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01
第八十一章 各自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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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瞧见爱妻和三个女孩子惊羡的眼神儿,雄性心理急剧膨胀,也不急着下马了,他昂然端坐马上,待士卒们将栅栏推开,才双手推鞍,威风凛凛地闪身下马,很潇洒地跳到了地上。
战袍里缀着四十多斤重的铁叶子,这一跳加上下坠之势,杨凌一个踉跄,差点儿被带趴下,幸好旁边两个小卒赶紧抢上来扶住了他。
杨凌扶了扶歪了的头盔,讪讪笑道:“呃……身上的伤还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玉堂春见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吃”地一笑,赶紧又掩住了嘴巴。杨凌脸有点热,不敢再看几位姑娘的脸色,急忙上前对韩林施礼道:“岳父,小婿正想着你们也快到京了呢,快请营中去坐吧。”
韩林父子听吴杰传讯,说杨凌抗圣旨带幼娘九城寻医,只怕进了北京连给人收尸都来不及,故此忧心如焚地日夜赶路,一路不敢歇息。
进入京师范围,就听到沿途百姓轰传杨凌的事迹,那拒旨救妻的故事传的五花八门,不过结局倒都相同:侍读杨凌有情有义,当今天子英明无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没有下雨,不然感天动地版杨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父子四人赶到杨凌家中,只见莺莺燕燕,群雌粥粥,把个老实厚道的韩林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两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气纳了四房妾,这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说出唐一仙的身份和她们的来历,韩林才恍然大悟。
雪里妹三人在家里呆着无聊,见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杨凌,便也兴冲冲的跟了来。女人出门颇多不便,何况四个姿色靓丽的女孩儿。
三人有时偷偷上街游玩,做过几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来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与她穿,八个人只留了小云看家,都赶到军营来了。
见杨凌招呼他们进营,雪里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担心地道:“杨大人,军中不许女子进营地,我们进去……这方便么?”
杨凌对这些小节不甚在意,家属探望有什么不许的,何况她们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杨凌摆手道:“这有什么,难不成大家在营外叙话?况且……呵呵,你们爱的正是时候,我恰好有事情请你们帮忙。来来,里边请,咱们慢慢再谈。”
几位姑娘脂粉气太浓,把门儿的小卒早瞧出端倪来了,只是不敢声张。杨凌引她们进来,带至参将帐中摆酒款待,席上一唠叨才知道韩威在鸡鸣取了张家姑娘为妻。如今成婚已经月余了。
杨凌本有心让韩家兄弟进京后在家中住上一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儿郎,一面是俏丽佳人,说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谁料韩威已经成了亲。
韩武虽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可身边摆着三个如花似玉,便体幽香的小美人儿,他看也不看,倒是对杨凌帐中的兵器盔甲爱不释手,不停地摆弄着,连饭都没吃一口,看样子双方也是根本不来电了。
玉堂春三人听杨凌向韩林等介绍了这两日入营就职发生的事情,顿生同仇敌忾之心,况且清理帐目抓贪官扮青天大老爷的事情实在有趣,一吃罢饭便催着杨凌赶快去把帐册取来要一显身手。
杨凌吩咐亲兵带了人去采办司,和杨一清把所有帐册都运回了帅帐。杨凌这套参将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缓坡建筑,公分三进院落,每进院落间都要拾接而上,张薄运到径送到第三进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铺了一地,又拿来笔墨纸砚请几位姑娘清理帐目。
玉堂春三人是学过算帐理帐的,那些混乱不堪的流水帐目一看就懂,不过杨凌见她们清理起来虽抄的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记帐法,想要归类统计加减收支十分麻烦。
杨凌干脆拿来一张纸,画了个简单的三栏式表格。想三言两语给姑娘们解释清楚资产负债的借贷关系明显不太可能,杨凌用了最简单的收付记帐法,在表眉上标记好帐类,唤过她们讲解了一番。
这种记帐法通俗易懂,记载的帐目清清楚楚,而且逐笔结计余额,几位姑娘底子扎实,人又冰雪聪明,听他稍一讲解,便觉得这种记帐方法的高明之处来,只是杨凌边讲边在纸上画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号,四位姑娘可没一个认得了。
杨凌见她们三言两语便听懂自己所说的记帐方法,教授阿拉伯数字还不轻而易举,不料123456对这些习惯了用文字记帐的姑娘们来说并不好接受,每结出一笔数字,她们总习惯性的先写出汉字,才一个数一个数对照着翻译成鬼画符。
慢慢的,每个人清理一本帐之后,才渐渐适应了这种简练而新奇的数字,四人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
杨凌见四位帐房先生忙得热火朝天,连幼娘都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反腐斗士,根本没空搭理他,想想老丈人还被扔在大厅里,便匆匆赶回了前厅。
一进门儿韩满仓就兴致勃勃地跳过来,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过了,想在你军中当兵,你是大将军,可做得了这主么?”
韩武正拉开杨凌那口宝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时也眼光炽热地看着他,杨凌沉吟一下,看向韩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韩林笑道:“他们既然喜欢,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知道凌儿是否为难?”
杨凌这才点头道:“征兵入伍的权力我还是有的,况且我马上要清理吃空饷的事。估计军中必有不少空额。”
满仓儿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将军,就给我个把总当当吧,我在鸡鸣驿看把总带兵好生威风,快羡慕死我了。”
韩林闻言立即道:“这可不行,凌儿,不可答应他们!”
满仓儿睁起眼睛道:“为什么不行?姐夫管着这么多兵,分给我百十人管着怕什么?我就不信凭我的武艺那些兵丁敢不服气?”
韩林对杨凌道:“凌儿,你让他们当兵我不反对,但是必须从士卒当起,想升官凭自己的本事,如果任人唯亲岂不叫人戳脊梁了么?”
杨凌笑道:“凌儿也是这个意思,满仓儿,你看姐夫这官儿来得容易,不知道军中多少将领不服呢,从兵丁做起才能孚众望。才能多学到些新本事。我这军中许多哨长,把总都不认识字,你和两位兄长武艺超群,又读过书,好好干下去,自可累功升官。我真要现在就给你个官做,说出去光彩么?”
韩武,韩满仓听姐夫说得在理,都点了点头。杨凌又道:“目前你们刚如军中,我看……咱们的关系不要声张出去,虽说内举不避亲,我相信你们的本事,可总有人喜欢嚼舌根子呢。还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鸡鸣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艺,不如一起留在军中,你看如何?”
韩威插嘴道:“爹,姐夫说的在理儿,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师住,你留在这里也省得牵挂。”
韩林有些动心,迟疑地道:“那……难道你一个人返回鸡鸣去么?”
韩威看了杨凌一眼,脸庞略有些红:“儿子虽然读过书,却没有功名,这番回去也不过是做一辈子驿卒罢了,如果能入伍当兵,说不定能够建功立业,荣耀乡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这么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杨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阅士兵花名册,父子同军,兄弟同军的多着呢,就这么定了吧。幼娘一个人在家里我总怕她闷着,有嫂子来陪她,那也好得很呐!哈哈,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们了,有你们助我,我这秀才带兵就有了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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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参将坐在炕上面色阴霾地饮着酒,眉头蹙成了一个大疙瘩。
鲍尽忠坐在对面,焦急地道:“大哥,这个小白脸够阴的啊,嬉皮笑脸的这软刀子就捅下来了。他现在把整整三麻袋帐册全拿去了,虽说我本来记得就不全,里边又乱七八糟的,可要万一被他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那可怎么办呐?”
鲍参将听得心烦,他端起杯酒来一口饮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着你呢,真查出来了,大不了打顿扳子赶出军营,我再托人给你换个差使。哼!这么点事儿张、刘两个副将还不睁只眼闭只眼?你以为他们屁股就干净呀。”
鲍尽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来,那事儿要是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鲍参将听了大吃一惊,他愤怒地道:“什么?你这蠢货把那东西也记在册子里了?”
鲍尽忠苦着脸畏畏缩缩地道:“大哥,那东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运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担着风险,货出手了才肯付银子,我不记在帐上那么零零碎碎的哪记得住呀?”
“混蛋!那你不会单独立本帐册么?怎么连这也交出去了?”鲍参将真的急了,若不是这个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鲍尽忠叹息道:“我是单独定册放着的,可谁知道杨凌那个亲兵简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双眼睛太毒了,他屋里屋外走了两圈儿。能藏的东西一件也没落下。全被他翻出来了。不过,……册子上边我记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刘士庸从侧首站起,在屋子里胡乱踱步,神色不宁地道:“鲍大哥,再这么斗下去我们要吃亏的,如今我军中的饷银发不下去。士卒牢骚满腹。昨天他又放出话来要查我的空饷,现在下边一些将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们服软罢了,这小子后台硬,他又不是个善人,并不好惹呀。”
鲍参将铁清着,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军中混了三十年,会怕他一个毛头小子?会斗不过他一个雏儿?他查,拿什么查?那些帐本儿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说……那些东西……”
鲍参将咬着牙一阵冷笑:“那些东西的用量根本没法估计,谁知道我们平素演武能耗费几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对,心中有所怀疑,既没人证,又没物证,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疑虑,他能把我一个从三品的将军怎么样?”
刘士庸迟疑一下,缓缓摇头道:“大人,你没注意么?他来时带了两个亲兵,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另一个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唉,咱们应该多打听打听他的背景的。我现在才回过味儿来,他来的时候可是东厂樊督公亲自送来的呀,会不会和东厂有瓜葛?”
鲍尽忠听得倒抽一口冷气,鲍参将眼皮子也不禁一阵急跳。这时一个亲兵匆匆奔了进来,说道:“大人,小的查过了,杨参将调走了帐目不是自己在查,而是从营外带回来四个师爷,现在正在参府帐下后进院子里查着帐呢。”
“啊!”鲍参将伏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个杨凌!真下本钱啊,当我老鲍是善男信女么?”
亲兵又道:“大人,这四个师爷,其实是乔装打扮的年轻女子,把守辕门的几个兄弟都亲眼所见,杨参将想必也怕人多眼杂,所以把她们安排到参将府最后一进半山腰上那撞院落中了。”
鲍尽忠喜道:“好呀,他身为住讲,竟将女人带如军营,咱马上参他,带了张副将来抓他个人脏并获,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说话。”
鲍参将翻了翻眼睛道:“擅带女人进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不过是打20军棍,这小畜生细皮嫩肉的,挨了锦衣卫的三十班子,才两天功夫就能骑马了,明显有人放水,你以为张春,刘绍忠那两个人是蠢材,他们就不懂得放水么?
再说,打他20军棍能出得了这口恶气,我还被他牢牢地控制着。冷冷的眸子扫视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亲兵会意,忙退出去掩上了房门。
鲍参将缓缓坐下,双手伏案道:”你们近前来!“待二人靠近了,鲍参将脸皮子抽搐了一下,阴鸷地道:”依我之见,一不做,二不休,拼他个鱼死网破!”
刘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带得酒杯哐啷一声滚了出去,酒水洒了一桌子,刘士庸脸色大变,颤声道:“万万不可!大哥,此计不可行,堂堂一位参将在大营遇刺,必定朝野震动,我等性命休矣。”
鲍参将阴沉地一笑道:“谁说我要杀他了?我要杀的是那四个查帐目的假师爷!”他指着刘士庸道:“你今天晚上宴请姓杨的,就说本官有意与他言和,他也去赴宴,他必定以为我们已服软低头。
尽忠,安排绝对信得过的兄弟乔装打扮,撬开后山栅栏,制造盗寇入营行窃的假象,然后直扑参将府中,把那四个女人给我杀了,帐本付之一炬!”
