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武侠]
第 1 章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我叫惊鸿,秦惊鸿。
据说当年五月飞花,老爹在西泠桥上初遇我娘,惊鸿一瞥,疑为天人。于是便为我取名惊鸿,以资纪念,也希望我人如惊鸿,青出于蓝。
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
我既没有承袭到老爹的俊朗潇洒,老谋深算,也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倾城之色,绝世容姿。很多人都说我不像他们的孩子,这种话听得太多,多得连我都不禁要怀疑起自己也许是被他们捡到的。
这当然不可能。
是的,我很平凡。
不仅长相平凡,资质也很平凡。就是那种走在同一条街上百十次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那种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不会引起注目,更毋谈嫉妒的平凡。这应该算平庸吧。
不遭人妒是庸才。
我却很庆幸自己是个庸才。尤其是在我家。
因为,虽然我很平凡,我家却一点也不平凡。相反,武林中如果一提起秦家,那个人还一脸茫然的话,他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下去,直接跳河自尽算了。
擎天一指世无双,冥月点苍竞逍遥。
上官南宫君拜秦,天山深处映丹霞。
这首武林中连三岁小童都能琅琅上口的歌谣,便是将当今武林的十大势力都囊括其中。
一门二宫三派四大家。这“上官南宫君拜秦”中的“秦”,指的便是四大家中的秦家。
一门是擎天门,二宫是冥月教和逍遥宫,三派是点苍派,丹霞派和天山仙府,其他三家是上官家,南宫家和君家。从歌谣中不难听出,秦家隐隐有为四家之首之势。
而我爹,正是秦家的现任家主秦无疆。
记忆中似乎总是抱着我,轻轻哄我入睡的温柔的娘在我三岁那年就撒手人寰了,据说是那时生我落下的病根,而又听说爹爱娘极深,两人是武林中有名的神仙眷侣。娘的死对他打击
甚大,从那以后,他整天不苟言笑,对我更是疾言厉色,到后来简直就不想看到我了。听我娘的侍女青姨说,爹在我三岁以前是很疼我的,虽然我对此全然没有记忆。所以尽管我是秦家家主的嫡子,秦家上下对我是人前恭谨,人后奚落。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秦家是一个重视能力高于一切的地方。对于一个长相能力平庸,被家主冷落的人,在秦家就是废物的代名词。
正因为如此,秦家有一个传统。继承人不是非家主一脉相承不可,只要你有能力,自然可以坐上那个人人欣羡的位置,然而,在我这个看来,那是个极度危险的位置,搞不好哪天还在梦游仙乡那脑袋就不翼而飞了,当然,那只是对于我这种不成材的人来说,而我爹也还活得好好的,这也证明了秦家的每一任家主都非常出色。
因此,秦家每隔二三十年就会出现一次争权夺利的戏码,据说每次都是血雨腥风,精彩万分,每一任家主也照例都不动声色,作壁上观,直至出现一名最终胜利者,也就是下任家主。
于是 ,人们所看到的,永远是一个辉煌的秦家。其中的秘辛,你可以想象,却绝不愿目睹的。
爹虽在心底怨我恨我,毕竟我还是秦家少主,所以他也曾经想过栽培我。无奈阿斗还是阿斗。当我七岁那年连续练了一天还没把一招天山折梅手练全的时候,爹就放弃了刻意栽培我的念头而把注意力转向秦家其他堂兄弟姐妹身上。从此,愈加冷淡疏远,几近陌路。而我也在那时知道了以我的资质,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平凡的人。 第 2 章
一个平凡的人只能做平凡的事。
所以我看书。
在那之前,我从未发现这个世界如此异彩纷呈。一个轻雪飞扬的夜晚,我不小心闯进爹的书房,失手打落一本古籍,好奇心驱使下的翻阅,是从此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在那以后,我惊喜地发现书房里的书从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到兵法、阵图、五行、阴阳,典经稗史,无一不囊括其中。于是常常趁着无人之时,溜进房里抄起两三本书就跑,当然不会忘了下次要把它们放回原处。也不知是我技术过于高超还是老爹知而不问,如此数次下来也无人前来问罪。幸好我只是平庸而不是愚钝,如此十几年下来书早已被我翻阅得差不多,内容也记得七七八八了。
秦家是武林第一大家,府内自然宽广无比,我住的无意院虽然地处偏远,倒也自成一方天地。春日青梅酒,夏时柳拂飞,秋来烟凝翠,冬夜醉望雪。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真真是无上的快乐。
然而少年的心永远是不知足的,即使我那颗经过十多年压抑而变得淡漠的心,也忍不住常常在想,小小的院子那柳絮,那飞雪已是如此迷人,不知轻蕊暗香的江南,豪情巍巍的北方,黄云漫天的大漠,又会是怎生的风情?常常斜倚在碧纱飞舞的阑干上,笑看着轻盈——我唯一的侍女酿了一瓮又一瓮的青梅酒,看着我和她一起慢慢长大,看着她由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娃长成庄雅端丽,仪态万千的佳人。似乎一点一点,有什么正慢慢地浮了起来,自己也好象不再满足于被拘束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心底隐隐地叫嚣着,声音越来越大,连自己都无法忽略它。
把最后一滴酒喝光,向正在梅树下摘梅子,衣裳上铺满了落花仙子似的佳人招了招手。“轻盈,”佳人回首,清雅绝伦,我不止一次地觉得惊鸿这个名字实在是用错了对象,白白糟蹋了。“我的酒喝完了,可以再帮我拿一壶吗?”换上一副无辜的讨好样,据说这样最能打动人心,可惜这个规律用在长得像我这样的人身上,显然是反效果。佳人非但没有轻移玉步,还附送一个大白眼。“没见过有人懒得像你这样的,又不是没手没脚,多走几步路会死人吗?”我扁扁嘴,撑起摊得像堆泥的身体,朝酒壶的方向缓缓移动,终于到达目的地,猛地抓起来,本想仰头一大口,终究还是学不来那种豪情,小小地啜了一口,抿住,不必细品,已然香气四溢,浓透齿颊,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就一直徘徊在喉间,久久不散。我享受地眯起眼,半抬头,微微仰望那湖水般的蓝天。“真是天下一绝,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到这人间佳酿!”
通常,这时都会有一个戏谑带着宠溺的娇脆声音响起:“你呀,真不知道你除了看书和喝酒之外还有什么嗜好?”现在,却静静的,半晌不见回音。我奇怪地望向轻盈,只见她脸色苍白,紧紧抓住裙摆的纤指微微颤抖着,眼睛直直瞪着我,眼神有些哀伤,又有些了然。“你……终于要走了?”
到底是一个七巧玲珑心的玻璃人儿,我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轻柔地为她拂去青丝上的落花。“轻盈,我们青梅竹马,你该懂我的,”我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柳树,它的叶子长长的,随风荡漾,说不出的风情迤逦。“柳絮虽美,终究也只是一方小小的柳絮,那广袤天地的沧海星空,我却想去看上一看。”许多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这一番豪情万千的话,不过是自己年轻浮动的心的借口,以后纵然踏遍千山,啸傲泉林,却再也无法重拾当年梅子树下两小无猜的甜蜜。
轻盈唇色发白,良久才勾起一抹略显凄凉的笑:“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本就不属于这里……”细白纤长的手指抚上我的眼睛,从眉毛到眼睫,细细地抚着,“这双眼睛……藏尽了多少惊鸿……你知道家主和夫人为什么要给你取名惊鸿吗?”不待我回答,她又自语似的说道:“我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飞出这里,去寻找属于你的世界……”我一动也不敢动,任她的手指在我脸上移动,心底也有些黯然。
对我这个从小就没了娘亲的人来说,轻盈更像是我的母亲,我的姐姐,我的朋友和玩伴,如今却要离开她……忽地亮光一闪,怎么没想到呢?我抓住她的双肩,高兴地说:“轻盈,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行遍天下,去看那江南的烟雨,江北的连云,好不好?”她的泪水盈满眼眶,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像一泓秋水随风荡漾。“我不走,我是属于这里的,这里……就是你的家。哪天你乏了,倦了……就回来……酿好的青梅酒永远摆在这里等你……”我鼻子微微有些发酸,转过头,院外重重叠叠的楼阁屹立如昔,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它们,几枝新绿横过天际,带来春天的气息。 第 3 章
再过得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四大家族会议,今年轮到秦家作东。这几日,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门庭若市,络绎不绝,秦家上下忙得不亦乐乎,正是我出行的好时机。秦家虽为四家之首,但其余三家中也不乏高手才俊,尤其这几年在江湖上活跃的后起之秀,十有七八都出自四大家族,因此每年一次各家家主共聚一堂,商讨大事的时候,也是各家青年才俊互较高下,一别长短之时。
这种时候,我常常是闭门不出的。因为秦家少主这个尴尬而又摆脱不了的身份,更因为自己的平庸无能,我知道一旦踏出这个院子,一不小心就会沾上无尽的麻烦。何况我既已打定主意要走,便万万容不得半点差错。
奈何,你不去找麻烦,却不代表麻烦不上门找你。
“你是秦家的人吗?”我抬起头,望进一双明亮如星子般略带好奇的眼眸时,心里是满满的无奈。为什么自己端坐家中不乱跑,喝个茶,看本书都会有麻烦找上门呢?一般人看到一间外表萧瑟破落的院子都不会想再看一眼,怎么这个人就偏偏那么好兴致推门进来呢?
“你是秦家的人吗?”那声音不死心地再度响起,无奈地放下书,伸了伸懒腰,要不是轻盈去帮我打点出走的事宜,我此刻一定会掉头就走,把麻烦扔给她。
“是啊,不过我是比较不受重视的,所以住在这里。”为了避免他纠缠不休,干脆连下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回答好了。那人似乎对我的回答怔了怔,随即浮起一丝同情之色。这回轮到我好奇了,看这人的打扮,分明是生长在富贵人家的公子,说不定就是那些后起之秀中的某一个,这样的人不是最应该嫌贫鄙娼笑落魄的么?何况我既无权也无势,更没什么值得他假惺惺的。再细细一打量,长眉修目,面容俊朗,嘴角总是微微向上翘,整个人都沐浴在如阳光般的气息中,令人心生温暖。这个人,似乎和我以前所见的,有些不同呢。心下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却对他的同情感到好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叫什么名字?”“问别人的姓名前应该先报上自家姓名吧?”我再摆上一个茶杯,斟上一壶茶,既来之,则以客待之。他笑了起来,发丝在阳光下飞扬,似乎也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君融阳,我的名字。”大步踏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果然,君家第二代中的第一高手,现任君家少主,如果没有意外,下任君家家主的位子就是他的了。我不常出门不代表我无知。
“惊鸿。”“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刚的潇洒不知跑哪去了,那模样逗笑了我,配上平日不修边幅的长发,想来此刻更像个疯子。“秦惊鸿,我的名字。”料想他的反应定是一笑而过,虽然我是秦家少主,这个名字对于秦家来说却是耻辱,试想没有哪个家族会把自己不成材的子弟宣扬,惟恐天下不知,何况我还不是一般的弟子。却不料他深深凝眸,半晌无语,久久才以喟叹似的语气轻轻道:“初见无心,再见惊鸿。”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听见这句话,那以后,还有两个人,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我只觉莫名,什么什么,我知道自己长相平庸,无甚出奇,但也不用说什么“再见惊鸿”,难道看一个人还有第一次看不美,第二次看就美的道理?真是乱七八糟,狗屁不通。有些不悦,还是把茶杯递了过去。“我虽然是秦家的人,却也无权无势,你不必如此捧我。”他闻言又是一怔,又笑着摇摇头,接过茶杯,细细啜了一口,不由赞道:“好茶!昔闻皎然和尚‘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以诸仙琼蕊浆’,今日一品此茗,方知古人诚不欺我。”这一番话倒说得我心有得意,对于十几年来亲自采茶、制茶的我来说,自己的作品当然是知道的,这“伽机”,放眼天下,还找不出第二个品种能与之相比的。
以后几日,君融阳常常借着饮茶之名跑来找我。我神色如昔,心底却不由有些着急,机会就在这几天,被他这么纠缠下去,我何年何月才走得了?幸好,我盼着救星,救星便来了。
“融阳,你怎么会在这里?”带着一丝鄙夷的声音传来,正在对弈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我是因为武功不行所以没发觉,怎么连君融阳这样的高手也好象一副惊觉的样子?软衾缓带,长身玉立,如果不是脸上那股倨傲太明显,倒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了。咦?这个人好眼熟。
“千寒,你怎么来了?”君融阳站起来,迎向来人。我恍然,原来是我的二堂哥,秦千寒。秦千寒眼睛瞟过四处,撇撇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融阳,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识了我的堂弟——秦家少主了。”十几年下来,听惯冷嘲热讽的我当然不会把这种小小的恶意放在眼里。倒是君融阳的反应让我很好奇,是先恍然大悟后鄙夷呢,还是一味地同情下去?可是他眼睛里除了开始有点讶异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愧是君家少主。他转过头,朝着秦千寒:“千寒,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秦千寒又是一撇嘴:“要不是有侍女看见你进了这扇门,我还真想不到你会到这乞丐似的地方来。”边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掠过我,“快走吧,千晴正在找你,未来妹婿,快去哄哄她吧。”不由分说拽了君融阳的手臂就往门外走。他转过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跟着秦千寒走了。
小小地热闹了一下,院子回归平静。我走过去,把半开的门合上。原来君融阳的关系已和秦家如此密切了,将要娶秦家这一代最美丽,最受宠爱的妹妹秦千晴,秦君联姻,无论从大局还是从个人上来说,都对他大大地有利。何况男的俊朗,女的娇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天作之合。我收拾着衣物和几本随身的书籍,想到这里,不由笑了笑,看来是没办法吃到你们的喜酒了,有些遗憾呢,毕竟你算是我十几年来的第一个朋友,但相比之下,我的自由更重要。 第 4 章
“惊鸿,天气冷了要记得多穿件衣服。“
“我把青梅酒放在包袱里了,想喝的时候就自己拿。“
“见到有人打架逞凶要远远避开,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
盈盈粉泪的玉容强颜欢笑,殷殷地嘱了一遍又一遍,我没有丝毫不耐,更多的是不舍和歉疚。相依为命十几年,如今却要抛下她一个人远走高飞,那份亲情和友情,是万万割舍不下的。帮她扶好乌发上斜斜欲坠的簪子,深深地注视着这温柔多情的女子:“轻盈,我走后,你一个人会很寂寞的,不如……”一双玉手搭上我的嘴,摇摇头:“我是不会走的,也不会嫁人,我要留在这里。”看着我,她忽然笑了出来,扑闪扑闪的眼睫多了一份狡黠:“不用担心,哪天我住得腻了或是你爹追究起来,大不了就学你一样包袱款款浪迹天涯。”轻盈啊轻盈,你要真这么做就好了,只怕你放不下这里的许多东西……“但是,”眼神忽而又认真起来,“我答应过你,每年的春天,一定会在这里为你酿最好的青梅酒。”我眨眨眼,竭力忍住将要掉下的眼泪,强笑道:“好,纵使我回不来,每年春天也一定会想起你和你的青梅酒。”
不知轻盈用了什么法子,当我走出偏门时,那里已经没有了往常的守卫,平日就冷僻,加上这几日的繁忙,仆役的行迹更是罕见。
我慢慢走着,直到离了秦家很远,一回头,仿佛还看见那扇小门旁那个衣袂飘摇的白影,那双情致殷殷的眸子。望了最后一眼秦家那重重叠叠,风帘翠幕的亭台楼阁,心里默默道:别了,秦家。别了,无意院。别了,轻盈……还有……君融阳。
抛下心底最后一丝惆怅,把沿道的晓枫浮云深深吸进五脏六腑,我加快脚步朝前方走去。
第 5 章
浮光明月,长袖清歌,自古烟花流水地。
本来计划好先往大漠西行,忽而想到轻盈,想到她曾说过自己生在“玉勾飞絮,珠翠填咽”的江南,于是便想去看看那溪桥柳细的风光,看看那轻盈曾经看过的黄杨紫藤。当时不曾想,那改变路程之后的一步步,是否本来就是我该走的方向?
