这里有位郎中想加入百医堂。我刚开始和那位郎中相谈,忽然看见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两个眉毛高高挑着,满面欢笑,竟是小沈!
他一见我,几乎跪下,说:"云起,你让我们好找啊!"他指着我刚刚相谈的郎中说:"这是我的远房表弟,一个月前,我们就让他找你来此,等死我了!你再不来,王爷的命就没了。"
我心中一突突,假笑着说:"真的假的?"
他忙说:"真的真的,不骗你。"
我又笑:"谁是医生啊?你是医生,又不是我,你跑这儿来干吗?"
他看着我,大为不解地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我的脚尖:"什么什么事?你说什么哪?"
他说:"我们之所以定下此计,是因为从边关回来,王爷身染风寒,病卧在床。我去府中看他,他正昏睡不醒。我号了脉,觉得是郁结中枢,情窒内伤,还并非风寒那么简单.我问了左右家人,有人吞吞吐吐地说王爷叫云起多次,不知是否有关此人.我去问了程大哥,他也不明就里.我们广寻你不到,程大哥说只好用这守株待兔之计(他倒把将才放这了),今天终于把你逮着了。"
我怒道:"我是兔子吗?"
他的脸腾地红了,忙说:"不是不是,比方而已,而已。"
接着,他一脸严肃地说:"云起,救人要紧,我们立刻启程吧!"
这是非常沉重的旅程。越临皇城,我越心惊,最后到王府时,简直迈不开步来。小沈扯着我,一路走到佑生门前,开了门,拉我进去,我抖得几乎站不稳。
佑生在床上半躺着,瘦得可怜。他看见我,盯了我半天,我就想抱头就跑。他示意我到他身旁坐下,我颤颤巍巍走过去,坐下,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小沈告辞而去。
佑生和我坐了好久,我一直在哆嗦。他终于轻叹了口气,说:"你也有此时."我根本无法言语。
他又说:"把你的手给我。"我迟迟疑疑地把手放在他手中,他握紧了我的手,象以前一样。
他轻声说:"云起,你怎么还不明白?可我怎么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呢?"
我一头雾水,什么明白不明白的?
他接着说:"我是佑生啊,是你从牢狱废墟上背出来的佑生啊,你怎么忘了呢?"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原来的我,死在那里了。你在水边,对我一笑,象神仙一样,我才又活了过来。我那么快就和你说笑,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一夜,在马上,我虽然疼痛难忍,可抱着你,又是多么快乐那些夜晚,我只要抱着你,听你说说笑笑,就不会那么痛,还能笑,还能睡着觉。可我们再见面,我就再没能那样和你一起躺过,你再也没有那样给我讲故事笑话有时,我在夜里,疼痛,只能抱着你的衣服,在床上多少夜,无法成眠"
我心中好痛,我是这么个自私的人哪,只想着我自己。
他又说:"我并没有把这个王爷放在心里,我是佑生,可是你太看重这个王爷了,你忘了佑生了。"
我一时惊得无语,竟是这样,我总以为我失去了佑生,其实是我失去了不掺世俗的眼光!我一向自诩清高,却原来是这样庸俗不堪!我更发抖。
他说:"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你。你帮我砸去镣铐,你在我旁边脱衣,你给我穿上你的衣服,你抱我上马,你让我搂着你的腰,你给我唱歌你上药时逗我我都明白。"
他停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你觉得,在床上,只有那样,才能和我近一点,我不介意。你别担心,我知道,不一样的,你是深爱我,才如此,我受得了那夜,我也喜欢。"
我几乎弯腰贴到地上去了,他竟明白!竟看清了我的担心.只几句话,就解开了我这么深的羞耻感!
他又说:"你记得你在那庙里说的话么,只要心在你身上,什么都是好的。我的心在你身上,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的,我都会喜欢你说了那些话,可是你自己却不明白。"
我的头垂得低低的。
他说:"你还记得将军和夫人的故事吗?(当然,那是我编的呀)两情一旦相许,就从此共同作战,不会分离我从不觉得我还是我自己了,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可你还是觉得你,只是你自己,和我没关系"
我几乎吐出血来。我自负看清了人间情义,其实只是皮毛!他竟看透了我!知道我只想着我自己。看来我认为我爱他,其实从来没有把自己和他联在一起。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原来的夫君做了什么,你竟不信了,你只把心放在自己手里,从未给过我我早就,把心给你了。这世上没有忘情水,就是有,我也不会喝的。"
我一阵难受,才明白自己实际没有信任过他,没有真正地爱过他!而他,都明白,可依然把他那赤子之心给了我。
我从未感到如此低劣而又如此安全,他看清了我所有的黑暗,依然接受了我,爱了我!
忽听他极弱地说:"云起,你难道,真的等我离开了,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才能明白你自己的心么?"我正在那里想他的话,忽有异样感觉,他的手竟松了,我猛抬头,见他闭上了眼睛,脸色黯淡下来,我一摸脉,他竟没了脉搏!
我一下子跳起来,骂道:"你竟敢死?!"双手一把抓了他的双肩把他平放床上,两手相叠在他的胸口处,开始使劲按动起来,1,2,3,人工呼吸,1,2,按胸1,2,3,
一霎时,我看到万丈黑色的深渊在我脚下突然绽开,等着把我吞噬,我仅攀着佑生才没堕下去,万劫不复的苦难等着把我撕得稀烂,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看到我的胸膛,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越来越大,穿透了我的身体,我再也没有心,没有肺,没有了生命!
我放声大哭起来,叫着:"佑生,你别走!我怕了呀!佑生,快回来呀!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救救我吧,佑生,你走了,我活不了啊,佑生,求你了!求你了!回来吧,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离!佑生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佑生,我在叫你呀,回来吧,我是云起啊,我真不走了呀!对不起,我爱你!不要再分离!"
纷纷往事,从我眼前闪过,那个在水中的佑生,那个在我背后的佑生,那个和我读书谈天的佑生,那个从昏迷中醒来的佑生星空下的树林,火光中的破庙,那些黑色而温馨的夜晚,他在马车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我庙外等着我的蓝衫青年,河边,小店,我们相握的手,那些吻,那些没有说出的爱意!
我拼了命地按他的胸膛,把气吹入他的口中,我抖成一团,我不是在救他的命,我是在救我们的命,因为我现在才看见,我的心已和他的长在了一起
我泪如泉涌,滔滔不息!泪水流下,我的前襟,他的胸膛,我的唇边,他的脸上
我边哭边诉说,边诉说边哭,手脚冰凉,泪眼模糊,看不清东西直到隐约有一只手抬起,为我擦去泪水,我才看到佑生微笑地看着我,满眼泪光。
我一下把他从床上拉起,紧紧地抱在我怀里,紧紧地,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身体,我能感到我们的心脏在一同跳动,我们的身体在一同呼吸,我们满是泪的脸贴在一起
好久,好久,我感到如此安全,如此欢欣,再不用忧虑,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忽然说:"我饿了,想吃点东西。"我们分开,相视一笑。才发现我把他的肩头处的衣服,湿成一片。我忙双手抹了把脸,他又伸手过来,抹去了我残留的泪水。他脸也是湿的,我不禁也伸过手去,轻轻抚过他的脸庞。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笑了笑。
我扭头看见桌子上,有碗粥,拿过来,递给他,他看着我,微笑着,没有接。哦,我看桌上有匙勺,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他稍侧了下脸,没开口,眼睛还是看着我。我低了头,咬了一下牙,惯的呀,赖谁哪?自己喝了一口,重新抱了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嘴唇。我的唇微开,他的舌尖,轻轻慢慢地从我口中把粥接过去……这碗粥,我们吃得很慢很慢,其时间可以用来吃掉我前半生所有的粥(但远远不够去吃我后半生的粥)。
最后一口吃完了,他还在我嘴中仔细的找了很久漏网之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捧着他的脸,见他瘦得皮包了骨头,眼睛陷下去,惊问道:"佑生,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瘦啊。"
他深深地看着我,慢慢地,垂下眼帘。我心中一动,想起我那夜一惊而去,竟把他撇在那里,毫无交代!他必情伤难捱,郁结不排,才这样一天天地瘦下来,日日等我前来,直到奄奄一息!可我根本没为他着想过!我可真该死啊,竟是如此薄情寡义,自私自利,连对我心中所谓深爱的人尚且如此!整天只想着自己的羞耻,完全没有想到他对我情深如此,却被我然后,我竟然不辞而别他该多么伤心!他从没伤过我,我对他的爱远不及他对我的深情,而我在分别后,尚是心痛难忍,神伤不已他的性情比我不知温和细腻多少倍,那我对他的所作所为,真是从他心底给他的最狠的一击!他为此要受多少痛,心中的痛,比起以往他所承受的身体之苦,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真不是人哪!如果我是男的,倒是有个现成的词来叫自己。一时又羞愧难当
不过现在不同以往,不用再遮遮掩掩,含泪一把就把他紧紧抱住,贴了他的脸说:"佑生啊,我真是个混蛋哪!世上最混的混蛋了!你杀了我吧!我不怨你!"
他苦笑说:"可惜,舍不得"
我说:"我真的配不上你啊,实在是个混蛋。让你伤心如此!不过还不晚,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以后不混蛋就是了,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对你……你如果不高兴,随时都行我再也不会离开了,你真的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一辈子对你好,给你讲笑话和故事,好多好多故事,很有趣的,我还没讲过,一定让你笑个不停;还和你玩,和你聊天,和你一同读诗看书我不乱念诗经了,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不念了,跳过去,还不成么?还喂你喝粥,不仅粥,你要吃什么都可以,我再不偷偷摸摸地去占你的便宜了还让你抱着睡觉,多久都可以。不再让你生气,我向(这没毛主席)保证,还不行么"(甜言蜜语还是会的!)一边说,一边双手在他背上好好抚摸。他出了口长气,笑了笑,手环了我的腰,两人又抱在一起。
我用脸轻蹭着他的脸颊,不由得闭上眼睛,真是好舒服,能爱一个人,不用怕受伤,不必羞于启齿,一切都可以,什么都没关系,两个人之间,没有屏障
好久,好久。
我一方面情绪快乐,一方面思绪万千。想起我们之间的离离合合,从此一定要在一起,但最好有两全齐美的方法我给别人出谋划策,怎么到了自己,却如此愚蠢!我仔细思索,终于想出了该如何安排我们的生活。
好久,我说:"佑生,我有条件。"
他一怔,眼微睁,说:"你不是要反悔吧?"
我啪地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你?"突然愣了,我居然能打他了!我看着我的手,又看向他,他一笑,那美好的眼帘半垂下来,说:"比起你那夜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捂脸要哭状,他拉下我的手,又看着我笑了:"什么条件?"
我舒口气:"你的王妃不能是任云起。"他愣住,我一笑:"任云起此生就是男的!他依然去做他的事情!"他似乎明白了,笑了。我说:"你的王妃不能在人前露面,不能留名史传。"(我可不想让人记住我是他三名妻妾中的一人)他点头。
我又说:"我要另建别苑,我来设计我们的家,我要鲜花和草地,很多阳光。省得你来回乱窜,见谁都方便得很。"他瞪了一下眼:"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停一下,轻声说:“最好,她们能另配良人,终生有伴."他笑着说:"好。我自会去办.”
我吸了口气,说:"从此我不要一日分离,如果我去哪里,你也必须要去那里,如果我不去哪里,你就不能去那里!你自己不能想去哪里就哪里,除非我也去那里!"他愣了一下,说:"你把我腿都截了,我还能去哪里?"
我看入他的眼睛说:"佑生,我怕痛苦,今天吓坏我了,我不要再尝一次。你一定要让我先走,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保证!"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说:"云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从此,我把心交给了他,他保护了我一生,从没有伤我的心。 晋伯篇 (关于王爷) 1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晋伯。我只用了我原来江湖上称号中的一个"尽"字,因为其他的字,更血腥。
我十三岁杀第一人,他是杀我父奸我母的仇人。他干下这些事时,象所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情况一样,并不知道八岁的我,在衣橱上的夹层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他走后,我爬下来,拖我父亲的尸身,走到屋后的小丘埋了。我把母亲的尸身旁堆满柴草,和我童年的家一起烧掉了.她既受辱,就不该和我父亲同葬.烧了还干净些。
我流浪找到了我父亲常提到的好友,他是武林中的黑道领袖,他收留了我,教我武艺,更重要的是,伎俩。他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正面冲突,把阴招都使了,再用力量。伤人伤到痛处,生不如死,才是上策。
我年少不经世,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年以后,我明白他是对的,因为有人和他想得一样,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多少武力阻挠,一箭双雕,险险害死了我一生中最要保护的两个人。
我并不能说我只用武功杀了我的仇人,在前一天,我下毒在他家的食物里,毒死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悲痛难忍,我乘机得手,杀他之前,我把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只想速死,杀他真是易如反掌!我得了他的祖传宝剑,是一把青色的长剑,杀气摧动下,泛出黑芒。
我开杀后十年,杀人无数。我有时杀到厌倦,几乎杀着杀着就想睡觉。有一次,我手击在一人的天灵盖,他脑浆迸开,溅我满面,甚至到了我嘴里。我舔了舔,没味儿,吐掉,接着杀。
我终因树仇太多遭了围攻,受了重伤,跌到河里,顺水漂出十几里,爬上岸,勉强撑着长剑到了一个农户,一个农人喂了我吃的,我临走时想杀了他灭口,但终没下手。我把这当成了一个信号,也许我该告别我在江湖的杀戮生涯了。
我把长剑裹成了个棍子,沿途乞讨到了皇城,我的一位师兄是大内武师,他待我伤愈后,引见我入荐。我已娶妻生子,况重伤及身,就净了身入宫,当时先皇刚刚添了个皇儿,我就成了他的佩刀侍卫。谁也没想到,他就是日后的皇帝。我当时二十四岁,可觉得已过了大半生。
我是真的看着皇上一天一天长大,他四岁就背诵诗句,六岁习骑射,八岁写策论,十岁熟剑法,简直是天纵之才!平素机智聪颖,察言观色,言语敏捷,心机缜密。到他十二岁时,我已知道,天下非他莫属,可惜不是动乱岁月,得取太子之位,对他而言,真是过于容易。
他十四岁时,封为太子,同时,他生母皇后以三十高龄,生下一子。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他唯一的亲弟弟。那孩子不足月而出,日夜啼哭。太子竟整夜抱着那婴儿摇晃踱步,直到天亮,宫人心惧,以为太子不满他们的照应。那孩子的第一年中,太子每日习书论策,温习武功后,必去探望,遥见他先是怀抱调笑,后来居然持匙喂食,温言软语。我想他得了太子之位,这些时间,心无所念,才有此闲情,日后逐渐事情多了,就不会这么上心。
太子逐渐就手朝事,的确不能常去探望那孩子了。可是太子每每于朝廷上明争暗斗之后,就必去看他的九弟,留连后出来,脸色就欢快许多。我在外面有时瞥见,他将那孩子放在膝上,教他识字写划,竟是亲密无比。
太子登基之前,有几次险恶争斗,与敌对之派明枪暗箭,打得你死我活。他二十岁的一次,对方居然派两名刺客前来,我当时已有二十年未开杀戒,江湖上早已相信我死在那次围攻之中,太子也不曾知道我的底细。当时两名刺客一路杀将进来,侍卫纷纷倒下,竟是无人可挡。我只独自一人立在他身旁。他无意逃命,稳坐椅上,长剑在膝,手握剑柄,那气度如虹,威镇泰山!
我当时就已决定,粉身碎骨,定保他安全。却只听他低声一句:"若我不测,护我九弟!"我心中大震,他平时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淡淡的,几个妃子不过敷衍而已。生死关头,竟惦记着他的九弟!如此手足情义,世无可比。我道:"太子不必担心,容在下报太子多年庇护之恩!"说罢,我拔剑而出,一时间,宫幔飞飘,寒气骤起!二十年未临的杀意让我浑身发紧,脑海中又浮现起我那死不暝目的父亲和我那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母亲!
我飞身杀去,看到我青色怪异的长剑,两刺客的其中一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不答话,几招就刺他于地上,转回身去拦截另一人,他已到了离太子十几步外的地方,我喝一声,拔身而起,从后越过他的头顶,挡到他的身前。此人剑术与我相差不多,但他失在刚刚听了我的名字,心有惊意,而我则倾全力,不惜性命!我们争斗二百余回合,各自多处负伤,他却不能再近太子一步!耳听得四外人声,他渐生退意,终于一个破绽,被我乘机刺翻在地。他一抬手,我不及阻拦,他已自戕身亡。我忙出门去看另一人,他已被制服,在这之前竟然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当场对他施错骨分筋之刑,要他口供。他的惨呼声响彻宫宇,众人纷纷掩耳,但太子安然处之。我知太子懂我心意,你死我活之争,不能手软心慈。那刺客终于吐露了他的名姓,我连夜带人携他去他所说家中,团团包围。他家人认出了他,但说与他早已断绝关系,多年不再往来。我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他的家人,到要杀他的五岁小弟时,他终于吐露了指使之人,我让人立刻呈报太子,然后,就在当院等太子回音。当时夜色已深,树影阴森,但灯火高照,死尸满地,那刺客瘫在地上,他的小弟哭泣不已。
天明时,来人报太子指令,那指使之人已被擒拿,府中搜出种种证据,太子言谕,刺杀皇家,罪不可赦,灭门抄斩,不可落下一人!我当即杀了他的小弟,他大骂不止,我毫不为意。接着杀了余下的家人,最后才杀了他,他当时已涕泗满脸,神志混乱,胡说八道了。我命彻底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人。完事后,令将死尸堆放一辆车上,暴尸荒郊,不准埋葬。
命运重演了历史!我没想到,院中的大树中间,早被小儿们凿出一洞,为躲藏玩耍之地。那刺客八岁的弟弟躲在其内,完全看到了全家的惨死,听到了太子的口谕。八岁,正是我当初的年龄。我也不知道,其实刺客早告诉了家人,如遇险情,该去投奔之人的名字,只是他没料到他不敢自尽,没料到我如此毒辣,没料到我当夜过于迅速,无人得以脱身。他一招棋错,输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而我也没料到,那孩子得以免于一难,还立刻得到了安排和保护。这个八岁的孩子日后终于反手一击,将种种毒辣放在了一个最无辜纯洁的人的身上,以报复令他家破人亡的皇上!他临死时说,是我当年杀他的小弟给了他这个主意。
我回到宫中,秉告了详情。太子要呈报皇上,对我加功进爵,我一概谢绝,只求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他点头微笑,从此,我们仍为太子和侍卫,相互信任,他知我对他忠心不二。
太子二十二岁登基,迅速掌握了朝廷的命脉,无人敢公开挑战他的威严。皇上登基四年,太后病逝。葬礼之后,皇上与我独在书房。他背手在窗前良久不语。我从后面看着他,只觉得无比崇敬。他身材高大魁伟,胸膛挺直,面容威严,举止从容,真是王者之风,巍然屹立。但我更佩服的是他的策略心机,雄才大略。
他忽开口道:"晋侍卫(这是他习惯对我的称呼)可知我所虑之人?"