鲍参将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狞笑道:“在他营帐中死了四个年轻女子,他就是晓得是我干的,谅他也不声张不得,哼哼。就算杀鸡敬猴还震不住他。没了帐本他也查不明白把团理不清楚的烂帐。到那时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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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满仓年纪小,杨凌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亲兵,然后陪着韩林和两位大舅出了帅营,先奔第一司。连得绿见识了杨凌剥军权,缉贪墨,查空饷的老辣手段,对这位年轻的掺将心生敬畏。他送来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都安排妥当了,杨凌陪着韩威步出辕门,两个人沿着绿柳树荫行了一阵,杨凌终于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后请代我问好黄县丞,王主薄,江把总几位大人,另外……。马怜儿姑娘可还好么?”
韩威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妹夫也能够忍的,直到现在才出言询问,他捂着嘴巴轻咳一声,说道:“黄县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顾。马姑娘已随商队扶官返回金陵了。”
马怜儿的事情,他们父子兄弟心中都已经默认的了,自从知道杨凌为了小妹抗圣旨的时后,韩威心中跟是无一丝嫌隙,更觉得那位马姑娘处境可怜。便道:“听说马昂要把妹子许个一毕都司为妾,那日马姑娘飞马送你,毕都司在人前失了颜面,已经辞了这桩亲事,马昂失宠,在军中颇不得意,你走后第二日就跑到驿署,和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见到马昂去看过她。”
杨凌巍然一叹,对着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现,只是闷头前行。
韩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马姑娘自你走后,便细净铅华,白纱覆面,再不在人前抛头露面了,我在驿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粮菜蔬时才能见到她。”
他说着顿了一顿,从怀里摸出一物道:“怜儿姑娘返回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这件东西,说是……如果你有书信往来时,请人代送与你,我刚接了不几日,这次有机会来京城,我就给你带来了。”
杨凌停住步子,接过一看,却是一只绣着鸳鸯戏水的墨绿色锦袋,袋口都用细蜜的针线缝死,韩威叹了口气,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将军,多情种,你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对你再无二话。怜儿姑娘对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时候,托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杨凌目视韩威远去,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锈囊,茫然地坐在路边大石头上。
春风拂来,身畔柳枝拂动,拨在他的肩膀上,也拨乱了他的心。
对于幼娘,他们彼此的感情如同水乳交融,那种刻骨铭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认为爱是专属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对于怜儿,似乎更多的是怜悯和责任,可是离开鸡鸣驿后,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儿,同样牵绊住了他的一缕情丝。
这个世界,人们的爱情观念和他的时代相差太远,在这里待的久了,有时候他也茫然的去想,到底哪种观念诠释的感情才是正确的,爱情到底是不是天生专一的,排他的呢?还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灌输给了他这么一种观念?
感情中最深沉,最伟大的应该是亲情了,亲情比爱情更能经受考验,也更加深厚,亲情可以同样施与几个亲人,并不会因为对于一个人的爱就薄弱了对于另一个人的感情,那么爱情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发誓,为了他深爱的幼娘,他死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为什么心头有时候,还能浮起另外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呢?
杨凌似乎又看到那个白衣胜雪,周身无出不媚的少女轻盈地沿着山路走来,如同一枝绰约朦胧,弱不胜衣的芍药,在向他嫣然微笑。
他低下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锦囊,弯起甲衣上的绊扣儿挑开丝线,从锦袋中扯出一方白手绢,双手轻轻将它展了开来,一行行娟秀婉约,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帘:“
君似明月我似雾,
雾随月隐空留露。
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
衣带渐宽不觉苦。
惜叹年华如朝露,
何时衔泥巢君屋?
三十六轮明月后,
当为君作霓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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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03
第八十二章 黄米白米
左哨营第一司大帐前,六条红灯从杆上顺下,照得灯火通明。
鲍参将和刘都司顶盔挂甲立与帐前,身后随着第一司的几名守备、千总,远远看见大营方向飞马赶来一群人,鲍参将与刘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带恭顺的微笑,看得身后一众将佐面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后恭耶?
鲍参将满面春风,对别人的目光毫不在意。此人骁勇善战、累功高升,但为人最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哪里容得旁人触逆?不过一想到今天晚上之后杨凌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就心中喜悦,这时的惺惺作态也就不以为辱了。
杨凌带着杨一清,满仓儿共二十亲卫,到了帐前纵身跳下马来,鲍参将瞧了杨凌打扮,又是一怔。这两日杨凌满营乱转,走到哪儿都是身着重甲,他为了迎合杨凌,此时营中众将也是顶盔挂甲,犹如马上就要上阵冲锋一般。
可此时杨凌身着一身儒衫,连柄佩剑都没有带,轻步上前,足不沾尘,儒冠后两条飘带飞扬,说不出的俊逸,这一下子鲍尽忱领着十多个重甲绊身、战袍披挂的将军躬身相迎,倒象是王侯较场检阅三军,气势顿然又矮了三分,鲍参将只道杨凌纯心戏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杨凌瞧见众将甲胄在身,心中也有些奇怪,军中饮筵吃酒都这般隆重么,怎么没有一个穿便服的。不及细想,鲍参将和刘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礼。杨凌忙抢上一步扶起道:“诸位同僚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见的,何必大礼参拜?”
鲍参将换上满面笑容道:“大人就职,末将与营中官佐还未曾设酒为大人洗尘,今夜月朗风清,辰光大好,难得刘都司设酒宴请大人,我们可要不醉无归呀。”
杨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刘都司,见他神色紧张,脸上强作欢颜,一双眼睛却不住地瞧向鲍参将,不由暗暗提了几分小心。
看来今夜的饮宴,未必那么简单,杨凌回头若有深意地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把手一挥,二十名亲兵立于帐下,手执马疆,寸步不移,杨凌这才满面堆笑,和鲍参将把臀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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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将府中,幼娘和玉堂春三女已清理出了半袋子帐目。雪里梅望望已经清理出来的帐册。搁下毛笔,揉着皓腕笑道:“幼娘姐姐,咱们歇会吧,瞧这样子,怕是清理个三两天呢,也不急于一时啊。”
韩幼娘正分捡着帐薄,听了直起身来,一只小手轻轻地捶着腰肢,说道:“可是的呢,刚刚吃了饭,就麻烦三位妹妹又来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儿粗,也不说来看看你们,却跑去赴那个鲍大将军的筵了,真是对不住了。”
玉堂春麻利地摆开四个茶杯,茶水流转、半滴不漏,斟满了先拈起一杯递与幼娘,半似开玩笑地道:“我看杨大人是很怕和我们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将军,难道还怕了我们女子么?”
韩幼娘瞧她蛾眉半蹙,那一种低回宛转的神情,分明露着几分幽怨,心中不由一叹,“这三位姑娘怕是会催了意了,平素待我俨然是妾侍主妇的态度,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呢?
都怪太子下了个糊涂命令,现在三个大姑娘摆在我家,我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才会接一仙姑娘入宫,到了那时候又如何安置这两位姑娘呢?”
她接过杯来,瞧见玉堂春葱白儿似的手指,在灯光下肌肤温润透明,如同美玉,她不但肌肤白腻如玉,那股书卷般幽雅的气息更衬得她清丽脱俗,如同仙子下凡。幼娘不觉有些奇怪,这三位姑娘中,无论相貌,这位玉姐儿明显要超出雪里梅和唐一仙一筹,而且性格文静,颇有大家风范,怎地那位太子爷却对唐姑娘情有独钟呢?
眼见玉堂春一双幽幽怨怨地眸子盯着她,旁边儿雪里梅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听着,幼娘只好含糊地道:“几位妹妹美如天仙,是个男子靠近了都会不自在呢,漫说我家相公,你没瞧我两个哥哥今儿与你们同来,瞧都不敢多瞧你们一眼么?”
雪里梅忍不住红着脸道:“我们都是命薄如纸的女子,哪里有他们那些的好福气,杨大人未及弱冠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将来开庭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难事,到那时候姐姐就是一品诰命了。
大人为我姐妹赎身使我们得脱火坑,我们心内着实地感激,情愿做一个婢女丫鬟,可大人现在也不发句话,这主仆的名分不早些定下来,我们见了大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呢。”
听她口气,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幼娘明确她们的身份了,韩幼娘又好气又好笑,她瞟了这小丫头一眼,娇嗔道:“去你的,说的好听,相公若不是奉……逢见你们被人欺侮,哪会把你们三位请回来呀。做丫鬟?我家钱多烧地呀,花一万两银子买丫头?”
花重金不是买丫头,那是买什么?韩幼娘一句话,玉堂春和雪里梅听在耳里,喜上眉梢,两位姑娘悄悄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团喜气:今儿总算得了幼娘的准信儿,再也不用半夜趴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猜想大人的心思啦,幼娘姐姐的话在杨大人心中可比圣旨还要管用呢。
雪里梅端起茶来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露出匀称、白皙的手腕,起劲儿地磨着砚台道:“姐姐,我们再加把劲儿,争取今晚清理出来一袋,早日找到证据,咱家老爷才好整治那个不开眼的老鲍头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象个蝴蝶儿似的跑过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帐册儿来,韩幼娘不解其意,见只有唐一仙没有动弹,转眼瞧她,只见她坐在桌前,两条秀气的眉毛拧得弯弯的,紧盯着手中地帐册沉思,好象根本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她攥着笔杆儿在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忽然摇头自语道:“不对,这本帐一定不对劲儿。”
幼娘听了忙走过去道:“仙儿,可是发现了什么?”
唐一仙指着帐册道:“姐姐,你看这本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韩幼娘认真地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记载购买木炭的帐么……哦!是不对劲儿,这军营依山而建,有的是木炭可用,购买木炭做什么?”
唐一仙嘿嘿“奸笑”两声,得意洋洋地道:“这不是问题,营中高级官佐,帐中取暖饮酒吃吃涮锅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她稍一点拨,幼娘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不禁兴奋地道:“不对劲,的确不对劲儿,这本帐册一定有问题。”
玉堂春、雪里梅闻言急忙凑过来问道:“发现了什么?给我瞧瞧。”
韩幼娘指着页上道:“你们看,在帐上记着去年五月,购买木炭五百斤,下边是支用情况,再看这里,八月十四,又购买木炭七百斤……,为什么本该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时节用的却这么多?”
玉堂春瞧了说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杂物都是记在一本大帐上,为什么独独这些木炭却单独立帐?可是……帐上记的耗费的银两数目并不大,这几文钱算什么?”
唐一仙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道:“君不闻白米黄米乎?”
玉堂春和雪里梅听了齐齐一声叫,说道:“不错,这事不无可能。”
白米黄米案不过是几年钱的事,这事儿当时名震京师,家喻户晓。幼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里梅却是知道的。
当时弘治帝宠信的大宦官李广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长生不老之术,着锦衣卫去他府上搜寻,却搜出本帐册来,记载家中黄米白米的数量。当时弘治帝不解其意,还在奇怪李广家人口不多,何以购入这许多米粮。经大臣解说,才知道是指黄金白银的数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里梅兴奋地道:“不错,价钱作不得准儿,一两可以指一百两,一千两,但这木炭到底指的什么呢?”