一路走来,包括一门二宫三派四大家的江湖高手与一干羽扇纶巾的文士书生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或行色匆匆,或踌躇满志,或兴奋难抑。一个时辰后坐在客栈里,疑问得到了解答:名震天下的“无双楼”楼主秋云罗广发天下英雄帖“以文会友,以武招亲”。“红颜素手”秋云罗的大名,即便是我也时有耳闻。关于她的传说,何止千万:五岁作诗,七岁能文的才女,却不幸流落风尘;十七岁脱离“潇湘馆”自立门户“无双楼”,闻名南北的秦楼楚馆“潇湘馆”却在几个月后的某天夜晚付之一炬,全馆内外几百口人生死成谜,却无人追查;南朝与北庭兵戎相见数十年,北庭一度连占上风,南朝欲和不得,秋云罗自愿前往请和,经过一夜长灯,北庭兵马大元帅楚霄退兵三十里,并竭力促成两国邦交,之后挂冠离去,留书一封,称“秋云罗是楚某今生今世最仰慕的女子”,众说纷纭,一时为最;时宫廷第一乐师前往无双楼听曲,不到一柱香,站在房外之人便听见一声长叹“幸闻仙乐,岂敢再以凡音辱耳”,自此摔琴而去,杳无踪迹;十九岁时拒绝南朝皇帝亲弟崇恩王爷的三次求亲,宣称自己爱上了一名使君有妇的商人,断然弃楼而去,两年后重回无双楼,颜色容光丝毫不减,却绝口不提两年中的任何事,又引来揣测无数……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恐怕惟有秋云罗自己才说得清。
我不由深深地为这如风般美丽任性的女子而折服和惋惜。红颜白骨,一张迷惑世人的皮相也不过短短数十年光景,万般繁华转瞬成空。站得最高的人,往往也最寂寞,就像我爹。但我爹,毕竟也曾经和我娘有过一段羡煞神仙的日子,这足以让他抱着甜蜜的回忆度过一切寂寞了。而秋云罗,寻常男子绝不会愿意娶一个才情奇高,却我行我素的女子,他们所汲汲的,也不过是一张倾城的容颜和万贯的家财。这样的女子,合该有一个能跟上她如风步履的男子与之同行.
“你不要过来!”“小美人,别害羞,跟大爷走吧。”一个锦袍的高大男子对着一名绿衣少女嘿嘿地笑,在我面前上演一幕千古不变的调戏戏码,本来尚称英俊的脸被他这一笑破坏殆尽。不同的是,那少女的语调怯怕中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黠意,让我不觉抬头看了一眼:虽是一袭平常的绿裙,却在她身上穿出少女的无限风姿,仿佛夏日中的荷叶婆娑起舞,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流转间已吸引了无数爱慕的眼神,当下已有几个人摩拳擦掌地欲英雄救美。
这种可能会出现桌椅横飞的危险场面对我这种没有几下武功的人来说,最好是躲得远远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看他们越来越向我这边靠近的趋势,我站起身准备走人。
“公子,救我!”绿衣少女楚楚可怜地望着我,而男子也不无蔑视地瞪着我:“穷酸,你没几两肉也想学人家英雄救美?”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我也苦笑,不是我临时改变主意,而是当有人用她一双玉手死死拽着你的衣角,而你用尽力气依然没能收回你的衣服时,如何走得了?我望向绿衣少女,不意外地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下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还朝我顽皮地眨眨眼。姑娘,世间这么多想作英雄的人,你何苦偏偏找上我这个只想作凡夫的庸人呢?
“五雷掌厉而不纯,令师绝情叟没有告诉你此掌的避忌吗?”
掌风在离我鼻前一寸处停下,双鬓的发丝随着掌风四处飞扬。
我平静地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我师傅的名字和他的掌法世间也不过三五人知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男子神色恢复常态,说话也变得文雅起来。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令师绝情叟前辈年轻时曾经遭遇一段伤心往事,悲愤之下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动情,故自号‘绝情叟’,他的这套‘五雷掌’,是取‘五雷焚内’之意,因此出掌时内心只有哀恸,方能将掌法威力发挥极致。而你此刻心中无悲愤半点,倒有兴奋十分,无怪一套威力十足的‘五雷掌’被你使得绵软无力,所以刚才你应该用令师的另一套令人欢欣鼓舞的‘绛云掌’,而非‘五雷掌’。”
这得归功于我在爹的书房看了十几年的书,秦家身为武林第一大家,其收集资料的能力当今数一数二。绝情叟虽然鲜为人知,却也将他的祖宗十八代清清楚楚地列于上面。天知道,刚才如果他那一掌真的落下,以我这种三脚猫功夫是绝对无法抵挡的,其结果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此时那男子的表情已由惊疑转为一丝叹服:“家师武功虽高,在江湖上并不闻名,来历也没有几个人知晓。阁下却能一语道破,并将家师的武功娓娓道来,真令苏行钦佩不已,想必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未知大名是?”
我暗叫一声惭愧,微微一笑:“我姓秦,秦惊鸿。”苏行又深深笑了一下,向我拱手:“那么,惊鸿,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后会有期了。”又转首朝向那绿衣少女:“小美人,虽然很可惜,不过下次……”话未竟,便大笑着阔步而去,先前对绿衣少女的种种无状此刻一转而为豪迈,可见这个人虽然好色,但也不失为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
绿衣少女朝苏行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又转头对着我甜甜一笑:“谢谢公子搭救,公子才智绝伦,令绿绮佩服万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我心中对这名古灵精怪的少女着实敬谢不敏,闻言连连苦笑:“不必感谢,只要姑娘肯让惊鸿离开,便令惊鸿万分感谢了,后会无期。“生平第一次想快点避开一个人,却没有看见绿衣少女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亮了起来,我忙不迭地往门口走去,恨不得此时生出一双翅膀来。
背后突然虎虎生风,似有一物飞掠而来,我反射地侧头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张装潢精美的请柬,再抬头,已不见那少女身影,只由耳边传过一阵银铃般的笑语:“三月十四,我家主人无双楼相候。”
无双楼?我翻开请柬,果见上头署了“秋云罗”三个字,字体端丽中带着飞扬之气,足见主人的功力。
我虽然对秋云罗这名极富传奇色彩的女子闻名已久,却也从没想过见她一面。请柬是真的。我可以肯定。毕竟这世上还无人敢冒秋云罗之名,不仅是因为她的声名,更重要的是她的才情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请柬是这样发的吗?把人人欲得之的天下英雄帖发给一个无名小卒,岂非莫大的笑话?那绿衣少女又怎知我一定会去?世间眷恋美人的人虽然多,但知道色不迷人人自迷的人也不少。
我微微一笑,把请柬放入怀中。三月十四,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谁又知道这其中会起什么波澜呢。 第 6 章
在江南待得越久,越觉得这是一幅精致的工笔画。点点青绿点点墨的山水,雕栏玉砌,飞阁流丹,连那佛塔道观,也是无与伦比的典雅。繁华的城镇自古为南北交通要塞,连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胡人也并不少见。青石板上处处是热情叫卖的小贩,文质彬彬的士子与婀娜多姿的女子。色彩鲜泽的衣裙具有南方独有的飘逸和讲究,衣袖撩动之间所浮起的阵阵暗香,弥漫着整个江南。
于是便又想起轻盈,想起那繁花绰约处,蓦然回首的风情。心下不由有些黯然,决定在江南多待些时日。
早春居然还下雪,而且是在江南。那雪并不大,星星点点,缀在花树上,便有了千种无人可说的风情。夜晚泛舟湖上,远处山上映射出点点磷光,飘忽而惟美,仿若仙境。可惜春寒料峭,整个偌大的境湖就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只小舟。没有轻盈的青梅酒,我只好在临近的酒铺买了一壶自斟自饮。
无意院如今只生轻盈一人了,不知她过得可还寂寞。又笑了起来,寂寞的从来都是自己。
不知我爹有没有发现我的离开,因而怪在轻盈头上,他唯一的儿子不告而别,对他而言会不会有一丝丝的遗憾呢……这些事一想起来,便会没完没了地陷入回忆。
来来来,把酒且祝东风,共渡一轮新月。微醺地举起酒杯遥祝轻盈,杯中美酒水光流莹,说不出的清凉无边。烈酒并不为我所喜,我要的是那种淡淡酒气中漂浮着山林气息的酒,一如泉水。莫怪轻盈总笑话我:你这哪是喝酒,明明是喝水。
半醉半醒之间,似乎听到船夫的一声惊叫,又响起阵阵衣袂翻飞和拳掌相接的声音,在几声落水声和受伤的呻吟声后,一切回归平静。我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从倚着的地方坐了起来,却看到了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一个白衣胜雪,负着双手的人冷冷地站在船头。他背着月光,以致于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可是我却几乎直觉般就能想象出那清俊孤高,睥睨天下的神态来,仿佛从天而降,踏雪而来的神祗。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我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叫破雪?”
没有任何回应。
恍惚间,那人好象动了,从粼粼波光上翩翩而起,优美得不可思议。我的眼皮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意识很快陷入无边的黑暗。
耳边隐隐响起一声轻笑。
第 7 章
悠悠转醒,七窍似乎还流转着一股淡淡的薰香。我睁开眼。陌生的一切,看样子是客栈。缓缓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感到四肢百骸剧烈的酸痛。
昨夜那一场醉酒……还有那个人,仿佛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去似朝云无觅处的梦。但我相信我确确实实见过那个人,那种清冷的感觉至今还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究竟是谁?怎么会连他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却会为他仿佛站在那里就能睥睨苍生的气势震慑?连杀人都那么优美,让你死到临头犹有春风拂面的感觉。
这种人很可怕。
而我,不幸目睹了一场本不该看到的杀戮,居然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杀人灭口?自嘲地一笑,或许是自己还入不了他的眼吧?
双脚碰到地面,一阵昏天暗地袭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般的虚弱,要不是及时抓住了床沿,整个身体就要软下去了。明明是在湖上的,一醉醒来却在这里?此刻我满脑子疑问正待得到解答。
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店小二打扮的小伙子看到我醒了很高兴:“客倌您醒啦?大夫说您染了风寒,还是快躺着吧。”
“小哥,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哦,是一位公子送你来的,还替你请了大夫。”
公子?我皱了皱眉。“那现在这位公子呢?”
“他住在西院,要小的带你去吗?”我摇摇头,以我现在的身子只怕走不了几步路。“你知道他会住多久吗?”
“这个……听他身旁的婢女说好象会停上几天吧。”
点点头,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小哥。”
伙计憨实的脸忽然一红。“不……不用客气。”说罢匆匆而去,与先前的热情大相径庭,留下一头雾水的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我信步前往西院。方才来至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莺声燕语,笑声阵阵。轻敲了几下门,传来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一袭月白的年轻男子手握书卷坐在藤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一紫一黄两名少女的嬉笑打闹。
男子俊雅无双,虽然温和却带着天生的威严和稳重,一看便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然而让我注目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那名紫衣少女。
细细的眉眼,白皙的肤色,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清秀佳人。可是她倚立着,轻纱罗裙,襟飘带舞。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的明丽和妩媚,在初春的阳光下分外耀眼,那种感觉熟悉而陌生,就像当初我在爹的书房里第一次看到娘的画像一样,让我温暖而又心酸。
“这位兄台,”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我的凝思。我回过神,这才发觉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三个人三双眼全都打量着我这个不遂之客。那紫衣少女更现出不悦之色,眼里分明写着登徒子,黄衣少女则一脸不屑,只有白衣男子依然如故的微笑,带着一丝兴味。
我有些不好意思,向那白衣男子行了个礼。“昨日因染风寒,无力下榻,直至今日才登门道谢,请见谅。”
白衣男子笑了起来,霎时百花失色。我敢肯定就这抹微笑,便已经倾倒了不知多少芳心。“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客气。”他似乎看出了我尚未启齿的疑惑。“我们路过湖边,看见你躺在那里,已经昏了过去,就把你带了回来。”微笑中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冰冷和疏离,虽不易察觉,但对于在秦家生活了十几年的我再显而易见不过。我不以为意,在他们眼里,我这种人本来就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的。
只是自己的遭遇实在诡异。躺在湖边?是那个神秘男子做的吗?自己如果碍了他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杀人灭口,或是丢人下湖,反而大费周折地把我迷昏了扔在岸上,是想让我活活冷死么?未免也太可笑了。别人或许不会为了一件无解的小事而伤神,我却在苦苦思索他这样做的原因,以致于又忘了自己的处境。
“谢也道过了,还不走,赖着作啥?”黄衣少女杏眼圆瞪,差点没跳了起来。语气虽凶,但因为带着吴哝软语的口音,显得撒娇般的清脆。
又一次失礼,我不由有些尴尬,向他们歉然一笑:“公子之恩感激不尽,可是在下身无长物,两手空空,无力报答,实在过意不去。”白衣男子握着书卷的左手轻轻拍打着右手,勾起唇角:“无妨。”
我明白他是在下逐客令了,不以为意地微笑:“如此,惊鸿告辞。”
白衣男子眸中异芒一闪而逝。“惊鸿,惊鸿,果然是好名字。”低吟般的嗓音使人微微一震,让我几乎要以为他就是那个神秘男子。黄衣少女闻言撇了撇嘴,我在她口中吐出不屑之语之前便已答道:“可惜人不如其名,道是惊鸿,不过如此。”
黄衣少女眨眨眼:“想不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笑:“惊鸿什么都没有,自知之明是最不缺的。”一直静立一旁的紫衣少女不知为何脸色微变,檀口轻启,似乎要说什么。
这时门口匆匆走进两名男子,举止干练,眼神精悍而内敛,却是一等一的高手,比之我那二堂哥秦千寒也不过略逊一筹而已。
他们走至白衣男子面前,齐齐躬身为礼,语气恭敬:“见过少主。”白衣男子微一颌首。两人之一又道:“少主,我等有要事禀告。”说罢眼睛瞟过我,似要我识趣离开。
这一声少主叫得我悚然一惊。自己不是千方百计远离秦家么,却还在这里胡搅蛮缠?还是快快离去,走自己的路去罢。
思及此,我赶在两名男子开口之前——我也并不想听见他们所谓的要事,秘密,当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向那白衣男子一揖:“大恩不言谢,公子既有要事,惊鸿不便打扰,就此辞去。”衣袖拂动,转身便要走人。
“且慢。”白衣男子已然开口:“惊鸿此去何处?”
我没有注意到他叫了我的名字,犹疑一下,还是照实答道:“并无确切目的,意欲北上游历而已。”
“如此便巧,”男子笑着拍拍手,“我们此行也是北上,不妨同行如何?”语气虽是温和的询问,却是不容回绝的余地。我毫不怀疑如果拒绝会被他强压上路。“公子!”黄衣少女跺脚不依,白衣男子只手一轻抬,便叫她立刻噤声。
无奈地耸耸肩:“我可有拒绝的权利?”