我心知肚明,但稍停了一下说:"圣上心中常挂念九王爷。"皇上依然常去探望,只是朝事繁忙,不象以前那样频繁了。
他顿了一下,说:"太后薨故"我明白他担忧九王爷的伤心,一时不知何语。
他终于说:"朕想请晋侍卫为九王爷,教习武功。"
我惊得当场跪倒在地:"圣上重托,在下不敢……"他竟然让我离开他去保护九王爷!我随他二十六年,我已年逾五十,本想几年后就回家养老,此时去保护九王爷,怕力不从心。
他轻叹一声:"朕也不舍你离去,但太后故去,九王爷身边无人,朕亦不心安。"
我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众人均知皇上深爱九王爷,这是他的痛处,太后一去,九王爷失了依靠,他才十二岁,必须好好保护。他让我去,实在是因为他信任我。
我忙道:"在下谢圣上信任,愿为九王爷,教习武功。"最好用他的原话。
他点了头说:"随朕去见九王爷吧。"
我随他前往以前太后所在的宫殿,九王爷常在那里。我多次随皇上去看九王爷,但从没有真的近在眼前。这就是为何当九王爷向我走来时,我呆住在那里。
他身材消瘦,却如庭前碧竹般笔直。面色白皙,眉清目朗,但更重要的是那种温暖宽让的气息,从他那和善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流露出来我忽然感到悲哀,我那些血腥的往事,我也许不该把那个婴儿摔在地上,不该把我的母亲独自留在火焰腾飞的屋中他缓缓地走过来,象带着一团光芒,我的心变得亮了,他的眼神清澈宁静,我的悲哀不再,知道我又一次遇到了我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皇上开口说:"九弟,这是晋伯,你从今向他学习武艺。"皇上语气和缓,中间含着爱意。
九王爷轻声说:"晋伯"那声音渗到我心里,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从此,我开始教他武功。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这位九王爷。虽然两人为同母所生,这性格却完全不同!相比起皇上的宏图大略,手段心思,这九王爷有一颗简直象婴儿一样的心灵。平素毫无任何心机,充满信任,说什么应什么,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舒舒服服。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喜欢去看他,与他相处,的确让人放松高兴。
我想教他些伎俩,可竟开不了这个口。象是对着这世间最后一片纯净的白绢,不忍涂抹上脏物。我想他是皇帝深爱的弟弟,一生能有多少艰辛?肯定会被皇上好好保护,还不是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何时用亲自动手迎敌安排诡计?也就没有多语。
平素教习武功,任何致命招数,到他手里,都毫无气力。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凌厉拳脚,都变成了花拳绣腿。我心中暗叹,自从那年护卫太子之战,我杀了当时江湖上正当盛名的那个刺客,就被称为大内高手。日后别人看了他的所谓武艺,听说是我所教,我这一世英名,也算沉于井底了。
唯有调息打坐,吐纳运气,他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几乎很短时间内就趋于尽善尽美。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能盘膝安坐,静如岩石,心无杂念,吐吸自然,有时达半日之久!我有时在旁看着,觉得也许他来错了地方。他若是入庙为僧,定能勘破佛法,入灵虚之境。生在这热闹皇家,这样静的性子,反而觉得可惜。我又教了他一些内功心法,如何运气护住心脉,如何行气周天,活动经络。他稍加练习,就熟于心底,每日可以自然行气,不用施以意念。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消瘦,可几乎不生病。内敛不惊,神定气闲。脸色之中,渐露祥和之光,更显得与世无争,超脱逸然。
我终于稍觉宽慰,总算教了他些正经东西。这些虽然不能用于打斗,可是能让他强身健体,一生无疾患之忧。我当时不会想到,这些内功运作,他近十年的长习已近乎自然,时时护了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他求死时不能死,饱受折磨,可也因此终于逃得了性命。
他有两个朋友,常来与他交往。一个叫程远图,比他大上七八岁,据说从他三岁时就一起玩耍。那程远图当我来时已近二十岁,可只是天天到他这里舞枪弄棒,对他吹嘘自己如何将建功立业,保国边防。王爷只坐那里微笑,我想那傻小子来这儿,和皇上与我的感觉一样,就想和王爷在一起,心里舒服欢畅。
可另一个,据说是四五年的交往,我初见就觉不舒服。那孩子真是极为英俊摄人!王爷的样子美好无限,但是一种平和之美。可那孩子却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活力!那神色之中,顾盼凌厉,双目生辉,似内藏火焰,可薄唇紧闭,总觉有十分冷意。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升腾不息的活力,不是少年青春,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晋伯 2
我就对王爷的这个朋友多了几分注意。他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孩子,年纪比王爷大两三岁。他的兄长为朝中有名的武将。虽然那大臣早年没有太接近太子,但皇上登基之后,他也十分尽责尽力。这孩子语言伶俐,挥洒自如,与王爷相处,还是欢笑更多。但他从第一次见我后,就几乎不再看我,每每只盯着地上。许多人见我都有相似的表现,想来我定是个面恶之人。我也就没太在意。
只有几次,我曾心生疑虑。
有一次,他依在花园的门框边,等着屋中的王爷。我远远地看着他,他并不知道。他手一抬,抓了一只蜻蜓,慢慢地,拔去了一只翅膀,又慢慢地,拔了另一只,然后,从蜻蜓尾巴处开始,一点点,一段段,把蜻蜓撕断,到了脑袋,用两指揉烂。他脸上似有微笑,眼睛象是看着别的地方。我自诩狠毒,此时竟心生凉意。时值王爷出了门,那孩子见了王爷,绽开笑容,又是一副欢乐烂漫模样。我想这也许只是少年心性,男子汉,谁不要些狠气。王爷过于温和,有这样的朋友,日后还会相护于他,也好。我哪知,他根本不是个朋友!
还有一次,他和王爷比划拳脚。这两个朋友的武功都比王爷的武功高出不知多少。我每每叹息,希望他们的师傅永远不要知道我真的是谁。每次比划,两人都知只是和王爷玩玩。王爷出手缓慢无力,根本碰不到他们的衣边。我如常一般,在旁饮茶,就象看小猫打架,他们正左划右比,忽然,王爷脚绊在一处碎石上,身子一后仰,手猛一抬,近近地拂过那孩子的脸庞,那孩子突然变色,竟起右脚猛向王爷两腿间狠踢过去,王爷浑然不觉,尤面带微笑,方要稳住身形,脚下毫无移动。我大惊,这种阴辣狠毒之举,在江湖上尚不敢轻用,怕结怨难解,这孩子却首选此招!我不及多虑,甩手就把茶杯打在了他立足的左膝下!茶杯粉碎,他痛得连声哀叫,坐在地上,抱膝翻滚。王爷忙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了王爷。
我心中突现杀意,想就此杀了他!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竟停了哀泣,说快请他兄长前来,他兄长是武将,必知如何疗伤,还可送他回府。他竟如此聪颖,明白如何点出他的背景。我也迟疑了,我虽然知道皇上喜爱王爷和相信我,但他毕竟是大臣之子,武将之弟,于是决定还是不要给皇上惹麻烦了。
我当初能在江湖横杀十年而保住性命,主要是依赖我的直觉。一旦我感到杀机就立刻动手,决不手软。上一次我动杀机而没动手,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江湖生涯。这次我动了杀机而未动手,本该想到是因我渐入老年,反应迟钝,就该立刻辞去这样的重任,取年轻人来代替。可叹我杀了无数无辜,偏偏在那时放过了我此生最该杀掉的人!令王爷日后在他手中遭受了万般荼毒。为此我终生为恨。
我让人送他回去,王爷尚不知就里。我只说是我失手,他自然全信。我对皇上合盘推出,他良久不语。后来只说王爷从此不能与那孩子交手,最好少加往来。我后来才知,那日那孩子的兄长刚被点为定远将军,即日将赴边关,镇守边防,皇上实在不能只为少年之间的打斗而骤换军中主将。
我原以为那孩子不会再来,可过了月余,他竟欢天喜地地重新来找王爷玩耍聊天。他从没有提过这次事件,只是有时会抚住左膝皱眉,我想我定是伤了他的左膝,留下长久痛楚。多年后,我看到王爷的左腿从膝盖至脚尖,寸寸骨断,马上明白了那个孩子受伤后的怨毒。他把成倍苦痛加在了王爷身上,竟从没敢向我讨还半分!可见到王爷后我所感之痛,尽我余生,日日不减,夜夜噬心。他行为之怯懦而狠毒为我平生罕见!
还有的就是,我发现他每每在听到王爷吹箫时,总手中捏一节树枝,一下下掰成小段,脸上似毫不知觉。我只觉不爽,却无法细究。嗨!又得多少年过去,我看到王爷被掰断的手指,才明白我当时的不快,都有缘由!
我自诩为一个毒辣狡猾之人,我对与我相似的品性,总是非常敏感和憎恶!我本当对这些不安多加注意,可那孩子三天两来,甚是频繁。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多疑,他不过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我完全忘了我十三岁杀了我的仇人,忘了恨意深刻者的机心!
我当初察觉到了诸种不安,却未付诸行为,一方面是因我年老迟钝,另一方面,也是因与王爷相处久了,被他那平和之气所熏陶,变得心慈手软。
王爷自太后故去,开始吹箫。起初只是吹些现成曲调,一年后,他已吹奏自己创的曲子。我对音乐一壳不通,可喜欢听他吹箫。尤其星光月色之下,他在水畔,合目吹奏,那箫声仿佛直入我所有的情怀和思念的深处。我是满身血腥之人,背负多少仇恨和怨意,但那箫声却让我想起无数美好,常忍不住泪流满襟。
我想起我的娘亲怎样为我缝衫,她坐在床前,脸上微带笑颜。我想起我的父亲怎样让我骑在他的双肩,傍晚时走下屋后的小山,走向我们房舍的炊烟。我头一次怀疑我为什么没有把他们葬在一起,我爹娘本是一对恩爱夫妻
我想起那个邻家六岁的小姑娘,她曾跑到我家来叫我大哥哥,她让我和她出去玩,我当时没有说愿意
我想起我负伤拄剑,一路乞讨,满面尘埃,浑身污垢。那天在路边,饿得晕倒,听到一位姑娘的声音对她的丫环说:"把我们的香饼给他吧"那饼好香,我三十年皇宫都没尝到过更好的。我从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我也许该去找她,说声多谢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声音,不会忘你的恩情
王爷吹箫后,总会沉思许久。我站在暗影里,看着他夜空下的剪影,多少次发誓,我一定要保护这箫声和这颗能吹出这种善意和美好的心灵,肝脑涂炭,在所不惜。可是我没能实现我的誓言,如今这箫声永逝,王爷他伤痕累累
王爷有时看到我,总说:"晋伯,夜深了,下回不必等我,你提早歇息吧。"我总称是,但每次都等他到夜里。我若面有泪痕,就不让他看见我,只悄悄送他回房去。
王爷平时喜欢的都是些安安静静的事情,写写字,读读书,吹吹箫而已。我有时带他出去,他只喜欢泛舟水上。他会坐在船头,看着天空和水面,微笑着,不言不语。
有一次我们在回府的路上,前面人群拥挤。我们微服出访,不能驱散人群。只听大家都在传唱诗句,说是清倌人所作。王爷问我何意,我对他讲,吟诗之人是个女子,今夜以诗自呈,卖初夜为金,日后为娼,从今而始。他想了想,让我派人问那女子,是否愿意终身为娼,若不愿,就赎她出来,容她离去。人回报说那女子愿从良于赎她之人,王爷只说赎她即可,不必从良。后来那女子见王爷拜谢,称自己无家可归,愿为奴王府,报王爷之恩。王爷只微笑说不必。那女子反复哭泣,我看她姿色上等,就请王爷收她为妾。王爷一般都听从我的话,就首肯了。他很久都不进那女子屋中,我请他不要冷落妇人,他竟十分羞涩,只匆匆一顾就回自己房了。
王爷有一位随身丫环,容色平常,她见王爷收了青楼女子,很长时间郁闷不快。她与王爷朝夕相处,我对王爷说也收了她,因为她名节已毁。王爷又称是,但对房事甚淡,几乎尽力回避,令我暗笑不已。
我知皇上在王爷十六岁时起就为他到处寻觅王妃。皇上反复强调,不仅要绝色容貌,还要性情温软,恭顺谦让。我理解皇上心意,明白他担心王爷性情过于温和,若选得恶性女子,王爷会受委屈。谁能想到,千选万挑的号称天下最柔软温存的女子与人合谋,残害王爷近死,而那个世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强悍泼妇,竟三救王爷性命,给了王爷最深的幸福。天意实在莫测,非我世人所知啊! 晋伯 3
王爷十八岁时,皇上终于选定了顾家小姐。顾家小姐甚是美貌,但最关键的是她温柔和顺的品性,甚至广为流传在外。人们说她举止自然之中就带柔美谦和的韵味,几次庙中上香时,众人以为神仙下凡,观音临世,有人甚至对她叩首摹拜。皇上让皇后数次传她入宫,自己垂帘之后看她与皇后等嫔妃的交往,见她果真是言语温存,态度谨慎,中规中矩,有和顺柔美的大家风范。又听说她操古琴,通韵律,擅诗文,皇上觉得她若能与王爷琴箫和璧,对诗吟唱,也许是暗和了天意。
王爷当年已长大成人,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真是风神秀出,美好动人。他和他的朋友们同在园中坐谈时,我站在一旁,观看三人,只觉如画一般。王爷自是平和貌美,那程远图有种冷俊傲然的意思,可并不张扬,而另一个朋友却最为夺目。他的英俊里有种火一样的热情,双眉挑起,眼神中光华流逸,鼻直唇红,实在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美少年!我对王爷心存袒护之心,自然觉得王爷容貌高贵大方,加上他超然平静的气质,远胜于这个长得俊美而激情暴露的朋友。可我也明白,人人品味不同,可能有人会深爱王爷这个朋友英俊热烈的相貌和激越性情而非王爷的和平安详,我只是当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日后王爷的王妃,顾家小姐。
我听三人言语之间,程远图问起那个朋友,说他家与顾家世交,他是否见过这位名满皇城的顾家小姐。当时亲事已定,王爷在宫中也远看了顾家小姐,只说一切由皇上作主。
王爷闻程远图的话语,忙微低头,没有说话。我知王爷面薄,觉得好笑,皇上后宫佳人充斥,皇上游刃自如。皇上早在太子时就以英俊霸道,赢得多少女子深情。在王爷这个年纪,皇上早已为人父。而一胞之弟的王爷却如此羞涩,不知日后如何能
那人停了一下,笑说那顾家小姐岂是人人可见,他也只是闻得艳名,无缘得见。日后王爷大婚后,一定要让他拜见王妃,也好见识一下这号称天下第一温柔贤惠的绝色美人!
王爷只低着头,没说话,程远图却哈哈笑说:"那是王爷的王妃,关你何事?"
那人脸色大变,让我想起那次他的出脚,可他马上笑起来,说:"的确,若不是王爷的王妃,倒该关我心事。"
可惜我没有言辞机敏,不能体会这其中的奥秘!王爷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他慨然谈笑其他,王爷也未深究。
皇上一直全力让王爷尽享荣华富贵,以示自己的一片爱心,王爷从小,锦衣玉食,所用物品皆世上珍稀宝物,所穿所戴,无不华美精致。(谁能想他日后只着素服简装,日夜奔波,去会那个泼妇!)大婚之事,人生重典,皇上更是完全操办。他为王爷大婚,准备了一年,极力铺张奢华,勿求尽善尽美。王爷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一切只由皇上安排。
婚典那日,万民空巷,都挤在去往王府,皇宫和顾家的路上。且不说那绵延不尽迎亲送亲的车辇仗队,不说朝中群臣及豪门世族的参典和运送贺礼的长队,只说那王爷和王妃前往金殿由皇上亲自主婚。在大殿之下,王爷下马,他是唯一被允许骑马至殿前的人。他走到王妃的车辇前,人们撩开帘门,王爷慢慢伸出他的手。王爷的手,如白玉般细腻精美,伸向那辇门之前,象一道白光。终于,一只极为纤细柔软的女子之手,伸出来,搭在了王爷的手上。
我在旁边看到王爷那一向平静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动人笑容,那笑容,有一丝羞涩,有一丝温柔,有一丝欢畅,有一丝满足那是青春少年对人生的期待,是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梦,是心中绽放的娇好花朵,是胸中蓦然醒悟的情怀我也不禁微笑,几乎落下泪来:王爷多少深夜的箫声,从此将有琴声相伴。
王爷挽了那顾家小姐出辇,一同走上大殿。他走得很慢,半侧着身子对着他那未来的王妃,他每走一步,都稍加停留,等那顾家小姐走完一步,他才再往前行。那顾家小姐,身材纤挑婀娜,步履轻柔,如行在水上。
王爷含笑和顾家小姐并立在皇上之前,皇上准顾家小姐抬头,我站在皇上之侧,看到了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容颜。她双眉含黛,拢在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目上,小巧的鼻子,下面的红润樱桃小嘴,面色玉脂般盈润,稍带一抹红晕。但更夺人的是那柔美温存的风韵,那股从眉宇间隐隐约约透出的淡淡忧伤。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揽在怀中王爷侧目相看,一下就羞红了脸庞,低下了头,皇上哈哈大笑,是我多心了么,那顾家小姐眼中竟似闪过一线泪光
皇上问王爷是否愿意题诗留记这一时刻,平素十分谦让的王爷居然点头称是。他走到皇案,只略加思考,就挥笔写下了后来流传于世两首诗。王爷平常诗赋甚多,一向被称为才子,但后来人们说,他那日的两首,才应是千古传唱的绝妙之作。
王爷婚后的生活比我想的要平淡很多。王爷已是十分安静,那顾家小姐平素就更少言寡语,两个人有时半天说不了几句话。相见也是客客气气。王爷对王妃总是面带微笑,虽是只一两句话,也要轻声细语,宛如对着一朵鲜花,溺爱而温存。王妃则沉默多于言语,似乎郁郁寡欢。我想王妃出身大家,规范风格不可少缺,也许日后熟悉了就好了,也许有了孩子以后……这又是我另一个失望,王爷和王妃总静悄悄的,好象没有少年夫妻的样子,但我又把这归于两人还不熟悉。
两人琴箫和奏时,那琴音总是十分哀怨,箫声总是追逐环绕,似想促琴声上扬,却总不能够。王爷有时单独留下许久,在水边沉思不语.我在暗中看着,头一次怀疑这人人所说的天作之合。
王爷大婚不久,我那早早结婚给我生子却守了一辈子活寡的妻子过世了,我与她聚少离多,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可她一故去,我却象失了主心骨一样,没的惶惑起来。我觉得我不能再担此重任,就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皇上应允,他觉得王爷大婚已过,年已十九岁,该不似以前那样让他担忧。
我选了一个我信任的大内武师,接了我的职位。我仔细想过种种情况,总觉不该出什么问题。王爷平常不爱出访,大都呆在府中。每年的皇家狩猎,王爷从不杀生,只随便骑马跑跑,他的两个朋友总跟在身旁。
我向王爷辞行,他眼中含了泪,我们相处七年,我知他把我当成了亲人,而我也一样。我从不这样想到皇上,无论我跟皇上多久,我知道我只是为他尽忠之人,感他知遇之恩。可王爷就不一样,我心中明白他从没把我看成个太监或师傅,他对我象对他的一个长辈,听我的话,从来顺从我的指导。
我离开王府的那天,阳光灿烂,王爷亲自送出府来,告诉我他一定去我的庄园看我。我在阳光中向王爷叩拜而别,忍下我心中的难过。我不知道这一天将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天,我日后夜夜的悔恨把这一天的记忆变得漆黑一片。
后面两年,王爷真的只携带我指定的那大内武师,到我的家中来访数次。我问他为何还未有子息,他总低头不语.我看王爷依然面薄,心中甚是诧异。但毕竟他是王爷,我还是不该多评论。
当皇上将王爷狩猎失踪的消息令人传来并令我立即回宫时,我骇得发抖。我不能想象王爷会出什么事情,连夜纵马狂奔,回到皇上身旁。
皇上已几夜未眠,形容疲倦,他在外面尚强打精神,但见我却忧愁满面。我站在他身边,陪他过了一夜,他只反复踱步,不言不语。
次日消息传来,说万丈悬崖之下,找到了九王爷的尸身,皇上的脸色当场变得惨白。他起身背对了来人说立即呈上尸身,语气平稳,只有我看了他脸上的恐惧。我也在发抖,突然懂得我原以为我是王爷的师傅,实际上,他早已是我心中的主人。他若去了,我并不想再活下去。
尸身呈上,我胆颤心惊。只见尸身血肉模糊,衣物尽染,根本无法分辨容颜。皇上却几步向前,亲自动手扯开腐臭尸首的颈间衣服,仔细察看,反反复复,方才站起。他命人剥去衣物,我知他心中起疑,否则决不让王爷尸身被人随意摆弄。
皇上又仔细看了尸身还细细检查了衣物,他命人抬下去,传水洗手。他默默用白色丝绢揩干手指,象是自言自语地对我说:"朕曾寻得一块稀世罕玉,只手指大小,传有避邪养生之力,朕从小就把那玉系在他项间,嘱他不可摘下。他应允了我。他从不违背朕意……方才尸身,无有此玉"
我惊惧得失了准则,竟在皇上未问我时,脱口而出:"难道九王爷被人设计?"