唐一仙抢过帐本儿,宝贝儿似的揣进怀中,兴奋得脸蛋儿通红:“这个,等我告诉杨大人,他自然能查个明白。”玉堂春和雪里梅瞧她好象生怕别人抢了她功劳似的,不禁相视频一笑。
便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这事儿只怕杨大人是查不明白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10
随着声音,竹帘儿一挑,一个浑身黑衣,手执钢刀的大汉走了进来,他头上扎着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雪里梅骇然失色道:“你是谁?竟敢擅闯参将府,不怕杀头么?”
那黑衣大汉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两边:“喀嚓”一声窗棱破碎,又跳进进个同样黑衣执刀的汉子,将她们围在当中。
窗外月华泻入,远处鸟鸣虫叫,近处树影婆娑,说不出的静谧,可是这静悄悄的夜色中,杀气却溢满了整个屋子。
黑衣大汉身后也跟进几个人,黑衣大汉狂妄地笑道:“我是谁,这事儿只怕你们同样查不明白了,黄泉路上,就做几只糊涂鬼吧。”
他扫了一眼满地的帐本,眼中凶光一闪,陡地大刺刺地走了过来,指着唐一仙道:“把你怀中的帐本交出来。”
玉堂春见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砚台就掷过去,那大汉一闪身避过了砚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见这几个女子娇娇怯怯,哪里放在眼里,所以从玉堂春三人面前冲过,毫无顾忌。
这时韩幼娘猛地靠近,并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汉只觉得如遭雷劈,整条膀子又酸又麻,紧跟着韩幼娘闪身而出,纤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侧处,大汉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韩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为人质,不料大汉身后的几个杀手反应极为敏捷,虽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艺大出他们的意料,仍大喝一声,举刀边砍,四条人影挟着慑人心魄的烟烟刀光,掠起一阵风啸,一闪即至,势若雷霆。
韩幼娘刀风袭身,一顾不得去站那受伤的大汉,当下硬生生拗腰后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脚将那大汉大横儿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扑上来的大汉,于此同时一柄钢刀呼地一声贴着幼娘的鼻子掠了过去。直至胸前。若不是这妮子小眯眯还不够挺拔,当下就得见血。
韩幼娘一身冷汗,钢刀砰地一声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吓得一下子惊跳起来,韩幼娘几机不可失,挺起身来,一拳捣在那挥刀的喊的腋窝里,那大汉顿时钢刀脱手,瞪瞪瞪连退几步,右臂下垂,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
韩幼娘身材娇小,体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韩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击敌人软弱易伤之处,大汉一退,韩幼娘立即拔下狭锋单刀,揉身而上,钢刀狂野地迎上了两个黑衣大汉,“铮铮!”金铁交鸣,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准地封架住对方的钢刀。
韩幼娘腕力不足,今儿用的又不是最趁手地风火棍,一对上这几个武艺出众的刺客,震得她也双臂发麻,韩幼娘暗暗吃惊,凭着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这些人自然拦不住她。可是带着三个丝毫不懂武艺的姑娘,她哪能保证她们毫发无伤。
韩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最唇长啸一声,把掌中一柄钢刀挥舞得密不透风,象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着我向下冲,前院官兵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地大汉正是鲍尽忠,韩幼娘的一弯嫩足在杨凌掌中把玩时如一朵羞涩的FR花,开过尚盈盈,实是说不出的可爱,可是踢在鲍尽忠的胸口却象是一只他秤砣狠狠地锤了他一下,鲍尽忠滚出老远,佝偻着身子,半响透不过气儿来。
鲍尽忠吐出一口血沫儿,嘶吼道:“一个不留,统统敦了,把房子也给我烧了!”
玉堂春三人虽然花容失色,却也不失胆气,眼见幼娘势若疯虎,强杀开一条血路,连忙鼓起勇气紧随在她背后,冲到了门口。
韩幼娘一刀挥出,将竹帘齐刷刷削断,喝道:“快走!”随即一探手从门边桌上抄起还位来得及收拾地两跟筷子信手一拂,两支竹筷子一闪不见。
身后跟上的两天大汉眼见她手向后扬,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子射空,另一枝贴着一个黑衣大汉的颊旁黑巾擦过,谨落,颊上一条血痕。
鲍尽忠眼见三女揣着那本最重要的帐薄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几个翻滚抢到门边,一骨碌爬起来追了出来,韩幼娘被几个大汉缠住,只需须臾转身,钢刀立即沾身,心中虽急,却苦无办法救助,只得挥刀苦战,心中暗暗期盼府中士卒能听到啸声及时赶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楚脚下,雪里梅一脚塔空,“哎呀”一声尖叫从石阶上直滚下去,玉堂春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唐一下女跑在后边,瞧见一个黑衣大汉追出房来,赶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摆放着的花盆,狠狠地砸了过去,同时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儿快扶小梅走,去叫人来帮幼娘。”
唐一仙不敢将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儿引,她一折身向侧旁月亮门奔去,边跑边不断抓起花盆掷向鲍尽忠。那本要命的帐册在唐一仙身上,鲍尽忠就向嘴边悬了一把草的蠢驴,想也不想便追着她过来了。
月亮门外就是山野丛林,原任宁参将每天早上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条小径来。唐一仙象只小花鹿儿似的,在林中拼命狂奔,亏得她今日换了男装,否则早被裙子绊倒,饶是如此,径旁枝草藤蔓也刮破了她地衣衫,脸上也添了几道血痕。
鲍尽忠胸口受伤跑得不快,眼见她越跑越远,耳听见身后那处宅院处人声鼎沸,想是已经被杨凌亲兵发现了,不禁着急起来,他一边追一边低低地怒吼道:“小丫头,交出帐册,我饶你不死,听到没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怀中那本帐册,芳心里反而一阵狂喜。
他这么在意,看来这本帐册真的大有问题了,这几天进了杨家地门儿,杨大人从来不到她们屋子里去,对两个姐姐也不大说话儿,反而对她笑脸相迎很是客气。杨大人一定是喜欢了她了,如果把这本帐册交给他,岂不是更加讨他欢心?
这一想唐一仙喜滋滋的,脚下也似添了几分力气。跑得更加快了。军营四周地树木被官兵们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离带,因此坡下不远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了然,那小丫头根本逃不下去。鲍尽忠眼见前边山路渐尽,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回头一瞥,一将那黑衣大汉扔出好远一段距离,看看前方出现两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地就象要择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过去,刚一转过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骇得她双手连摇,半响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处断崖,崖下有磷磷的光芒闪烁,好象是一条河。
前无出路,后有追兵,还能往何处逃呢?唐一仙怀着一线希望回头望去。如水地夜色中只见那条黑影正匆匆从林间沿着小路追来,她地心顿时凉了。
第一次上上杨凌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听了馆中姐妹讲述那位有情有义的书生为了心爱的女人,敢于得罪田底下力量最强大的人,她小小的心灵中就印上了一个让她无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三个女孩儿里,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缘。大家都以为她最开朗调皮,谁知道其实三个人里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坚强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怀,谁没有诗一样地梦?那个敢于为了心爱之人对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梦。她悄悄画过一幅画,画中的男子满面沧桑,风骨峥嵘,他站在高高的山巅上,清风吹动他的青袍,丝毫也不能移动他的脚步。
那是她心中想象的杨大人的形象,他应该有最坚强的肩膀,可以为她撑起一方天空,他应该有一双最深情的眼睛,让她的心为他激动。
当她真正见到杨凌时,一时还如法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个梦画上等号,他的样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里养伤,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是懒洋洋的,这副模样和她心中的梦实在相差太远。
直到今日,他骑在高高的马上,身穿一身最神气的盔甲,从辕门外望上去,他威武帅气的身影好象虫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梦想。
那一刻,瞧着这个英俊帅气的大将军,她的心真的动了,跳得从来没有那么快,杨凌的名字,和杨凌的形象开始在她心中重叠,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够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揽在怀中,让他抱着自己纵马飞驰,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现在,梦,始终个梦,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而且,这番心思,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或许不用多久,他就会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着泪从怀中掏出那本帐册塞入石缝内。想了想,她忽又将帐册抽回来,向回跑了两步,就搁在路边一块及膝高的石头背月一面上。然后拾起块石头,躲回巨石后面。
鲍尽忠远远的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头大喜,看到她闪过巨石不见了,鲍尽忠急急地跑进来,刚刚绕过巨石,唐一仙就拼尽全力举起石头砸来。
鲍尽忠大骇,慌忙向旁一躲,石头砸在他肩膀上,好象把耳朵也刮了下来,痛得鲍尽忠一声惨叫,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了。
鲍尽忠一声狂怒的大叫,举刀便劈,这一刀势若疯虎,能一刀把人劈成两半,但他重伤之下准头不足,而且耳鼓受击,脑袋有些晕眩,这一刀斜斜劈在石头上,铿地一声齐柄断了。
唐一仙这小妮子已知难以活命,存心拉上他垫背,石头一砸下去立即扑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向后拖去,鲍尽忠战立不稳,被这比他小了两号的小女孩儿硬扯到崖边,一瞧见下边断崖峡谷,鲍尽忠吓得魂飞魄散。
他匆忙放下捂着左耳的手臂,脚跟抵住了岩石。用刀柄处的铁环狠狠地砸着唐一仙的肩膀,唐一仙痛得恩了一声,死药牙关,还是拼命地往悬崖方向拖曳,只想把他拖下悬崖同归于尽。
一下,两下,稚嫩的肩膀被单刀柄上系红缨的铁环磕得骨头都快断了,鲜血渗出衣袍,唐一仙痛楚忍受,忽然大叫一声,死死地咬住了鲍尽忠胸前的衣衫,鲍尽忠被她一寸寸拉到悬崖边上,都快吓疯了,他大吼道:“疯女人,放开我。你他妈的!”
鲍尽忠恶狠狠地抬起手臂,用刀柄狠狠地在唐一仙脑袋上砸了一下,“嗡”地一声,唐一仙眼前一黑,一股腥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来,流进了她地嘴里。她抬起头,怒视着鲍尽忠。鲍尽忠看着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又是一记狠狠地敲在她的头上,血流得满头满额,模糊了她的眼睛。
唐一仙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一阵晕眩,松了手踉跄两步,一脚踏空跌了下去。身形在空中翻转。天下那轮红红的,朦胧的月亮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那轮血红的月亮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身洁白盔甲的英俊小将军飞马向她驰来,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舞。
“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一定会!”唐一仙心底里微笑着想,软软的身子之坠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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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参将府第三进院落已经烧为平地,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杨凌望着废墟愣愣地看了许久。幼娘拿着件袍子轻轻走过来,踮起脚尖为他披在身上,柔声道:“相公,你站了半宿了,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回去歇歇吧。”
杨凌瞧见她的圆领箭袍沾了许多泥污草屑,还刮破了两处,不禁愧疚地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回来了?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跳进火场的心都有了,唉,你病刚好,又山上山下的找人,奔波了半宿,回去歇歇吧,玉姐儿两位姑娘正伤心着,你去劝解一下吧。”
幼娘轻轻依偎进了杨凌,低声说道:“刚刚幼娘已经见过她们了。相公,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昨儿你飞马赶回,象疯了一样,眼睛红得吓人,幼娘都快吓死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我在酒宴上就觉得不对劲,鲍尽忱不是有气量的人,就算肯服软,也不会神态那么欣然,还有那个刘士庸,心神不宁的,我早该告辞离开地,回来的路上,瞧见山上起火,我怕你……,唉,跟着我,连进了京都是喊打喊杀的,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你受苦呢?”