“你说呢?”他深深一笑。看来是没有。不晓得自己为何总与麻烦人物扯上关系。反正我算是欠他一个人情,上路之后大可分道扬镳。“如此只好罚酒不喝喝敬酒了。”
这回他笑出声了:“和你说话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对我来说却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我把未竟之语生生咽下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和他一起上路,但他这种人做事,从来不会毫无目的的。
现在我开始怀念君融阳了。比起他,我更喜欢与君融阳相处,散漫无拘,那种阳光般的气息,令人毫无压力,轻松自在。而白衣男子,更倾似于月华——虽有皓质流辉,却让人感到若即若离,似近似远。 第 8 章
直到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里,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我和他们同行,甚至还和他共乘一辆马车。
回想起来,这几天发生的许多事情,至今让我恍如梦中。先是客栈里遇到奇怪的绿衣少女和调戏她的男子苏行,又莫名其妙地得到一张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无双楼请柬,再是自己在船上所遇到的那名神秘人,尔后被人弄昏丢在岸上,又被白衣男子捡到。这几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我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在想什么?”下巴被一只修长的手抬起。“呃?”我毫无防备地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商清。”
“什么?”我愣愣地,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更忘了甩开他的手。
“我的名字,商清。”
“哦。”商清,商清,我皱着眉头细细思索,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又在走神了,”他轻笑,“你似乎常常在走神,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感到远若天涯。”他顿了一下,握住我下巴的手转而抚上眉眼。
“水光云影,摇荡绿波。一溪风月,蓦是惊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有,轻盈,还有君融阳也说过。但我不想对他说,而且也从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何漂亮之处。伸手拍开他的。“商公子,我们还没熟到这个地步吧。”
“商清。”他牢牢握住我半举的手腕,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正色。“叫我商清,我想听你叫一声我的名字。”
什么?我瞪眼。怎么会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咬了咬唇,撇过头,偏是不叫。从来没有人能勉强我做任何事,即使是我爹。虽然这样子有点小孩子脾气,但打定主意不向强势低头,何况他们还只认识没几天,比陌生人好上一点点而已。
手腕忽然一松,我转过头,看见商清恢复了闲适的坐姿,脸上带了些许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真像个小孩子呢。算了,不叫便不叫,反正我可以唤你惊鸿。”
我有些讶异,像他这种人,虽然表面上随和,却绝不是会轻易妥协的。
车帘一掀,紫衣少女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在商清耳边说了几句话,商清点点头,转首朝我笑道:“惊鸿,我有事先走开一阵,让留衣在这里陪你。”这个人越来越奇怪,早就知道他骨子里是个冰冷倨傲的人,可是这两天的态度居然越来越和善了,竟不像是装的。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要分道而行的话,他便闪身而去,速度快得我看不清,只觉得那身法飘逸非常,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时紫衣少女上了马车,正流利娴熟地使用一套茶具在泡茶。“姑娘也是喜茶之人?”我好奇地问,对这少女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紫衣少女笑着摇摇头:“公子莫叫我姑娘,奴婢留衣。少主知道你是喜茶之人,所以特地命我临时学了一手。”
我瞠目,商清怎么会知道我爱茶的?!天知道我们才认识没几天啊。
看到我的惊愕,留衣笑出声:“公子莫小看了少主,他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就可以知道他的习惯和嗜好,堪称观察入微。”
什么观察入微,简直是妖怪!我忿忿地想。“留衣,我不是什么公子,叫我惊鸿吧。”
“好,惊鸿。”留衣点点头,“你这个名字真好听呢。”
我苦笑,这就是平凡的人配上一个不平凡的名字的麻烦,每个人见了我,再听了我的名字,总要来上那么一段让人分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的话,譬如君融阳,譬如商清。
“这是父母所取,无法改变,虽然我自己从不觉得有何惊鸿之处。倒是留衣的名字,留衣,留衣,莫非是留得缁衣在,月明待君来?”我看着紫衣少女,愈发觉得她与画像上的母亲是如此相象,不是相貌,而是无法言喻的气质。
留衣的笑容更深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解释过我的名字呢,惊鸿真是别有创意。惊鸿的惊鸿之处第一眼是看不出来的,无心之人也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细细品味的人才会感觉得到。正如那山泉,乍看不如河湖的浩荡磅礴,细水长流,却令人倍加喜爱,这种惊艳不是一瞬间的,需要时间沉淀或有心之人的眼光才能感受。尤其是你这双眼睛,我想不出除了惊鸿二字还有何辞藻可以形容。”她赞叹似的说着。
我这边却早已笑弯了腰,什么叫惊鸿的惊鸿之处,听起来就拗口。
似乎也觉察了自己的语病,她说着说着也不由笑了出来。“惊鸿的父母真的很疼爱你呢,为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留衣的话触动了我心中的痛处,他们疼宠我的事早已全然不记得,记忆中却只有娘的遗像和爹冰冷的神情伴我长大。这样想着,神色不由有些黯然。
一双柔软的手默默握住我的手,抬眼,留衣关切而无言的眸子望着我。心底涌起一阵温暖,我笑着摇摇头,告诉她我没事,不用担心。一种似友情又似亲情的感觉在我们之间慢慢滋生。
我们两人在车厢里谈得愉快,我完全没有去看马车行到了何处。直到商清手下其中一名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留衣姑娘,惊鸿公子,黎州到了,这里市集密集,人口繁多,马车无法行驶,请下车一行。”
我这才一惊,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来到了南朝最繁华的城市黎州。 第 9 章
我和留衣下了马车,进入客栈,这才发现人来人往,很是拥挤,客人几乎是我所住过的所有客栈里最多的,三教九流几乎全到齐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的无非都是无双楼主秋云罗招亲的事,那场面真可说是趋之若骛。说到底也不过是同一个心理:虽说未必可以成为美人的夫婿,但能一睹绝色容姿,或有幸得佳人青睐一二,便是不枉此行了。
我暗暗摇头,本来还有点好奇想去见识名震天下的“红颜素手”的风姿,现在看来拜倒在裙下的人之多,令人咋舌,就算有请贴在手不由兴致大减。
小二将我们引上二楼清幽的雅座,商清早已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遥望练江的春景。我拉着留衣坐下,留衣却轻轻挣开我的手,垂首侍立在一旁。商清轻颔首:“你先下去吧。”留衣应着,退了出去。临走前朝我望了一眼,那眼中的担忧令我诧异。
商清转首对我笑着道:“一路颠簸,都在马车上度过,很是无趣吧。”我不喜欢他对留衣的态度,故意听而不闻,低头吃着桌上精致美味的饭菜。虽然我是秦家少主,但自有记忆以来没有受过半分宠爱,反而是身为侍女的轻盈陪着我长大,因而在我心目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尊卑之分。
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过几天无双楼主招亲,可以趁此机会带你去看看。”听到这话,我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色不迷人人自迷,又是一个拜倒在美色下的人,红颜当真是惑人,连商清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不例外。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我去看秋云罗不是因为她的人,而是另有原因的。”他顿了一下:“你可听说过冥月教么?”
我点点头。一门二宫三派四大家,冥月教和擎天门虽然与其他八家并称于世,但论真正实力,却不是包括秦家在内所能比拟的。然而其它各派系也有自己的优势,所以至今武林乃至天下才能维持着表面的平衡,谁都不想打破这个局面,尤其在冥月教和擎天门的势力已延伸至南北两个朝廷内部的时候。
“秋云罗这个人来历很可疑。她十三岁入潇湘馆之前的那一段经历,是完全空白的,而在离开无双楼的那两年时间里,也是行踪成谜……”那又如何,我知道商清是江湖中人,但他没有告诉我他的来历,我也不想去问他,然而他为什么要向我说这些?
心里想着,手中的筷子却未曾停过。我转动眼珠,扬起笑容:“你怎么不吃菜?这里的菜很好吃啊。”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夹起一颗四喜丸子就往他嘴里塞。看着他猝不及防吞下那颗丸子的狼狈模样,平日俊美高傲的翩翩公子形象被我破坏殆尽,我不由笑出了声,久久不绝,引来他深深的回望,“如果能够让你笑得如此快乐,被你塞多少次也无妨。”
“呃……”我愣了一下,忽略心中那一丝异样,连忙打哈哈:“吃菜吃菜。”商清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我,直至我不自在地撇开视线,他才开口:“你是不是有秋云罗的请贴?”
我惊讶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仿佛看到我眼睛里的疑问,他笑了起来:“你的眼神真是动人,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说我无知也不必这么好听,见到我在瞪他,他才续道:“那天你昏倒在湖边被我带回来的时候,那张请贴从你的衣袖里滑了出来,我不小心瞄了一眼。”
我冷笑不答。不小心瞄了一眼会看得那么清楚?看到我面色不善,他连忙讨饶:“好好,我是很认真地看了一遍。”那表情逗笑了我,他好象也松了口气。“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不要去赴秋云罗的约,一个如此绝世的女子突然要招亲,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如果你真的想看的话,不如我们远远地站在一旁就好。”
我也想到秋云罗的招亲可能是有什么原因,但却没他想的这么不堪,真是小人之心了。他叹了口气:“惊鸿,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斜睨了他一眼:“是啊,正如我太容易相信阁下一样。”他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惊鸿,你真可爱。”
皱皱眉眼,我知道自己没有遗传到秦家人所特有的貌美,但也不至于被人赞美可爱,对于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我一点也不高兴。商清点点我的鼻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可爱了。”我避开,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亲昵。
正说着话,楼梯口又上来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书生打扮,眉目清朗,嘴角微微翘起,显是常笑之人,令我想起了君融阳。 第 10 章
那人摇着折扇,徐徐上了二楼,走向与我们对窗的座位。嘴里喃喃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偏偏声音又刚好让我们听得清清楚楚。
“堂堂的擎天门少主居然也来这里看美人,可惜身边怎么带了个不解风情的傻公子呢?”我心中不觉一震,是了,商清商清,不正是慕容商清么,莫怪我总觉得他的名字无比熟悉,原来是天下第一门的少门主,自己平时不甚涉入江湖中事,竟连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听他刚才说话的口气,似是听见我们的话了,而我们却一直没有发现。我这种不入流的武功自是不必说了,怎么连慕容商清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察觉呢?心里想着,不觉朝他看去。
只见慕容商清微微一笑:“早就听闻冥月教左使的‘踏雪无痕’名震天下,今日有幸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我闻言惊讶地朝那个书生望过去,自己是走了什么运了?自出家门以来奇遇连连,现在更见到平日难以得见的天下两大人物。脑海里随即浮现起自己在秦家书房里看过的关于冥月左使的资料:君陶然,据说出生于四大家中的君家,但具体来历已不可考,现在是冥月教左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扇为兵,擅计谋,在教中是军师型人物。
君陶然呵呵一笑:“哪里哪里,我些微不入流的伎俩,哪入得了慕容公子的法眼,反倒是慕容公子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一招,岂是吾辈所能企及?”
我闻言心中一动,君陶然的话似有所指,而且好象是对我说的。果不其然,他边说着边看了我一眼,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慕容商清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难道贵教教主没有教他手下的待人之道?”这话已是不客气,但以慕容的身份,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君陶然笑颜不改:“我们教主只教我们对君子要客气,可没说对小人也要客气。”言语之处,无不针对慕容商清。
我没有理会两人的一来一往,埋头吃着我的菜,这两个人有什么恩恩怨怨,我不想管,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
没想到君陶然还是不放过我,话锋一转转到我头上来了。“素闻秦家少主秦惊鸿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想不到今日竟与慕容公子一起,真是稀奇。”
我心底重重一震,抬头朝他望去,他也笑着回望我,仿佛在等我的提问。
身在一个武林世家却不会武功,因无能而不被当成秦家的人,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说出去也只会丢秦家的脸而已,所以才处处低调,不想引人注目。而今既然冥月教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与冥月教并称当世两大势力的擎天门也没有不知道的理由了。
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看向慕容商清,只见他少有的一脸急切,似乎要向我解释什么,我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吃饭,只是说了一句:“我不是什么秦家少主,我只是秦惊鸿,如此而已。”
君陶然何等聪明,他察言观色,就已经从我的反应里看出了一切,微微一笑:“真正无能的人不会承认自己无能的,传闻不可尽信,秦公子离开秦家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我放下饭碗,不置可否。我虽然出生武林世家,却不想涉入江湖中事,只想在这秀丽山川游历一番,然后带着美好的回忆,回到小院和轻盈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然而一路走来,事情似乎已不是我所能预料得到的了。
突然间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神色匆匆的男子上了楼,见到君陶然如见救星,连忙一躬,然后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只见君陶然脸色微微一变,转头望向慕容商清:“少门主的手段果然令人望之不及。”慕容闻言,脸色也一沉:“本座不知君左使所言何事。”君陶然冷冷道:“本教江南分堂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中毒,至今已经折损了好几个人。”“你们的人中毒,关我擎天门何干?”君陶然缓缓道:“他们中的是‘醉春风’。”冥月教在东南西北分别有四个堂,包括总教在内,所以一个堂口的实力就相当于冥月教的五分之一,难怪君陶然一听之下会如此愕然。慕容商清脸色一凝:“这不可能。”
我闻言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曾经在医书上看过的名字。醉春风,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在风中四处散播的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会行动渐滞,直至经脉尽断而死,却因初时感觉会感觉难以言喻的愉悦,就如同春风拂面一般,故名醉春风。这种毒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对武功修为愈高者毒性愈强,所以方才君陶然说的“折损了好几人”必定是地位极高的堂主或长老之类的。而这种奇特的毒,据说为擎天门所独有,向不外传,如果真有人中了“醉春风”的毒,那么嫌疑最大的当属擎天门。
在我心念电转之间,君陶然已冷冷道:“是与不是,请少门主先交出解药。”慕容商清此刻也脸色凝重。“我身上没有解药。”
擎天门和冥月教虽隐隐成两虎对峙的局面,但在一方还没有确定实力已远胜另一方的时候,决
不会轻易出手,何况这么堂而皇之地对冥月教下手,不正摆明向冥月教挑战么,以慕容商清的城府断不会如此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此中疑点颇多。
君陶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缓了一缓:“如此便请少门主随君某走一趟。”慕容商清点点头:“本座也想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冒我擎天门之名。”
两人双双望向我,我也莫名其妙地回望他们。怎么了,难道我从头到尾乖乖坐在这里一言不发也有事啊。慕容柔声道:“惊鸿,你一个人留在这我也不放心,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一个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以前不也是这样一路走来的?只听得慕容商清的声音悠悠响起:“据说冥月教的江南分堂里藏有春露、夏雨、秋霜、冬雪四种分别在极寒极暖之地所采的无根水,如果再泡上我所藏的上好毛尖茶叶,必定是羡煞神仙的滋味。”
君陶然皮笑肉不笑:“想不到慕容少主对我教可了解得真透彻啊!”说罢转头对我说:“如若秦公子愿意光临敝教,君某必定不吝这四季之水来招待公子。”
“你们是挖个坑请我跳么?”我磨牙。“那你跳不跳?”慕容笑得更愉悦了。“我……跳。”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垂头物力地应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好骗,只要是心中所喜,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往前跳,实在怨不得别人。说好听点是千金难买心头好,说难听点就是天真固执。看见我这个样子,君陶然笑了起来,似乎将刚才的大麻烦忘得一干二净了,慕容也微笑。 第 11 章
一踏入冥月教的江南分堂,便可以立刻感受到那凝重的气氛,一个拥有几千人的江南分堂一时哀鸿遍野,几十个功力较低的弟子倒还能行走,只是脚步沉缓,似有千斤重坠。其他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或倒地不起,或痛苦呻吟,几个副堂主倒还好,都还勉强维持着仪态坐在椅上,只是脸上的苍白和汗水泄露了他们的痛苦。
此时一名女子从帘后款款步入前厅,一双丹凤眼微微勾起,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风情,极尽媚态。玉容上精神奕奕,显然是没有中毒。她看见君陶然脸色有些不好:“怎么是你来,教主呢?”君陶然淡淡应道:“教主闭关,所以由我来。”
女子闻言眸子似乎闪过一丝什么,转瞬即逝,君陶然介绍着我们:“这位是擎天门少门主,还有秦家少主,”他顿了一下,“这是本教江南分堂堂主傅离珑。”
话未落音,便见那些本来都痛苦不堪的人都望向我们这边来,眼中带着仇恨,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中的毒,毫无疑问,慕容商清是最大的嫌疑者。
慕容商清也不辩解,就这么悠然地站着,既然君陶然敢把我们带来,就得保证我们的无虞。
傅离珑冷笑:“君陶然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把下毒的人带到这里来,难道还想让他灭了我们整个冥月教不成?”