皇上低声说:"他现在就在那人手里"他面容惨淡,我冷汗透体!
晋伯 4
皇上几乎在悄声细语,仿佛这些话如果声音不大,就不会成真的:"这尸身,只是缓兵之计,那人,既然,留下了玉,一定是为日后,将真的"他不愿说下去。
我心中极乱,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就象搏斗中已见败局却无力挽回,只是不是赔上自己性命,而是,王爷的命。可我宁可是我的命!那次遭到围攻,知有可能难免一死时,我都没感到过这样的心虚。
皇上慢慢地说:"如果传出朕完全不信这尸身,恐那人心惧追查,立下杀手。如果说朕完全相信,又恐那人大胆妄行,随意转移九更不易查到下落。只有传出去,说朕半信半疑,望能稳住那人,容朕有机会彻查此事。"我低声说是。
皇上沉思地说:"人言九王爷众目睽睽之下,独自纵马而去,失路山中,朕觉,这不似他的性情。若他遭了设计,当是在那之前……而那之前,他与他那位朋友在一起,十四五年的情义,该不至于此"
我心中一动:"那朋友是程远图?"皇上摇头:"另一个"我只觉得不对,说不出所以,但就是古怪,这也许是人所说的异觉。我不禁说:"那人,有些不妥"
皇上说:"传定远将军独自回京入宫,商议边防事宜,广布线人,查询那人的行径。派人日夜监察他的府邸。找到他,传他入见。"我忙言是。
次日到那人家中,人说他远行狩猎,月余后方会回来。我心震撼,知十有八九,可苦于没有证据,就去王府中探望王妃。王妃神色淡然,貌似悲哀,但我却觉得竟不似以往般真实。我问起王爷和那个朋友的交往,她说临行前,那个朋友并不想前往,而王爷执意邀他同行,他才勉强应允……我心中大惧,若那人果是真凶,王妃必为帮从!我匆忙告辞出来,只觉心惊肉跳,如我所忧是真,王爷被劫,竟是无法避免!
我奔回宫中,见了皇上,说出我的忧虑,皇上久不言语。最后说不能打草惊蛇,只有尽力找到那人,其他,日后再议。
皇上派出众多眼线,四方打探。事后才知,因为皇上的安排,王爷逃出后,那人无法公然追杀,恐引起注意。那人又存侥幸心理,觉得王爷重伤腿残,爬行尚难,即使有人相助,也逃不到远处去,只在附近搜寻。他哪知王爷所遇之悍妇,世间少有,竟能带王爷一天一夜之间逃出近百里,而后又行五百里,找到了我。
十几日过去,音信全无。皇上常露黯然之色,我也觉希望日渐渺茫。可一日不见王爷尸身,一日就不能断了努力。一日皇上在我面前沉思时,忽然说:"九弟还活着。"我不敢开口。皇上说:"我昨夜听见他唤我,甚是苦楚"我胸中巨痛,弄不清是因为怕皇上思弟失神,还是相信皇上真的听到了王爷的呼唤。
皇上一天突然说我已归隐乡间,王爷多次去探望,这次恐王爷会托人代信到我家中,他命我回家等待,一有消息,马上告知。我后来总感慨兄弟连心,皇上怎知王爷会去找我?我安排事宜后归家,仅仅五日,就听有陌生人求见。
我走出去,见一个农人小厮,上身腰间系带的短衫,鼓鼓囊囊的,下边的裤子样子古怪。头上扎着黑色头巾,满面尘灰。他似乎在那里微笑不语,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走过去,他没有废话,一开口 晋伯 6
我既然答应了王爷,就不能违背诺言。可那人行刑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他。他满脸狰狞,那我原来觉得英俊的面孔扭曲丑陋,龌龊而下贱。他见了我恐惧得发抖。我咬着牙看着他,希望他这种恐惧感时间长一点。他开始高声叫骂,给他的行为找种种理由,说是皇上和我造成了今天的一切,他从我的手段中得了方法,我们罪有应得,他唯一不敢说的是王爷有什么错!我多想把他一点点撕烂,一点点偿还他给王爷的苦难可我只能咬牙,微笑着说:"我呆会儿来看你,我们好好谈!"但愿他的恐惧本身给他些折磨!
我亲自去见顾家小姐,告诉她那人已被斩首。她神情歹毒而悲伤,我忽然觉得王爷也许是对的,应该让他们在一起。一个是怯懦辣手,一个阴险狠毒,不知他们能在一起多长时间,然后开始相互的背叛和陷害?我似无意般落下了一条腰带,她随即上吊自尽,我告诉了王爷,他竟然要把他们同葬!可我已完全逆来顺受了,听从王爷,不再争执,就到那个我以前抛尸乱坟场,合葬了这两个恶人。
王爷从此就不再提这两个人,他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因为那个女子,王爷回来后不愿意让任何丫环妾室近身,他只容我为他更衣洗浴。无论我多少次为他脱去衣衫,每一次看到他遍体的疤痕创伤,我都心痛难当,有时咬紧牙关才忍得住泪水。平素里,他不再穿着任何华美衣裳,只让我按照他带回的那女子衣服的颜色给他置了多件蓝色长衫,袖长遮过指尖。他不愿让人给他梳理,常披发在肩,到见人时,才在头上系一条蓝色带子。
我忆起王爷原来的奢华风采,经常在夜里哭泣不已。想当初他每次换装,都要三名丫环服侍。一人为他梳发成髻,或嵌明珠或插美玉长簪,他所戴发冠上镶的珍稀珠宝,在阳光下烁烁闪亮。一人为他上装,绣纹颜色务必搭配得典雅秀丽。还要一人为他戴上各种饰品,从腰间白玉带到靴上夜明珠,从无价玉佩到宝石戒指,每一件都是世间至上唯一。而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心力,甚至不胜一只发簪的负担,我时常担忧这是不是表示他已经疲惫得要离去。每当这时我也庆幸,至少他还念着那女子。
我每日陪王爷练习武功动作,助他气血循环。可我能助他身体康复,却不能救他思念。一旦那女子有风吹草动,王爷的动作就胡乱潦草,心不在焉。
自从王爷得知了那个女子的下落,就恨不能每天都想得到新的消息。他反复叮嘱,无论那女子做什么,一定要尽力促成,还要千方百计给那女子银两。
我暗地告诉了皇上,他嘱咐我多派人员,尽量满足王爷。另外,表面上为王爷打探,实际上也要告诉他诸般情形。
每当来人叙述那女子情况时,我总在场。我已失算了一次,这次一定要好好注意王爷安全。只是我不知道,原来的王妃伤了王爷的身体,而这女子要伤王爷的心。可叹王爷如此人物,所遇女子非奸即恶,真让人伤感。
王爷想知道细节,总问具体言语,真是让那些打探的人苦不堪言。那女子的言语十分古怪,根本无法进行捏造。他们经常暗带笔墨,轮流跟着那女子,一个人得言语,马上示意他人前来代替,自己跑到一旁记录下来听到的话语。后来那女子招了一帮乞丐在身边,我还得派一人扮成乞丐,以便就近听她言语,但他倒也从来没抱怨,还很欢喜。
王爷平常愈加平静淡然,几乎没有喜怒,也不过问任何其他事情。只在听关于那女子的消息时才会有情绪变化,他时喜时忧,还有一次居然失手把药碗掷在地上,因为那仆人就怎么也给不了那女子银两,十文都未遂。那时那女子还没有挣到过任何银两,王爷大概开始担忧。一方面,王爷听了气得半死,但另一方面,皇上听得哈哈大笑,可见事不关己。
哈哈大笑的不仅是皇上一人,我渐渐发现,来人在叙述那女子行径时,许多仆从都悄悄聚在门口。皇上那边也是,人越来越多,大家就象听故事一样。那女子的一言一行,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大家在那里微笑聆听,不愿错过一次。只不过除我和皇上之外,无人知她是女子,只道是一名王爷喜欢的小厮。
我十分担心王爷发现,经常反复强调不能让他知道。大家唯唯诺诺,明白一旦走露风声,如此欢乐不再。日后见识了那女子的凶悍暴烈,我更害怕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曾是我们众人的中心谈点。我对所有人严训,如有泄露,格杀勿论!
经常是这样的情形:
"王爷,X日,那小厮与那个叫淘气的小厮和了半天泥,她说:淘气,咱们这叫锻炼身体,活动四肢,头脑发达,不用花钱去健……房,可谓十全十美。
淘气说:云起,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觉得很对很对滴。"(王爷脸色不好,余者一片笑颜)
"王爷,X日,那小厮原来想和淘气去拉煤,遵您的吩咐,决不让他们同乘马车,我们泼了他一身粪,那小厮说:你太臭了,这简直是破你的发臭记录,明天还这么臭,就别来见我了!淘气马上回家,被他爹打了一顿!"(王爷脸上不忍,余者憋笑憋得弯腰。)
"王爷,X日,那小厮给小乞丐们讲了一个故事,叫什么阿拉丁神灯,是这样的"这是大家的快乐时光,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王爷,X日,他们去县衙推销他们的炉子和煤饼,没进去大门。小人已关照了衙中人士,次日就会去买他们的炉子和煤饼。去县衙的路上,他们有说有笑。
那小厮说:淘气,这是咱们创造历史的一天。日后咱们的七孔煤和一芯炉风靡天下,鸿图万里,始于今日足下!这是咱们第一个炉子,编号为零零一,你要好好记下,哪天载入史册,也好千古流传。
那淘气说:云起,你真了不起,我就是佩服你!(王爷脸色发暗)我马上回去写日记!只是写完了得放在你那里,不然的话我爹发现了,打我一顿是小,丢失了咱们的历史证据可不是闹着玩滴。"
王爷那天没吃晚饭。
不久王爷就吩咐我准备布衣蓝衫,他要长途行旅,亲自去见那个女子。我反复劝阻不成,只好随他前去。
王爷腿伤遇颠簸常疼痛难忍,我常命立即停车,等他平息痛意。
王爷再见那女子时,她灰尘满身,双手漆黑,毫无妇容可言!她对王爷神色冷淡,不甚理睬。我一旁看着心头怒火横起,恨不能过去揍她一顿!王爷面色惨淡,我知他为这此时的相见有过多少想念!
后来那个淘气前来,那女子对他比对王爷亲近!打情骂俏,言语轻佻。王爷一旁,默默无语。
后来她把王爷推入院中,久无声音后,我悄悄墙上观望,见王爷席地而坐,把她抱在怀中,王爷在无声哭泣,泪水洒满衣襟。
从此之后,王爷一月之间,至少两次往返,负伤忍痛,不言放弃。每次一程,总需三日,回程又三日,在府中休息四五日后,王爷又要启程。往复奔波,王爷所受之苦不可尽述!皇上深知内情,只有配备武功高手护送,余下,唯长叹而已。
那女子一个劲地要卖她的煤饼和炉子,若是我,就会百般阻挠那个女子的企图,让她走投无路,王爷救她于绝境,两人自然在一起。可王爷却总努力帮助那女子,甚至和皇上讨论了那女子的治国之道,得到了皇上的首肯,更让那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干得欢畅。王爷真是自找麻烦,可这还只是一个方面。
王爷一日居然把程远图找来,结果程远图和那女子喝酒言谈,甚是亲密!月上时分,三人到了河边,那女子放声高歌,程远图舞剑水边。我几乎胆颤心惊,难道悲剧又要重演?!难道王爷就这样不幸?!
王爷终于忍无可忍,把那女子一抱在怀,不让她和程远图拥抱。我反而舒了口气。王爷从来温良,不曾主动争取过什么,这一抱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王爷抱了那女子一夜,按妇德名节,她也该嫁给王爷。可她毫不以为意,仍然做她的煤饼炉子,王爷还是辛苦往返。我弄不清她不嫁王爷还能嫁谁?她若敢嫁程远图,我这回一定先下手为强,而且根本不会让王爷知道,省得他拦着我。
那日王爷刚刚和那女子稍有亲密,宫中去察看那女子煤业生产的太监总管认出了王爷,当众拜见,我真是气得半死,这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王爷岂用他去保护?这么多月的辛劳,就此毁于一旦!
王爷命我去寻那女子,我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她。忙领了王爷来,王爷对她谈话甚久,她竟一言未发!我真是恨得切齿,险些把她扔到河里。
王爷归途中,似一直在流泪,我暗下决心,实在不成,只好用武力去把那女子绑来见王爷,生米熟饭,先吃了再说。谁会想王爷没这么干,日后那女子却这么干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没有天理!
王爷回来后,伤势加重,却不让我去找那个女子。他日日在痛苦煎熬之间度过,终于开始发烧。群医会诊,都说立刻截去伤腿才有生机。王爷这时反要见那个女子了,不然不让人动手。正好程远图那日从边关回城,二话不说,连夜而去。
那一夜和后面的一天甚是险恶,王爷数次昏迷,若非那自称天下第一的沈仲林一直给王爷服他的神秘药剂,王爷大概活不下去。但沈仲林却说王爷在等他要见的人,所以才没有死去。
天黑之后,众医,除了那个沈仲林,都不敢再等下去,上奏皇上,言若拖延截肢,毒攻入心,回天无力。皇上驾临王府,王爷执意要等,众医就当堂会诊争辩,只有沈仲林说什么心意最是重要,一定让王爷见想见之人。皇上斟酌,允许众医作好准备,人一到,立刻动手。
看着人们把王爷绑在椅上,他显得那么孤独无助。我站在皇上身边,已然做出决定:如果王爷此次不能幸免,我也将立刻随他前去,给他在路上当个护卫,省得他如此孤单。心意已定,就不再慌张。反而是皇上,虽表面镇静,但我听他的呼吸已渐混乱。
等了好久,还无消息,人们又开始争辩,大家都跪在皇上面前自述己见,王爷只死咬着说不截!他从前哪里有这样的坚持,看来他已不是以前的王爷。正当此时,人们传那女子和程远图到来,一时间,屋中一片安静。
那女子刚进来时,我想大家都有些失望,她满身泥泞,满面尘埃。她看着王爷,居然不动声色,然后展开了那天人一笑。我感到皇上都吸了一口气,明白我的判断不错。那一笑容的确世上少有,满载了欢乐得意青春和骄傲。
王爷象变了一个人,语气轻松,说只想看她一眼,她却反骂道想打王爷一个耳光!还管王爷叫乌鸦!皇上又抽了口冷气,大概认识到这正是他原来一直想为王爷回避的那类恶妇!人算不如天算,王爷还是落在了个恶妇手里!
王爷不怒反笑,那样子快乐得不得了。后面的事情急转直下,那女子把御医们问了一遍骂了一句后,就开始发疯。她抓着头发大叫,然后要笔墨写下了什么。接着她没了魂魄似地走向王爷,全身乱抖,头发散乱,眼神狂颠,嘴唇哆嗦。我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美丽,那神情充满了对王爷的无尽爱意和依恋!我不禁感慨,原来王爷那些风尘奔波竟是值得的。可还没等我对她的赞赏停留片刻,她竟然要为王爷截肢!世上有如此狠心的女子!还被王爷碰上了!我差点吓得昏过去。可还没等我昏过去,又听她说要和王爷同生共死!这样有情有义,不枉王爷抱了她一场
我还没弄清我到底是什么心思,就被她赶了出去!临出去时还听她对皇上说不许打扰她,皇上居然没敢杀了她,大概也和我一样,弄不清到底她是怎么回事!
我守在外面,听见王爷的痛声,心被那声音划得稀烂,泪流满面,禁不住哽咽难捱,可却没听见那女子哭一声!如此硬的心肠,真不象是人养的!万一王爷不治,我们三个人一同上路,可在那边,没什么武功拳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得过她,因为她好象比我更凶残。
她跌出来后,我忙把她引到紧靠王爷的一间房,想日后生米熟饭,也很方便。
我进了王爷的房间,那躺椅上血迹斑斑。皇上坐在王爷身旁,王爷昏倒在床上。皇上摇头轻笑,叹气道:"如此性情,竟和九是绝配!"我吓了一跳,怎么能是绝配,如此恶妇,如何配得上王爷?皇上象自语般说:"相辅相成,原是这样"我听不懂了。
皇上坐了一个晚上,直到早朝时分才离开,程远图和沈仲林来了。王爷醒了一会,唤那个女子,她在大睡,可谁也不敢去叫她,因为她说会捅了那个吵了她觉的人,不知为何,大家都信。那女子睡到下午才过去看王爷,好忍心。
这女子,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王爷梦里一个轻唤,都会有人应声!她竟然,淫声浪语,调戏王爷,还以唇齿喂王爷药剂和水!她以为外面没有至少五个人面红耳赤地听着吗?!可怜的王爷,毁在她手里了!我严厉把那些主动要求执夜的人统统训回去,只留下了两个口紧的和我守夜。
这是让人难熬的一夜啊!她一会儿就侵犯王爷一下,然后就胡言乱语,夹着念个诗经什么的,但基本是不堪入耳的言语,亲密又暧昧,让人心惊。但愿王爷不知道这些,不然纯洁不在倒再也不会面薄了。
王爷一天天好起来,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快乐。他说话含笑,多言多语,吃的也比过去多了。真是不能解释,那女子不是个贤惠温存之人哪!
我有时随她到街上,仔细观测她的行止,不得不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她穿着改过的王爷的衣裳,竟有另一种风流神采!不是王爷的平和安详,而是一种无拘无束,洒脱明亮。她缓步走在街头,时常引得浪荡轻狂之徒对她心生妄想。她还是穿那些农民衣服为好,不然太惹麻烦!
她开始深夜散步,叹息书房,以为王爷不知道。她岂知,她远隔他乡时,王爷都知她的行止,更何况她现在就在王府中!皇上也知道了,赐她霞帔,想把她留下。王爷让她试穿,但却引出自己伤怀,无法继续。我真想对那女子说,你知不知道王爷的心?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你竟毫不关心?
她还是离开了王爷,这次王爷都不能去看她了。她走得很远很远。王爷不再笑,不再言语。传报的才六七天一次,王爷听时都不再有明显情绪。那女子在南方做得风生水起,王爷却渐渐平淡悄然。
王爷忽有一天说他要去边关,因为那女子与程远图约了五月十五的见面。她约了程远图,竟没有约王爷!王爷心中的苦楚,我不能点明。那一路风尘,多少颠簸!王爷终于到了边关,那女子却与程远图和沈仲林草原纵马,入夜才归!
她醉意冲天,胡言乱语,就在王爷帐前,反复徘徊,不进帐中!我从没见过如此无情的女子,王爷伤病之身,千里迢迢来此,不仅不能换她一声谢意,她竟还不想见一见王爷!我越想越气,终于一掌把她拍了进去!