韩幼娘感动地道:“相公……,你不要再自责了,幼娘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富贵也好,贫穷也好,还能离开你吗?就算咱们现在在杨家坪,还不是一样要为了吃喝受苦,为了火着受苦?要防着山上的野兽,塞外的鞑子,要担心地里的收成……
相公为我做过的,比我付出的百倍都多,天下间有几个男儿会为了妻子抗拒皇帝的命令?就算真的为你死了,死上一万次我都不怨。”
韩幼娘拭了拭眼泪,说道:“只是……连累了仙儿姑娘她们,幼娘没能力保护得她们周全,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如今要让相公在太子面前为难,我……我……。”
杨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相公不是在担心太子殿下,我只是想,如果不是我要她们帮忙,就不会给她们惹来杀身之祸。如今仙儿姑娘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
他刚说到这儿,听到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杨一清走上阶来,抱拳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杨凌急道:“怎么样了?可曾找到唐姑娘?”
杨一清道:“大人,卑职率人沿着山下河流穷索二十里。不见唐姑娘踪迹,下流十里外已经是百姓居住区,可是卑职向沿途百姓打听,却没人知道消息。如今满仓兄弟正率人继续寻找,卑职担心大人久等心急,是以回营禀报。”
杨凌听说不见尸体,心中不禁浮起一线希望,说道:“继续寻找。实在不行拿我腰牌着地方官府协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杨一清抱拳施礼,杨凌又道:“鲍尽忠怎么样了?”
杨一清脸上露出一丝诡笑,说道:“卑职弄晕了他,给他换上一身亲兵的衣服,鲍尽忱等人装模作样赶来救火时,卑职率着百余名亲兵当着他们地面堂而皇之地把人运出了城,现在已经进了锦衣卫的大牢。”
杨一清顿了一顿,道:“大人,进了咱锦衣卫的人,他肚子里有什么就能说出来什么,肚子里没有的,想让他说他也照样说的出来,钱大人听说是你送去的人,特意趴在扳子上去看了看。很希望给你出把子力气呢。”
杨凌虽然满腔愤怒和担忧,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都能骑马了,钱大人的屁股还没好么?”
杨一清干笑道:“钱大人见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怕屁股一好,绝了人家表白心意的机会,所以准备在挺几天。”
杨凌这才恍然大悟,他还以为钱宁对屁股有偏好呢,敢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点头道:“恩,供是要他招的,证据也是要找的,鲍尽忱一个堂堂的从三品大员,我杀不了他,张副将也杀不了他,我要找齐了能杀他的证据,再呈现给能杀他的人。”
杨凌摸摸怀中的帐本,一字字道:“请钱大人费心多招呼招呼他,唐姑娘一日找不到,就不要弄死了他。哼!这回我不会再莽撞了,打蛇打七寸,鲍尽忱做了这么久的官儿,不会没有自己的关系,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再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今后不会再为自己树敌。”
他握紧了幼娘的手掌,轻轻地道:“我不想再让我的人为我担惊受怕,也不想再让我的人为我受伤,至于鲍大将军,就让他再逍遥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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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行在官路上,瞧那旗帜仪仗,应该是王侯一级的排场。天近响午了,艳阳高照,一辆马车掀开轿帘儿,对轿旁骑马而行的中官道:“百顺啊,树阴下歇歇吧,我身子乏了,要下去走走。”
“是,王妃娘娘!”那中官连忙高声喊道:“车队靠着树阴儿停下啦。”
车队缓缓停在树旁的白桦林下,轿帘儿一掀,一个身着深青丝袍服,同色霞铍凤冠的四旬女子走下车来,轻轻舒展着腰肢,看着路旁绿油油的弄田道:“恩,这一出来走走,可就舒服得多了,一会儿给我把凤冠霞铍除了吧,还大老远地路呢,泛得上。”
身后两个侍女蹲身道:“是,娘娘!”
那王妃听到树梢儿上有鸟叫声,不禁喜道:“这声儿听着悦耳,把我的绯儿带出来,它也闷坏了呢。”
一个小黄门举着个金丝笼子匆匆奔过来,王妃接过鸟笼子,从小黄门手中接过鸟食儿,逗弄着那只画眉鸟儿,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时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者迎了过来,王妃瞧见他笑道:“刘良呀,我在京里买的那几只八哥怎么样?还不会说话呢,回去好好侍弄着,捻舌头的时候小心着点儿,可别弄死了。”
那个刘良陪笑道:“娘娘放心,娘娘心善地象观音菩萨一样。这些鸟儿跟了您,也算是有了福气了。”
王妃一听不由笑起来,刘良趁机道:“娘娘,路上救的那个姑娘醒过来了,可是人好象傻了,问她什么都不记得,您看着可怎么办?”
王妃听了微微一蹙眉,说道:“那姑娘挺讨喜地一张脸,怎么就傻了?走,看看去。”
中官,侍女,刘良几人跟在王妃身边走到后边一辆马车旁,车厢里坐着一个姑娘,双手抱膝惊恐地望着走过来的人。她的头上裹着白色的棉巾,渗出几抹红色。俊俏的脸蛋儿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
王妃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呐,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是遇到了路盗劫匪么?”
姑娘惊慌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为什么在这里?”
刘良说道:“这是山西代王府的李娘娘,娘娘心善,瞧见你晕在河边,就叫我救下了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呀,是什么地方人?”
“名字?”姑娘怔怔地说了一句,忽然哭泣地道:“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王妃微微皱了皱眉头,刘良低声道:“娘娘,这姑娘脑子受了伤,现在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您看,是不是经过前边镇子的时候,把她交给官府?”
王妃瞧了瞧那满面惊恐地女孩儿,哈下腰柔声问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可想得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我……”。姑娘眨着眼睛,脑子晕晕的,似乎看到了一个骑着白马、英俊不凡的少年将军正飞驰而来,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惊喜,意识中仿佛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名字,她刚要开口唤他,脑海中忽然又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姑娘懊恼地摇着头道:“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
她这一拼命摇头,牵动头上伤口,忍不住痛楚地轻叫一声,捂住了脑袋,泪珠儿一颗颗滚落下来。
代王妃见这姑娘长得俊俏喜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象那画眉鸟儿似的睇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瞧这姑娘,本来一定是个俊俏可爱的丫头,也不知道是被谁祸害成这样儿。
唉!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交给地方官府,那些人能有什么办法?碰上个丧良心的,没地糟蹋了人家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什么都记不起来,就带她回大同吧,这么小个丫头,咱还养得起。”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那个中官颠儿颠儿的追上来问道:“娘娘,这姑娘伤好了是在外府当差啊还是送进内府?”
代王妃把鸟笼子递给刘良,不悦地道:“咱府上缺使唤丫头么?我救老人还要人卖身还债是怎么着?”她一眼瞧见刘良,不由喜道:“刘良啊,你们老两口儿不是没个儿女?就收了这姑娘做义女吧,平时就帮你照看着我那些宝贝儿吧,没准儿陪着我那些机灵的小家伙,这脑子就能想起点什么来。”
她呵呵一笑,走了两步又道:“多俊的姑娘呀,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可怜哪,回到王府,再找个好郎中仔细给那姑娘瞧瞧,对了,她还没名字呢,也不能总这么姑娘姑娘的叫呀,既然送给你家了,就叫……刘良女吧。”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13
第八十四章 四月甘八
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团营提督官王岳,英国公郭机营,查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忱,第三司都司官刘士庸等大小将佐共计十三人贪墨军饷,中饱私囊,另外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着锦衣卫锁拿进京侯参.
四月初八,检察院监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给事中陈霆弹神机营左哨军参将杨凌携妇人入营,夜宿军中,帝下招,杨凌重责二十军棍,降一品留用,罚俸半年.
再次日,帝召见杨凌入宫,严词训责,另外命提督王岳整顿军纪,赐杨凌双虎符,率军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队队士卒分组在前方的山谷中进行着行进射击和原地射击训练,炮声隆隆,硝烟四起,至此杨凌率大军开拨到山中苦训已经二十多天了。
左哨营三司兵力合计4500人,加上直属参将的亲兵和督战队,共计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铳;炮兵400人,配备野战重炮盏口大将军160门,同时这四百人每人还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铳;另500人配备多管火铳。
杨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权全权处理演兵习武事宜,着全军领用了火器弹药,再把这只部队拉上较场的时候,他当时几乎以为穿越时空又回到了现代:除了杨凌的亲兵督战队是快马长刀,整只部队可以说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队,这是大明朝的军队吗?尤其是经过了满清时期大刀长矛的断层带,杨凌这种激动的感觉尤其强烈。
尽管现在的火器射速慢,射程近,单独同大股骑兵作战还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恩能够保持住这个势头,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在火器突飞猛进的时刻,我们就不会落在全世界的后面,一个最先进,最文明的国家,就不会成为西方人眼中愚昧落后的种族,任人欺凌打压。
即便具有这些缺点,这种火器在当时的城市战,丛林站中照样具有远超过大刀长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和个人武艺可以敌对的东西。
杨凌在鸡鸣驿时见识过大将军炮的威力,虽然远不能和现代武器相比,但由于那时的防御体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开花弹杀伤力并不弱于现在的大炮,还有那种多管火铳,足以在两军交锋的一瞬间造成大量的杀伤。
这种全火器装备地部队目前虽不是最佳的远征作战利器,却是京师防守平乱的最得力臂助,杨凌知道现在凭他的权力和这支军队的配置还不宜去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让他的军队成为神机营五大营中最精锐的部队,甚至是整个京师十二团营十万大军中最强大的力量。
要做到这一点就容易多了,经过十天的空膛队列练习,现在士兵们可以熟练地执行三列式对战和三段式行进射击,射击速度和射击密度比原来提高了三倍以上,这一来左哨军的战力立即大幅度提升。
军中原本对他的能力还抱有怀疑态度的将领顿时心悦诚服,连彭大胖子和连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满敬服。杨凌直至此时才明确军中赏罚升迁制度、训练队、哨、伙的独立作战能力,表现出色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懒无能的低级军官就地免职,这一来军队立即士气高昂,原本懒散的士兵就象脱胎换骨地豹子般精神奕奕。
杨凌站在山坡上观看着士卒们的演练,十余天来的训练。他白皙的脸庞被晒黑了,但是精神气质却多了几分坚毅和果决。杨凌满意地点点头,被他勒令脱去重达四十斤的盔甲后,士卒们的行进速度和应变能力明显提高很多。
原本对摘盔卸甲极为不满的将领们看到士卒们比原来快一倍的反应速度,也不得不承认看似士兵们自保能力减弱了,但是对敌的杀伤力和躲避伤害的机会其实反而增强了不少。
“他奶奶的,我也带了半辈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让士兵成站、蹲、卧三排射击的?还有一个装药、一个点火、一个负责射击的三人一班射击法?三个人一枝火铳,打得风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窝蜂的射击强出一百倍!”