君陶然一笑:“以少门主的睿智,就算要下毒也不会挑最容易让人联想到擎天门的毒,反倒是众人中毒,惟有傅堂主安然无恙,令君某不得不心生疑窦。”
“那天本堂主正好外出办事。”傅离珑冷哼。君陶然却不理,直接绕过她去查看众人的伤势,傅离珑暗暗咬牙却也奈他不得。
看着那些人痛苦呻吟的模样,本来不想管闲事的心不知不觉软化下来,待得回过神来,自己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些中毒的人。
从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浩瀚如海的书籍,包括医书在内,也算是半个大夫,医者父母心的责任不允许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难道没有办法么?”我问。傅离珑冷冷道:“醉春风除了擎天门,天下何处还有解药?”君陶然经过方才那一瞬间的震惊,此刻反而镇定了下来,知道就算激动也是无济于事,他思忖片刻,折扇轻敲着手腕问慕容商清:“君某相信不是贵门下的毒,但如果今天江南分堂无一幸免,恐怕你我两家从此势成水火,也是那个下毒者所乐见的。”
慕容商清笑着点点头:“君左使所言正是慕容所想。本门愿意送解药给贵教,只是来回需数日之多,只怕会来不及。”此时的慕容商清负手含笑,丰神秀逸,俨然已有了未来门主的风范和威严。
君陶然闻言一皱眉:“醉春风从毒发至死亡,只有七日的时间,往来数日必已来不及。”君陶然纵然足智多谋,此时却也束手无策,几名座上的副堂主和其他人闻言无不流露出一种绝望。只听其中一人强忍痛苦笑道:“君左使不必为我们忧心了,今日我们死于此处,也算是光荣殉教了。”
君陶然沉默不语,慕容一面已唤来手下护法要他们赶回擎天门取来解药,只是擎天门与这里一南一北,就算如何赶也来不及了,无论如何只是尽一份人事而已,毕竟今日凶手可以对冥月教下手,也许哪天就轮到擎天门了。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我已来到一名副堂主面前,将手搭上他的脉搏,边细细回想起自己对于这种毒的认识。“你们中毒几天了。”“三天。”那人困难地道。他的体内有一股冰寒之气缓缓流动,但极微弱不细察的根本看不出,脉搏平缓得近乎异样了。
“也不是无法可解。”我喃喃道。浑不觉君陶然他们的眼光已全集中在我身上。 第 12 章
“也不是无法可解。”我喃喃道。浑不觉君陶然他们的眼光已全集中在我身上。
“什么办法?”君陶然问。我沉吟着:“醉春风之所以置人于死地,是因为里面有一种叫天星草的极寒之物,它会与练武之人的内力相抵触,内力越强则毒性越深,因而才会对练武之人极伤,于普通人反而无事,但也不是无法可解。”我顿了一下,“万物天生相克相成。既然天星草是极寒之物,那么就用五炎石和梦溪藤等极阳极热之物和之,就算不能彻底解除毒性,至少也能等到擎天门将解药送来了。”
傅离珑冷冷讽道:“没想到秦公子还是一名大夫。”我未理会,冷凝着脸道:“事不宜迟,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没时间了。”“不行!”傅离珑断然拒绝。“人命关天,你有把握一定成功?”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笃定我不会成功,我也确实无法肯定回答她,“姑且一试而已。”“那就是了。”她语调上扬,“难道让你拿几千条人命作实验么,出了事谁来负责,秦公子只是秦家的人,并没有权力来管我冥月教内部之事。”言语之间咄咄逼人。
“傅堂主,秦公子也是一片好意,我们愿意相信秦公子试一试。”刚才那位让我把脉的副堂主努力撑起快要软倒的身子,其他人也随之点点头。傅离珑眯起眼:“你们……”
“你听到了?”君陶然打断她,悠然道:“出了事我来负责。”傅离珑冷笑:“君陶然,他们中毒神智不清,你也跟着他们搅和么?”
“傅堂主,请注意你的态度,”君陶然见她愈说愈过分,不得不出言提醒。“我是本教左使而你只是分堂堂主。”傅离珑咬牙,“君左使,你不要以为仗着教主的信任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君陶然微微一笑:“你既然知道教主信任我,那么此行我就是代表教主全权做主的。”
不待她再说,君陶然转身叫来两个中毒教浅的弟子。“你们到药店去,只要有五炎石和梦溪藤两样东西的,全都买下来。”
“不用去了。”我叫住他们,待他们看向我,我遥摇头道:“这两种药虽不珍贵却很不起眼,寻常药引并不需要用到它们,所以药店是难以寻觅得到的。”“那秦公子的意思是?”
我平静地道:“我自己上山去采,那两种药只有我才认得。”
“不行!”慕容和君陶然同时开口打断了我,君陶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噤了口。慕容向君陶然扫了一眼,对着我说道:“惊鸿,你不会武功又没走过远路,怎么能上山采药呢?”
“有什么不能?”我不服,好歹我也是个男子,自小生长在秦家,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两三下武功还是可以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成了闺中女子?“我以前也经常上山采茶,何况现在的情形已经不由得你们了。”我搬出他们反驳不得的理由。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君陶然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他苦恼的是什么,自己是万万脱不开身的,而身边又无人可派。“不如我派两个弟子跟你去吧,虽然他们武功不济事,但好歹也聊胜于无。”我想了想,刚要答应。慕容突然开口:“不用了,我陪你去吧。”
“你?”我吃惊,堂堂一个名门公子陪我去爬山?他看出我的心思,微微一笑:“有何不可,别忘了,你可也是秦家少主,咱们扯平了。”我抿抿唇,还想思索出什么理由来拒绝他。他却一把挽起我,“别想了,再想就天黑了,快走吧。”我被他拉着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君陶然静静站在我们身后,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 13 章
这座山虽然不高,但地势陡峭,极是难攀。我就不用说了,全靠着慕容半拉半抱才爬了上去,有点后悔当初还反对他来,偷偷看了他一眼,心底还真浮起了该死的愧疚。
“怎么了?”慕容见我频频望向他,微笑着拭去我脸上的汗水,自己却神清气爽片叶不沾,看得我些许羡慕,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没学武功真是一大遗憾。
“没什么。”我撇过头掩饰自己的赧然。其实慕容对我极好的,在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已经体贴地为我准备好了。有一次我被鱼骨哽到,他便在以后的每次吃饭都细心地亲手为我剔去鱼骨。而我,先前由于他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又半强迫着我一起上路而漠视他,后来更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而没给过他好脸色。
“啊……!”不知不觉分了神,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直直地向前倾倒。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上传来轻轻的叹息:“你呀……怎么老是走神呢,和我在一起就这么令你不能忍受么?”
“不是的……”我下意识地否认,却在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时顿然住口,望向慕容。果不其然,只见慕容一脸愕然,从来都是淡淡不置可否的我第一次会主动否认他的话。“我们快走吧。”我急急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慕容反握住我的手,我回头一看,他笑得很快乐。“走吧。”他带着我提气飞纵在崎岖的山路上。
一路上只采到五炎石,那种墨绿色的梦溪藤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不死心,执意要往更险峻的山路走。
夕阳缓缓而下,此时已是晚霞漫天,染红了一片碧空。我忽然注意到从悬崖边生出一株绒白色的小草,轻轻摇晃的小毛球在霞光的映射下竟显出奇异的银白色泽,本来不起眼的小草变得璀璨夺目起来。
“是幽人草!”我惊喜地喊起来,就要往前面跑,手被一把拉住。我转头,他正不赞同地望着我:“前面是悬崖,你想摔死么?”我兴奋得忘乎所以,“那可是幽人草,寻常人一生也难得一见的珍品!”“那又如何,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他似乎又恢复了初见我时敛于形下的霸气。
我稍稍捺下洋溢的感情,对他解释道:“幽人草是古书上记载难得一见的解毒圣品,有了它,便足以替代梦溪藤的功效,别说压下毒性,说不定还能解了那毒,用不着让他们承受等待解药的煎熬了,所以我一定要去摘!”语气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慕容早就见识过我的固执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去摘吧。”“不行,”我拉住他,“幽人草最奇特的地方,就是它的灵性,采摘的人如果不能持着爱惜的心情将它摘下,哪怕是心中寸有一丝贪念,也会在摘下它的那一瞬间使它枯萎。”
慕容表情怪异,“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草药,是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书上就是那么写的。”我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朝悬崖走去。“小心点!”身后传来慕容担忧的声音,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以防不测。我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接近在悬崖边上随风摇曳的小草。
在手碰到它的那一瞬间,我欣喜得无以复加,心跳异常厉害,生怕它就这样突然枯萎了。幸好没有,在我伸手折下它后,它依然好好地闪烁着银色的暗芒。“摘到了!”我兴奋地回头朝慕容喊道。却不料脚下一滑,突然踩空的身子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跌向崖底。
双手下意识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什么,却止不住急剧落下的势子。手突然被握住,抬头一看,是慕容。从没看过他如此表情外露,一脸的焦急欲狂,竟觉得有点想笑。突然想起如果有旁人在场,此时看到自己的身子悬在半空摇摇荡荡,是何等的惊心动魄,而奇怪的是自己除了头晕之外什么都没感觉到,甚至是恐惧。
“惊鸿,抓紧我的手!”慕容大喊。手一点点地滑落,任凭慕容如何用力也无济于事,反而是他的身体有被我拖下来的趋势。我摇摇头,不愿他也和我一起跌下来,“你快放手!”
慕容不答话,依然用劲全力地拉住我,此时任凭你有盖世神功也毫无用武之地了。手心里沁出的汗水让紧握的手更加湿滑,慕容已经快抓不住我了,眼看他也要和我一起坠下去了,我松开了手。“不准松手!”慕容气急败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的手就这样错开,我以为自己会顺势直坠崖底,摔成粉身碎骨之时,身子却突然被紧紧抱住。
“啊!”我回过头,惊谔的看着慕容硬是俯身直下,一手紧紧圈住我,一手以将手中的软剑注入真气,笔直地插入崖壁,可是崖壁不知是什么岩石,竟连慕容的内力和那把削铁如泥的软剑都没办法在壁中插入分毫,剑尖从崖壁划下,发出尖锐的金属声,火花四溅。
两人直直落下,堕入不见底的深渊。尖锐刺耳的风声从我耳旁呼啸而过,刮得生疼,我忍受不住巨大的晕眩感,眼前一黑,顿时不醒人事,而慕容的一双手臂,始终紧紧地搂着我…… 第 14 章
从口鼻四面呛入的水,压迫得我的胃似乎要爆破了,意识被迫清醒过来,转眼又因为溺水而渐渐陷入昏迷。恍惚之间,腰突然被搂住,唇上一阵温暖,口中被渡入了一口真气。略略睁开眼,冰寒的绿水中是慕容模糊的面容。绵软无力的身子被提起来,拉向水面。
两人破水而出,我大口大口地喘气,任凭慕容将我拉上岸。慕容浑身也湿透了,脸色发白,发稍的水珠一颗颗往下淌,显得狼狈至极,不过我想自己也比他好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更狼狈一些的时候,居然就这样笑了出来,喉咙火辣辣地疼痛,笑声变成了呛咳声。“咳……咳咳……”我抚着脖子,呛得泪流满面,慕容急忙顺着我的背为我渡入真气。只觉得本来冰寒刺骨的身体渐渐地温暖起来,慕容也微微喘着气,一面瞪着我:“还有心思笑!”我又呛了两声,这才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声音微弱沙哑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不禁佩服起自己惊魂未定还有说笑的能力。
待得痛苦平息了些,我便拿开慕容的手,不再让他为了我消耗真气,此时我方有余力站起来打量着四周。我们跌入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泛起绿色的水波因为刚才被我们打破的平静现在还微微荡漾着。在这片四面都被山围住的地方,惟有从上方直直射下的光线穿透重重缭绕的云雾,带来了一丝光明。我们对面是一个山洞,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如同水潭般深不可测,中间隔着这个水潭,一切都是那么寂静,看起来就像是我们打扰了不该打扰的安宁。
就在两人都在观察环境,思索着该如何出去时,“啊!”我突然低呼起来,引来慕容莫名的回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顿时紧张起来。我摇摇头,“幽人草不见了。”也许在两人跌下之时就从我手中掉落了。“那时我们连命都快没了,幽人草又怎么会还在你手里。”慕容笑了起来,此时他的外表绝对称不上优雅,我们又前路茫茫,未知生死,而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站在那里便有了一种雍容的气度,似乎这困境对于他来说只如自家庭院,而自己也只不过是在信步漫游。我便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若是慕容日后真成了擎天门的门主,必定是笑傲天下的人物,而事实也确如我所料,只是那时早已物是人非,万事休提了,这是后话。
当时,我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拿到了,却又在一瞬间失去,连先前采得的五炎石也弄丢了。“现在把草药弄丢了,他们要是没有在三天之内服下压制毒性的东西,就算你所派的人从擎天门取来解药也没用了。”
慕容的表情是又好气又好笑:“我们现在人被困在这里,别说解药丢了,就算解药在手也无济于事。”我想想也是,也不由为自己的迷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发现慕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怎么了?”我摸摸脸庞,有什么特别的么?我没有发现,若是以前慕容这样注视我,我必定会万分厌恶的了,现在却只是奇怪而已。慕容摇摇头,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迷惑,喃喃念道:“惊鸿啊惊鸿,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时深不可测,有时又明澈得让人一眼便看得透,我想我是被你迷惑了。”
我只感到热气只往脸上冒,“你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快点想想如何走出这个地方吧。”
慕容倒不紧张,他顺势被我拉了几步,笑着说:“有什么好想的,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下水找水路,这里无风,但水潭在我们上来这么久以后仍有波动,说明下面必有水源,只要能找到缺口说不定就能出去了。”二呢?我不问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转眼朝对面的山洞看过去,又望望泛着波澜的水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要我再下去体验一下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了。慕容看出我的反应,轻笑起来:“那我们就进山洞吧。”
两个人绕到洞口,如此近距离的视线让我们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事实:这个山洞有着明显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在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底,居然会有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穴!