可过了一会儿,我就后悔把她拍进帐去,我该把她一掌拍死!她竟然还用然后一走了之!!!这种人在江湖上,有个名字,其中有个贼字,人人得而诛之!我一直等在外面,直到王爷穿好衣服唤我,才走入帐去。王爷坐着,穿着一袭薄袄,面容平静,若有所思。
我说道:"我可为王爷除去此人。"
王爷苦笑,轻声说:"她死,我死,她亡,我亡。"
我心中痛苦,王爷对她用情如此,已完全超乎俗世人间的纲常礼义,道德人伦!此是魔境还是圣境,我实在不知道!
王爷叹了口气,说:"尽快,寻她来见我。"
王爷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不成模样。我心痛到底后,就不再忧伤。大不了一死而已!我自会随王爷前去,临走时杀了那个女子,让王爷终于和她在一起。我护在王爷旁边,谅她也不敢怎样。只不过我得注意王爷动静,别让他逮住我,又许什么誓言。
沈仲林把她扯来时,我已定了主意,如果这次她还要离开,可以,先给我留下一条腿!当然我得背着王爷去和她讲,不然会被王爷制止。
她进去一会就放声大哭,我一惊,开了门,就要冲进去,见王爷的手稍动了一下,就退了出来。她又哭了好久,但我还是觉得太短!应该让她哭上几宿,偿还王爷为她流的眼泪。
王爷要吃饭了!两个人还真是一对冤家!我白为王爷生了那么多的气,两个人一拥抱,王爷自己就没了骨气。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起起落落,折腾死人!决定从此再不管他们的事情!!!
那女子行事甚是古怪。
她为王爷设计了假肢,让王爷自己走路。王爷刚刚穿假肢时,每天练习走路,真是痛苦无比!他痛得汗透衣衫,脸色惨白,身颤手抖,断肢处磨出鲜血,但他仍然坚持不移,就是因为是那女子所建议!我愿意天天抱王爷百次,免他受这样的折磨!可那女子见状,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在旁边微笑称好,如此狠毒心肠!可怜王爷忍苦负痛,依然强颜欢笑,还对她说谢谢你?!真是让我想发疯!
她曾厚葬了一匹马,哭得两眼红肿,弄得王爷也和她落泪。她管那匹马叫救命恩人,那马明明是棕色的,她愣说是她的童话白马,那马原是王爷府中的马,她偏说是上天派来救她的。她立了碑,那马有名有姓,叫马路路。我当时觉得她实际上是个疯子,只是藏得很好
我唯一佩服这个女子的地方,就是她为王爷生了四个孩子。一个个各有千秋,其中一个,出生时就有九斤一两!这个孩子一岁时,打了一拳在我眼睛上,我半天看不清东西。这孩子四岁时,我就知道,这是个练武奇才!老天对我不薄,唯恐王爷的武艺让我蒙羞,我六十六岁时,让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可传武功的徒弟!
无论他们后来如何恩爱异常,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营帐一场。那女子就是一个世间罕见的悍妇!虽然王爷可能想得不一样。
眷属篇 1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说:"云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放松了,原来堵在那里的一团,化解得无影无踪。我感到从没有象此时一样心中毫无戒备,明亮透澈,不着一物,也从没有象此时一样,充满活力,希望,勇气和信心我把心放在了他手里!
我很严肃地说:"佑生,你可能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你了。"
他又笑了,说:"云起,你可能不相信,可我从来相信你!"
我一把狠狠抱住他说:"佑生,你老说这种逗我心尖儿的话,不怕我爱死你吗?!"
他更笑了,也好好抱着我,极轻地在我耳边说:"不怕"
好久,听他轻声说:"云起"
我悄声说:"我知道,你又想吃东西。几辈子没吃了,都攒一起了。"
他笑了,多好!
我用力抱了他一下,起来,走到门边,让人拿两碗粥,几个面食,一个小菜来,然后走回来,坐到他身边。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忽然恶意又起(总容不得别人太高兴),笑着说:"我给你讲讲我在家乡喜欢吃的东西吧。"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用心所在,叹了口气,闭了眼,向后躺在了被子上,一副要受折磨的样子,更让我心花怒放,一下子抓了他的手说:"你说我讲不讲?"
他几乎长叹地说:"谁拦得住啊。"眼也不睁开。
我马上眉飞色舞地(他也看不见)盯着他开讲我想象中的烤鸭!知道食物马上会送来,没多少时间,要赶快讲到精彩处,只大略说了把鸭子吹胀,在火上烤,十八次涂上种种配料,油滴下来,落在火上,滋滋作响。成品的鸭子上来:"棕色饱满,油光瓦亮,夹在薄饼中和葱丝黄瓜及甜酱卷好,一口咬下去,哇,香脆甜美,不油不腻,肉质细嫩,回味无穷"
看着他,见他不睁眼,紧抿着嘴,可唇角似露笑意。一下子凑到他脸上问:"你想不想吃?"
他停了会,说:"想。"
"可惜没有。"我马上回答,"你只能喝粥了,"
门外有人声,我坐好,人们进来,把食物摆好又出去了。
我看向他,见他睁了眼,依然后倚着,看着我笑道:"云起,你好狠的心哪,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也笑了,看了他的眼睛说:"现在晚了不是?这是你命苦啊,你就认了吧!我好不容易逮着你了,你就别想跑了!"
他满脸疑惑地说:"怎么听着,就觉得不对呢?"
我笑着把他拉起来,两个人又开始喝粥,你你我我,里里外外。这回又大不同,大概让我的鸭子摧残的,他吃得风卷残云一般,一吻而光,统统吃完,意犹未尽。
我笑了:"不给吃了,你得等一个时辰。"
他想了想,微低了头,说:"那,我,喂你吧。"
我吓了一跳,这小傻孩,这种事能问吗?大概是饿坏了还想吃,但知道可不能开玩笑,这时候伤害了祖国花朵,日后会有心理障碍。就笑着说:"你肯定我不是在做梦?千万别弄醒我,至少让我把这顿饭先吃了。"
他拿了一个小馒头,咬了一小块,抬头看我,竟有些羞涩,垂了眼睛。哎?刚才从我嘴里吃的时候,也没不好意思,现在该他喂了,竟害羞,这不是只进不出嘛!我只好主动迎上去,咬他口中的馒头,他竟用舌尖动了一下,我扑了空,又去追,他又挪了地方,两个人在口中追追跑跑,半天我才吃着。我说:"累死我了,佑生,你好狠心哪!"(马上还给他了)两个人笑成一团。
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轻声问:"云起可要,什么样的婚礼呢?"
我忙一摆手:"最好没有(又让你想到以前,免了吧),咱们到你哥那里登个记,然后咱们就出去玩一通,在我家乡,这叫蜜月旅行。"
他犹豫了一下:"那可不是,委屈了你。"
我忙说:"登了记就不委屈了,不然就是私奔了。"要赶快转移话题!就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坐马车旅行了."是啊,自从在晋伯的庄园一别,就再也没有同行过,主要是我的问题,心中有些伤感。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我仍在想,好久没和他同乘马车,也没和别人突然想起什么,猛然看了他说:"佑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所以淘气怎么也没法和我同车去拉煤?!"
他立刻把眼睛闭上了,我发现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一般会在他发窘时出现,象鸵鸟把自己埋土里,他把自己藏在眼帘后面。我笑起来:"佑生啊,那些都是一帮小屁孩,小沈,程大哥,都是,只有你不是。"
他睁开眼,我说:"你是个小傻孩!"
他笑着说:"那也好不了多少啊。"
我瞪大眼睛说:"好很多啊。"我正色道:"喜欢上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喜欢上你已经折腾死我了,我哪能再喜欢上别人?"
他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被折腾死了?"
我一下想起他险些被饿死,也算快被我折腾死了,赶快说:"折腾你就是折腾我,折腾我就是折腾你,反正大家都一通折腾,谁也别落下谁!佑生,你不会计较我吧?咱们谁跟谁,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况且,我把你折腾得半死,可不也救回来了嘛!咱俩也算两清了,是不是?可我受的那些折腾怎么办?"
他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那还不是你自找的啊。"
我一挥手:"那我不管,我得在哪里找回来。佑生,你说对不对?"
他马上说:"不对。"
我说:"答案错误,不算数。"
两人一笑,又抱在一起。
我们正脸贴了脸,象两只小狗那样蹭来蹭去,就听外面有人急忙喊:"沈到。"
我们急忙分开,小沈已一脚踏进了门。他根本没注意我们有什么异常,走过来,一下子坐在我前面床沿上,和佑生面对面。
我挪开些,坐在床边椅子上,见小沈在仔细打量佑生的脸,佑生做贼心虚地把眼睛慢慢垂下来。小沈又拉起佑生的手,号脉,放下,出了口气,转身坐好。佑生赶快后倚,象逃开一样。
小沈看着我说:"这简直不可能!王爷原来气息奄奄,竟有不续之意。刚才我听他们说王爷传膳,还以为只有你在吃!(这是什么话?!说得我象个吃货!),可我看王爷气色,可谓起死回生了,脉象变得有力,虽然稍有虚浮,但已无大碍。明明的,他竟然吃了东西了!云起,你到底干了什么?"什么话,象审犯人似的。
我摆了一下手说:"你技不如人,不能起死回生。其实很简单,不就让他吃点东西嘛!你怎么这都做不到呢?"
小沈说:"谈何容易!就差捏鼻子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点伎俩,我也好救死扶伤?"
我赶快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让王爷自己告诉你吧!"快快把球踢走。
小沈看向佑生,佑生的眼睛完全闭上了,半天,小沈终于问:"王爷,怎么想吃饭了?"
佑生有气无力地说:"饿了呗"
小沈呆在那里,我使劲咬牙忍住笑,低了头。小沈终于转头看我说:"我怎么觉得你和王爷(我心中乱跳)合起来糊弄我?"
我忙笑:"多心多心,王爷就是突然想吃饭了,也是凑巧。"快换话题,忙问:"你的小师妹呢?不是说你和她一同在一起吗?"
小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都怪你!我们到处抓不到你,我就得在那里干等。我小师妹得回山见我师尊和师娘,你弄得我们夫妻两分离!我还得天天担心我那些贼心不死的师弟们对我小师妹伸出贼手"
我挥挥手:"小沈,凡事要往好处想,别那么消极!小别赛新婚,见面之后,我保证你会乐得不得了。"
小沈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结婚?你又没小别?"我心说,我才大别后,你根本不知道
我就说:"我知道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知道!别挑战我这种知道的人,否则我让你知道的也变成不知道!"
小沈愣在那里,佑生在发抖,他很容易发抖啊。
我一阵焦躁,站起来,环看四周,忽然觉得十分好奇。这是佑生一直住的地方,我得看看他是怎么生活的。过去我总回避看王府的东西,到处都是珍宝玉器,连酒杯巾帕等细小物件都极为华美精致。我唯恐别人说我小家子气,眼皮子浅,天天看东看西,充满贪婪觊觎,弄不好还想拿些去结果搞得自己总是眼观鼻,鼻观口,累得半死。现在我只看到了佑生,想在所有的物品中寻找他的痕迹。
这是他的汗巾么,他几次在上面擦过脸?这是他的水杯么,他几次把嘴唇贴在上面?他的外衣挂在这里,上次他什么时候出的房门?这是他的替换头带么,颜色是一样的蓝色……我在那里拿东拿西,摸了这摸了那,面带微笑忽然想起我奔波一路,满身尘土,就到门边说:"请给我备下澡水,我要洗浴,噢,还是王爷的旧衣就是了。多谢了。"门外一声遵命,我一下回过神来,不禁说:"真好啊,这和芝麻开门一样嘛!"
觉得屋子里十分安静,回脸一看,小沈张着大嘴,惊在那里。佑生的笑是那么快乐,好象含了泪光。
小沈终于缓过神来说:"怎么觉得你把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了似的?"
我心一跳,忙说:"天下为家,我去你家,也会让你小师妹给我准备洗澡水。"
小沈大惊失色地说:"你可千万别去!她给你准备了,我去哪里?!"
我哼了一声:"小沈太小气"
小沈打断说:"你说什么都可以,小师妹就是我滴!你别打主意。"
我气起来说:"还知己呢,如此小看我!你到那边坐着去,我得坐在这里。"
他移开,坐到椅子上。我坐在床边,手自然地拉住了佑生的手,根本没过脑子。
小沈看着,差点把舌头咽下去,我意识到我干了什么,心想早晚的事情,索性大大方方,拉得更紧。佑生闭了眼睛,只微笑不语。
小沈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颤抖着说:"你,不是说,你配不上王爷吗?"
我垂了一下头说:"哎!我的确是配不上他的,勉强配吧……可他配得上我呀!很有富余的。所以称不上门当户对,一边儿行就成了"
说完觉得不对,忽想起我曾说过的我不能佑生开始剧烈地发抖,小沈愣了一下,不可阻挡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下觉得脸热耳红,跳起来说:"你的思想不健康,没听过非礼勿想么?你再敢笑,我就去你家里我得去洗澡,你们接着聊!"
我逃到浴室,松了口气。好好地洗了个澡,不禁觉得身体舒适,更是神清气爽。
走出门外,夏夜初临,暖风洋洋。我穿着合身的他的衣服,过肩披散的头发,在风中飘起几丝。天边就是那抹神奇的蓝色,难怪让我心驰神往,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佑生。我不禁微笑,走进佑生房间,小沈已经走了,佑生见我,又笑了。我说:"佑生,外面可舒服了,你和我来赏一赏这夏夜吧。"他点头说好。
我让人把躺椅放在廊前,一把椅子,一个小桌。仆人把佑生抱到椅上,我为他身后垫上枕头,下身盖上一衿丝绸夹被。我让他们送来新的小面点和水果。又要了一把小刀,把面点和水果在盘中切成很小块,放在桌上。我坐到他的身边,他抬手轻拉住我的手。夏风温柔,拂面如梦,我的头发撩起又飘下。他的眼中似有星光,笑着看着我,好久不语。
我把一块面点放在他唇边,他眼睛微合,慢慢咬住吃下。我死死盯着他,他终于睁眼看我(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他自己知道什么时候他在放电残害我!),见到我凶恶的神情,他几乎大笑,眼睛弯起,牙齿露出六颗左右(放他身上,那就是大笑了,放我唇上,那只是微微笑一笑),我才要残害他,他忙轻问:"什么是芝麻开门?"
没办法,谁让咱是人来疯呢,于是就忘了要讨还情债,给他讲起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异域风光,沙漠情调,爱情,刀光,完美的结局
夏夜的天空,繁星渐亮。我喂他吃的,他吃了就总轻声问我问题,我滔滔不绝地讲东讲西
佑生:“云起,还记得,你讲书的,那本奇书你曾说,你会给我讲”
我笑起来:“三国演义,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佑生,我讲起来,你非被饿死不可!罢了,今天,我只给你讲赤壁之战前边的一段,刘备被曹操打得满地乱跑赤壁之战,你还记得吧?”
佑生笑起来:“怎么会忘?那样,精彩绝伦”
他的面容,在夜色中是这样明亮,眼中熠熠生辉,脸上似有光华流溢
我精神大振,讲起了刘备新野大逃亡和那帮虎将在败局中的大显身手!白衣少年赵云,长坂坡,救阿斗,冲杀出重围!张翼德,丈八蛇矛,立马河边,一声大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他笑起来,我知道他想起了我的怪叫,就说:“我说过你不能告诉别人的!”
他笑着说:“我谁也没告诉”
我说:“那也不许笑,让别人容易猜出来!”忽然想起来:“佑生,知道我小时候的小名是什么吗?”
他老实地说:“不知道。”
我叹口气说:“佑生啊,你这么好的人,世上真是没有了。这要是你问我这个问题,我还不好好地欺负你一顿,说你的小名是小笨笨,小呆呆,小臭臭,小乱乱之类的”
佑生笑得抖起来:“用你身上,都很合适”
我张大嘴:“佑生,你坐享其成,请君入瓮啊!你”
他又笑着握握我的手说:“小名是什么?”
我说:“是叫叫。”
他笑得摇头。
讲了余下的片段,我打了个哈欠,佑生一笑说:"我累了,云起,我们回屋吧。"
我点头,起身,马上有人来抱他。我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就见后面屋前左右,黑压压站满了人!没有上百,也有五十多!晋伯脸色阴沉,低着眼眉,不看我,站在佑生椅后(我根本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站那里的)。我不禁说道:“佑生,你晚上出了屋子,要这么多人服侍哪!”
佑生半闭上眼睛,轻声对晋伯说:“让他们”晋伯马上说是。我脱口说:“好厉害,佑生,你都不用说完,他就知道是什么了。难怪你只说半句话!他们惯坏了你了呀!”
佑生在仆人手中发着抖给抱回去了。
回到屋中,有人送洗漱用具,帮他洗漱方便。他稍显羞涩,我就是不走,坐在椅子上盯着他背影看,报复他对我的残害!
他们把他抱到床上,出去了。我去洗漱后,有人又来清理。仆人息了屋中烛火,只余床边一盏灯。我走到床边,他躺在那里,居然闭着眼睛不看我!朦胧烛光中,他脸上似有笑意。我一咬牙,没办法,什么叫投怀送抱?什么叫自荐枕席?什么叫没脸没皮?就弯腰使劲把他几把推往床里去,他笑出了声,睁开了眼睛。我不看他的眼睛,把他的枕头推到他头下,扯了一个他垫背的枕头,放在他的枕头旁边,合衣躺在外侧(我已在他面前脱过无数次衣服了,这回他要看的话,自己动手吧,我已经够主动了。),把他的被子盖了他一半盖了我一半,回身吹了灯,面对着他侧躺下。黑暗中贴到他身旁,扯了他的一只胳膊紧抱在怀里,说:"我累死了,你不能把我挤下去。如果我夜里踢你,你也不能回击,记住了!明天不准叫我起床,我得睡个懒觉。"
我几乎立刻睡着了,只朦胧感到他把脸颊贴在我额头,轻叹了一声:"云起" 眷属篇 2
这真是一场好觉啊!!!我就睡,睡,睡只觉得天地合并,夹我在中间,无比的安全,无边的温和,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比如,没工作没银两,比如,会不会被砍头,比如还能不能见到佑生噢,他就在身边,我可以接着睡!
隐约感到佑生从我身上爬过去,我马上翻滚到床里侧,调了个姿势,继续睡!耳听得他的动静,一些轻轻低语,盘碟声音,知道是佑生早起洗漱,早饭,我接着睡过去。好静啊,但我知道佑生在我身边,他的腿有时蹭着我的后腰,有时我感到他躺下来。我依然睡。又听盘碟的声音,午饭了么,不管,抱着一大堆夹被枕头,睡,睡,睡
真静啊,我终于慢慢醒了,浑身酸软,躺得时间太长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躺了,仍闭着眼,使劲把四肢伸开,上下碰了床头床尾,说了一声:"好——睡——啊!"睁开了眼,感觉佑生在旁轻笑了一下,不看他,举了两手两脚在空中一通乱刨,象被翻了个的大蟑螂,叨腾得血液舒畅了,突然一下子把双手双腿坠落到床上,象瑜迦功的挺尸姿势,好舒服啊。他笑出声来。我还不理他,口里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其实这两句根本不能够表达睡后的欢乐情绪!大家实在找不到别的假装文雅的东西来说,只好说这两句,还不如我的‘好睡啊’贴切,你说是不是?"我侧身转向他,他半倚着靠枕,手里握了本书,正含笑看着我。
他面容美好祥和,眼中柔情似水.他轻声说:"是。"
屋里静静的,窗子开着,微风过室,夹着外面远远的鸟语。午后或傍晚的阳光,明亮但不强烈。
我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他一日日,就枯坐在这静静的屋中,只看一看书,漫漫长日,漫漫长夜这么深刻的孤寂,这么沉重的无望!他竟然就这么活下来了,依然安然自若,依然坚如磐石!这才是真正的不屈不挠,才真的是百炼成钢!我几乎落泪,又一次明白我以前从没有真正爱过他,没有体会过他的心,没有帮助过他
一下子,坐起来,扑过去,使劲抱住他,一通乱摇,拿耳朵蹭他的耳朵,他一串低低的笑声,我放开他说:"我得洗脸漱口。"爬过他的身体,坐在床沿,刚要起身,扭头又看他,见他还是那样可爱地看着我,就又猛地扑去抱住他上身,使劲摇晃了一通,象狗熊撼树要把树上的人摇下来吃掉的劲儿是一样的。他笑得喘气。我狠狠亲了他一下,放了他,去洗漱。
这样坐在床上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闷死我了!我也不能让他总这么过!我知道除了我们之间的爱意,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任何想要的东西。可我一定要让他和我一起快乐热闹地过这一辈子,绝不会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样的寂静里!