彭继祖佩服地望了杨凌一眼,对他道:“大人,日头烈了,到棚下歇息会儿吧。”
杨凌点点头,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树干、树枝搭起的棚下,连得绿搓着手掌道:“大人,这两日看着手下练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大人为什么不允许我们下去带领士卒联系行军厮杀呢?
杨凌端起杯来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帐中的将领们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诉我,为将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连得绿道:“那还用说么?要鼓舞士气,战场厮杀时身为将官者就要冲锋在前,一军之将,是全军之魂,将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夸,末将打起仗来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乱时,末将任百户之职,亲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连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乱还杀了他们号称万人敌的苗疆峒主。”
杨凌颔首笑道:“不错,果然勇猛,足以当得百户之职。”
连麻子听了夸奖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众将一眼,只听杨凌又道:“若你现在还是这样的想法,你便该做一杯子百户,再无升迁机会。”
连麻子笑声嘎然而止,彭继祖“噗嗤”一笑,贼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话说,没有插口果然是对的。”
连麻子喃喃地道:“怎么……大人觉得末将奋勇在前不对么?”
杨凌正色道:“对,不过是你在任百户之职时才对。将领冲锋在前,自可鼓舞全军士气,使得人人奋勇杀敌。但你现在已经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军兵,我问你,刀枪无眼,你若冲锋在前,乱军中被敌人杀了,试问你那一千五百个兄弟何人指挥?群龙无首下会不会全军覆没?”
连麻子虽然觉得杨凌问的有道理,可是为将者难道因为这个就临战畏缩吗?他的脸上不禁浮起不服气的神色,其他诸将也大多面露异色,只有三两个人似有所悟地沉思起来。
杨凌指着山下在把总、哨长、什长指挥下十二合纵,十二分兵的健儿道:“这就是我不允许你们下山,放手让这些下级官佐独立带兵的原因。
一直以来,这些将佐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一个应声虫,传声筒,只是负责传达你们的命令,既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能力,也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胆量。所以大将军成了军中至关重要的人物,才有什么临阵不可换将、三军不可夺帅一类的话。
我却以为,一个只靠个人声望和勇猛鼓起全军士气的将领,是最失败的将军。你看,在这里,各支队伍行止战退皆一目了然。你身为将领随时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里,哪里占了上风,哪里趋了败势,随时发出命令,调遣调整全军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己先冲到前边去了,不要说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敌我双方的战局变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请你出面指挥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战死沙场,全军顿化一盘散沙,哪怕是倍于敌,也只能任人宰割,这是士卒无能,还是将领之过?”
连麻子一时语塞,杨凌又道:“为大将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斩、万人敌,只要你能居中指挥,调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养成千人斩万人敌,那才是上将之才,那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致谢本来很朴素的道理听在这些从未意识到在卒子作用的将领耳中,真是新奇无比的理论,有几个从小卒子升起来的将领领会的最快,已经不住的点起头来。杨凌瞧他们一脸的信服兴奋,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没在军队呆过,否则写本儿《论军队基层建设的重要意义》,著书立说,将来没准儿能传下本《杨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山上地一片丛林,那里坡势较矮,林木也并不茂密,但是在这儿瞧了半响,却看不到林中有一个人影儿,杨凌不禁满意地笑了。
杨凌从自己的亲军和督战队中抽调了三百人,要杨一清、韩林、韩武领了这些人正在林中训练,经过十多天来的苦训,看来已经颇见成效了。
杨一清搜索、暗杀、设伏的本领一流,韩家父子武艺比杨一清还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猎,简直就是天生的山地丛林战高手,机关埋伏、循迹追踪的本领出神入化,有他们三人教授,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训练出一枝特种精兵来。
杨凌已经要求南镇抚司特别提供一批专供锦衣卫侦缉、暗杀地专用军械了。他着意地看在眼里眼山林,继续道:“让兵卒们再练两天,等他们再熟练些,就该你们出手了。到时候你们各领一军,彼此以对方为假想敌,练练怎么行军布阵,怎么调兵遣将,让他们多些实战经验。”
“诸位将军,要调兵遣将,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将,还要了解敌军的实力和攻防,真正上战场可不象在这里看得这么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鸡鸣驿葫芦谷那次险些全军覆没的大混战,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个好的斥候,有时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他们的一个消息,可以决定一场战争地胜败,世界上料事如神、洞烛先机的诸葛亮,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关守备笑道:“大人说的是,况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时候,我们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众将听了都大笑起来,这时一个士兵闪了进来,杨凌扭头一瞧,见是自己的大舅哥韩威。他立即向几位将佐点了点头,跟着韩威走了出去。
韩威接了妻子回京后也投到军中来了。虽说这世道好男不当兵,可是毕竟比猎户或驿卒地位高些,况且这京营的军饷不但是全大明军队中最高的。军中主将还是他的妹夫。
杨凌跟着他走到一丛树下,问道:“大哥,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韩威道:“这事儿奇怪,你查到的证据上鲍尽忱盗卖枪丸火药,甚至连卖与谁家、多少斤两都写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经呈进宫去了么,可是现在鲍参将和刘都司在狱中公开的罪名仍是贪墨一项,两人好端端地呢。”
杨凌身子一震,惊怒道:“什么?他们还活着?他们到底走了谁的门路,连这个罪名都能掩盖下来?”
韩威摇头道:“那折子你是呈给皇上的,可是检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给事中不知道从什么门路知道了内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发。”
杨凌沉思半响,断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为我生死为卜,我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韩威吃惊道:“这一来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帅,擅离大营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参了。”
杨凌道:“无妨,这两日弹药耗费已欲殆尽,皇上赐我双虎符,要征调弹药非我不可,顺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
四月二十八日夜。京师大雨。
这是久旱之后第一场大雨,从晌午直下至夜幕降临。暴雨倾盆如注。街上渺无人迹,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映着三两楼台下的灯笼闪着幽幽的亮光,两匹铁骑疾如旋风,便在此时冒雨入京。
马上两名骑士披着蓑衣,微微俯身避着骤雨,雄健的骏马从雨水畅漾地大路上一掠而过。碗大的马蹄溅起的波荡瞬间被大雨抚平,哗哗地流淌着,一丝痕迹不曾留下。
东安门北镇抚司,千户于永正坐在椅上品着茶水,笑眯眯地望着廊下串成线的雨水象帘子似的倾泻下来:年初他在京郊刚买了三顷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还以为这回要亏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这一场下得狠的,干得冒烟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盘算着,忽地两个披着蓑衣的男子从雨幕中急急闯入大厅,雨水从两人身上迅速流下,汇成了一条小溪。于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下着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杨凌一抬头,瞧见那翘着二郎腿地锦衣卫千户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德国贵族后裔,他一边解下蓑衣一边笑道:“原来是于大人,呵呵,怎么今儿又是你当值么?”
于永见这解下蓑衣走过来的人穿着一身军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脸庞上几戳头发还在滴着雨水,脸庞被雨浇得,却一时记不起来他是谁来,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么?什么事擅闯我镇抚司衙门?”
杨凌笑道:“于大人贵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杨凌,可还记得么?”
于永“啊”地一声,一下子想了起来,最近风云一时的人物,他怎么会不记得。于永顿时满脸陪笑地道:“原来是杨大人,失礼失礼,你怎么……怎么着身打扮?”
杨凌呵呵笑道:“这身衣服,回京方便,对了,牟大人在么?”
他问的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牟斌,于永这人惯会钻营,知道眼前这个大兵打扮的锦衣卫同知是张提督面前的红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户钱大人都礼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带着钱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差遣,或许卑职可以效劳。”
杨凌听了有些失望,这些事情他不便向于永说起,只好随口道:“哦,也没什么,本官回京办差,顺道来看看两位大人。”
于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还没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热茶,说不定一会儿两位大人就……哟,可巧,大人回来了。”
杨凌一回头,只见两顶轿子抬进了院中,知道了廊沿下,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从轿红急匆匆钻出,快步踏进厅来。杨凌连忙想前施礼道:“卑职杨凌,见过大人。”
镇抚使牟斌神色凝重,紧绷着脸儿跨进门来,见了杨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随即不待他说话,立即道:“回来的正好,快快随我房中叙话。”
杨凌见钱宁更在牟斌身后,也是神色惶惶地,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心情也紧张起来,当下急忙的一摆手,叫韩威暂且留下,跟着牟斌直趋书房。
牟斌进了书房立即抢到书案前拾起笔来匆匆写了几行字,拿出印章盖了,递与钱宁道:“快,你立即着人快马去趟天津卫,请张大人马上回京。”
钱宁应了一声,接过那张纸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杨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宁地道:“杨同知,详情一会再谈,你今晚务必要连夜赶回军营,恐怕随后着你率军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时晕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侯在宫中,看那情形,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16
第八十五章 率军入宫
朝房内,三位阁老、六部尚书和轮值大臣正焦急地等候着消息,暴雨象一条条鞭子似的抽打着大地,也抽得他们的心不停地抽搐。
这些老臣大多白发苍苍,朝房内只听得外边风急雨骤,电闪雷鸣,几个人却默默无语,只是注视着乾清宫的方向,满面忧虑。
猛地喀刺刺震天撼地的一个惊雷,震得猝不及防的几位老大人一个哆嗦,随着又一道闪电,一个人影儿闪进了房中,高声宣道:“圣上有口谕!”
几位老臣闻言霍地站了起来,吏部尚书马文升激动得须发直颤,一迭声道:“张公公,皇上醒了?皇上怎么样了?”
刘健等人也是满面激动,他身为阁臣之首,强自抑制着情绪,向司礼太监张公公参拜道:“臣等接旨。”
众大人这才醒悟,一起拜了下去,张公公说道:“皇上口谕,朕躬无恙,诸爱卿勿需挂怀。众位爱卿是国之柱石,不可过于劳累,着即回府休息,由宫中御马监遣车相送。明日朝会歇了,朝中诸事悉由三位大学士决断。”
张公公传了旨意转身要走,刘大夏急了,他唬地跳起来拦住张公公道:“张公公,圣上龙体到底如何,太医可有说法?”
刘大夏是弘治帝的爱臣,张公公虽是司礼监四大首领之一,也不敢得罪,但这事是他随便说得么?张公公只得道:“刘大人,莫要难为咱家。这些规矩您还不懂么?”