我们对望了一眼,虽然感到奇怪但心中同时也燃起无限的希望。既然这是一个来自人工的洞穴,那么里面很可能有着出口,也就是说我们逃出去的希望很大。
从外面看洞穴十分暗淡,连出口处都不是看得很清楚,两人身上的火折子又都被浸湿了,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向里面移动。慕容牵起我的手,一步步探向洞内,我心里一热,没有挣开,却忍不住提醒道:“小心点。”慕容回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缓缓地移动脚步,所到之处皆是平坦的沙地,谈不上什么危险,更使我们不敢掉以轻心。慕容摸索着又踏出几步,突然哧的一声,四周大亮,我大吃一惊,慕容握住我的手也紧了紧,拉着我迅速退了几步。除了我们的呼吸声,还有细微火焰的燃烧声响,抬头一看,两旁的石壁上同时燃起了数十点火苗,却没有蜡烛的影子,火光一直延伸至洞内转折处,霎时间满壁熠熠生辉。
我朝地上看去,只见原来慕容踏过的沙地上凹进了一块,想必是这机关触动壁上燃火的装置。设计如斯精妙,寻常名师巧匠绝难以做出,我不由对这洞穴的主人起了几分好奇。
再向前走去,一路都平安无事,洞穴蜿蜒曲折,却始终都有灯火相伴。
未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尽头,那是个石门,左右也没什么机关按钮,仿佛只要略略一推便打得开。我伸出手去推门,却被慕容的左手握住,同时他的右手已伸了出去。
石门顺势缓缓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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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没在万千繁华之后的历史,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两百多年前的风风雨雨,也许从此就长埋地下,然而惊鸿却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由此引开一段心醉神伤,鲜为人知的往事——
偶说要潜水,可素还素很勤劳地填了三章,这次真的要去潜水了,想看下文的大人得等一阵子,不过有回帖偶就有动力!
说一下惊鸿^^~~~~~其实惊鸿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的美是蕴藉于内的光华,但因为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造成了他初离家门,涉入世事时对自己没有信心。然而他的好惟有有心人才发掘得到,这种情况随着他阅历和年龄的增长会渐渐改变,他的魅力和气质会更形于外,迷倒更多的人(最好是全天下是吧?)^_^ 第 15 章
15
石门缓缓而开。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如同议事大厅般的宽阔空间。门口那沙地下的机关似乎也控制着这里,整个大厅灯火通明。穴顶是呈拱状的,显得空旷无比,几张雅致的黄花梨子木的桌椅随意地摆在那里,桌上一盅茶具,仿佛主人才刚走,不久就会回来。后面是三四排围成半圆形的紫檀镂金书架,上面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卷,每一叠都贴着一张小纸条,似乎已经分门别类好了。
果然是别有洞天!我抬头打量赞叹着,且不说这岩石构造极难凿穿,单是在如此的崇山峻岭中开凿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需要何等的人力物力,决不是区区几个王侯或富贾所能做到的,难道……思及此,心中不由打了个突,转头望向慕容。他正脸色凝重地盯着某一处,我顺着他的目光而去,视线落在右侧光滑石壁上洋洋洒洒,笔迹苍劲的文字上。
“圣朝自太祖以来,奋数世之余烈,策长鞭而御宇内。至澹武治,四海清平,著太和于有象。然则古人有云:月盈则亏,日满则蚀。太祖、太宗二帝鉴于前朝之亡,费数十年苦功,筑成此处,为子孙留万一之后路。
余历澹武、瑞昭、琛永三朝,得先帝宠赖,遗命托孤,委辅政之重职,战战兢兢,不敢怠慢,欲以余生微薄之力报效一二。惜天命至此,已非人力所能及,帝心昏聩,错信小人。吾不愿负先帝襟袍之情,金兰之义,退而求独善其身,奈何天降噩耗,痛失爱妻,顿如五内俱焚,心灰意懒,自咎其因难辞,惟有辞荣避位,苟渡余生而已。
此处幽远清寂,宜修身,余于机缘巧合下而知之,破其机关,暂安身于此,将平生所思所想一一著之,聊以自慰。”
我屏着呼吸一行行看下去,至“破其机关”几字,仍不由冷汗津津,原来不是没有机关,而是已被此人尽数破去了。
下面还有一行小楷:吾来此四十余载,亦惟孑然一身,未有二人涉足,料想圣朝已破,其子孙悉数困于城中,无缘避居此处,或亡云云。今日离此而去,白发扁舟,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楚梦归字
“楚梦归!”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呼出声,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两百年前的“天下第一人”。慕容点点头,“确实是他的字迹。”
两百多年前,天下尚是圣天王朝统治之时,出了一个以学识和剑术闻名天下的人物,据说他“年少之时,尝于春夜,披发垂腰,衣淡黄衫,倚楼吹笛,闻者艳之”,或曰“纵横捭阖,无所不能谈,天下大势,尽在其手”。这样一个如金石若秋水的人物,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可惜关于他未曾在正史上留下只字片语,有的只是供后人揣测的种种逸事传说罢了。
楚梦归年轻时与当时的太子相识并结为莫逆,后来太子登基,也就是后来的澹武帝,邀他入阁,被他以草野之身,不惯礼仪为由断然拒绝,然而澹武帝还是十分惜才,依然时时垂询政事于他。至澹武帝崩,临终托孤,要他辅政安邦,楚梦归也确实不负圣望,圣天王朝经澹武帝再由他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富强。可惜好景不长,后来的几代皇帝都是阿斗扶亦扶不起,反而时时猜忌楚梦归,将他一贬再贬,此时爱妻的死,更令他万念俱灰,于是某夜世人惊闻楚府起火,楚梦归从此杳然不知所踪。
当时很多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隐遁山林,奇怪的是一代名臣,正史却无记载半分,仿佛他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般。
楚梦归失踪后,圣天王朝果如他所料,数十年即灭亡,国土一分为二,就是现在的北廷和南朝。偌大一个曾经拥有万千繁华的帝国一夕之间土崩瓦解,长埋历史,一代风流人物也随之灰飞湮灭,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虽然有关于他的一切似乎已被人为的销毁,而我家却还竟然留有他的传记,那一本薄薄的手抄体被压在层层书籍之下,泛黄的纸面似乎已有一两百年的历史,被弃如敝履,压在不知名角落的书,却还是让我翻了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有这个人物的存在,然而慕容又是如何知道这个人的呢?我不由朝他望过去,只见慕容望着那刻文久久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转过头,朝那几排吸引了我注意力的书架走去,即使经过了数百年,那上面依旧纤尘不染,好象主人从来就没离开过。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淡淡莫名的悲伤,也不知是为了楚梦归那曾经的风流而今却湮没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是为了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到头来却弄得梦归江湖,独过余生的寂寞?
视线落在其中一格上,叠叠书籍之间夹放着一个卷轴,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把它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这……这是……”
那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男子,手持羽扇,含笑而立,面如冠玉,白衣飘扬,堪堪站在那里便占尽了天下的风流,书卷的儒雅从他身上渗透出来,又有一种谈笑间强虏灰飞湮灭的气势,两者明明相克却又奇异地在这男子身上相融。然而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是他的眼睛。明澈若清泉,又深邃如寒潭,让人似乎一眼便能望尽,却又似看也看不够,飞花落尽是惊鸿,我的脑海突然浮现的惟有这句话而已。好熟悉的眼神,似乎在哪里看过呢?
再看落款,“梦归江湖,何日是良辰;云思静水,此时为佳期。”我喃喃地念出声。梦归,梦归,不正是暗含了楚梦归的名字么?那么云思也是人名了?想来是作此画之人,究竟是谁,竟能得楚梦归如此珍视,连避居此处都要随身携着它。
蓦地,我耳旁响起慕容的声音:“他和你很像。”我斜睨着他,倒要看看他如何把一个光风霁月般的出尘人物和貌不惊人的我扯在一块。
慕容微微一笑,牵起我的手,来到洞外。“你看。”他指着那个寒潭。我莫名所以,微一俯身,只见那镜面般的水照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容颜。
端正的五官,虽说不上丑陋,但也不能称之为好看,惟有平凡二字,然而我却被那双眼眸怔住了。似笑非笑,乍嗔还喜,不正活生生是画中人的那双眼眸?顾盼之间,竟像有万千流风飞云藏匿其中,再一看却又化作孤崖沧海,任雷霆震天,亦未曾撼动分毫,引人情不自禁地愈望愈深,竟一分也移不开视线了。
在我兀自走神的时候,下巴被抬了起来,望进慕容那微笑着隐藏莫名情感的双眸。“你现在知道为何我会为你而失神了?”慕容的眼神和话语让我想起初遇时他说的那些让我奇怪而不悦的话,脸上不由热气直冒,下意识地想撇开视线,下巴却被握住而未能如愿。
眼见慕容的脸一寸寸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了我的脸,咫尺的距离让热气喷在脸上,周围的温度似乎顿时上升了好几度。“慕容……”呐呐地出声,我有点不知所措,“唔……!”未竟之语被封在了口中。
舌头如灵蛇般含住我的唇吸吮着,由浅而深,直至双唇肿痛,又放轻了力道,轻轻啄着,我感到呼吸困难,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了一些,却让那舌头趁机窜了进去。舌尖扫过齿龈,勾住里面的舌头,强迫它随着搅动,那从未有过的震撼感觉引来我微微的颤栗,只能浑身乏力地任他摆布。
良久,两人分开。我浑身瘫软地被他抱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只手拨开我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一下一下地顺着。此时我满脸通红,窘迫无比,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慕容说什么我都充耳不闻,全当听不见地把头埋在他怀里。
低低的笑声从头上传来:“惊鸿……惊鸿……”那声音低低柔柔的,蕴涵着感情,仿佛催眠般让人的心酥麻下来。“如果我们一直这样该有多好……”我以为他说的是我们这种平静而无人打扰的生活,便回了一句:“是啊,像楚梦归一样隐居在此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慕容轻笑不语。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当时他那句话的意思。回想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年少青涩,往事如风,不过皆付一笑而已。
我倚在他怀里,拿起那画细细端详。“看这落款,分明暗合人名,梦归是楚梦归,云思又是谁呢?”“他就是圣天王朝的景宗澹武。”慕容略显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景宗未登基前的名讳便是云思,慕容云思。”我刚想问他为什么对楚梦归的事情那么清楚,脑海中却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慕容云思……慕容……莫非……?”我不置信地望向他,不会吧?
慕容缓缓地点点头。“没错,我正是景宗的嫡系子孙。”自入江湖以来奇遇连连,吃惊到了极点我反而冷静下来,然而乍听慕容的话,仍不由好奇心大起地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江湖上只闻擎天门势力庞大,与冥月教并称于世,连朝廷也得让其三分,却从未听说其中还有这层隐秘。
“当年,”慕容抬头望向天际,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王朝灭亡以后,皇族皆尽死于那场叛乱的大火里,只有七皇子,也就是后来擎天门的门主因为忠仆的替代而逃了出来,躲过当时两方人马的重重追杀和包围,却终究被逼至江边。就在他欲投江自尽也不愿落入敌手之时,突然出现一个人,将他带出险境并教给他一身高强的武功。此后那七皇子行走江湖,便创立了擎天门。”事隔多年,我仍可以想见当年的情景是怎生的惊心动魄。曾经堂皇靡丽的宫殿在火光中一寸寸化为灰烬,而那些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凄惨和绝望仿佛就在眼前。
“你说救了七皇子的会是谁?”我问。慕容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问。“也许就是楚梦归,然而这么多年了,父亲那一辈便已无人提起,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我点点头,这是大有可能的事。想那楚梦归念在当年与澹武帝的交情上,就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亦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孙连惟一的血脉也保不住。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皇族皆尽死于大火,那么那些宫女太监呢?”我突然问。“当然也一齐葬在了那火场里。”慕容轻笑,似笑我的天真。我垂首不语。那些皇族,并非人人都是骄奢淫逸的,然而只因生在帝王之家,竟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而那些宫人又何其无辜,竟要与那宫阙一同化为灰烬。一个皇位的尊荣,究竟要用多少鲜血换来的?
“在想什么?”我摇摇头,“我只是同情他们。那些皇族或说是要斩草除根,但宫女太监又何辜!”慕容握着我的手,语气淡淡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喜欢他那淡然的语气,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初遇他时的模样,从未将天下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只在乎自己的目的,手段为何并不在意。
这也许是成大事者所必须具备的,但在我听来却很不舒服。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的人自然可以说得如此豪迈,却又怎见身后白骨成山,尸横遍野?
我抽回自己的手,默默无语地朝洞内走去。这也许注定了我和他的观念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一天。
洞内的灯火奇异地经久不熄,我走向那些书架,一行行地随意浏览过去,借以平息自己心中的翻涌。那些纸条上用蝇楷写着“武功心法”、“阴阳五行”、“帝王之术”等等,每一门都分得极细。“帝王之术”分“御人”、“治世”、“鉴相”,想必是楚梦归辅政多年的心得。而武功却是最多的,“天山心经”,“销魂剑法”,“绵阳掌”……都是江湖失传已久,而世人又梦寐以求所不可得的珍宝,如若这些秘籍流传于外,不知又会掀起何等的风波?我暗叹,便连翻一翻的兴致也没有了。
眼角却突然瞄到一个书名,口中不由低念出声。“垂雪集。”拿起来摊开一看,字迹与石壁上所刻一样,只是狂放之气收敛了很多,添了几分圆活遒媚。里面所载都是一些诗词歌赋,想必是楚梦归闲暇所作。开页写道:“沉思四十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寥寥几字,淡淡的神伤便倾泻而出。诗或飞扬豁达,词或沉郁幽怨,让我爱不释手,一刻也舍不得放下。
“哈湫!”一声把我从遐思里拉了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虽然干了大半,但因为受寒已久,寒气早已入渗,只不过刚才有慕容的真气在体内维持着,而自己先与慕容赌气,后又沉浸在这书里,竟一直没有感觉。
一件外衣披上我的肩头,转头一看,慕容已在我身后,不知静静地站了多久。我咬了咬下唇,像小孩子一样和他赌着气,故意瞥过头不去看他。身体却被圈住,慕容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那热气喷在脸颊,让我再也不能忽视他。“惊鸿啊惊鸿,你看似温和随意,其实却倔强得很,像你这种性子,迟早要吃大亏的。”叹息似的声音悠悠道。
“我只是不想你如此的轻视人命。”我幽幽道,微弱的声音哽在喉头,几不可闻。自己真的很倔强么,记得轻盈也这么说过我。我也想淡然处之,然而一些事情却是不能不坚持的,不然便连做人的原则也失去了。“江湖上的纷争,朝廷内的权势,从来都是污秽黑暗的,在那里生存的人,不是算计人便是被算计,上位者更是如此,他们怎么会将区区的人命放在眼里?”
我不语。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所以从来都不想踏入江湖或庙堂,那天地的广袤才是我所向往的。怎知世事并不尽如人所料,自己还是遇上了慕容……“你将来也会成为上位者的……”我闷闷地,并不去想认识慕容之前他是怎样的,只希望日后不要看见他也变成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圈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慕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追问着要一个答案,或许正如他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的一生总是需要面对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第 16 章
我把那卷“垂雪集”捧在手中,须臾也舍不得放下。慕容笑起来:“若是别人来到这里,定然是向那些书直奔而去。这里面的书随便一本拿出去,都是一生也难以见到的惊世之宝,你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反而对常人不屑一顾的诗集视若珍宝,真是不识货之极。”
我斜睨着他:“那么我们的少门主居然一本也不感兴趣,岂非更有异于人?”慕容大笑,“非也,非也,那些武功心法我早已烂熟于心,至于帝王之术,我又学来何用?”