走回去,他放下书,向我伸出手,我过去坐在他身边,我们拉着手,我说:“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你自己闷不闷?”
他一笑,半垂了眼帘说:“那天早上,在小镇,你不想起床,说让我我一直盼着,你能这样,在我身旁,睡懒觉,我不会叫你,你睡多久,都可以”
我想起我那时起不来,口中说让他杀了我,笑起来,对他说:“佑生,我睡够了觉,就会上窜下跳,为非做歹,你怕不怕?”
他笑道:“你不睡够觉也”
我抽出一只手,做出打他的姿势,他笑着看着我,轻声说:“我不怕。”
我一低头,放下手说:“我怕你了。”又抬头说:“那我只好声东击西,大闹人间了!”
说完,我站起身,在他的笑声里,走到屋中央,向天狂打了好多拳,大伸了个懒腰,看着他说:"我要征服全世界,就从这里开始!"他笑着,瞪大了眼睛。
我哼着星球大战的主旋律,去拿了纸墨砚台小楷笔等,到床边,停了曲子,嘴里说着:"今天让你看看我研墨的本事和写狗爬字的技巧!"他只是笑。
我研了墨,开始以拿铅笔的姿势用毛笔写字,他看了我的书法,痛苦得呻吟出来。
我说:"独树一帜才好,不然别人伪造了怎么办?我写成这么差,我容易吗我?!喔,那个X字怎么写?噢,我该知道的。下个字再谢你这个X字呢?已经下个字了?又要谢你?多麻烦,从此不谢了!大恩不言谢嘛,咱们谁跟谁?是吧?不是?不是也得是!这X字又怎么写?我任重道远啊,什么时候让大家都写我的字就好了,那样你就得问我怎么写字,别忘谢谢我!啊,美梦啊,这X字呢,怎么写?"
好不容易写完了几张纸,看了他说:"你肯定不会休了我?不论我干什么?"他苦笑着摇头说:"休不了了啊,休了你,我也活不了了。"
我哈哈笑起来:"佑生啊,哪天你若真敢休我,我就和你拼了!来人!"他一愣,有人进来。
我把一张张的纸递给那人,说:"这是给XXX,地址在上面,让他马上送10套卫生马桶和装修人员到这里,月底不到,等骂吧!和他说我在这里办公了,事务问讯都传到这里。这是给XX,让他立刻来见我!见信后三天不到,就别来了,月钱也别要了!这是给XX,跟他说带至少两个人来,我要建信件传递专线,他们一起来策划一下,见信就起身,不得有误"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佑生轻笑了一下,说:"去办吧。"那人转身出去了。
我转身说:"佑生,你能不能教我你说话的那个劲儿,去办吧(我模仿着说),多省劲儿,你不知道我得费多大劲才让人干活哪!"
他轻声笑着说:"那是因为,他们想多听你,骂他们吧。"
我盯着他说:"这就属于冷嘲热讽了,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信心,我得找回来!"又一张双臂抱紧了他的双肩在我胸前,乱晃了几下,他出声地笑起来。我停下来,不放手,看着他的脸,他含着笑,垂了眼睛。还是那么害羞!
我轻声说:"你总笑,脸疼不疼?"他更笑起来,低声说:"有点。"抬了头,双手环了我的腰,脸和我的脸贴在一起,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天。真好!我闭着眼睛。他轻声说:"云起""嗯?"我说,他接着说:"我多高兴"我心中一酸,差点落泪,贴紧了他的脸,低声说:"悠着点儿,后边还有八十多年呢!"
他有点发抖,我抚摸着他的背,又轻轻说:"咱们这个发抖的病是不是该治一治?你一抖,我心肝就颤!你要哭要笑,给我个痛快的。"他笑出声来,又说:"云起"我等了半天,他没说话,我悄声说:"佑生,咱们俩之间是不是也开始说半句话了?我愿意试试,自己省劲儿,还可以把别人憋死!"他又笑成一团。
两个人抱了很久。那些见了路旁相拥情侣就勃然大怒的人,请你们谅解。初坠爱河时,真是除了抱在一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可表达两情相好的温存。到了后来,可以我心中灵思闪动,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害羞!
他本就是个温和的人,自然面薄,他没有真的爱过他的妾室,可从那些人们所诵诗文来看,他的确恋过他的王妃!但那个女人不爱他,有一种性暴力是冷暴力,床帷之间,自然不会让他高兴,必是设法让他倍感惭愧羞耻我心中疼痛,我那一夜营帐,无异雪上加霜!可他当时看清了我,竟毫不抵抗,只是逆来顺受,真的牺牲了自己!后来自然更难消解种种抑郁我暗地里长叹一声,他和那王妃本是如此明摆的事情,我对他用情不深,完全没细追究。接着助纣为虐他竟还依然爱我!我不禁抱他抱得更紧,知道我决不能再伤他,凡事要耐心
这次是我说我饿了,两个人才分开。我仔细看他的脸,气色是比昨天好一些。就问他:"你早上吃了什么?"他想了想,说:"一碗粥。""中午呢?"他说:"一样。"我气得咬牙,这真是惯出来的毛病,自己的话就吃的这么少!
我要了三碗粥,我的面食和两个清淡小菜。回到他身边,他笑着说:"一会儿小沈还会来,你真的,不告诉他?还有,程远图?"
我摇摇头说:"佑生,任云起要做很多事情,知道他是女子的人,越少越好"
他有些苦笑着说:"可怜了,程"我死死盯着他看,他一笑,躺向后方,眼睛闭上了。别的不会,逃跑得倒挺快。我笑起来。
食物上来,我们以我们的方式吃得精光,他喝了三碗粥,还夹了一口菜和吃了一小块馒头。早干什么去了你?!
小沈来时,还是一脸坏笑。他号了脉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他要回山找他的小师妹去了,我要了他的地址,保证日后送货到他老丈人家中。他告辞走时,又自己开始狂笑,我差点追出门外,暴打他一场!
饭后,我推着佑生在府中靠大门处走来走去,挑了一间屋子当我的办公室,他让人按我的要求收拾出来,配备了办公用具。
又推他在院子里七扭八斜地走来走去,和他说说笑笑。周围聚了一大群仆从,一个个看得心花怒放,喜气洋洋的样子。
天黑了,两个人床上躺下,我还是合衣躺在外侧,他在里面半侧着身,对着我。我们一手拉着手,谈天说地,当然大部分是我在讲,可他的话,比以前多了。我因为起得晚,精神格外高昂,没拉他手的另一只手在黑暗里挥来挥去,象在捕捉着他轻轻的笑声。
我说:"佑生,我小的时候,爬树翻墙,上房揭瓦,无所不干"
佑生笑道:"想来,必是如此"
我说:"据说,我两岁半时,就爬上了我姥姥家院子里的一棵桃树,被我姥姥扯了下来。那天我姥姥睡午觉,她不让我出去玩,自己在床上打呼噜,好响。我到她身边,使劲摇她,嘴里喊:‘姥姥!姥姥!老虎来了!’她睡不了觉,气得半死,晚上就把我爬树的事情告诉了我妈。我妈气势汹汹地来问我:‘姥姥说你爬树了,是不是?’佑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佑生:"自然,实话实说……"
我说:"那怎么成,她那么吓人我就说:‘姥姥是大老虎变的,她的话,你不要听.’"
佑生轻笑着说:"你那时,两岁半?"
我说:"是不是太大了?你两岁半的时候会怎么说?"
佑生:"我还不会说话"
我说:"叫你小傻孩儿,一点儿不假。"
佑生笑起来
我给他讲了冯小刚的甲方乙方,他笑得不得了(冯导,你的幽默可谓千穿万穿,知音古今啦)。又说了一大堆废话,见夜深了,就对他说:"你睡吧,我不讲了。"
他轻笑了一声,半天,说:"我,睡得很少,可以一直,听你讲。"
我凑过去,贴着他问:"你平常不睡,躺着干吗?"
他好象浅浅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胡思,乱想。"
我的心好痛,那些孤独无尽的长夜,他是怎么独自一人,在黑暗里醒着熬过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他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地说:"云起,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人曾告诉我,他会让我怎么死去那将是,很惨"我心中更痛,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接着说:"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是心存感激,从没有,怨过什么晚上想的,总是高兴的事"我几乎要把他的手握碎。
他笑着说:"你再握紧点,我也受得了"
我一下泄了劲,叹息道:"佑生,真是对不起"
他问道:"何出此言?"
我说:"我伤了你的心,好多次"
他轻笑着道:"云起,你在说什么?你何时,伤了我的心?从来没有过"
我轻摇着头说:"佑生,我从没有,为你想过"
他轻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记得,你给我,穿袜子时,怕我疼痛,轻轻地你的裤子,还是热的我好久没吃东西了,你给我吃的,那么好吃你拉我的手,给我穿衣,你的衣服,好暖和你对我,那么好,而我,只是个,陌生人,面目全毁,不能自理"
我说:"佑生,你也会那样待人呀!尤其是个,可以调戏的人佑生,你的样子,好可爱,上马时,还害羞我给你上药,你不说话,低着头,我干什么都没关系说实话,我轻薄你时,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偷偷笑?”
他轻声笑起来说:"是。"
我追问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
我锲而不舍:"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你什么?"
他极悄声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笑起来,长出了口气,说:"佑生,幸亏,你比我聪明,比我更知道我自己,不然的话,俩糊涂蛋,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去。"
他笑出了声,又轻声说:"云起,从开始到那夜,你为我,愿舍性命你的情义你伤不了,我的心只是你自己"
四外一片寂静,帐中漆黑,我听着佑生在我耳边的呼吸,闻着他的气息,其中和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重又感到了我原来在那些夜里,在他手臂中体会到的平静和安详。
我轻声说:"佑生,其实我早该听从我的心。我的心,很久以前就认出了你。那些夜晚,我在你怀里,想到了那么多美好幸福的事情分开后,我就再无法追忆起那些明亮的往事。我那时就该知道,让我高兴的其实是你!你在我身边,我才有了那么多欢畅的回忆和话语。你是我快乐的真正原因,你打开了我心灵的窗户,阳光照了进来我多傻,那时就该和你在一起"
佑生小声说:"这可不是反过来了,是谁说的,那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我,那时的样子"
两个人在黑暗中四手相握,依偎在一起,好久,他轻轻地说:"云起,我的身子"
我心中闹钟铃声响起,忽然发现他的手变得很凉,他在微微颤抖,明白刚才的对话让他记起了他在水边的情形,想起了他所受的苦难凌辱,可能还有他王妃给他的羞耻感幸亏我心有准备,忙打断他说:"佑生,我们做个游戏。我说你象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再告诉你,那对于我又是什么如果我说得好,你就亲我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对,就亲我两下"
他有些被迷惑似了地说:"什么是什么?为什么不对反而要亲两下?"
我一笑说:"试试看。佑生,你就象那春天的告诉我,你象春天的什么?"
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大概第一个显在他脑中的词:"风"
我轻轻地慢慢地说:"佑生,你就象那,春天的和风,吹入我怀中,化掉了我层层冰霜,让我心生爱意,追求幸福,面对未来,勇气无穷。你亲不亲我?"
他的唇迟迟疑疑地在我额角亲了一下,想想,又亲了一下。我暗笑,接着说:"佑生,你就象那夏天的"
他知道规则了,轻声说:"夜雨"
我缓缓地说:"你就象那,夏天柔和的夜雨,点点滴滴打在我心间,漫漫无边的荷叶之上,入你耳中,都应是,我爱你的心声"他吻了我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我说:"佑生,你就象那秋天的"
他低语:"落叶"
我清清楚楚地说:"你就象那,秋天里,缤纷灿烂的落叶,虽历风霜,却依然,多彩绚丽,珍藏着,所有阳光的记忆。叶叶纹理,万千思绪,依风飞扬,潇洒飘逸让我忍不住,追逐往复,一定要把你捧在手上,按到胸前,恨不能,将你的绝代风华和深沉智慧,直印至我的心底"他吻到我的唇边,一下,又一下
我说:"佑生,你就象那冬天的"
他轻轻说:"残雪"(你还就认了死理儿了你!)
我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佑生,你就象那,冬天梅花瓣上的残雪,洁白无瑕,纯净无双,一缕沁骨芳香,入我魂魄,永不能忘。我自惭得不敢向前,可又想,永远与你这样的美好相伴,尽我所有深情厚意,生生不离,世世缠绵"
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声,他的手温暖,他的身体稳定。他微凉的唇寻找到我的唇,慢慢地用舌尖邀请我,我不再说话,侧了身,与他唇齿相依,温存不已和他温温柔柔地体会着这无声的爱语,无尽的爱恋
暗夜里,我们相拥相吻,他终于慢慢停下,睡去。
眷属篇 3
后面的十来天,也许由于我顿顿饭的监督,也许由于佑生恢复和晋伯每日练武,他象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脸色焕发出健康的意韵,皮肤由黄变白,真是润泽如珍珠美玉,眼睛变得清澈明亮得发光,漆黑的眉毛象是泛出异彩,嘴唇变得红润动人。他开始说说笑笑,和我言来语去之间,言辞机锋,虽是温和,却有定夺,神采焕发,挥洒自然。
我有时看着他不由得目瞪口呆,神思恍惚,心中忐忑,口舌笨拙,明明心有主见,却浑然忘言!
他开始见了,只侧过脸去,微笑而已。后来见我没好转,只好总拉我到他面前,主动吻过来,苦笑着轻声说:"云起,何至于此"
我心中乱跳,手脚发软,脑中总闪现出秀色可餐,艳光照人之类的词句,更垂目不敢看他。我知道我这次决不能再干上次营帐的事,甚至不能主动,于是时时自己自律,自言自语,天天害怕自己失控,真是疲惫不堪!
好在我的事情开始多起来,不然我非被憋死不可!
从我的信送出后的第三天起,就有人开始来见我。佑生把我的办公室的邻间变成了他的小书房,每次同我一起出屋去,到旁边的屋中等我,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来。无论我白天多忙,午饭总去和他一起吃,因为知道他若没有我在场,就不好好吃饭,完全没有我有的钢铁般的自律!
两屋之间有一扇门,我若高声讲话,他就听得一清二楚。可我几乎总是在大声说话,因为我总觉得对方听不懂。
"任头领(这是我允许他们称呼的头衔之一,我就怕别人叫我老板,觉得自己立刻长胡须,我也不愿意被叫任先生,让我总记得我是个冒牌的。而云起是几个亲近的人才可以叫。当淘气第一次见了小镇四少,听他们也叫我云起,险些和他们急。所以,我给大家定的我的称呼一般为:任头目,任头领,或是任老大,任大大!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把任字去掉。),我们发现了一家也做卫生马桶的业家,用粗劣材料做管子和水缸,可价钱比我们的便宜很多。您看我们是不是要降价?"
我挥手:"你把厂子给他们就是了!还降价干什么?!"
那人忙说:"头领请讲。"
我说:"当然不降价!顶多加些售后服务。如果他们真用粗劣材料,找个机会给他们曝曝光"
那人问:"如何曝?"
我叹气:"我干脆替你干活,拿你那份月钱得了!"
"不敢,不敢待我想想"半天
我:"现在是八月份了吧,你年底前能想出来吗?"
"正在努力,努力"又半天
我:"努力什么哪?!月亮都出来了!再努力,又下去了!曝光,当然是让大家都知道什么是粗劣产品啦!谁家用他们的管子和水缸,若破了,赶快找一帮人去看看呀!"
"喔!让他们看看污水如何流淌满地满房,缸漏之后,墙基处总是臭"
我:"停止!我正想吃饭哪!你留着这些描述自己享用吧!既然想到了这些,还可以提前教育客户"
"噢!我又知道了!!就是把这种可能先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他们,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想吃饭,他们想到如此后果,自然不会去买粗劣产品!任头领,您太聪明了!(喊声震天)"
我:"十里外有人没听见,你能不能再喊一次?"
"可以!头领,您"
我:"行了,省省嗓子吧。"
"我立刻启程!"
我:"不行,你吃了饭再走。出去对人说你要吃饭,就有饭了。噢,把你今天领悟的向其他的厂子汇报,别让我下回又说一遍!"
"头领放心,每次头领的教诲都被总结成文,大家学习,体会不已"
我:"什么已不已的,你们一个个多用用你们的大脑袋,长在肩上不是只为用它们撞墙玩的!"
"不,不撞墙玩,只是有时互撞而已。"
我:"你们是想气我哪!撞死算了!"
"不敢,不敢,告辞,告辞,任头领保重。"
我垂头丧气地去佑生屋里,他却是满脸笑意,我跌坐在他怀里,双手抱了他的肩头,额贴在他脸上。他放下他手中的书,双臂环抱着我,轻声说:"云起,我虽没听过,人们怎么和长工苦力说话的,但听你对他们的言语,想来大概是,相差无几"
我笑起来:"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生气了来挤兑我?"
他轻轻亲我的脸和唇,(好,渐渐主动多了)闭了眼睛,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哪里会不耐烦?哪里会生气?我曾经要听别人,讲你的事情后来,连那也不行了。只能每天,坐在床上,反复去想,你的事情,我们的日子现在这样,能听着你说话,多好"
我心中痛一下,和他好好吻着,真舒畅,我渐渐燥热起来,他好象也有反应他突然停了下来,低了头,脸竟有些红我好心疼,那个可恶的女人!可我也不怎么样只装着不知道,靠了我的脸在他肩上,闭着眼,轻声说:"我可是想念你,只一壁之隔,也好想你"
这才明白了,他那夜的心!在爱的眼中,没有评判,没有指责,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爱,只有怜惜!如果牺牲了自己就能让他走出这阴影,我会去那样做。
后面几次都是,两个人吻到天昏地暗,他就会忽然害羞停下,我从不表现出这什么不妥,只说一些轻柔话语,然后开始和他轻轻松松,说说笑笑。
八月十五的那一天,我没事,因为大家都在过节吧。和佑生在书房里来来去去地拣了不同的书,指手划脚地评论。当我说到关键时刻时,坚决不看他,只盯着门框之类的地方,侃侃而谈,他总轻轻笑起来。这个只点火,不救火的小傻孩儿!我现在没法收拾他,只能委曲求全,先求自保而已。
我沐浴之后,披着头发,穿了件他淡蓝色的长衫,真是很漂亮,我是说衣服。他沐浴后,我给他梳发,把头发在头顶扎好。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衣服,和我颜色相配,他可真是非常不敢看,不敢想!否则我会变成大灰狼!