刘大夏怔了一怔,怅然松开了扯住他袖子的手,瞧这样子皇上的病情不轻啊,否则岂会见都不见他们一面就吩咐他们回府休息,对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
眼见张公公出了朝房,马文升重重地顿了顿足,对当日轮值地吏部右侍郎焦芳道:“老焦,今夜你要时时侯着东暖格的消息,如果皇上……皇上有急事相召,千万不可延误了。”
弘治帝喜用老臣,这位吏部右侍郎焦芳也是个七十一岁的白发老人了,不过却精神熠熠,身板儿很是硬朗,他明白马尚书话中之意,也深知这事的重要性,听了他吩咐忙拱手道:“是,大人尽管放心,下官时刻侯着。不敢怠慢。”
马文升点了点头,这时门外御马监的车驾已经驶至门前,皇帝遣车相送,这恩宠就是这些老臣以前也不曾生受过,此时见了心中却毫无喜悦,冒雨登车之际,李东阳站在车辕上翘首望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远远的只见灯火如昼,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气愤十分紧张,不禁喟然长叹一声。
张皇后、太子朱厚照和永福两位公主守在东暖阁外,虽然只是一门之隔,可是里边那位他们最亲近、最重要的亲人情形如何。他们却只能通过太监和御医们的口中探得些许消息,未得弘治召见,连他们也不得进入。
东暖阁内,弘治倚在靠枕上,听着耳畔哗哗的大雨声发怔,王岳、苗逵、范亭三人跪在面前,额头紧紧挨着地面,大气儿都不敢出。
弘治年前就大病一场,养了月余才好,而这次在朝堂上突然昏厥,整整抢救了一天才醒,他自知身子已熬得油尽灯枯,这一次真是大限不远了。
他是个极迷信的人,如今京师大旱之后,突降暴雨,而且就在他晕后不久,在他想来,这已经是苍天给他的最明显的预示:我是天子,天公垂泪,风雨大作,可不正是朕要殡天了么?
他叹息一声,心里一直在想着让他放心不下的儿子,他继位时年岁也不大,可是儿子如今虽然15了,却仍性情跳脱,不够稳重,那决不是朝臣心目中一个合格君王的形象。
这个儿子精力充沛、聪明过人,但是却象一匹野马,受不得半点拘束,原以为儿子再大一些就会沉稳起来,然后现在已经到了把天下给他的时候,他……能行么?
他看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面前的三个最宠信的内官,他们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是如果换了尚且年幼的太子,他们还能不能做到这么忠心?亦或逐渐倚权自重,以臣压主?他们手中可掌据着大明最精锐地京师三大营和最大的密探组织呀。
弘治不能不担心,各地的藩王虽然早被削去三卫,但未必就没有野心,前些日子杨凌呈给他的鲍掺将贪墨的帐册,更是让他有所警觉,朝中待京营将领极为优渥,一个三品大员竟可以为了些蝇头小利甘犯军法,如果各地藩王授以珠宝美女,难道就不能有人被收买么?
况且京营火铳地弹药制作是军中极大机密,在这时并不是随意一个工匠都可制作出最精良的火器和弹药,那些声称购买火药枪支用以除盗自保的地方豪强,经锦衣卫一查竟然全是子虚乌有,那些弹药去向竟是就此下落不明,那点数量的火器倒是不足为虑,虑者怕是有人寻了工匠仿制。
火铳在北地不敌骑兵,但在南方水天、丛林、山野中却是极好的武器,更是被削去三卫无法堂而皇之练兵的王爷们可以迅速装备一支军队的最好选择,购买火器的人能是谁?是楚王、宁王、还是吴王?这些都不可不防啊。
弘治出神地想着,半晌才长叹了口气,说道:“拟旨。”
侯在紫檀小长桌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忙应了一声,捉起一只狼毫,只听弘治气息急促地喘吸了一阵,才道:“第一道旨意,魏国公徐捕掌神机营二十载,然御不下严、军纪涣散。军中大员私售军资。败坏纲纪,今撤去神机营营官之职以示惩罚,神机营两员副将各自侯参,暂且着英国公郭勋掌理军务。”
他静了静又道:“第二道旨意,御马监武骧、腾骧、左卫、右卫4营调出皇宫,驻守九城,三千营巡哨京师,五军营、神机营分屯京师左右,调神机营左哨军入宫驻防。”
苗逵听了机灵灵打个冷战。身子俯得更低了。皇上突然调防,显然是因为御马监四营久驻宫禁,这是有所防备了,可是皇上当着自己的面下旨,显然又对自己个人仍然很是信任,一时间苗逵心中翻来覆去,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弘治感到头脑一阵晕眩,有些想要呕吐。他硬撑着道:“第三道旨意。晓谕各地卫所驻军,严守关隘,全军戒备,所以藩王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无旨进京,否则以谋逆论处!”
他说一道旨意,那秉笔太监磕一个头,然后提起笔来匆匆写就。弘治听秉笔太监写罢,匆匆念了一遍,恩了一声道:“就这样,下去用印吧。”
弘治说着又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把太子唤进来,朕要和他说说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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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走进了朝房。这朝堂是一个长长的通间,里边官衔昏暗,因为皇帝病危朝会已停,这朝房里现在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正没精大彩的文官背对着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杨凌也没惊动他,径直走到墙角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往椅背上一靠,只觉得腰酸背痛。
那日从锦衣卫出来,杨凌本想先回家去瞧瞧,马至护国寺街见院中已熄了灯火,不想扰了幼娘,便连夜赶回了山中,也亏得他没有耽搁,朝廷地旨意也是风雨不误,他前脚进了帅帐,后脚圣旨便到了。
根本不曾稍歇的杨凌立即又率领大军返京,这一路疾行更加辛苦,比起他单骑狂奔却慢得多了,五千官兵足足走了三天一夜,至今日才返回京师。
杨凌在朝房外已覆了圣旨,可是等了会儿传旨太监还未召他进见,杨凌想起如今皇上的病情,看样子说不准儿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便躲进了朝房想先歇上一会儿。杨凌并直了两条腿,长长地出了口气,合上双眼迷迷糊糊地歇息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半睡半醒的杨凌睁眼一看,见到几个不相识的人走了进来,能有五六个人,都是三四品的文官,杨凌见与自己无关,便又合上眼睛养神。
这几日三位大学士仍有宫中办公,各司有需要决断的事情便逞进宫来,那几个文官刚刚向大学士呈了公文,因为其中有几件是急待批复的,便暂来朝房等候。
这几位大人的眼神儿都差点儿,也没人看清楚昏暗地墙角还坐着个武官,便在长凳上坐下唠叨起公事。吏部左侍郎王鏊忧心忡忡地道:“皇上龙体欠安,朝野为之震撼,这几日也不见好,许多事情三位大学士又不能独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詹事杨芳安慰道:“王大人勿需着急,听说皇上已经下了旨着东宫与三公议政,太子是储君,当此时刻,有些事情是可以替陛下做主的。”
王鏊叹息道:“太子年幼,尚不知民间疾苦,若是迟上些时候才予批示,不知又有多少灾民遭殃呢。”
那趴着的轮值官听见声音醒了过来,扭身瞧见是王鏊不由笑道:“原来是济之,我说听着声音耳熟呢。”
王鏊这才看清楚那趴在桌上瞌睡的轮值官是右侍郎焦芳,忙拱手道:“原来是焦大人轮值,皇上龙体如何?”
焦芳摇头一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个老太监捧着堆奏折走了进来。这太监正是侍奉东宫的钟鼓司太监刘瑾,太子受皇命替父尽责与三公议政,便把身边几个得力的太监都带了来。当然,他们也不过就是送送签押的批奏,传传需询问的官员,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刘瑾原本只在钟鼓司撞撞景阳钟,敲敲司辰鼓,是个不起眼的太监,而今他手里捧地是朝廷地令谕,传唤的是朝中的大臣,虽说干的活是个跑腿伙计,可是接触地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他的心中不禁大生“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感慨。
尤其如今皇上病危,东宫登基已经是转眼儿的事,做为太子信任地人,他将来的前程无限光明。一想到这些,刘瑾的工作热情顿时高涨,在谨身殿、文华殿等三位大学士办公场所和朝房间整天跑来跑去,他也不觉辛苦。
此时他捧来的是工部和刑部两个官员的折子,两人点手了,向他道了声谢,刘瑾笑嘻嘻地受了,好象是他批复的一般。神情间颇觉光彩。
王鏊问道:“这位公公。信阳水患,报荒求赈的折子还没批下来。”
刘瑾道:“咱家收到的只是工部和刑部的折子,想是三位大学士还不曾阅过那折子。”
王鏊顿足道:“我加了急字的,怎地还不批复,信仰洪水泛滥。百姓衣食无着,朝廷应及时免赋税、赈灾粮,迟了若激起民变如何是好?”
刘瑾猛想起听官中几个大太监议论过地方百员谎报灾年,委托税收的事情,不由卖弄地笑道:“大人匆急,如今才刚刚进了五月,哪有汛期来的这般早的?没准儿是丰岁妄报荒年呢。说不定是那地方官和朝中信仰籍地朝臣狼狈为奸,买好地方,博取名声,大人得查准了才好。”
可巧,侍郎王鏊恰好正是信阳人,一听刘瑾的话他如何能忍,顿时勃然大怒,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公公莫要含血喷人,信阳大水早有禀报,这灾荒的事难道还是假的不成?朝中大事,你懂些什么?不要信口雌黄!”
刘瑾被他训斥得满面通红,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禁又羞又恼地冷笑道:“咱家说的也是些赃官贪官惯使的手段,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大人不是那狼狈为奸的人,何必这样发恼,叫旁人瞧了还道你心虚呢。”
旁边的詹事杨芳也是信阳籍的才子,闻言立即冷笑道:“若是作弊那便该拿出作弊的证据来,难道只凭着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行那胡乱诬陷的本事么?”
刘瑾怒了:“奶奶的,咱家好心提醒你们不要被地方官给骗了,一个个半截入土的、比我还大着几岁呢,怎么都跟个愣头青似的,咱家招你惹你了?”
他一时忘了上下尊卑,也没好气地道:“若是着咱家去找证据,朝堂上还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我只说或许是官员勾结,又没说一定便是,你若不心虚,怎么给踩了你尾巴似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杨芳老头儿大怒,站起来厉声喝道:“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员,你这连圣人书都不识的阉人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朝房说话?”
刘瑾被人当面骂做阉人,正触了他心中禁忌,一时间面皮红得发紫,他也顾不得厉害,上前便是一掌,正打在杨老头儿的脸上,杨芳一声怪叫,揉身而上伸出五指就挠了刘瑾一把,刘瑾脸上顿时五道指印,一个老书生、一个老太监吼叫着扭打在了一起。
王鏊等好友见这阉人竟敢在朝房内殴打朝廷命官,立即涌过来打做一团,也有那和杨芳不相熟的,不过同是文官,不免同仇敌忾,假意相劝,只是双手抓着刘瑾膀子不放,杨芳得隙,刘瑾顿时又挨了两记老拳,杨凌坐在暗处早被他们的争吵惊醒了,彼此的争执他也瞧在眼里,虽说史上的刘瑾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大恶人,可今儿这事他原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信阳可能确实发了大水,不过虚报荒年,买好地方,为自己谋求升官资本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说的不对不理会他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为这么点事儿,这么多好斗的老头子就打起了群架,还真是够无聊的,杨凌又好气又好笑地冲过去,把刘瑾硬冲人堆里扯了出来。
几位大人瞧见闯出救人的是个武官,不禁怒道:“你是什么人,这阉竖用心险恶,信口雌黄,诽谤朝廷大臣,你竟敢插手救他?”