早已学过?我狐疑,“这些书都是楚梦归在此四十年间一一写就,你如何早已看过?”慕容笑着摇摇头,“惊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楚梦归还能凭空想象出这些各派失传的武功不成,当然是他于偶然间发现,在此一一默下的。”我恍然,既然楚梦归当年能发现这些秘籍,那么以擎天门的实力当然也能将它们一一收集,更勿论救了那七皇子的人很可能是楚梦归,他把其中一二授之也未尝不是不可能的。
“反正我就是很笨,连这个也猜不出来。”活该被你笑!恨恨地瞪他一眼,却被偷了个吻,霎时变成红脸。慕容覆上我的手,指尖穿过指缝,两人的手交缠在一起,我抬起头,慕容眼神深邃而温柔地望着我,笑意盈眸。“你不是笨,只是不谙人心罢了。这些失传的武功都是当年各门各派的不传之秘,非掌门不能翻阅。楚梦归能如此仔细地看到并熟记下来,其中用了什么手段又有几人知晓?”
我皱皱眉,“你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慕容笑着抚平我的脸,“是你把人心想得太美好了。”神色突然认真起来,那温柔的眼眸注视着我,像一张网覆下,重重包围着,不容我逃避。“人心的险恶,你可以不必懂,世间的丑陋,也由我来替你挡。”承诺般的话语结束于一个深深缠绵的吻,我愣愣地半天回不了神,直至感觉呼吸快要停止,才涨红着脸挣开。
曾几何时,自己努力让它淡然的心却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喜怒哀乐渐渐呈现,不再掩盖在那张冷漠疏离的笑脸下,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不是这里没有食物,要不然在此处隐居也是不错的事情。”为了不让慕容再有机可趁,我跳离了几步远,不看慕容那带笑的可恶嘴脸,转身朝那几张桌椅走去,那盅是用十分普通的青花瓷所制,与摆放它的其他家具相比显得粗糙而不起眼,很容易便让人忽略。然而我却对它粗中有细的构造和在灯火下散发淡淡柔和的光芒很是欣赏,在秦家书房那些年的经验告诉我,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说不定秘密越多。正想捧起来细细玩赏,不料刚一触及,那茶具却似稳稳地固在桌上分毫不动,稍一用力,竟随之转动起来。
沉闷的声音响起,书架缓缓向两旁移动,现出后面的情形,一个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石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瞪着自己的手出神,真的被我料中了,应该说太好运了么?连拿个茶具都会有机关。慕容看到我的拙样不由轻笑起来,走过去推开那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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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蓝天,鸟语花香,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与慕容相视一笑,顿觉恍如隔世。那洞穴的出口是直通山下的,楚梦归果然留了一条生路,只是没想到连一个毫不起眼的茶盅都会隐藏着机关。如果进来的人对那个被其它物品掩盖了光华的茶盏不屑一顾,连碰都不去碰一下,岂不是平白错失了出去的机会?
突闻身后轰地一声巨响,仿佛山崩地裂,我还来不及反应,早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搂住带出数丈之远。我回身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只见无数巨石不知为何突然从山上接二连三地滚下,将方才的洞口死死封住,不留一点空隙。
现在不要说一个人了,就算是一只老鼠,恐怕也是进不去出不来。我看看被封死的洞口,再瞧瞧手中攥着的那本“垂雪集”,口中喃喃念着:楚前辈啊,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你的机关,故意不让人从里面带走那些宝贝,但我实在对这本诗集喜爱得很,现在我要把它带走,我会好好爱护它的,你在天之灵请安息吧。”
看着我念念有词的模样,慕容不由轻笑起来:“这么多书你不拿,偏偏取了一本旁人不屑一顾的垃圾。”我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书卷,朝他瞪眼,“这哪是什么垃圾,在我看来分明是稀世的宝贝,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
慕容笑着点点我的鼻子:“这也许正是楚梦归选中你的原因。”言语之间颇有高深莫测之感。我皱皱鼻子,说得真难听,什么选中,活象祭品似的,这话听来诡异得很。然而或许正如慕容所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所走的路从一开始,便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拽着慕容转身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在崖底被困了整整一天,虽然又饿又累,且如大海捞针,但还有两天时间,江南分堂那些人尚有一线的生机,我便要继续去找那两种药,希望还来得及。
“你看那是什么?”慕容指着不远出的一大片芳草山花突然道。“什么?”我眯着眼看过去,“没什么啊,不过是些野花而已……”话未竟,声音已硬生生地顿住。“……幽人草?!”那一大片夹杂在山花丛中随风摇曳的,不是幽人草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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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踏入门口,便听见傅离珑的声音从里面冷冷传来。“一个是擎天门少主,一个是秦家的人,难道君使真以为他们会去找解药不成!”
“无论如何,三天之限还未到,傅堂主言之过早了,时日一到自有定论。”兵来将挡,君陶然的声音是悠然而毫不紧张的,一如在酒楼上遇到的他。
“时日?只怕时日一到堂中的人也去见阎王了。”仿佛毫无感情的话语令人很不舒服。
“要见阎王也得先过我这一关。”我朗声道,踏入门槛。 第 17 章
“要见阎王也得先过我这一关。”我朗声道,踏入门槛。
每个人看到我,脸色各不相同。傅离珑沉着脸一言不发,君陶然则是一贯的笑意,眼里写着我早料到的神情,却不知他何以会如此肯定我能找到解药。其他依旧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动弹的人显是一脸惊喜,那眼中闪过的期盼更令我下决心尽快医治他们。
“秦公子找到那两味药了?”我摇摇头,又续道:“不过我找到了足以取代梦溪藤和五炎石的药引,事不宜迟,请君左使尽快请两位本地有名的大夫来此。”君陶然点点头,无须赘言。“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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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拔出最后一根针,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摇摇头甩去多日未眠的晕眩。一旁协助着我的仙风道骨的老大夫捋须而叹:“公子针法医术之精,真令我们这些老头子自叹不如啊!”我闻言赧然:“惊鸿只是自小读过一些医书罢了,至于医术则是万万谈不上的,这一次也因为是曾经见于书上才会如此侥幸。”老大夫更加惊奇了:“只是自学医书而无人教导便能如此厉害,公子真是天纵奇才啊!”我只笑不答。一个在秦家被视为废物的人居然在外头被赞为奇才,这句话如果在江湖上说出去,只怕会笑掉很多人,尤其是秦家人的大牙。
“大部分毒已经清了,只剩下一些余毒,虽无大碍,也不能掉以轻心,等擎天门的解药一送到便需立刻服下。”副堂主萧宁点点头,带着感激和担忧:“秦公子你已多日未曾合过眼了,快去歇息一下吧。”我朝他笑了笑:“不妨事的,还有最后几个人。”萧宁叹了口气,话语里有着钦佩:“秦公子非我教中人,且又素无瓜葛,竟能救人至此,这才更令萧某叹服,试问天下有何人能做到此步?实在无以回报,请受萧某代本堂中人一拜。”目光掠过他身后,那些已被我施过针的人纷纷现出与萧宁一样的神情。
萧宁说罢一撩袍子便欲跪下,我见状立即手忙脚乱地扶住他:“萧堂主这是干什么,人命关天,我不过是尽力而为。”这是实话,今天换作别人,我也一样会如此做。萧宁摇摇头:“尽力而为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只怕真正能做到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还是很坚决地朝我一拜,他以内力相压,让我无力相扶。这一拜不要紧,后面立刻刷刷地跪下一大片人。我拦也拦不住,只得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硬生生受下了。
为最后几人施完针,我头重脚轻地走出去透气。谁知道刚一出门,便被猛烈的日光照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眼看就要一头栽下,身后一双手及时扶住了我。回头一看,是慕容温柔而心疼的眸子。我朝他一笑,挣开他的手欲自己站稳,却不料眼前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就要跪下,突然被一双手臂打横抱起。
我低呼一声,面红耳赤。“快放我下来!”我挣扎着,边心慌意乱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了去。“别动!”慕容沉声道,抱着我的力道更紧了些,两人穿过跨院,引来无数好奇暧昧的眼光,让我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却还要怕摔下去而紧紧揽着他的颈项。这可是冥月教的地盘啊!他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我不由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宁愿当那逃避的鸵鸟。
感觉过了很久,身体被轻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我抬起头,看见慕容平静脸庞下隐藏着的暴风雨,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却不想去当这点燃火药的引子,乖乖地垂着头没有出声。慕容看见我这个样子,再大的怒火也化为乌有。我诡异于这宁静,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蒙混过去,却被一把拥入怀,头上传来叹息般的声音:“我知道你救人心切,连自己的身体也顾不上,但你不心疼,我却心疼。”
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也许自己就是被这如网般温柔的凝视和话语一步一步重重织住,才会再也逃脱不开的吧。我暗叹,抛却心中最后一丝羞怯,将头轻靠在他肩上,低低说道:“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声若蚊呐,慕容搂着我的手臂却紧了紧,分明是听见了。劳累了几日终于停歇下来,我的眼皮一下子变得沉重,意识片刻便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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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房内无人,外面却传来兵刃舞动的声音。推开房门,只见梨花树下,白衣翩然,剑气纵横,恍若天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慕容舞剑,他舞的是擎天门一套很普通的剑法,然而在他一挽手一抖剑之间却如雪云翻涌,气势万千,身形飘逸却暗藏霸气,隐隐有睥睨天下的气势,想来这才是慕容真正的性情吧。我不由想起了那夜在镜湖上见到的陌生男子,那种霸气,分明与慕容不分轩轾,只是慕容较他要深敛一些。若是那人亦身在江湖,只怕一山不容二虎,江湖自此又要兴起波澜了吧,此时只是突然冒出的念头,却没想到后来会一语成谶。淡紫色的剑光将慕容重重围住,身影几不得见。那被剑气削下的梨花漫天纷飞,浑然无暇,染不得人间半点污秽,一时看得我竟痴了。
“好剑法!”朗笑声伴着轻轻的拍掌将我从失神中拉了回来。君陶然一袭青袍踏步而来,那带笑的眼眸又让我忆起了君融阳,江湖上还未传出他与千晴表妹的喜讯,不知自己还是否有机会去沾一杯喜酒喝,略带惆怅的想着 那秦家小院里无忧无虑的日子何时才能重温呢?
这边君陶然的声音已响起:“近日堂内琐事繁多,君某不得不应付一下,怠慢了两位真是过意不去。没想到今日一来,却有幸一睹少门主卓绝风采。”慕容含笑收剑,“君左使过誉了,慕容的些微伎俩哪堪与冥月教相比,倒是君左使没有误会擎天门乃下毒之主,真令慕容欣慰万分。”言语中不无挖苦。说着话,人却向我走来,拉起我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摇摇头:“再睡就变成猪了。”眼睛扫过君陶然,脸红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慕容紧紧握住。
对我们的动作恍若未见,心知先前失仪,君陶然摸摸鼻子,只作不闻地笑道:“多谢少门主将解药相送,君某今日不正是前来谢罪。”“谢罪不敢,只怕君左使又要多忙一阵子了。”慕容笑如春风,眼睛瞟过门外。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彤云红影一闪而过。那不是……?来不及讶异,又闻君陶然道:“哪里哪里,君某只盼少门主不要插手便好。”慕容微微一笑:“本少主对冥月教的内讧没有兴趣。”“好极。”君陶然合扇而笑,略一躬身,“那君某就在此谢过了。”
这两个人……我皱了皱眉,转身就往外走。“惊鸿!”“秦公子!”这一走倒好,又被身后两人盯上了,怎么不继续说啊,我无奈停住脚步。“什么事?”
“你去哪里?”“出去走走。”“我和你一起去吧。”慕容道。我摇摇头,慕容是擎天门少主,就算现在身在冥月教,也同样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想让他陪着我浪费时间,何况我现在要去做的事只怕也正是极消耗光阴的。
慕容一皱眉:“不行,我不放心。”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失笑,只是去逛个街而已,又不是打家劫舍,莫非我已成了人人追杀的江洋大盗?
君陶然接口笑道:“少门主未免也太保护过度了,真当秦公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不成,这样好了,君某派两名弟子贴身跟着,少门主总该放心了吧。”慕容不语,用奇怪的眼神盯了君陶然半晌,直看得他不自在地打哈哈,“少门主怎么这样看君某,莫非爱上了在下不成?”这俏皮话说得我忍俊不禁,现在总算知道他和君融阳最大的区别了,这两人同出君家,无关心机,虽然君融阳亦是性格爽朗之人,却不会像他这样不正不经。
“多谢君左使好意,我看这两名弟子也不必带了吧。”我婉拒了他。“不行。”慕容开口,脸色严肃,“一定要有人跟着,不然就不能出去。”我闻言也沉下了脸色,无论是谁,我生平最不喜受人束缚和强迫,慕容明明知道,却还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既不是你的属下,又何必听你的话?“惊鸿……”声音低沉下来,温柔如水含着淡淡恳求,让我一向吃软不吃硬的心顷刻又软了几分,只怕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了,我颓然地想,点点头,“我带上好了。”那边的君陶然抚掌大笑:“这古人说一物降一物,果然是不错的。”
我瞪了他一眼,朝门外走去。 第 18 章
一路穿过冥月教江南分堂的重重楼阁庭院,所到之处遇到的堂中弟子无不对我热情招呼,与先前的冷淡仇恨大相径庭,完全将我当成了自己人看待。我分明从他们眼中读到了满满的感激和崇拜,心里既感动又惭愧,事莫大于人命,自己也不过是尽其所能而已,脚下未停,脑海早已萌生的一个想法更加坚定了,我朝街上走去。
身后有人跟着的感觉真不是普通的怪异,看来自己实在非富贵中人的料,我自嘲地想着,转过身,对着那两个人说:“你们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两名君陶然派来保护我的人一脸为难,其中一人道:“秦公子,这是君左使的命令,要保护您的周全,我们也无法违抗。”我无奈,“那这样吧,你们远远地跟着就好,不要走得这么近了。”那两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好笑地点点头答应了。我舒了口气,仿佛周围也立刻清新了很多。
街上熙熙攘攘,日复一日的热闹景象,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或欣喜,或哀伤,或欣喜,或平淡,无不在透露着自己的经历,对他们来说,柴米油盐就是整个人生,然而这种理所当然的幸福也时时成了奢望,天灾,战乱,统治者总要通过生灵涂炭来表现他们的功绩。眼前再次浮现起冥月教那些人被治愈时的欣喜神情,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活了过来,二十年来深植心中的秦家人那种事不关己的观念正一点一点地被销蚀掉,不想再做那个冷漠的旁观者,就算无法消除世间的种种魔障,也要尽自己所能,既然对医术有所涉猎又情有独钟,那么,就从医人开始吧。
走进一家四周弥漫着药香的铺子,立即有掌柜的笑容满面迎上来,“公子是来看病的么,请那边排队吧。”他指指一旁长长的队伍。我摇摇头,径自走至那垂首开着药方的白发老人身前,老大夫抬起头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讶:“咦,是公子您啊,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不是要抓什么药?”