晚饭摆在了院子里,只一个小桌子,几个小菜,粥和面点。我们两个的食欲都不高,口味毫不奢华,实在是浪费了这样的豪门背景。他倚在躺椅上,盖着锦被,和我拉着手,看明亮的大月亮,从树间升起来。吃吃喝喝中,又谈起我原来干的事情。
那一年中秋,我和相临宿舍的一位挚友深夜时分离校,骑车到了天安门。广场除了警卫,没别人,刚想离开,就见另一对浪漫人士,男生,也到了广场。我们马上交谈起来,他们是从邻校Q大学来,我们觉得普天之下,没更知音的人了!四个人在马路边,靠着自己的自行车,月色下,打了一宿牌。警卫们,严阵以待,不想想哪个恐怖分子会傻到用纸牌来挑战社会主义!天大亮,双方一笑而别,没留姓名地址,此生没再相遇,也算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去了,那一夜寂静街头的欢声笑语,日后想起,总让我微笑
背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朗诵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加上七七八八那些通俗易懂的咏月诗,也算是个诗歌朗诵会了。当然都告诉了他,那些诗歌是谁作的,本人没这才华,只能写狗爬字。
他紧握着我的手,没放开一会儿,象是怕放开就没有了似的。我和他谈笑之间,喂他吃喂他喝,简直把他惯得!难怪他一直在笑,好几次,似有泪光,笑大发了。
夜渐深了,他忽然说:"云起,我想让你看看,我喜欢的地方"我说:"太好了。"
他让晋伯过来,抱他到轮椅上,我要去推他,他示意晋伯去推,他的右手紧握了我的手,他对晋伯说:"去水边。"
这是一条我没走过的路,晋伯推着他,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我们象是走在花丛树木之中。月亮正当空,地上雪白。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但他好象越来越沉静,不再言语,当我们到了水边时,他的手变得冰凉。
好一片池塘月色!一方黑色水塘映着环绕的树木花丛,拱陪着那一轮明月在正中央。空气清新,水气弥漫,月光明亮,夜空杳然。
我不禁慨然赞道:"如此良宵美景,怎能没有我的歌声!"
对着水面,放开声音,就唱起了"沧海一声笑"。我喜欢罗文的唱法,温和悠扬,有潇洒之韵味,还容易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我的声音水上传出又返回,显得空灵明净,我更加放松大唱:"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天字还有个上翻的小旋律。"江山笑,烟雨遥,"多么好听的韵律啊,我侧脸向佑生一笑,他脸上月光如水,神情若喜若悲,我回头对着水面,接着唱:"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意犹未尽,从头来一遍,后面还有啦啦啦
唱完,听着我歌声的余音在水上留连,似有一丝箫音远远和应。我看向佑生,他的手温暖如常,他面上微笑让人迷醉,眼中映着水光,令人心情激荡。我一笑问道:"我唱得好不好?"他真诚地说:"好,好极了。"我一高兴,更上一层楼,"那今夜我就再向你献歌一首!原来的歌者是羽泉,现在是任云起!"
我转身面对着他,唱起了羽泉的"最美"。这竟象是给他做的:"你的美无声无息,不知不觉让我追随。"我握着他的手,但脚下却随着旋律,绕着他的椅子,踏着简单的舞步,两三步,一转身,再回来:"baby这次动了情,彷徨失措我不后悔"凑到他脸前一笑,又离开,走开两步,把他的手在我两手间换了手,转了一圈,我的头发飞扬,我淡蓝色的衣衫,下摆飘起,月下衣影在地上流动
我轻走回到他面前,继续对他唱:"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吻你的好(他没有坏)你睡觉时候噘起的嘴(他没有发脾气的时候)。"我又笑着走来走去,淡色衣衫飞动,舞影凌乱,最后又凑到他面前,仔细唱:"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只有相爱的人最能体会。"盯了他的眼睛:"你明了我明了,这种美妙的滋味。"唱完,一笑,挑了挑眉毛。怎么又听见了箫声的余响?
他坐在那里,象尊白玉的雕像,宁静美好,但眼睛如此含情脉脉,春潮激荡。我轻声问:"喜欢不喜欢?"他好久才说:"喜欢,好喜欢."我一笑起身,他握紧我的手说:"云起,我们回去吧。"
我们一路回去,说说笑笑,树影婆娑,月色温和。到屋门前,晋伯把他抱起来,我才发现晋伯的前襟处一片湿渍,流口水了么?
他先洗漱后,晋伯把他抱到床上,我去料理后,到床边,见他穿着刚才的衣服坐在床里,微低了头,不看我。我心中火警铃声大响,知道我们的洞房之夜到来了,不禁心惊胆战,又一次告诫自己要奉公守法,不可大意!
我微笑着坐在他面前,他好象屏住了呼吸。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看着他那么安静可爱,我几乎发疯我忽然觉得如果再这么坐下去,我们这一夜也有可能成为那夜营帐了!不行,我得拯救自己,拯救大家!
我,伪造成小红帽的大灰狼,稍低了头,怕他看破我的险恶,极轻声地说:"佑生,你想不想,玩个游戏?"
他怔了一下,又象缓了口气,慢慢说:"想。"
"就是,我们玩包袱,剪子,锤"我用手比划着,告诉他谁能克制住谁然后,停了一下,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咬了牙,又低头(有人会是以为娇羞,可实际我只是为了掩盖我的豺狼本性)悄声说:"我们同时出拳,输的人,脱一件衣服"
说完,我自己吓得半死,他会不会认为我在强迫他?!也许他根本不想脱衣服!也许我该说,输的人,躺下那不更糟糕!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大方起来,看着我笑着说:"好"一语未毕,又垂下眼睛。我根本不敢再看他,握拳抬起右手,他也慢慢握拳和我手相对,我说:"你说1,2,3,我们三时一同出拳。"他轻声说:"1,2,3。"温温和和,让人出拳缓慢。我想他头一次玩,大概不会变化,可能出个拳头,所以就出了个剪刀。果然!我输了,我暗松口气,心想这要是他输了,又不脱,那这游戏没法玩了,现在至少,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万里长征?!还第一步?!我可怎么办哪?
我没说话,脱了外衣放在床尾,又抬了拳,这回他输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俗啊!别打扰我,四歪,人家正忙着呢!)他脱不脱?就看佑生,慢慢抬手,微低了头,把外衣脱下来我差一点,仅仅这么一小点,就扑上去,把他的衣服给扯个稀巴烂!但还是狠狠地咬着牙,低了头,不看他。我从不知道我这么能控制自己!
后面的就相对容易些,两人输赢相当,很快就脱到仅省贴身的上下一层了。该下一轮了,他竟好久不抬手,得,玩不下去了,但到底比以前少很多衣服
忽听他轻声说:"我,出,包袱"声音很低,但清清楚楚。我明白过来,小傻孩开始长大了,要把命运放在自己手里了,可还让我担责任就也轻声说:"我,出,锤"但说完了,我没动手。
似乎好久好久,他叹了口气,倾了身子过来,轻轻为我脱衣,他的手指碰到我的肩时,因为我一直紧张地控制自己,感到他的触摸,竟不由得一阵战栗!他慢慢地把我的上衣脱下,我低着头,紧张得轻轻发抖。我有三年的可现在就象从没有过一样!
我看着我自己,我是属于健美体形,不是柔软婀娜,不是骨感美人。许多人说我就象个健身房教练,到处都有点肌肉,胸膛中等坚实他会不会喜欢?他从没见过我的样子,虽然我把他早已看了个够我的心剧烈地跳,觉得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好象看了我好久,终于轻声说:"云起,你真好"我松了口气,差点落泪。
他脱去他的上衣,过来抱住我。我们肌肤相贴,我抖成一团。他的体温感觉稍凉,贴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无比舒服可又充满欲望!我不敢看他,也不敢抬我的手臂,他抱着我,也有点发抖,低声问:"为什么呀,云起?"我突然哭了:"佑生,我也不知道呀,可我就是喜欢你"我的眼泪滴在他肩头,他紧紧抱住我,我慢慢平静下来。
他吻去我的眼泪,我抱住他,两个人吻了很久他几乎是象轻轻的羽毛一样划过我的皮肤,开始吻下我的颈,我的肩,到,我的胸前,我觉得我的皮肤紧得要爆裂一样,他每一下触动都让我颤抖不停。
他终于把我的含在嘴里,我更加抖成一片,不能自己,他只稍稍用舌尖动了动那里,我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他渐渐加大力量,我开始呼吸沉重,呻吟声无法控制地随着我的呼吸冲出胸膛。我闭着眼,泪又流下来。他换了一边,那更加无法抵御的战栗!我的呻吟声带了哭泣这是我多少朝思暮想的瞬间,多少不敢回忆的联想!我以为失去了的青春,我以为无法挽回的梦!我的绝望,我的悲伤,我那些思念若狂的夜晚,我那悬崖边生死的试探!我不能填补的空虚,我不能满足的欲望!
我感到他抱我躺下,褪去我的下衣,我只闭着眼,喘着气。他的手轻轻到那里,我已经湿成一片。他的手指微微拨开我的……我又不禁开始吟呐……他是这么残忍地折磨我!反复在那里面轻轻地探索寻觅,我双手紧握着拳,放在身边,我的身体不住扭动,胸膛拱起又落下,我渐渐大声地喘息,泪水从我紧闭的眼帘流下,划过我的耳际……我拼命压住呼唤,压住我要对他说的千言万语
他终于停下,觉到他脱去他的下衣,他慢慢俯下身,卧在我身上。他的在我两腿间,蹭着我为他敞开的门外面,我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身体。
他的脸贴着我满是泪的脸,他轻声在我耳边说:"云起,告诉我"
我又哭了,抽泣着说"我爱你,佑生,就是爱你,就是喜欢你,没办法,爱死你了,怎么办,就是,爱你,没有办法,救救我"
他进入我的身体,一开始,非常轻浅,非常慢地出去又进来,但我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刺激,又开始声声呻吟他渐强力,啊!这是多么好!他来时填补了我万年的等待,他去时让我思之若渴!哪怕只是片刻,我都不能忍耐!我用力抱住他,在他归来的每一次大声赞叹!我不由得微笑,哭泣变成了舒畅的呼唤。他是这么好,这么好!我几乎要放声大笑!
忽然,有一丝遥远的,遥远的,快乐,在我的下腹里,隐约出现。他的每一次抽动,都牵着那一缕快乐,走近我。我的心提起来,大声说:"别离开我,别离开,佑生,我要你,千万,别丢下我不管!"我拼命抱住他,几乎在叫喊。他更加强悍,我觉得五脏六腹都被他搅烂!脑中昏旋,天晕地转,可那渐行渐近的快感,让我只想上前,只有迎向他每一次的撞击!他的动作几乎疯狂,终于,就在这里!我一阵狂烈的起伏颤动!我禁不住大声欢叫!他也发出低低的呻吟。我高翔入云,我飞上彩虹我拼了命一样紧抱住他,然后,泰山倾倒,百川东去
他瘫在我身上,我长舒了口气,依然抱着他,他还在微动着,一下一下我的唇寻到他的唇,好好吻着,我的泪水还在脸上,但我已是欢乐无比。
我们吻到他平静下来,才发觉我们两个大汗淋沥,我的心在狂跳,胸膛上回应着他的心跳。我们半天没说话。他终于叹了一声,把脸埋在我颈间浓密的发中,轻声说:"云起"又没话了。我紧抱了他,说:"佑生,我好爱你,好喜欢,你真好,好极了,爱死你了,好佑生,我多幸运!"他轻轻笑起来,慢慢地说:"我,好,爱你"停了会,又轻笑了一下,极低地说:“你我喜欢。”然后,他马上扭脸向外,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想起我在给他截肢前逗他的话,竟有些脸红。我一只手放开他,摸向床里,扯了薄被,盖在他身上,等于盖在我身上,又把手放在他背上,一闭眼就睡着了。没有熄灯。
凌晨时,感到他的手在我身上于是,又我对他毫无抵挡之力,只稍稍就两个人睡到日上三杆,醒来对着傻笑,又亲又抱,柔情蜜意得不得了。佑生说一同去洗澡,也好让人换换床褥。反正没脸了,我们就一起出门去浴室,仆人们都不敢抬头,晋伯亲自抱佑生,可脸上也有笑容。佑生表情平静,没有半点羞涩之意。
晋伯把佑生放入澡盆,退出去,我脱了衣服,也坐进去。佑生笑道:"早知道,就做个大点的,也好"我说:"来得及,后面还有"佑生惊讶地说:"八十年么?!"两个人笑成一块,一下子,又走火入魔浴盆里的水溅出了一半,把个浴室弄得满地是水
回到屋中,自然疲倦,吃了些东西,双双入睡,醒来,又情不自禁,结果
我原来以为是一夜洞房,后来发现我们是三天三夜!
反正是两个人天天躺着,聊了很多天.
赤裸的胸膛贴在一起,四肢相缠中的低低笑语,从一颗心中发出,又落入另一颗心头,来回往返,没有止境。
我轻声说:"佑生,你知道不知道,你说的第一句话,就落入了我心里。你的语气是那么柔和,我永远都会记着。"
他轻轻笑着说:"你可以,听一辈子了。你喜欢,我天天,讲话。"
我说:"我喜欢,我喜欢你的声音,你的语气,你的眼睛,你的嘴,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身体你的一切一切,都是这么,好"
他轻声着说:"在水边,我看见你,对我那么一笑,就想你说你的夫君我当时,心里好空你想想,你那段时间干的事,我们骑马,谈天,你讲书,看着你,我哪里有,还手之力你怎么能不明白,我那时就"
我笑着说:"谁让你那么好看,那么好,我自惭形秽,不好意思你没被我那些奇谈怪论吓坏吗?"
他轻笑道:"你可是,自己说的,以貌取人,险些你离开,我每天都在想我有时,不愿和人说话,怕打断了,我正在回忆的,你的话语你的话,与众不同,好多,我从未听过听时觉得新鲜,回想起来,让我高兴有时想,假如你真的,不和我在一起了,就这样,有这份回忆,我也没枉过此生。"
我紧紧抱住他说:"佑生,我真的,真的,爱你,一定和你在一起!"心中痛痛的。想起我最放不下的事,有点犹犹豫豫地问:"那夜,营帐,你为何说那句话"
他轻声说:"不那样,你就又要离去了"
我几乎流下泪来,有点颤声地说:"我可是你,疼不疼"
他低声笑道:"你居然敢问了"
我赶快好好吻了他半天,停下,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说实话,一点儿,都不疼。"
我心中又暖又痛,只狠狠抱住他,几乎想把他按到我的身体里。
他在我耳际边轻吻着我说:"我现在,快喘不过气来了,但还是,不疼"
你说,他这是不是找我自然要发现他也有此意
背了无数爱情诗句.
我说:"佑生,有个叫陶渊明的,写了闲情赋,但只有第一句是好的,后面都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佑生轻笑着说:"就象,有的人,曾经"
我笑着说:"你想不想听了?"
佑生:"想,从来,想听,好云起"
我说:"他写:愿在衣而为领,愿在裳而为带,愿在莞而为席,愿在丝而为履佑生,这就是,希望在床上成为席子,让人躺着,希望成为鞋,让人穿着"
佑生深沉地说:"真是,很好的诗句"
我说:"该想想,为什么要躺?怎么躺?为什么要"
佑生说:"的确,如此"
结果,我们试了试
讲了如何想念,如何不舍.
我说:"佑生,我想你想得发疯,心都碎成了一万片,疼得我死去活来"
佑生:"如此可怜,我现在心疼了
我说:"我想起来,还在后怕,你说,这不是个梦吧!"
佑生:"我也后怕,但,不是梦,因为我梦里,没这么快乐."
我说:"我得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梦"
我抱住他,我们赤裸的身体贴在一起,他的脸对着我的脸,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是梦,梦里,我没能和你这么近"
他一笑,嘴唇微启,我说:"佑生,你那样微张着嘴唇,真性感,我的心,跳个不停,就想吃了你。"他非但没垂眼睛,反而闭了嘴唇,依然盯着我的眼睛,渐渐有了反应。两个人还看着对方,没有移动目光。只觉得他慢慢地动着,不容抵挡地进入我的身体,我好象自己就开了门可两个人还对看着他缓慢抽动着,似乎漫不经心,似乎若有若无我开始喘息呻吟,依然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满载着爱意,亮得象阳光下最清澈的泉水我笑了,他快了一点,只这一点,就让我崩溃了,我的眼光开始迷乱,半合上眼睛,看见那抹笑容,出现在他微翘起的唇角上,我轻声说:"佑生,我服了你了,还不行吗?"我闭上了眼睛,他轻声笑起来,吻上了我的唇,我被淹没在比美梦更美的爱里
又是睡觉,吃饭,说笑,然后就是化爱语为行动……换了无数次被褥,每天洗澡,每天洒水一地。佑生和我一样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法读什么书。我一律不见我的生意,王府安排饮食留宿,说任云起正在与王爷商谈天下大事,不得打扰!
到后来,佑生眼下现出青黑色,我几乎迈不出步,走路摇晃,腰都直不起来。两个人开始说不敢干了,要休息休息,结果,还是直到谁也动不了了,躺在床上谈论谁可以来喂我们吃的(佑生说,只有晋伯可以,我谁也想不出来),不然我们会饿死,因为手都抬不起来了。
佑生从小白兔变成了大老虎,随时可以把我吃了;从小绵羊变成了和我相配的另一只大灰狼!他毫无胆怯之意,每次出门,一副天经地义的安详样子,好象我根本没把王府叫得震天响。反而是我,低着个头,一个做贼心虚的姿势。
我们终于节制纵欲,体力恢复到可以坐着吃饭了(前一天躺着吃了一天),宫里来人问佑生何时能携任云起去见皇上。佑生看了看我颤抖的手,说三天以后。人走后,佑生问我想穿什么衣服,我心说,当然不能是霞帔,让你想起别人,我又想起白色婚纱,不可能了,就告诉他,我想要他穿过的一袭白衣。他一笑,叫人准备去了。
想到皇上,我有点心虚地问:"你哥干吗这时候要见咱们,是不是他知道咱们这么"
佑生平平淡淡地说:"那又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沉思地说:"也是,(想起后宫数百佳丽)你说他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佑生看了我一眼,一笑,说:"大概,那么多人,比不过你一个"
你说这还得了?!我只好扑上去,他已经双臂开怀等着我,一抱之下,又是一通卿卿我我,亲亲密密
去见皇上的那一天,我穿上佑生的白衣,那衣服如冰赛雪样飘逸洁白,让人有得道成仙的幻觉。我头上只扎了一条相配的白色头带,腰间相配的白色腰带。佑生穿了件我那运动衫蓝色的长衫,色质深沉,一样相配的头带和腰带,他优雅美好的容颜在那蓝色衣衫的相衬下,格外皎洁明亮。
晋伯推着佑生,我和他手拉着手走出门,廊下站满了仆人,每人脸上笑眯眯的样子。佑生拉紧了我的手,面容端庄,安然而过。我也只好直视前方,面带微笑。
到皇宫前,皇上给佑生和我准备了车辇,我看那车辇太憋气,就要求骑马。大家似乎一惊,可佑生说可以。人报了皇上,皇上准我骑马。
我骑马在佑生车辇旁走进皇宫,这里当然比不上紫禁城,但也宫殿齐整,道路平坦。到了大殿下,我跳下马,走到车辇前,向帘开处的佑生伸出右手去,他好象有一会才用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笑着把他拉出来,索性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手,他脸上虽是平静,眼中似百感交集。
两个太监抬来一架有抬杠的椅子,佑生放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还是握着我的手,晋伯过来抱他到椅上。我随他走过去,站在椅子旁边,佑生看着我的目光可以把我的心化成水,和入他的目光,流到他的心上。晋伯脸上似有泪痕。
我一笑,佑生也笑了,那笑容如阳光忽然绽放,大地芬芳吐秀,江山如此多娇。
他示意太监们起步,我随着他步向大殿。此时,初秋时节,天高云淡,我大步流星,衣衫飘起。
我心中忽有所想,高兴地说:"佑生,我知道怎样让你再站起来!我可以设计一个假肢,虽然不舒服,但你就能走路了!你等着,我既然截了你的腿,也能再给你安一个!"他看着我,不敢信的样子,我一笑说:"我何时失过手?"他笑了,说:"你的确,没有怕干的事"
我看着他说:"佑生,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找到了我在这世间的位置,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做我想做的事!"