杨凌听了有点儿恼火,他皱眉道:“诸位大人,区区一点小事用不着这么扣帽子吧?今天这事儿不过是因他无心的一句话,大家个退一步也就事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刘瑾被拉扯得披头散发,这时瞧清楚救他的人是杨凌,顿时如见亲人地扯开嗓子道:“杨大人,你瞧瞧,你瞧瞧,这向什么话?我说什么啦,他们这也太欺负人啦。”
这边正吵着,一个小太监站到门口唤道:“哪位是杨凌杨大人,皇上召见!”说完了一瞧朝房内这架势,那小太监也愣住了。
杨芳等人久闻杨凌之名,却不认得他本人,此时一听这人就是杨凌,不由得愣在那儿,杨凌趁机把脸上挂着五条血凛子的刘瑾拉出了朝房,好一通安慰,刘瑾才哭唧唧地告辞找朱厚照告状去了。
杨凌跟在小太监后边进了乾清门,直趋后宫,刚刚拐过一个曲廊的月亮门,一个提着宫裙的少女急匆匆从藤架子后边抢了出来,两下子猝不及妨,那少女竟一头冲进了他的怀里。
杨凌赶忙的扶住了他,那少女哎呀一声,俏脸通红地从杨凌怀中跳开,揉着发酸的鼻子,眼睛一对上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那姿容秀美的少女忽然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瞧着杨凌,忽然满面惊喜地冲过去,一把上前他的胳膊,兴奋地叫道:“原来是杨将军,快,快,快随我去救人,皇兄正在追杀国舅爷呢。”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20
第八十六章 弘治大行
杨凌认出那少女是永福公主,一听太子正在追杀国舅,匆匆赶上去向公主施礼了,急忙问道:“太子在哪里?请殿下快带我去。”
永福公主领着杨凌急忙绕过藤萝架子跑了出去,那传旨的小太监见杨凌跑了,不由傻了眼:怎么这位大人有抗旨的癖好啊,可是公主殿下带着他离开,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也跟了上来。
杨凌穿过一个长廊,就见十多个太监宫女正站在那儿满面惊惶,朱厚照俊脸涨红,手中持着一柄利剑站在一处假山前,假山对面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从山石的缝隙问看着朱厚照动作,朱厚照一追他便绕‘山’而走,显得极为可笑。
永福公主急道:“杨将军,快制止皇兄,寿宁侯从父皇殿中一出来,皇兄便夺了侍卫宝剑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杨凌听了急忙上前唤道:“太子殿下,不可冲动。”
朱厚照霍地一转身,喝道:“谁敢多嘴,孤便一齐杀……”,他一眼瞧见杨凌,不觉一怔,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喜道:“杨侍读,来得正好,快帮我擒住这乱臣贼子!”
寿宁侯站在对面,听说是杨侍读,也不由大喜,这是皇后娘娘救过的人,怎么也该还我这个人情吧,他急忙大呼道:“微臣冤枉,杨侍读救我,我是寿宁侯张鹤龄。”
朱厚照呸了一声,骂道:“你这贼子,任谁也救不了你,乖乖让我一剑斩了便罢,否则本太子抄了你满门。”
杨凌扯了扯朱厚照,疑惑地道:“太子,堂堂一个侯爷被你提着剑追得到处逃命,传扬出去朝臣们恐怕不会甘要,寿宁侯到底做了什么?”
朱厚照恨恨地道:“杨侍读,方才我挂念父皇安危。跑回来看他,这个全无心肝的畜生,胆大包天的奸贼!我父皇正在床上昏睡,他与张延龄却站在殿角嬉笑低言,这也罢了,谈笑中他竟然拿起帝冠戴在自己头上。这样大逆不道,你说该不该杀?”
杨凌也吓了一跳,虽说只是一顶帽子,可在那皇权至上的年代,那帽子就是一个象征,就凭这一条,若给这寿宁侯安个谋逆的大罪,也不为过。
杨凌瞧了寿宁侯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双手还在突突发抖。便对太子道:“殿下,若论罪责,他是该杀,可是也该明正典刑由朝廷来执法才是,你若是在宫中就这么诛杀了一位侯爷,不知情的人必然传出谣言,况且陛下一向厚道侯爷,若是因此影响了陛下的病情,殿下如何自处,目下还是皇上的病体为重啊。”
朱厚照听他提及皇帝,忽地醒道:“是了,他见了我立即逃了出来,我去追他时已惊醒了父皇了,快快,回去看看父皇,免得父皇担忧!”
朱厚照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撇下吓得半死的寿宁侯,一手提着宝剑,一手扯着杨凌,急匆匆奔向乾清宫。
寿宁侯不知道太子和杨凌低语些什么,见杨凌三言两语便将太子劝走,自己这个亲舅舅反不知如外人在太子面前得势,想了想一甩袖子,直奔坤柠宫去了。
…………………………………………
如今太子监国,不必通报就可晋见,杨凌被他拉着,急匆匆的闯进了东暖阁。弘治帝倚在靠枕上望着门口,杨凌不敢多看,急忙跪倒在地,高声道:“臣杨凌叩见皇上。”
弘治帝方才醒来,恰见寿宁侯和太子急急离开,这时见杨凌晋见,也不急着与太子说话了,他打量杨凌几眼,微笑道:“平身,杨卿从军时日尚短,却一颇具英武之气了,朕心甚慰。”
杨凌躬身道:“谢陛下夸奖,臣奉旨练兵,不敢怠慢,只是时至今日尚未有所建树,有负圣望,臣实在渐愧。”
弘治呵呵笑道:“杨卿不必过谦,你的练兵之法颇具成效,短短时日,有这般成效,朕已经很是满意了,你来了就好,苗逵,与杨卿去交接宫禁吧。”
杨凌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弘治必定还要考较他一番,所以路上还做过一番准备,想不到弘治帝问也没问,就着他换防去了。杨凌见苗逵在门口应了,便也施礼退出,与苗愦交接宫禁去了。
站在弘治榻旁地朱厚照奇怪地道:“父皇,你说对臣下要待之以厚,又说杨侍读可做我的股肱之臣,为何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出去?”
弘治拍了拍榻,要儿子坐下,对他说道:“皇儿,赏罚须有度,过则赏不知恩,惩不知道惧,杨凌升迁迅速,已经是百官侧目,若恩宠过甚,可不是好事!”
他握住儿子的手,呵呵笑道:“他是东宫旧臣,如今侍卫大内,皇儿登基之后,又有拥立之功,难道朕还要再送他个托孤之臣不成?呵呵,你的臣子,这份恩德,就由你来给予吧。”
朱厚照听了父皇这话,不由恍然道:“父皇,何出此言,你的身子……”
弘治见他伤心,忙打断道:“皇儿,方才朕醒来,见你急急追着国舅去了,有什么事么?”
朱厚照一听,脸上又气得通红,他恨恨地将事情又叙说了一遍,弘治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些许小事,皇儿何必在意?寿宁侯如此轻浮,能是成得大事的人么?儿之大患,唉……不在朝廷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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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皇后听了张延龄跑来报讯儿,正领了宫女慌慌张张地要抢出去救人,就见张鹤龄失魂落魄地赶进宫来,这才放下心来,她伴着俏脸坐回锦墩上,对宫女们道:“统统退下!”
张皇后年过三旬,但是本就是貌美如花的丽人,加上保养得宜,虽是生过几个孩子的妇人,瞧来还是神态端庄,容貌妩媚,与永福公主站在一块儿就好似一对姐妹花儿。
皇后与弘治十余年的夫妻,伉俪情深,眼看皇上时日不多。这些日子她心中也悲戚万分,如今两个不懂事的兄弟还来惹事。心中也着实有些恼怒了。
其实这事儿要搁在寻常人也就不算什么了,不就是大舅哥戴了下妹夫的帽子么?可是对方是皇上,这事儿就得看你怎么说了。
他俩本来是受了妹妹的指点,去探望弘治帝的病情,表表做臣子的忠心,弘治帝精神不济,和他们聊着聊着就瞌睡起来了,两人不敢惊醒皇帝,又不好一声不吭的就这么退下,只得在宫角闲谈等候了。
张延龄来了见弘治帝病情严重,担心他驾崩之后,张家地权势受到影响,张鹤龄却毫不在意,在他想来,就算皇帝驾崩,做了新皇帝的仍是他的外甥,外甥是皇帝,妹妹是皇太后,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对张延龄笑道:“二弟不必担心,皇上若真的不行了,我兄弟的权力只怕回更大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都要大封群臣,到那时候让妹妹以太后身份为我们讨个差使,神机营不是还没有正式的营官么,我们就去掌了神机营,我做营官,你做副将,那可就是数万雄兵在手呀,而且神机营一向是由王公执掌,我从寿宁伯升为寿宁侯也有几年了,这回还不弄个寿宁公当当?”
张鹤龄说地忘形,瞧见叠放在案上的弘治衣袍,顺手取了帝冠往头上一戴,笑嘻嘻地道:“到那时,当今天下,除了皇帝就是你我了,我们兄弟说话和皇帝说话又有什么区别?”
说来也巧,太子朱厚照恰在此时赶至东暖阁,一瞧两位国舅站在殿角谈笑,心中已经是不乐,再见他头上竟然戴着帝冕,顿时又惊又怒,见他灰溜溜的逃出大殿,立即抽了侍卫宝剑追了出去。
张皇后家哥哥无恙,不禁恨恨地道:“两位哥哥不争气,你们轻浮无行,怎么竟敢戴上帝冠呢。陛下落发了怒,就连我也不好为你开脱了。”
寿宁侯哭丧着脸道:“是哥哥胡闹,可太子是你亲生儿子,对我这亲舅舅竟也下得了手,若等他继了大铳,我们兄弟还有活路么?”
张皇后哼道:“皇家去亲情,象皇上这么仁厚的天子古往今来本来就没有几个,你们……唉,如今皇上要去了,你们以后都谨慎些吧,再被那些大学士拿了把柄,还有谁给你们撑腰?”,她说着想起皇上的病情,不禁哀然欲泪。
寿宁侯急道:“皇后,这不是咱小不小心的事啊,哪些个王侯那个不是耀武扬威的?哥哥们夹起尾巴做人,你这皇后面上光彩么?妹子,你是不知道太子当时那股狠劲儿,对我哪有一点儿亲情呀,要不是杨侍读救下了我,哥哥现在已经身手异处了。”
他说着忍不住哭诉道:“皇后啊,如今皇上病危,咱张家的靠山就要倒了,太子从小就和咱们生分,就连对您,也没有个儿子样儿,等太子做了皇帝,咱张家头上可就悬了一把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啊。”
张皇后被他说的心乱如麻,想想这个亲儿子确实从小就和自己不亲近,尤其后来听信谣言怀疑自己不是他的亲娘,感情更是疏远,心中悲苦不已,也不禁泪珠滚滚,伤心道:“是我张家的福禄尽了么?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我却无一点仁孝之心,如果他真的想要整治张家,本宫又能如何呢?”
张延龄眼珠子转了一转,一拍脑门道:“妹子,咱张家凭什么发达?朕姻呐,你嫁给了皇上,咱张家才有了这等荣华富贵,想要和下一个皇帝亲近,咱还得联姻。”
皇后怔了一怔:“妹子误会了,哥哥说的联姻不是和太子联姻,而是和太子最宠信的大臣联姻。”
皇后怔怔地道:“和谁?刘健?李东阳?还是……哪位大学士的孙子年龄合适?”