我微微一笑:“不是的大夫,我是有事找您商量。”老大夫哦了一声,复又垂下头行笔如飞。“那先请公子到一边奉茶,老朽得把这里的病人都看完。”我笑应了声,便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这位大夫每日都有许多病人,忙不胜忙,然而他却从头到尾无一丝不耐,很细心地询问病情,无论贫贱,一视同仁。
那份温柔和细致,令一旁的我深深触动。为人医者便当如此吧。老人不仅须眉飘飘,神仙容貌,而且整个人一坐在那里,便顿时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仿佛没有什么病是他不能医的,没有什么人是他不愿意医的。
从早晨到黄昏,我已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茶。那大夫终于送走最后几位病人,正在收拾着东西。他转头朝我歉意一笑:“连累公子久等,早知道就让公子明日再来了。”“只怕我明日再来也只是空等而已,迟早会把这里的茶全部喝光。”我笑着调侃。老大夫闻言哈哈大笑:“公子只管喝好了。”复又似乎想起了正事,“对了,公子早上说有事与老朽商量?”我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请大夫指点惊鸿医术。” “哦?”大夫惊奇地道,“早前协从公子医治那冥月教中人的时候,老朽见公子的医术堪称惊艳,为何还要向老朽询问这种普通拙劣的救治方法?”我摇摇头:“大夫有所不知,我对医学所知仅仅限于看过的几本野书杂记,今日之举只是侥幸而已,若是真正论起救人,我还远远不如。”
大夫皓首直摇:“老朽听公子谈吐不似寒门子弟,何以要学为世人所不齿的医术呢,公子还是另寻门道吧,以公子的才学大可读书科举以图金榜题名或是练一武艺名扬江湖。”我微微一笑:“大夫此言差矣,若是人人高坐庙堂,驰骋沙场,那寻常百姓的疾苦病痛又有谁来关心,我虽不能救万民于水火,惟愿以己身尽微薄之力罢了。再恕惊鸿无礼问一句,大夫若真觉得医术鄙薄,却为何当初还要入此行呢?”大夫闻言捋须大笑:“公子辩才无碍,让老朽无话可说,好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公子心志,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圣手。老朽虽不才,却愿将这一身所学倾囊相授。”我喜出望外,一躬及膝:“多谢师父!”
老人连连摆手:“我只是从旁指点而已,算不得你的师父,我也不想当公子的师傅。”我急了,“莫非大夫看不上惊鸿这个徒弟?”老大夫大笑:“非也非也,公子惊才绝世,迟早必成大器,老朽当公子的师父是糟蹋了公子啊!”语气诚恳,无一丝作伪。我自小在秦家受尽种种轻视,除了轻盈的软言安慰,何曾听过一分一毫的激励之语?然而踏入江湖以来,先是慕容对我说过,现在又听到了这种话,心里不禁涌起如见亲人的温暖,然而无论如何恳求,老人终究是不肯收我为徒。我无奈,退而求其次:“那么大夫请告知惊鸿姓名,纵然未拜大夫为师,惊鸿也必在心中将大夫视为良师。”老大夫捋须微笑:“老朽姓齐名彝。”“啊!”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呆了呆,不敢置信自己居然遇到了一代名医齐彝。先前君陶然将他请去帮忙,我也只当他是当地有名的大夫而已,后来再在铺子里见到他对待病人的态度,更加没有在意,谁料得到这位衣着简朴,面容慈祥的老人便是江南圣手齐彝。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句话的意思我总算理解了,再次深深一揖:“多谢大夫赐教,令惊鸿茅塞顿开。”齐彝含笑:“公子明白了什么?”我肃容道:“待人至诚,虚怀若谷。”齐彝点点头,笑意更深:“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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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彝答应我以后若是去到那里,会时时指点我,我兴奋不已,又缠住他问了很多从前在医书上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时间缓缓流过,我却浑然不觉。
回到分堂,天色已差不多全暗了下来,只余下几抹白丝般的流云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伴着初升的明月。远远地看到门口有人在等着,走近一看,发现是萧宁,我有些奇怪,萧宁已迎了上来:“秦公子,有两位姑娘正在瑟院等你。”瑟院是我在这里栖身的地方。我一愣,姑娘,什么姑娘?萧宁忽地凑近我耳边,神情暧昧:“那两位姑娘一娴静一娇媚,站在一起相互映衬,真是俏生生的佳人,秦公子艳福不浅啊!”我闻言苦笑起来,自己哪有什么艳福,麻烦倒是不断,心中蓦地一动,一娴静一娇媚,莫非是……?想到这里,我匆匆向萧宁告了声,往瑟院而去。
一脚刚踏入庭院,便见月光下,那娉婷的身影亭亭若兰,佳人轻偏螓首,露出半边皎月般的脸庞,不是正是留衣么? 第 19 章
“留衣?”我惊喜地喊起来,迎了上去。留衣转身也看见了我,水眸同样闪过一丝喜悦。“惊鸿。”佳人轻移玉步,翩然上前。我握住她的柔荑,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与留衣的相识不过始止于那辆马车上,然而我却有种已经认识了她许久的熟悉,一如我在秦家看见娘亲那幅画时的感觉。她脸一红,却没有挣开。两人默默无言,交换着重逢的喜悦。
“莫怪人家说有了情郎就忘了姐妹。”我闻言转头,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名黄衣少女,面容娇俏,眼眸流转,声如黄莺,正是初见慕容时与留衣在一起的少女,一副看好戏似的口吻,想必一直站在那里,而我只顾着与留衣说话竟没有发觉,想起她方才的话,不由脸一红,连忙松开手。“留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是来找慕容么?”留衣脸上掠过一抹忧色,欲言又止,终于点点头。“惊鸿……你不准备离开这里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我奇道,听留衣的口气竟像是在赶我走。“待得我把这里的事办好,再说……”慕容也还没走。我顿了顿,脸一红,却没有说下去。留衣看了我的神情,忧色更甚,她轻瞥了身旁的黄衣少女一眼,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看出留意似乎有话要单独对我说,我心领神会地笑道:“留衣,最近我采了不少莲花香片,你与我一起去尝尝吧。”说罢转头望向那黄衣少女:“黄衣姑娘可也愿同行?”黄衣少女跺脚恨恨道:“什么黄衣姑娘,难听死了!”我含笑:“可是姑娘从未告知惊鸿芳名。”黄衣少女眼波流转,煞是动人:“记住了,我叫黄裳。”“衣者为裳,惊鸿刚才叫黄衣姑娘并没有错啊。”我眨眨眼道,引得那少女扑哧一笑:“算你能掰。”美眸瞥过留衣,“也罢,我看留衣姐姐的神情分明是相思已久,我就成全了你们吧。”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留衣像是暗暗松了口气,对我说道:“惊鸿,你以后不要和小裳走太近了。”“为什么?”我一愣,虽然从未与黄衣少女多加接触,却不知留衣为何忽道此言。留衣轻咬下唇,心中似有隐忧重重,全化作脸上的愁,看得我不忍,正想让她别说了,留衣的声音已经流泻出来:“小裳……她是少主的人。”“慕容的人,难道她……”我屏住气息,惟恐听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不是的。”留衣明白我的意思,摇摇头,“她……算是少主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有点迷糊了,留衣也是慕容的人,为何慕容还要在她身边派人监视着?莫非……“你不是为慕容做事的?”我张了张口,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留衣犹豫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从门主那边调过来的。”门主,门主不就是慕容的父亲么?留衣为何分得如此清楚?想到自己已经开始窥视到天下第一门不为人知的秘辛,我不由苦笑了起来,自己究竟踏入了一个怎样的旋涡啊?
摇摇头,甩开脑中的絮乱,我开口道:“留衣,这是你们擎天门内部的事,你可以不用告诉我的。”留衣叹了口气:“惊鸿,我这是在提醒你啊,你涉世未深,太容易迷失。擎天门的内部纷争你可以不用管,我只是想告诉你,少主的心计太深,却不可深陷呵。”
一直以为清明的心被留衣的一句话弄乱了湖水,不可深陷?那个在我耳边喃喃情语,温柔关心的人,那个在我落崖时奋不顾身和我一起堕下去的人……我迷惑地望向留衣略显焦灼的脸,与我一见如故,给我轻盈和母亲般感觉的留衣,她是慕容的侍女,又是擎天门主安排在慕容身边的眼线……到底该相信谁?
我深吸了口气,对着留衣微微一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留衣蹙着黛眉,水眸盈盈地望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未曾出口,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惊鸿,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太复杂了,总而言之,你还是快点离开吧,无论是擎天门或是冥月教,皆非久留之地。”
我对留衣的恳切心生感激,却只笑不语,自小生在秦家,我又怎么会从未见过这勾心斗角,纷纷扰扰呢,只不过我从来都不想涉入罢了。留衣见我这副模样,似乎还要说什么,忽闻门外清朗的声音响起:“哪里不是久留之地?”衣袂翻动之声传来,是慕容。却见留衣突然脸色煞白,娇躯微颤,话到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刚才你们说哪里不是久留之地啊?”慕容笑着走了进来,将手搭在我肩上,眼睛却盯着留衣。留衣紧抿双唇,脸色苍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衽裙为礼。我见状只好圆场道:“留衣担心我,说冥月教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要我早点离开。”
慕容依旧是一脸笑意:“我正想劝惊鸿这样做呢,没想到留衣倒帮我说了。”留衣张了张口,终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敢,身为奴婢者总该时时想主人之所想。”“可是如果有时候揣测得太多了也是不好的,你说是么留衣?”慕容目光灼灼,不容许她有所推委。留衣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强笑道:“少主说得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慕容点点头,留衣便退了出去,那身影看来有几分踉跄。
我不忍。“你对她太残忍了。”慕容却一言不发,拉着我的手就往屋里走,动作显得有些粗暴。“慕容,你做什么?”我吃痛地皱起眉头,却挣不开他的手。砰的一声慕容把门关上,背部一阵疼痛,我被按在门上,慕容的双臂锁在两侧,不容我逃开。
看着他不复温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阴霾的神色,我不由伸出手去抚平他的眉,手至半路,却被狠狠抓住按在墙上,来不及说什么,唇已被覆住。 第 20 章
唇被堵住,舌头扫过牙龈,在唇齿间翻搅,含住里面的舌头深深吸吮,强迫它回应。“呜……”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却挣不开慕容钳住我的手臂,退无可退,背抵上身后的门,被那门棂上凹凸不平的雕刻压得隐隐生痛。“恩……唔……”空气在两人的纠缠间急速上升,让人透不过气来。良久,他终于放开我,在我犹自大口喘气的时候,炽热的气息已喷上颈项,脖子传来酥麻的感觉,慕容在我颈间留下一连串湿热的印子。“住手……”我被他吻得晕晕沉沉,虚软无力地抗议,他却恍若未闻,恍惚间,外衣不知何时已被褪去,大手滑入衣襟内上下游移。皮肤接触到清冷的空气泛起一阵寒栗,我顿时清醒不少。“不要!”双手抵上他的胸膛,略略推开了他。他抬起头,我被那眸中的黝黯深沉吓了一跳。“慕容……”我呐呐,来不及惊呼,身子已被一把抱起,往床边走去。
再怎么未经人事也隐隐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我不由害怕得挣扎起来,然而自己书生般的力道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我顿时恨起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了。“慕容,慕容,你放手!”那一脸不同于往的诡异让我忍不住拼命摇着他的手臂,却无济于事。
略显粗暴地将我摔在床上,下一刻修长高大的身躯已覆了上来。裂帛之声响起,赤裸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不!”我死命地咬着下唇,羞惭难忍。薄唇覆下,胸口传来噬咬以及随之而来的微微痛楚。双手被压制住不得动弹,眼看那在胸口滑动的手已移至小腹,正要解开裤带……“不要!”我忍不住终于大叫起来,惊怒至极,自七岁起便没再流过的眼泪此刻一下子涌了出来。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慕容终于抬起头,迷乱的眸子渐渐回复清明。久久地,只闻一声叹息,双手的钳制松开,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声声低低地说着,温柔得让人心痛。“为什么……为什么……”我喃喃念着,堵在心口的委屈和惊恐终于爆发出来,顿时大哭出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对不起……原谅我……”他紧紧地拥着我,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抚我的背部,嘴里不停地吐着歉意。我哽咽着说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不是……你的属下,不要拿我来迁怒!”“可是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啊,人一旦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也要拉着他最亲密的人一起承受这痛苦!”他深深叹息,下颌抵在我的额头,“刚刚我确实是在迁怒……对不起,惊鸿……”
“你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啊,”哽咽声渐渐弱了些,“不要再用这种伤害了别人也伤害自己的方法。”“对不起。”慕容搂着我的力道似要将我揉入骨里。“你可愿意听我说?”指腹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声音是溺死般的温柔。我点点头,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来:“父亲神采风流,却野心勃勃,对他来说人只分成两种,一种是“利”,一种是“害”,害者若不能为他所用,便是可以抛弃的废物,连我也不例外。当年母亲便是因为不小心爱上父亲而赔上她的下半生。从小我就被父亲训练必须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惟有绝情绝爱,方能斩去一路上的障碍。我们既是父子,又是敌人,”他缓缓地吐息,“若我不能取他而代之,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消灭我。他是不会允许一个无用的人成为他的儿子的……这次急召我回去,只怕又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吧……”
我静静地聆听,先前痛楚的心再次揪了起来,只为他。“虽然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我毕竟出自秦家,将来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你所要除去的障碍。”“不是的,”慕容摇头,手抚过我的发丝,“你是特别的存在,是我没有料到的变数。”变数?我苦笑,自己何其荣幸,竟能成为擎天门少主心中的变数。慕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悠悠道:“惊鸿啊,你哪里是无关紧要的人,你……”那声音越来越低,“什么?”我听不清楚。“没什么。”他不再说了,手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小孩子,动作温柔得让人愿意就此醉死在他怀里。我直觉地感到那句话很重要,却被他的温柔缚住,没有再追问。
“只要成为你眼中的障碍便须除去,对吗?”素闻擎天门主慕容准手段狠辣,心府甚深,原来慕容的性情是承自于他,只怕慕容口中的障碍也包括留衣吧?我想起留衣那苍白的面容,心底浮起不忍。慕容不语,久久地,松开手臂,转而扶住我的双肩,直直望入我的眼眸深处,叹息似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想向我要一个承诺,可是我无法应承你。你要知道,父亲那种宁我负尽天下人,亦勿令天下人负我的性格早已深植我心中,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惊鸿,你的出现,已是我生命中所无法料到的最大的变数,我无法再承受更多了。”声音恳切,让我动容。
我知道,以慕容的为人,能逼得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已是难得,所以无论之前或日后他怎么对我,我却一直都相信,他此刻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我不语,良久才低低说道:“至少答应我,将来无论如何,放过秦家和留衣好吗?”我知道慕容绝非池中之鱼,现在江湖上呈现一片前所未有的平和,然而这只是表象,而慕容,便是那其中一只蛰伏的龙,终有一日会搅乱那湖水,翱翔于九天之上。秦家待我如何终究也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那里有父亲和轻盈,留衣是我的朋友,然而她也是慕容准的人,有朝一日他们父子反面,留衣必定会成为一颗绊脚石,而以慕容的行事作风,是容不得入眼的沙子的。至于君融阳……眼前那爽朗带笑的影子一掠而过,我摇摇头,他是斗不过慕容的,然而他是君家少主,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立场为他求情的。
一如那日在山洞中,慕容没有给我答复一样,沉默在这屋里流转了许久。“我答应你。”他叹息,几不可闻。轻轻抱住他,“谢谢你。”我知道这一声承诺,已是他最大的极限。“睡吧。”他细心地拉上我凌乱的里衣,为我盖上被子,安顿好一切,转身便欲走出门去。袖子被扯住,他回头,迎上我微微羞赧却坚持的目光:“陪我睡好不好?”他无奈地苦笑,眼眸里是满满的宠溺,躺回床上,拥着我,聆听彼此的心跳。“你啊……一定不知道刚才我忍得多辛苦,现在还让我来当柳下惠。”我虽然有所感觉,闻言也不禁脸红。
“惊鸿,与我一同回擎天门可好?”他低低地问道,那如情语般低喃的声音令我耳根发烫。我摇摇头,无论我如何喜欢一个人,甚至是爱上他,我仍是不会放弃我所追求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不想卷入这旋涡。”我若跟着慕容回去,我便不是执意要离开秦家的秦惊鸿了,而将会是至今仍在那里与秦千寒那些人一样汲汲于名利和权力的人了。“我会保护你的。”我靠在他胸口淡淡一笑,“你喜欢我么?”