他看着我,笑意无限,清楚地说:"云起,我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传出好远。我仰面朝天,用另一只手握拳击向天空说:"YES!我来了!佑生,我!爱!你!"远处,一排大雁,飞往天际。我豪情勃发,觉得我将征服一切,因为佑生在我身边!
因为要保护我的身份,这婚礼是一个秘密的形式。殿中空空荡荡的,除了晋伯和皇上及一两个太监,没有别人。但我却觉得天上那保佑了我们,完成了我们心愿的神灵和世上多少有情人的心意都在此关注着我们。
我们走到皇帝面前,佑生说:"皇兄。"他拉着我的手,所以我只能用另一只手向皇帝挥手致意,说:"皇大哥好!"
皇帝一笑,看着佑生,充满爱意。
佑生看着他说:"皇兄,我愿与云起,永远相伴,不分离!"
皇帝看向我,我看入他的眼睛,说:"皇大哥,我愿与佑生,生死相随,在一起!"
他点点头,流下了两行泪。
我和佑生相视,两人都在微笑。 番外 民间传言
曾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才子,不世奇才的九王爷,自他的正王妃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展现他的非凡才华,他再也没有赋诗吟句,世上流传的都是当初他为正王妃所吟的赞美诗句。他再也没有挥笔留下他秀美异常的墨迹(有人说他最后的笔墨是写在三张下等纸上的什么红色墙壁的战争之类的莫名言语,但专家鉴定后,居然说是他的笔迹而且时间正是他的正妃过世前后!可见王爷心痛爱妻,失了心智,也有胡写乱划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吹箫,那据说是人间哪得几回闻的萧声,永寂。可见他感念顾家小姐的知遇之恩,竟放弃了他绝世的音乐才华。感人哪!这故事和伯牙摔琴谢知音子期的故事,同脍炙人口了。
他深居简出,不再着华服美裳,不再泛舟水上,几乎隐世。圣上为续皇家血脉,强配给了他一个不见经传的填房王妃。据说那王妃羞惭于自己远远不及王爷正妃的风华绝代的容颜,从不敢露她的脸,她永披面纱,几乎不敢人前说话。人们说王爷不再刻意寻觅另一位象他正妻一般的神仙伴侣,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啊,他发誓永不再涉爱河,终生为死去的顾家小姐守心哪。
虽是如此,天家命脉所在,他还是和那个拿不出手的填房王妃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这四个孩子,可不得了啊!个个龙姿凤颜,文武双全,出口成章,韬略无数!可见继承了王爷的绝世品貌和夺人才华(根本没那填房王妃什么事儿)!
也有人说,填房王妃之所以受终生冷落(王府也有冷宫,就是比皇上的小点儿),不仅是因为她是皇上强塞给王爷的(王爷觉得皇帝这回糊弄事,没好好挑个象顾家小姐似的可人),是因为王爷有个男宠,叫任云起。(找不到好王妃,王爷只有另辟蹊径了。)
要说这任云起,可是本朝的一个奇人哪!他一开始,做了后来风靡了全国的一芯炉和七孔煤,又为我朝将士提供贴身穿的丝绸护衣(虽不能抵御枪林弹雨,但是许多兵士都说这护衣救了他们的命哪,说原来伤可致命,但因这护衣,休息十天就好了,你信这个吗?怎么可能的事?),接着做了那什么卫生马桶(你不知道原来的秽物是留在屋里的?你真幸运,早年时,那不都在屋里……冬天夜里,可臭了,多雅致的小姐闺房,也是那味儿,除非你有成夜给你盯着的仆人),现在家家都有了(你说他赚了多少钱哪)。他的厂子企业那叫多,喝!铁匠炉子厂,绣坊,卫生马桶厂,砖瓦建材厂(主要用煤灰,你说他都不用用钱买这原料,简直赚死他了),防火泥涂料厂,妇人用品厂(别小看哪,咱们谁的钱不在婆娘手里攥着,咱要喝口什么的,还得向她开个口,她要花钱,咱知道都不知道啊!冤哪,干吗当男的呀!你说他又赚了多少啊,撑死他了!),美点联营小店(据说他每天也就吃几口馒头,青菜,你说这不是报应吗,守着那么多的钱,还不天天肥肉?),一大堆别的,还开银庄(钱多的没地方放啊),设信件传递点,这帮了大忙啦,以前哪有人给你传信哪?当然收钱啦,他是个钱串子啊!一个主意就是一串钱,你说他哪儿来的那些主意啊!多了去了,一点儿没分给别人。没见过这么能赚钱的主儿啊。
他还干了好多别的稀奇古怪的事哪。他建了百医堂,保证郎中不是骗子,真给你治病啊!里面还有专家呢。最有名的是个叫李郎中的,可了不得,手到病除,但是你得是重病,要不然他可瞧不起你哪。那任云起还建了各种学校,除了识字计算,还有机械,缝纫,烹调,耕作(你说咱爹妈种了一辈田,愣不知道有好多窍门哪)。还有个佑生医学院,那里的孩子天天宰杀生灵,可不敢看哪!那院长是大名鼎鼎的国医圣手沈仲琳(但是他老自称小沈,到他七八十岁了,还这么叫,恶心人,咱们成什么了?)。据说他也是个疯子,总去王爷那儿找那任云起,可就不让他老婆去(他老婆也不得了,用什么开腹手段,救了无数母子,被人供奉为现世观音!),他老婆气得在王府外买间房子,好免得天天在路边等他,王爷经常夜里把他轰到他老婆那去。
咱虽说看不惯任云起赚了那么多钱,咱可不能说他没干好多好事啊。他首先收助所有落难的孩子和流民,让他们在他企业里工作(有些人为了进他的地方干活,就得冒充落难哪),到处建了养老院,育婴堂。要是逢灾逢祸,从来救济饥民,活人无数!平常为人修桥补路,排忧解难,从不推脱。他的云起之令,甚是古怪,软了吧几的,遇水不烂,天下之宝。他自己平时就穿旧衣服,车驾简朴,从不招摇。没有盖华厦广宇,只落脚于旅店(只是揩王爷的油很多)。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王爷的男宠,大家可能会把他当圣人呢。
就是这个任云起,纠缠了王爷一辈子!有人看到他总去握王爷的手,还老去贴王爷那么好看的脸,还向王爷吹气!同行同止,亲昵可憎,甚至在宫中都如此。但圣上念他对国家贡献甚丰,不予追究(这就是为什么王爷摆脱不了他,那圣上把王爷卖啦!难怪没给王爷找个好王妃!你真聪明,我还没从这里想)。有人说,王爷只不过念他是个不能人事的废物,才收留了他,后来他给鼻子上脸,居然在王爷家办公了,天天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比王爷车驾都多得多,严重扰乱了王爷的清修,只好给他另建了个苑子。(喔?那王爷对他可够好的。就是。)也有人说因为任云起从小是伺候王爷的太监,王爷只不过是放他出来,为国效力(难怪他身无长物——是这词!不是,是说他没给自己盖房置产,因为他还得服侍王爷不是?有理,不然谁那么多钱可不花在自己身上?)。那任云起年老后,就是个太监样儿,嗓子都是女里女气的。也有人说,任云起从小就被父母扔在了庙里(因为不能人事,父母都看出来了),地震砸了他的庙,他就流落街头,王爷心善,留了他,他还就缠住不放了!既然天生不能人事,老了象个太监也是正常的。反正他是和"不能人事"这个词联在一起了!
而这任云起不在王爷府上借光时,就云游四方,视察他那些企业,喝,了不得呀,看不过来啊。他十分无耻,每次出行,一定要携持王爷同行,大概为了打通官家要脉吧。可怜王爷的金玉贵体,为此遭受多少颠沛流离之苦!真是天愤人怨!可有见过任云起的人说,此人嘻笑怒骂,大胆放肆,连王爷都不能逃其荼毒。王爷与他同行,实是想以王爷温良的襟怀,袒护那些可怜的官宦们不受任云起的毒舌摧残。可也有被骂过的人说,挨了他的骂,简直如沐春风,如饮甘露,从心里透亮,浑身舒服。一次被骂,终生难忘,回味无穷。许多人为此,谢绝高官厚禄,一辈子给他打工。对,有个叫淘气的人就是,说只要任云起骂他,他不给钱都干哪。(是那个他煤业的大主管吗?是啊!那他也不用钱了,富成那样了。)和任云起做生意的人,都恨不能拱手把钱直接给他算了,就差当下趴地上,以求他痛骂一顿。一旦成交,百般如何也跟着他,愣不愿换别的家,巴结着要多做几单就是为了不断了这联系,日后有被骂的机会。你说这天下还真有贱骨头啊。
他的随从,个个死心塌地,也是,都是乞丐出身,不能没良心。
离奇的是,任云起和王爷的王妃同一天过世,七十高龄的王爷,当夜也走了。据说是抱着任云起的尸身,坐化而亡的,满脸的泪,死后不干,可那任云起是满面笑容啊!
咱朝开国以来最神勇的威武将军程大将军,当时已年界八十高龄,听到消息,日夜奔丧,到了灵堂,看了王爷和任云起,拜别后,出堂站在庭中许久不动,后来人发现,他也随王爷他们去了,好一个将军,死后不倒!
王爷的四个孩子伤痛欲绝,把王爷和任云起同葬……嘿,这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在那时给王府帮忙哪,他说,何止是同葬,那是同穴同棺,同衿同枕哪!王爷抱住任云起的手愣就扒不开啊!几个孩子哭死过去呀。
程大将军家人说,将军早有嘱托,一定要葬在王爷和任云起之旁,所以,那次葬礼是国葬啊,送行任云起,王爷和将军的人把皇城挤得满满的,好多达官贵人,就同贫民百姓一起,露宿街头,只为次日送他们一程!
王爷的一个孩子接了任云起的产业(难怪葬人家但没葬王妃,拿了人家产业嘛)。
那个王妃大概就随便埋在哪个岗子上了,没人在意。好象王爷有妾什么的,也不知所以,没人感兴趣。
王爷和任云起的故事最刺激好玩,让人有无数想象空间,可以世代流传啦。
作者关于人物塑造的几句话
谢谢长评,正好就此讲讲我的构思。
把亲情设为兄弟之情是刻意的。这是一个童话,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童话。我看了太多兄弟相残,但还没有一个兄弟相爱相助,而这种亲情一定是存在的!我相信有这样的君王,完全自信自己的强大,所以能真心爱自己的柔弱而纯洁的弟弟。每一个人都需要寄托自己的一份爱意,我文中的皇帝把他的爱放在了佑生身上。
相爱的人是没有道德理念的!顾并不见得在意她的爱人做什么,她能追他而去,这何尝不是绝望的爱?对于她而言,佑生反而是坏的人。看一看她对佑生的恶言恶语,不要说她会认为她的爱人做了什么不对的事。那个人的仇恨也许不会到极端,如果他得到了所爱的人,失去顾,是更深的沉沦,无望的沉沦。那些比他更卑鄙的人还没有比他更绝望。(有比他更残忍的吗?有,吕后对戚夫人,还有其它更狠的,所以,别叫我后妈,我手下留情了啊。我曾想写顾家小姐番外,但怕犯众怒,没敢。我想写的是他们之间的情感也是深刻而激烈的,如果没被野心和仇恨所毒害,何尝不是一对爱侣。佑生真心地原谅了他们,因为明白他们之间也是爱。)
关于CPR,李郎中处,云起并没有太用力,只示范了一下而已。至于后来的三救,看一下晋伯篇,佑生是不是真死都是疑问。不过是饿昏过去了。没病。
佑生如果不是极静的性子,也活不下来。不要把人们的标准放在他身上。看一看顾家小姐骂他,你大概明白他本就不是一般人想的那种男子。但正因如此,他才能于苦难里保住他的心,因为他到了至柔至和的地步,反而无法折损!这才是我的本意。
顾家小姐的性子和他相近,两人根本不可能相爱。佑生对她的爱恋更多的是为爱而爱,自己的妻子,少年人的初恋。而顾对她的爱人的爱却是性情相合的爱,所以不可动摇。在某种程度上,佑生理解她。温和者的爱是可怕的,因为其温和,所以能长久.
云起不需要佑生的"血性"(程要比他血性多少倍),云起自己就是豪杰和英雄(我在最后番外暗示,云起是将军,是征战沙场的人),她要的是佑生内在的不可摧毁,历无数磨难,依然如故的从容淡然纯净无染(就是说他象水一样,无法抽刀截断,却可洗去所有尘埃)。这和佑生的肌肉没关系。云起能在佑生肉体残伤容貌都毁的时候就喜欢他,实在没有要求他有"一幅好皮囊"。
我如果写佑生的番外,讲到他的幸存,应该是源于一种本能的天性的坚韧,和后天训练出的意志有截然不同!正因此,他意识上有可能求死,但他的至柔天性和那些次天性的内功修为却能让他活下来,而且,这是更重要的,他能放下肉体的经历,因为他的心还在,能去爱。
再一次说一遍,不要把这两个人当成"应该是……"的人物,我没有那么做就是因为,他们不是我们平常能接受的人。
通篇,我刻意违背了所有的道德和常情,(i.e.佑生作为男子,没有向云起要求温柔,顺从,处女,还允许她大干事业,虽然自己淡漠无心。云起作为女子,没有向佑生要求保护(她愿意是保护者),物质上的依靠,强壮(甚至健康),喜欢他完全关照自己而不是另有野心。)就是为了说明我的一个信念:爱没有条件,没有要求,没有底线,没有应该不应该。爱不可摧毁,不可抵抗,但只有善意才能让爱成为现实。
再:
这是一篇童话!我的希望和信念,这故事不是真实的,甚至不是现实的!我回避去写许多令我不快的事,我愿意写欢乐,光明,对爱的追求,对亲人的关照,对友情的忠诚。我常感慨生活中充满太多黑暗和消极,让人活得很累!我不需要去关注那些事,因为我已知道够多的了!
如果说我有什么奢望,就是读了我的童话,你能笑能哭,你能感到温暖,能回忆到美好的事情,能有向往,能有梦!我如果没做到,那是因为我力不从心,但请体会我的心意!
对我最最大的奖赏就是,在生活里,有人想离开,读了我的书,多了一分留下来的勇气。
再说一次,我不是书中的人物.我虽毕业于中文,但已远走他乡,背叛了我当初多少爱和理想!我写过那么多废话,我甚至不愿再提笔!这一次真是机缘巧合,所以我感激所有读了这书,给我留言和鼓励的大大们,如果没有你们,我这唯一一次的遵循我心情的写作,也早已半途而废。
如果我有什么灵感,那么应是来于圣经: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
程远图番外
我平生第一个完整连续的记忆是我正从家中正堂的房顶上一路下滑,跌往地面。大地急速地向我扑来,但还是不够快!我比它快,因为我有时间在空中蜷身翻了一翻,脚尖着地的一瞬间,低头缩肩,双手一撑,又是一串滚翻,然后停了下来。动了动全身,没事,只手上肩头有些擦伤,而已。我那年九岁.
耳中这才听到哭喊声一片,抬头看见我的娘亲,朝中第一武将平寇将军永安侯的唯一的王妃,晕倒在地上。我心中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我爹回来又得教训我一顿。这时我娘醒转过来,看了我,脸色苍白地说:"你这逆子!我为何生了你?!"接着大哭起来。我就知道我爹是对的,女子就是麻烦!
我爹大我娘二十岁.年轻时,他为国征战四方,戎马倥偬,说不愿耽误女儿家的青春。直到他近三十六岁时,先皇作主,把当时皇后十六岁的小妹妹赐给了他。有下人说那小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急躁,容貌不佳,所以皇后才请先皇作主把她嫁给我爹。也有下人说是因为我娘大街上看到了我爹入城时在马上英武的面容,死岂白列要嫁给我爹。我看我娘长得还可以,所以我相信后面一种说法。可有一次我问我娘,是不是您当初玩命要嫁给我爹的?她抬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娘的性子是不好,也许前面的说法也对。
我娘生我时才十八岁,可我爹已年近三十八,就等于四十了。我娘生我很辛苦,据说差点丢了性命,再也没能有更多的孩子。我娘极妒,根本不让我爹纳妾。我爹也没这兴趣,说我娘一个就够烦的了,多一个,又多十倍气恼。
那天我爹回来,听了报告,上下看了看房顶和地面,又看了看在一旁气哼哼的我,不怒反笑,哈哈道:"我将门有子啊!"我娘气得跺脚而去。第二天,我除了照常的武功外,又有了另一个师傅,学习兵法策论,战阵术谋,实在十分有趣!
我娘常带我入宫见她的皇后姐姐,我和太子从小相识。虽然我们算个亲戚,可我从来羞于启齿!我爹对此也讳莫如深,说什么他一世英名,毁在了裙带关系。我娘听后总是暴怒,追着要打我爹一顿,两个人到屋里,听着的确打了一架。出来了,就高高兴兴的样子,不知道谁胜谁负。
为了给我爹雪耻,我见了太子就和他比试武功,他比我大六七岁,自然总把我打得大败。我七岁那年,先皇后添了个皇儿,但我对此毫无记忆。只记得十岁时再进宫,太子已不再和我打架,反而让我去和他的小弟弟玩。还反复说,如果我打了他的小弟,他就会当着全宫的女子面,把我打翻在地,满脸抹泥,让我永世没脸见人。
他那小弟弟,后来的九王爷,那时才三岁,坐在那里,象个瓷娃娃,安安静静,平常根本不出声,说话只一两个字,不成句子,据说那时皇后一直担心他日后不会讲话,或者,更糟,是个傻子!我和他开始玩耍,其实主要是我在他面前展示我刚刚学的武功拳脚和谈论一些刚学的策论,和他玩了一年多,他才开始说了五个字以上整句的话,皇后对我另眼看待,让我常陪他左右,最好每日都来。
我本来不愿意和一个那么小的小孩玩,但一来二去,成了习惯。几天不见他,还想他,就喜欢看他在那里安静地坐着,听我练武演讲,让我感到些被崇拜的得意!
我二十岁出头,我爹年迈,皇上,就是我打不过的太子,朝廷换将,赐我爹终生荣耀,解甲归田。我爹回来,不喜反悲,醉酒之后,只看着我说:"怎么没早十几年"我娘大闹起来,说早十几年,她在哪里?我爹不理她,只喝酒。我娘大哭,我觉得是假的,但我爹最后缴械投降,不敢再说早什么年了。
我心中也不快,换的将军正是我在王爷处常见的那个朋友的兄长。那兄长大他十八岁,说是异母所生,但我就觉得不对,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那个朋友有些阴沉,但王爷不计较,我也不好说坏话。我们两个都是和王爷一块玩,私下里谁都有点看不惯谁。哎!伤心往事,真不愿想!
从十五岁起,我娘就为我考虑娶妻,让我十分厌恶!我爹倒是不急,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反复说,无论何等人家,必须我中意才可!我娘开始在各种场合,安排我"无意"中遇见些女子,都十分可憎无趣!一个个就会低头窃笑,哼哼唧唧。还有大胆的,看我几眼,就满脸通红,扭捏作态,骚首弄姿。我看着就烦!终于明白我爹的苦恼。女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和王爷呆着舒服些。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不喜男风,恶心死人。这样一来二去,我到二十七八还没娶亲,我娘已急得发疯,可她越疯我越不愿意,反正我爹三十六岁才娶,我还有至少七八年,到时候随便找一个,少烦我的最好!
王爷失踪,都因我没去和他狩猎!我带人漫山遍野地寻找,找到了崖下穿着王爷衣服的尸身!自出生以来,我从没有过如此悲伤!我日夜酗酒,只叫着王爷的名字,想起我们近二十年的交情,明白王爷已成了我的兄弟,我没有骨肉兄弟,但王爷是我连着心的弟弟!我想起他三岁时的样子,甚至记起了他当时穿的淡黄色精美的童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在陪他玩,可他走了,我才知道他实际是我的一处主心骨
王爷被人救了回来!还是遭那位朋友的陷害!我去看他,当场哭出声来。王爷却平静如昔,对我轻声说:"皇兄撤定远将军之职,边关无将,国防空虚"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对他说:"我程远图愿为国效力边防,请王爷为我向皇上举荐!"
我回到家,兴奋得无法入睡。拼命舞剑,把兵书扔得满地都是。我年近二十九岁,但对外一律自称三十。虽然娶妻上,显得太大,但被赐为将军,却显得太年轻!为什么这两个不对调一下?!我那年过六十七岁的老爹,和我一起发疯,一个劲摩拳擦掌,说什么他也要和我前往边关,再为国披甲上身,愿意战死沙场。说什么我没有实战经验,他可以在一旁为我出谋划策。这简直是帮倒忙!我娘又哭得稀里哗啦,说我早应该娶妻生子,也就无后顾之忧了。他们真知道如何打击我!有这样的父母,我还要敌人干什么?!
果然,半月之后,皇上朝堂建议,点我为将,当即遭到众多反对。大臣们都说我年轻没有经验,如此重托,恐有失误。皇上只好说暂缓此议,再做斟酌。一停就是两个月!
我急躁不安,心头烦乱!
我知道皇上也想寻觅他人,但这次他更注意人的可靠。那收留了害王爷的人的大臣,明明是以前反对他的人,定远将军还掌了军权!据说这次调定远将军回皇城,皇上用了火急金令,派皇宫死士为传令者。命传令者宣旨后,要求定远将军即刻上马出营,不可多说一句话!如稍迟疑,传令者必须将他立斩当场!因为事来得突然,定远将军不明所以,就给押回来了。想来,那人的复仇没有和定远将军商议。如果那人没有被仇恨迷了心窍,再等几年,等定远将军强大到可以军令有所不受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没能灭了他满门,心中十分郁闷,择将就更加谨慎。
我原来只指望着我与王爷的交情让皇上放心,终该点我。可这期间,边关无将,鞑虏轻易破关而入,占我领土。朝廷上口风变了,大臣们渐渐说,有谁没谁,先点个就行了。我私下怀疑这是皇上的手段,逼众臣附和他的意愿。他竟能容鞑虏犯境,失城陷地来换我的任命,实在让我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皇上再点我为将,这次竟得到一片同意之声。我一方面觉得心愿得偿,另一方面开始焦虑混乱!我自诩熟读兵法术谋,武艺高超过人,但毕竟毫无实战经验,此时又正当多事之秋,我没有时间熟悉准备,仓促应战,是否妥当?我是否能够不负皇上和王爷重托?我是否真的能担此重任?也许我真的该带着我爹,关键时候,有人商议。我爹现在离不开我娘,我娘一定同往朝中最年轻的将军,程大将军出征,带着爹娘我自刎吧!
王爷那段时间神出鬼没,经常不在家,在家时也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去找他,他常常不发一言,半闭着眼,只听我说。我如以前一样,感慨朝政,讲讲我的宏伟志向,但有时我都觉得话语里有心虚的意思。
有一天,他忽然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我的,朋友。"说时,眼睛不看我,似乎闭上。他受难回来后,说话常常吞吞吐吐,我倒也不以为意。他接着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是一个两天路程的小镇,他竟连饭馆名字都告诉了我,可见他到过那里多次。更奇特的是,他让我务必着简装,不能叫他王爷,要叫他佑生,实在让我莫明其妙!
那一天,我到了那个镇上,找到了地方,进门,见王爷一身蓝色粗衫,头上只扎了个带子,坐在一个农人打扮的小厮旁。我从没见过王爷如此装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王爷从小服装精美异常,其中绣品多是天下所贡的御用之物,皇上在转赐后宫之先,总挑上上品赐给王爷。他头上常簪稀世美玉簪子,发髻环嵌明珠宝石,其他玉佩金饰每次换服时必是有新奇式样,从不重复。他装饰之美胜过我所见过的宫内宫外所有女子,但我常见之下,早已习以为常。现在见他这样简陋,心中不禁有些苦涩。
王爷不看我,手都不抬离桌子,说了我的名字和那个小厮的名字。我这才看了一眼那个农人小厮,装束低劣,头上扎着一方黑色头巾,人长得不过是眉清目秀而已,王爷这是为何
那小厮开口就说我年轻,正打在我的心头!我心中怒火骤起,马上冷语相向.原来还看着王爷的面子,不给他坏脸,现在他自己倒找上来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问我是否想听他讲一个年轻将军的故事,我当然想听!看看有没有人象我一样面临过如此处境。这时才发现我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王爷又重复了一遍:"云起,任云起."从此,这个名字我一辈子不能从心中抹去!
她讲了那个将军和他的伙伴的辉煌战绩,他们和我一样,出身豪门,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但他们只凭着热血傲骨,无敌的勇气,不惧强敌,舍生忘死,救国于危难之际,以少胜多,大败了来犯之敌,创下了军事史上千古凭吊的奇迹!
这故事让我听得热血澎湃,心潮激荡!而那任云起在讲述时,脸上神采迸发,两眼明亮似发出光芒,我初见时根本没发现他如此动人!他拍案离座而起,挥手言谈,豪情潇洒,如入无人之境。我一时意醉神迷,只觉无比快意!
突然他看向我说:"程将军,我说你年轻,可是贬意?"然后一笑,我心中一跳,那笑容英俊之中,似是有隐约柔情,我几乎以为他是个女子!可他接下来的话语,根本不可能出於女子之口。他讲的是临危受命,讲的是豪情和信心!他把危险看成良时,把逆境看成了机遇!这正是我苦苦寻找而未得的东西:对胜利的信念和以死相拼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无论我是否有经验,无论我是否年轻,一切的胜算都在我心中!只要我选择了勇往直前,这世上就没有可以阻挡我的障碍!
我心中豪情万丈,与他兄弟相称,开怀饮酒,他又分析了那将军的制胜之道,我从中明白了我当下要做的事情,话题大开,无尽言语好酒,好谈吐,好畅快!
我们到了河边,水光月下,他放声歌唱,我拔剑起舞。我的剑在他的歌声里闪耀回旋,和着他歌中的节拍
这是我后来一生中多少次回忆的情景!多少次,强敌环绕,杀声震天,血雨腥风,我在我劈开死亡的剑光中,恍惚听到了,他的歌声。多少次,寒夜漫长的营帐里,北风呼啸而来,我手握着剑柄,独立于孤灯之下,隐隐在风中听到了,他的歌声。多少次,我在狂奔的马上,追逐着溃败的敌军,我在耳边将士的呐喊里,听到了,他的歌声
我醉后临睡去前的念头是,他如此风采动人,若他是女子,该多好!我愿与他纵情边关,指点江山,他的歌声,我的长剑,相随相伴,一生无憾!
我不知道我怎么睡到了王爷的车上,再醒来,车行中,我头痛欲裂,王爷半倚着靠枕躺在我身旁。他看着我的目光,似有种悲凉。我对他说:"那位云起弟,太对我心意!以后我们三人可以常常相聚"他半垂下眼睛,没说话。我想到我该马上奔赴边关,也许他是不舍,就说:"等我大捷回来,再聚不迟!"王爷看了我一眼,似乎轻叹了一声。
我在边关总回想着那次相见。
大捷后,我一回皇城就先去见王爷,想定下与他同去见云起的时间。一进府门,就知不对,医者如群,人心慌慌。我进屋,看王爷样子不好。他见了我,强笑说:"帮我,去找云起,来此。"他旁边的人要去,但他看着我,那目光似有深意。我点头而去,一夜狂奔,找到云起,带他奔回,有人早安排下沿途马匹,我们晚上才到了王府。
他在马僵坐不能下马,我把他一把抱下来时,心中一动,他腰肢柔软,不象男子。可事情紧急,我拉着他飞跑到王爷屋中。
这次我才明白了王爷和他之间的情义!
他对王爷信意笑骂,王爷竟如此欢乐。他要给王爷截肢,还愿以命相抵!他转身看众人,我看入他的目光,他点了我和那个油嘴滑舌的沈仲林。
可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女的?!那腰肢和笑中的柔情,似是女子,可女子哪里有如此豪情和胆量!我想起我娘的哭哭啼啼,想起我所见众多女子的可憎模样,他怎么可能是女的!尤其在给王爷截肢之间,我都热泪盈眶,他只是发抖,没有流下泪。他不会是女的,只是个女里女气的男子!
截肢后,他和王爷单独在一起。我疲惫不堪回房休息。脑中一片混乱,王爷那似有深意的目光,云起的腰肢,他与王爷同生共死的情怀……如王爷真的不测,我能不能以有功之臣的身份为云起向皇上求情,留他性命?王爷为何那样看着我,是不是想把他托付给我?他对王爷如此不舍,为何他独自在小镇,不在王爷身边?……
后面的日子,我们四个人常在一起,那小沈与云起油腔滑调,两人一唱一和,我听着云起的话,觉得好笑,听着那小沈的话,就觉得心烦!可王爷似乎总在微笑,毫不在意。
他还是要离开王爷!王爷摆宴屋中,我们再次把酒畅谈。可是有什么就不一样了。他说我喜欢的我得不到,我一下子明白,他在说我对他的心意,我自己尚不明了,他竟已看清楚!王爷抬眼看了我一眼,我不敢看王爷的眼睛他讲到他喜欢男子,我心慌意乱,竟说可以牺牲自己!按理说我该羞愧难当,可那时及此后,我回想我的话,都没有后悔过!
他在酒中谈笑风声,眼梢含情,唇边带笑,一会流泪,一会狂笑,加上那些奇谈怪论,弄得我神魂颠倒,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地要问他只能拼命喝酒!
次日我们走了一路,那小沈唠唠叨叨。我总想问云起,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女子?是又怎么样?她明摆着喜欢王爷。不是又怎样?他还是喜欢王爷
后面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很好。我不管他是男女,知道他会前来边关,心中有这样的等待,很美妙。我专心操练铁军,想着到时候让他看一看我程远图的作为!
我让人从皇城随时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南方做得红红火火。但来人也说人们都知道九王爷对此人甚是关照,常安排人事和其他种种帮助,为他挡过一些麻烦。可他本人根本不知道。我知王爷那性子,平常不言不语。若是开口,人们都会听从。更何况皇上自他回来后,对他真是厚爱得无以复加,十有八九,不等他开口,皇上就帮王爷把事情办了。
约定的日子近了,我越来越高兴。小沈来得早,提前了几天,到了就给兵士们治病查体。我心里实际是喜欢他的,可见他嘻皮笑脸,就觉得可气。在约定的日子的前一天,王爷到了边关!我惊讶万分。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何曾见他如此主动,不请自来!王爷显得疲惫羸弱,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他身边的晋伯,一脸不快的样子。知他是为云起而来,我就把他们的营帐安排在一起。次日我听到关卡来报,说云起到了。我去王爷处,他半躺那里,依然不睁眼睛。只轻声说:"让他来见我。"我知他疲倦,就和小沈到边卡上迎到了云起。
他和我想的一样,依然活力四射,眉目有情,他欢乐谈笑,我对他说王爷到此,他不喜反忧。我们看了铁军操练,我挑明了我感激他对我的点拨,他脑中明明也想着王爷,可又迟疑不往。
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与他纵马驰骋草原,任和风扑面,透身而过,追逐飞鸟,看月升日落那是我唯一一次与他在草原夜色下饮酒欢笑,纵横畅谈。篝火边,他的声音柔和如歌,他在火光中的面容美丽又生动!我当时也知如此良机,一逝不再,多想就这样到深夜,就这样到天明!可想到了在营帐里等待他的王爷,他疲惫的面容!我建议大家回营,让他去见王爷。他离去时,我心中一痛,此乃我平生以往无有之事,让我又忧又惊。
我尚在营帐中体会我们的谈笑,云起突然入帐,求我派人送他出营。他浑身抖成一团,泪水满眶,完全是个女儿模样!是不是向王爷求欢未遂?是不是遭王爷唾骂?是不是我反而不能点明,只说王爷从不侍男宠,他也有意,让云起等一等她狠扇自己一个耳光,不让我再讲下去。我握了她的手,那手虽有些刚强,但修长随和,有些凉,是位女子的手。我对她说我为她保此秘密,她是我永远的云起弟,我永远佩服她这样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她就能依然是我的朋友,还会容我与她接近,不会和我断了往来。
可我不敢说,如果她真的和王爷没有了希望,我会我就能一生无憾了我不敢说,刚才在我明白她是女子的那一瞬间,我多想
我送走她后,心中混乱,胡思乱想,在外面走来走去,发现王爷的营帐还亮着光。我到帘前,晋伯问了王爷,王爷让我进帐。
王爷的薄袄扣到颈间,他坐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没看我一眼,眼微合着,半天,轻声说:"她走了么?"
我回答:"是,王爷。"想了想,这是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云起是我一生唯一心动的人,如果云起喜爱王爷,我应该帮帮她。就说:"云起她,甚是惊恐不安,几乎落泪,我看,她对你,也是真心"说完,想起我对云起也说过关于王爷类似的话,是在撮合两个人啊,我心中苦楚,无法继续。
王爷似乎合目笑了一下,肩膀抖了抖。他叹了口气,说:"你,告诉他,我,闻她离去,惊惧异常,让她回来见我。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想这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又一次感叹造化弄人!王爷遇难后变得少言寡语,不到要紧关头,不会长篇大论。他又是这么一个性子,安安静静的!那云起,性如烈火,直言直语,怎么能这样隐晦不明地和她往来!如果我日后真有机会我一定会死缠烂打,每天骚扰,日日攻击,使尽浑身解数,用上我无数兵书伎俩,直到我把她握到手里!一旦被我所得所爱,她根本就别想离开我一步!实在不行,床上我耸然一惊!王爷还是想见她的啊?!我在想什么?!
我们坐了一会,我见王爷疲倦,就告辞了,临出帐门又看他,他面容平和,可其中似有伤感。
后来,小沈说王爷染病,似是情伤,竟是要寻到云起才能治病的意思。我传信给云起,她置之不理。我让小沈守株待兔,终于找到了她。小沈告诉我,王爷见了云起,起死回生,两人和好,我心中哽塞不畅。
又一月余,传皇上赐婚九王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为妻,我反复打探,那王妃的姓名不是云起。而云起在王爷府上公开办公,人马往来,形成一景。
两月之后,初冬,边关平静,我奉旨回皇城与皇上商讨军机。约了小沈,同去王府。我们到的那一天,王府安静,门外告示说,这是任云起的双休日,除紧急要事,不见人。什么是双休日,我疑问道,小沈得意的说,就是干五天,歇两天的意思。我怎能不哼他。
我们马上见到了王爷,他依然靠在床头,半身盖着被子,人可真是神色焕发!虽只穿了一袭素蓝夹衣,发上除了一条缎带,无任何其他装饰,却显得高贵优美,风采卓然。我好久没见他如此的生机!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但现在的容光似是更深刻。
我们坐下,寒暄后,小沈问:"云起哪?"王爷说:"就来。"我实在忍不住,就说:"传闻王爷有再婚之喜"小沈笑了起来,一副他比我懂得多的样子。
王爷看向我,那目光明净诚挚,还似有一丝歉意。他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她,不愿,以王妃身份,见人。"
我心头一撞,最后的幻想成了碎片。就一笑,说:"恭喜王爷了!"这是我的弟弟,他三岁时,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为他高兴啊!只是心中
只听门一响,云起进来,手里拿了个一头是一圈皮革加系带的木头粗棒似的东西。仍是男子打扮,她穿着王爷以往的一件衣服,满脸欢笑。见了我大喊了一声:"程大哥。"我忙抱拳答:"云起弟。"她既然想这样,我自然顺她心意。
小沈马上说:"又改过了?"云起眉飞色舞地说:"是啊,这个工匠十分了得!对我的意图领会正确!只一天就送来了。"两个人马上在一起指手划脚,对着那木棒一通抚摸评点。
王爷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一笑说:"这是,云起,为我设计的假肢。"我胸中一热,这回王爷,没有娶错人。
正想着,云起到了床边坐下,弯身给王爷带上假肢,小沈在一旁指指点点。云起在王爷腿上腰间系好带子,半扶半抱地把王爷搀着站了起来,我看着,只觉震惊!自王爷回来,我从没有见他站起来,这有点像看着死去的身体又活过来一样。
可别人都习以为常了,云起搀扶着王爷屋里走了几步,王爷说:"我想,出去看看。"云起说声好,回身拿了件厚的长衣,给王爷披在肩上,又拿起王爷的手,放到袖中,一只,另一只,又把衣带一条条系上。王爷不动,任她摆布,只微笑不语。然后两人五指相扣地拉了手,云起把另一只手扶在了王爷的胳膊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余光里见小沈也张着个嘴。我们两终于对视了一下,小沈做了个牙疼的表情,我从来没觉得他如此有趣!
我们出了房门,初冬的午后,天色阴沉,飘了微雪。王爷在云起的搀扶下,走到了院子中间,我们也站在他们旁边。我不禁想起那天我去找云起,带她一路骑马奔来,那也是这么一个微雪的初冬之日
就听云起说:"这倒象是我们为你截肢那夜的白天"小沈说:"是啊,也是这样下了小雪,对不对,程大哥?"我何时让他称我大哥了,但哼了一声:"的确如此。"王爷叹了口气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景,没想到,是如此美丽"
大家半天没说话,只看着零落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
我回家,依从娘的心意,娶了她为我挑选的妻。我征战南北,成了本朝名将重臣。我爹临死时,含笑对我说:"好样的,比老子强。"
我每次回城,必和小沈同去看王爷和云起,她从来男装,我们也从不称她为王妃。外人都以为王爷另有妻室,云起只是男侍。我们经常畅谈欢笑,彻夜不眠,她的手总是和王爷紧紧相握,王爷还是言语不多,只是总在微笑。
我常常想起又努力忘记我只想象现在这样能和他们相见,看他们恩爱,为他们高兴,和云起畅谈我告诉家人,哪天我走时,一定要葬我在他们旁边。
他们,一个是我连着心的朋友,一个是我动了心的人,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多年后的一次拜访,和小沈路过他们别苑的大花园时,看到一个异常矫健的身影翻飞跳跃,如此灵巧!我不禁驻足细看,是那年逾七十的晋伯在教习一个孩童。那孩童真是武学天才,动作中明明是规矩的招数,却能信手更改,变得不可琢磨。晋伯满面笑容,乐不可支。那孩童见了我们,跑过来,用那双光可透人的眼睛看着我说:"程将军吗?你可得给我挺住!等我十年,边关上,我去接你的班!"言辞中豪情冲天,震我肺腑!
但更让我震撼的是,这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 看了的人一定会喜欢,因为它让人觉得开心。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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