这是我第一次问他这种话,慕容也不由一怔,随即拥紧了我。“当然。”“我并无倾城之貌,也无魅人之姿,你喜欢我的究竟是什么?”慕容一笑,“喜欢你的淡然,喜欢你的与世无争,更喜欢你眼中不时浮现令人惊艳的光彩。”我闻言转了转眸,笑着问道:“那么假若我与你回擎天门,假若我不再淡然不再无争,可还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慕容沉默了片刻,随即释然而笑:“惊鸿啊惊鸿,你真是七窍玲珑心。”我但笑不语,非是玲珑剔透,只不过了解你,不想让我们之间的感情沾染上任何利害的色彩而已。
“惊鸿。”“恩?”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慕容突然开口。“我不勉强你与我一起走,但你要尽快离开冥月教,我担心傅离珑要对你不利。”“我记得早上君陶然来的时候我好象也看到了她的身影。”被慕容这一说,我顿时清醒了不少,侧着头细细回想道。“没错,从开始到现在,一切迹象都摆明了下毒的人就是她,然而这一切太明显了,反而惹人疑窦,我猜她背后应该还有别人,想必这些君陶然也想到了,”他顿了一下,续道:“而冥月教中人所中的醉春风,却又是从擎天门传出来的,这件事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彻查的。而你,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人却破坏了下毒者的计划,她此刻一定对你恨之入骨了,所以你要尽快离开,纵然你对冥月教有恩,却也防不胜防。”我嘟囔着:“又不是我的错,难道让我见死不救吗?”“你没有错,”慕容轻笑,为我的话,“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被他这么一说,我好象真觉得自己的处境已是刀光剑影了,我思忖片刻,点点头,“我暂时还不想离开黎州,”因为要向齐老大夫请教医术。“但明日一早我便另找一间客栈住下好了。”“这样还不够……”慕容低低道。“算了,我另想办法好了……”什么办法?我想问,然而眼睛实在已经疲累得睁不开了。
慕容转了话题,不再说起此事,而是絮絮地低声谈着江湖上的掌故,我倦极,不觉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春夜无梦。 第 21 章
在窗外婉转的鸟鸣声中醒来,我睁开眼,侧头一看,枕边已是清清冷冷,慕容走了吧?我想着,心里莫名的失落。
“醒了么?”咿呀一声,慕容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碗。他看起来精神极好,一袭紫绒滚边的墨袍,衬上如玉的俊容,更显雍华。“你这几日太劳累了,要多吃些清淡的小粥。”“你还没走?”见到他,心里的话便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就这么想我走?”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瞟了他一眼,堪堪把到口的话吞下去,伸手欲接过碗,却被他一缩,右手舀了一匙递至嘴边。“我可以自己来。”我抗议,怎么总把我当成病人。“让我喂一次不好么?”他笑吟吟地道,语气却透着伤感,心一酸,我默默地吞下,粥在口中咀嚼着,却不知是什么味道。如此几次,你喂我吃,两人皆无语。
“少主。”门外响起清脆的叫唤声,正是黄裳。慕容放下瓷碗走了出去。“惊鸿。”片刻,慕容唤道。我应了声,穿戴好推开门。却见慕容背对着我,声音异常的肃穆。身前站着黄裳和留衣二人,皆垂首不语。“留衣,你可愿意留下来随侍惊鸿?”“少主!”黄裳惊叫起来,慕容却只一瞥便令她立即噤声。
留衣闻言震惊地抬起头,眼睛触及慕容复又很快地垂了下去,“奴婢愿服侍少主,请少主不要赶奴婢走。”声音低低的。我也诧异地望向慕容。“我不用任何人伺候。”向来都是一个人的我,在秦家时也不过只有轻盈而已。慕容未理会我,目光深深地注视着留衣:“是么,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再问一次,你可愿意?”留衣似乎明白了什么,迷惑的神色渐转为惊喜,只见她跪了下去,深深叩首:“奴婢愿意,谢谢少主。”慕容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要谢的不是我。”留衣会意,转了个方向朝我拜倒:“奴婢愿服侍公子左右,至死方休。”我突然明白慕容的用意,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连忙上前扶起留衣,转过头对上他的双眸,两目相对,早已流转了无数旁人不得而知的讯息。
慕容挥退了两人,神色温柔地拥我入怀。“谢谢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我也只能说这三个字而已。叹息般的声音自头顶幽幽响起:“惊鸿,我知道你生性不爱受拘束,我也不想勉强你,今日我把留衣留给你,她与你有旧,又对你心生感激,今后想必会不遗余力地服侍你,她在擎天门虽只是婢女的身份,武功却不可小觑,定能护你周全的。你虽然聪明,江湖经验却太少,又不懂得防人,有留衣在,我就放心许多了。”“我不……”我咬着下唇,不想听他这饯言似的话语,好象两人一别便再无可相见。“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不要拒绝我好么?”
这般温柔,叫人如何拒绝得了?我点点头。这时他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用红线串着,为我戴上。低头一看,是一枚精巧的玉牌,上面雕着一个图腾,牌身剔透玲珑,惹人怜爱。“这是擎天令,见令如见我,行走江湖时难免会碰到麻烦,它或许会派上用场。”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额头抵在他肩头低低地问,生怕自己一扬声便会哭了出来。“傻瓜,”慕容轻笑,修长手指抬起我的脸,迎上他湖泊般地凝眸,我不由闭上眼,唇上拂过羽毛般的触感。“因为你值得啊……”最后一个字浮起,淡淡地融化在醉人的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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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多心了,最后一句话慕容绝对是真心的^_^
偶可能伏笔太多了,有种掰不胜掰的感觉~汗~~
知道是短了一些,等写多了再一起贴上来吧^^ 第 22 章
“等一切都安顿好,我便去找你。”、
“我漂泊无定,你又去哪里找?”
“你喜赏雪,爱饮茶,我便往那有雪有茶的地方一片片找,总会寻到的。”
“……”
为君之故,不辞冰雪。望着那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无影,耳边那句喃喃深情的低语犹在回荡。这样的慕容,如何能不让人动容而心甘情愿地沦陷?我毫不怀疑你的心意,只是在你那权势满满的眼中,秦惊鸿这三个字又能占据几分,留住多久?是自己太过贪心了么,纵然深情如爹娘,亦要承受天人永隔的痛苦……
“春寒料峭,回去吧。”留衣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轻轻说道。我没回头。“留衣,你曾劝我要小心慕容,是怕他会利用我么,”我低下头看着地上常年留下的辘辘车辙,略感迷惑,“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啊……也许是真的陷下去了吧……”自小便不是个感情丰沛的人,纵然爱一个人至深,也不会表现得多么明显。“惊鸿……”留衣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纤手搭上我的肩。“惊鸿,你看似冷淡,其实内心很柔软,一旦受伤,却比任何人还要重。”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笑着反手按住那柔荑。“你怎么比我还了解自己呢,别担心,我没事。”说罢深深凝眸:“留衣,委屈你往后要与我一同吃苦了。”
留衣轻摇螓首,柔声道:“惊鸿,你不知我有多感激你,能够离开那个对我来说不想回忆的地方,是我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少主是根本不可能这样做的。何况,”话语顿住,她玉容微赧,声音小了下来。“这也是我心甘情愿的……”那清秀的脸庞漾着微微红晕,看起来煞是动人。
我也不觉心中一荡,继而恍然。慕容想必也早已看出了留衣对自己的感情,才会如此肯定她不会伤害自己而放心地把留衣交给我吧。“留衣,对不起,我……”心中无限歉意,对于留衣,自己是把她当成轻盈一般的存在,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我知道!”她急急抬头,眼波缈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请不要说出来,让它成为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秘密好么?”她苦笑着,语调凄凄,令人心酸。“我只要……只要这样待在你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忍不住轻轻抱住她,“对不起……”秦惊鸿啊秦惊鸿,你怎么可以辜负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不小心爱上那不属于我的光华而已。”留衣含泪而笑,神情是那般满足,更令我不忍。
“秦公子!”萧宁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洪亮。“秦公子——”一眼看到我与留衣相拥的情景,声音嘎然而止,他暧昧一笑:“抱歉打扰了两位。”“我们不是……”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算了,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无奈苦笑:“萧堂主有事么?”“哦,对了!”他一副突然醒悟的样子,看得我哭笑不得。“君左使请您过去一下。”君陶然?我讶异。“你们不是在开堂会么?要我去做什么?”萧宁摇摇头,“我也不知。”我想了想,应道:“那我随你去一趟吧。”萧宁点点头,便要在前边引路。“秦公子请。”
“等等。”留衣出声,手紧紧地握住我不放。“我和你一起去。”萧宁摇摇头,“抱歉了留衣姑娘,君左使只说请秦公子一人,何况冥月教堂会例来是不允许外人参加的。”“惊鸿也算外人,你们却为何让他参加?”留衣一反平日的娴静温柔,言语间咄咄逼人,丝毫不让。萧宁正色道:“秦公子救了我堂上下数千人,此举恩同再造,怎能说他是外人?况且,”萧宁苦笑了一下,“萧某亦不知君左使的用意,请留衣姑娘莫怪。”
我不愿为难不知情的萧宁,回首朝留衣安抚一笑:“没关系的,我去一下便回。”留衣瞪我:“公子莫忘了少主的嘱咐,他要你处处小心,好好保重的。”天啊,这和慕容有什么关系,留衣就快变成第二个轻盈了。我暗暗苦笑,连忙投降:“好好,我没忘,你就在此等我一下好么,我去去便来。”留衣无奈,终于点点头。“小心一点,尤其是傅离珑那女人。”她转头盯住萧宁,“是你带公子去的,你要负责他的安全。”萧宁点点头,神色肃穆:“留衣姑娘放心,萧某会的。”我在一旁连连苦笑,这两个人当我透明的么?
踏入议事厅,立刻感受到一道带着强烈恨意的目光。我望过去,正好撞上傅离珑转过头去。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我思忖着,难道真如慕容所说,毒是她所下的?“秦公子。”君陶然的声音拉回沉思的我。“恩?”我差点又忘了这是严肃的场合,总不自觉地陷入自己的思绪,这个习惯还真要不得啊。我暗自苦笑,顺着君陶然示意的方向找了张椅子坐下。
“君左使找惊鸿来可有事?”“现在可以说了吧。”傅离珑的声音冷冷的,如花的脸庞罩上一层冰霜。君陶然微微一笑,“秦公子,君某有一事请教。”“君左使但说无妨。”我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那日秦公子为我教中人解毒的时候,可曾发现那毒的症状?”我点点头:“脉搏过于平缓,体内有冰寒之气流动。”“你听到了,这种症状正是醉春风,试问身在冥月教的我怎么拿到擎天门的秘药?”傅离珑面朝君陶然冷冷质问,声音无一丝感情。
原来是一个审判大会啊,却不知君陶然将自己叫来询问这人尽皆知的事实有何用意?我苦苦思索着。君陶然忽地诡谲一笑,眼睛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悠然道:“不然吧,据我所知,傅堂主在江南分堂这五年中,每年逢八月初一这一天必定会前往一个地方。”傅离珑凤眸一冷。“你调查我?”“若你没做什么,又何惧人家调查?”君陶然折扇轻摇,丝毫不将那寒意放在眼里。
“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傅离珑回复冷然。“哦?那么每次与你见面的那个男人又是谁?”“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她硬声道,紧握扶手至泛白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的愤怒。“如果这男人的身份是擎天门四煞之一的杜启非,我还不能过问么?”我心底一震,如果君陶然说的是真的,岂非意味着擎天门出了奸细?“你到底想说什么?”傅离珑终于沉不住气,嗖地站起身,冷冷看着上座的君陶然。君陶然摊手,也站了起来。“很简单,我想知道毒是不是你下的?”没料到他绕了一大圈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我听得一愣,整个大厅一片寂然,人人皆屏息看向傅离珑。
她冷冷不答,半晌却笑了起来,眼神挑衅地瞥过君陶然。“是我下的,又如何?”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厅内一片哗然,一位须眉皆白的副堂主腾地站起来怒视着她,声如洪钟:“傅离珑,你身为本教四大堂主之一,位尊职贵,不战战兢兢地为本教办事也就罢了,竟然还下毒加害本教,到底居心何在?”其他人闻言亦群起攻之,一时间指责声不绝于耳。
傅离珑一反先前冷意,魅惑一笑,缓缓地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屋顶。“你说呢?”君陶然肃容:“傅堂主,你若有什么原因便说出来,我还会在教主面前向你求情的。”傅离珑闻言大笑,看也不看他一眼。“现在又叫我傅堂主了,你不是一向都很讨厌我的么?五年前教主擢升我时,你还摆出一副忠臣的脸孔竭力反对的,真令人恶心。”君陶然恍若未闻,朝堂下众人使了个眼色。“既然你不愿说,本使便只好公事公办了。”
话未落音,傅离珑身边几名副堂主和护法已飞扑上前,屈指成抓,挟着凌厉劲风,分向傅离珑双肩和手臂抓去。眼看就要近得身前,她那火红长袖忽的一扬,如蝴蝶翻舞,一条长鞭已顺势一扫,几人的攻势不由缓上一缓,就在此时,傅离珑足不沾地,朝门口飞掠而去。奇怪的是君陶然从头到尾只在一旁看着,却不出手。
将近门口,她的身子突然折了一折,反向我这边直直扑了过来,身形矫捷如狐,红衣飘然,如同一团惊艳得令人窒息的火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鞭影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那长鞭已缠上了我的脖子。
“秦公子!”我听见萧宁惊呼了一声。脖子被长鞭紧紧锢住,却还没有到呼吸困难的地步,鞭子的主人站在我身旁,声如寒冰。“不想他死就给我退开。”众人失色,手中的兵刃不由垂了下来,向两旁缓缓而退。君陶然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要见他。”她直直地看向君陶然,一瞬不瞬。“他不会见你的。”君陶然神色未变,缓缓地道:“若是你现在放开秦公子并说出幕后主使,我还可以网开一面。”傅离珑仰天而笑,笑声中却隐隐带着凄楚,让我心中一动,不知他们二人口中的“他”是谁,扫了众人一眼,也是个个一脸的茫然。“君左使,你的智慧就只有那么一点吗?幕后主使,不就是我么?”“原因?”君陶然问道。“原因?”她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我不想告诉你,除非你让我见他。”
“他不会见你的,”君陶然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傅离珑咯咯而笑:“我现在后悔你还会放过我么,君陶然,我可不是三岁小孩。让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他。”
脖子上的禁锢紧了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手指无力地搭上鞭子,肺中的空气愈来愈少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恍惚中好象听见君陶然略带焦灼的声音:“你放了他,我让你走。”
“不用,你喜欢便杀了吧。”清清冷冷的风扫过厅堂,一抹雪影出现在门口。看不清他的面孔,然而那毫无感情的语气却令我不由瞪大了眼睛。那声音,那气势,分明是我在镜湖上遇见的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