张延龄一撇嘴巴,不屑地道:“太子不待见我,对他们也烦着呐,和他们联姻有什么用?方才太子追杀哥哥,我本想去劝,太子回手一剑。险些刺我个透心凉。听哥哥说话,那杨凌三言两语就能劝走太子。还不是太子跟前的宠臣么?妹妹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把他笼络来更是方便的很。”
张皇后听了玉面一寒,拂袖道:“岂有此理,杨凌以有妻室,堂堂公主,岂能与人作妾?就算是做平妻,公主也没有与人分享夫君地道理。简直就是皇家的笑话?”
张延龄连忙蛰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是我,谁说要嫁公主了?咱一家人不说外地话,这大明的驸马爷那叫一个憋屈,有点出息的谁愿意做呀?他现在官威正盛,妹妹肯把公主嫁给他,他还未必肯呢,我说的是我的女儿。”
张皇后奇道:“什么?你的女儿?那你嫁便是了,又何必来问我?不过……你的女儿好歹也是侯府千金,难道嫁与他不嫌人笑话么?”
张延龄笑道:“我那女儿是个妾生的,没什么打紧,不过我这侯爷的面子还是要留的。要不说出去不好听,若是说皇后娘娘赐婚,那便是一桩美谈了,懿旨之下,谁也不能说三道四,他也得以平妻相待,既显出皇后对杨凌的信任,又全了咱家的体面,岂不是两全其美?”
张鹤龄狐疑地望着这个一向缺跟筋的弟弟,总句的这个法子有点儿戏,拉拢新帝身边的宠臣,当然是自保的好办法,而且看方才他低语几句,太子就应声而去,除了弘治帝,能这么摆布太子的好象还真没几个,可是……塞给人家一个女儿便能让他为张家卖命么?和亲的把戏玩了上千年了,还有几个肯信的呐?
张皇后怏怏不乐地道:“罢了,我的儿子要做皇帝,反而要本宫的哥哥嫁女儿去讨他的宠臣欢心,本宫真是心灰意冷了。你愿意折腾,我也懒得管你,只是这么有损颜面的事我可不替你出面,你想谈便自己去,他若允了本宫出面赐婚便是了,只是……那杨凌爱妻至深,为了她连圣旨都拒辞了呢,你的女儿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这事……”
张延龄笑道:“皇后妹子放心,杨凌虽对妻子重情,可也年少好色,我听说他已纳了几房美妾呢,我的女儿虽非国色,可模样也俊俏地很,你既允了那就好办了,我寻找机会去和他说说,必定马到成功。”
张鹤龄暗暗摇头,怅然想道:“瞧这模样,原来的如意算盘全都要落空了,连皇后都对太子一点把握都没有,还有谁能让他有所忌惮呢?要保住张家这份基业,靠这个没脑子的弟弟可不行,还有哪棵大树能攀附呢?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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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是一支很奇怪的队伍,一直以来都说强军必定军纪严明,而京军却是个怪胎,他们装备比边军好,战力比边军弱,然而军纪严明又胜于边军。
杨凌将神机营三司兵马布防于宫内各道关隘,每日巡防各道宫禁城门,不敢稍有懈怠,生怕这些官兵骤然进驻紫禁城,干些偷鸡摸狗、勾引宫女的勾当。
幸好这些事情都是多虑了,连得禄、彭继祖现在对他言听计从,第三司都司是杨凌从第三司中就地提拔的一位副都司,此人虽无大才,胜在为人沉稳塌实,奉行军令一丝不苟,因此奉了杨凌的将令,对属下约束甚严,加上军中的下级官佐对杨凌极为拥戴,所以杨凌率兵进宫时晓谕三军的将令,得以贯彻三军,无人敢予违背。
一连巡视了两日。官兵们在那些将校们约束下,都能克尽职守、循规蹈矩,杨凌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除了军纪问题,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弘治皇帝只有一子,朱家的那些皇子皇孙们又早就打发出京去祸害地方百姓了,太子登基毫无悬念,根本不会存在诸王夺嫡的情况。弘治移兵换防只是例代帝王新旧更迭时正常的预防手段罢了。
军纪没有问题,这驻防大内地任务也便完成了大半。只是弘治病体一日不愈,或者太子一日不登基,这驻防地责任便不得解除,宫城诸门封闭,进宫送接奏折的大臣都是从专门设立的角门进出,他这三军主帅这时可是根本离开不得。
杨凌踱到午门口儿,驻守的官兵见将军来了,都纷纷向他施礼。杨凌向他们点头示意,走进了宫门,隐隐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杨凌心中颇为感慨:弘治皇帝真是颇手臣子们爱戴呢,自从他病重禁宫门以来,每日都有大批的官员聚集在午门外侯着皇上的消息,每有一个臣子取了奏折出去。都有一大群官员一拥而上,问东问西,没有大半个时辰休想离开。
他摇了摇头,返身踱向金水桥,刚刚走出宫城的阴影,建昌侯张延龄就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道:“杨大人?本侯是建昌侯张延龄,寻找大人可有一阵了。”
杨凌见这位侯爷与寿宁侯相貌颇有些相似,他忙也拱手见礼,诧异地问道:“侯爷寻下官有什么事?”
建昌侯呵呵笑道:“一件天大的喜事,来来,杨大人借一步说话。”建昌侯拉丰杨凌走开几步,微笑道:“大人年轻有为,声震京师,小女颇为欣赏大人的人品学识,故此本侯毛遂自荐,想促成这段姻缘,你我两家结为秦晋,这还不是大喜事么?”
杨凌听得哑然失笑,呵呵地道:“侯爷好生莽撞,杨凌早已经取妻,哪有福气在聘侯爷家的千金过门?”
建昌侯哈哈一笑道:“这我当然知道,杨大人携妻九城寻医的事早已经是家喻户晓了,可小女正因为如此才心慕大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平妻之举古之美谈,这有何妨?”
杨凌微笑摇头道:“多承侯爷美意,杨凌此生只要一妻,侯爷的美意杨凌只有心领了。”
建昌侯拂然不悦道:“杨大人,这事儿皇后娘娘也是点了头的,娘娘很欣赏你,你我两家结亲,今后有皇后娘娘照拂,你的前程自不待言,若是不允,我倒没什么,怕是皇后娘娘也要不悦呢。”
杨凌眉尖一挑,说道:“哦?这……酸是皇后娘娘地懿旨了?”
张延龄听他语气,心中不由大愤:小子太不识抬举了,你是在炫耀敢抗圣旨,便不将娘娘的懿旨放在眼里了么?
张延龄紫红了脸皮正要着鼓唇舌,忽然听得钟鼓悠然一响,声波荡遍皇城。第一声时尚不觉得,可随即他便发觉不对,此时既非上朝时候,何来钟鼓声音,而且钟鼓不是先后击响,而是同时鸣起。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感,不由抬头向乾清宫翘首望去,只听得钟鼓绵绵不断,悠然九响,声音澈传禁宫内外。
所有行走的、伫立的士卒、宫女、太监们都返身望向后宫,停了片刻,大内皇宫寂然无声,连宫门嘈杂的朝臣们的声音都一下子消失了。钟鼓鸣叫,顿了片刻,钟鼓声再次响了起来,先是一个人,再是几个人,然后所有的人都向乾清宫地方向跪了下去,俯身磕头。
建昌侯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终于双膝一软,也恍然跪了下去,杨凌正茫然不知何故,忽然听身后厚重的后宫一阵急始周于的声音,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疯狂地拍打那厚重的宫门,嚎哭声穿透午门从外边传了进来,杨凌术然惊醒,不由得也慌忙跪倒在地,他终于明白了意思:“皇帝……驾崩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7:23
第八十七章 正德颁诏
杨陵赶到东暖阁,皇帝身边的近臣已俱换了百衣。
瞧见杨陵赶来,张永急忙迎了过来。弘治皇帝廷杖的那顿扳子,打在他们身上,而是实实在在的,这几个人足足趴了半个月才敢下地行走,如今和杨陵还真有日子没见了。
今天弘治帝服了太医奉上的药物后突然鼻血长流,用尽了法子都止不住,鲜血湿透了十余条毛巾,未过多久竟然逝去,朱厚照伏在尸身上痛哭,睡劝也不听,刘瑾、张永等几个今侍正在着急呢。
最后皇后都噙着泪发话了,太子还是不听,也执意不准任何人挪到皇帝遗体,混堂司的太监侯在宫外等着给皇上洁体着衣,可是又没有敢拂逆太子,大家伙都在那僵着呢。
这时见了杨陵,张永如见救星,赶忙拿起件丧服迎了过来,杨陵一边穿戴,一边听张永有心忡忡地道:“杨大人,殿下伤心痛哭半晌了,又不许内侍们移动皇上的身子,我等空自着急,却想不出得体的话儿劝慰太子,你快去看看吧。”
杨陵扎好孝带,把宝剑递给宫门旁的侍卫,赶紧的走进东暖阁。朱厚照跪坐在榻前,仍在默默垂泪。张皇后、永福、永醇两位公主俱是一身缟素,犹如三多带雨的梨花,连忙要拜下去,张皇后急忙摆了摆手,然后向他使了个眼色,又扭头瞧瞧太子,幽幽叹息一声。拉着两位公主退出了寝殿。
杨陵见皇后和公主离开了,便悄悄走到朱厚照身边挨着他身子鬼了下去,朱厚照仍然痴痴地拉着弘治已经冰凉的手掌,只是默默啜泣,看也不看旁边的人。
杨陵低声劝慰几句,朱厚照仍是一言不发,杨陵见他神色恍惚,对别人视若无睹,心想请将不如激将。这小太子年纪小,什么节哀顺便的话也听不进去,不如振奋一下他的精神,杨陵想了想道:“殿下,记得臣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中的皇帝说过的话么?一代帝王就像日出和日落,总有一天,太阳将会随着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沉落,但会随着新的天子而升起。逝去的君王化作天上的星辰,在天上看着自己选择的继承人,看他会不会辜负自己的重托。”
“殿下,皇上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仁君、明君,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即将成为大明的帝王。成为新的太阳,你会有负陛下的厚望么?”
朱厚照听了神色动了动,他吸吸鼻子,握紧了弘治的手,稚气的脸上带着宣誓般的表情道:“我决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我会象父皇一样,成为一个有道明君,一个有为的天子。”
杨陵道:“臣相信每一个朝代、每一位太子,当他登上皇位、坐上龙椅的时候,都会这么向。都会发自内心的想当一个好皇上,但是他们有的做到了,有的却成了平庸之君,甚至是昏君、亡国之君。”
朱厚照霍然回头,愤怒地瞪着他道:“你怀疑我的话么?你说我做不到?”
杨陵平静地道:“臣相信殿下的话发自内心,相信太子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是有这种雄心壮志还不够,明君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全天下的百姓在一位仁厚之主殡天之后,都在翘首看着新皇帝的作为,如果他只会在这儿哭哭啼啼,能成为一位明君么?”
朱厚照听了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他年纪还小,哪受得了杨陵的激,愤然半晌后他忽然跳起来大喝道:“来人,为父皇洁体更衣。”
杨陵唇边不由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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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官监搭设灵堂、布置宫闱,混堂司为弘治帝洁身净衣,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为王侯公卿、各堂各部的官员准备着丧服。
把守宫门的神机营将士甲胄外穿了件白衫,便连手中地火铳都裹上了一层白绫,待宫内一切布置完毕已经是夜雾如纱,宫禁中处处高悬白纸裱糊的灯笼,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灵堂设在乾清宫正殿,殿内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十分庄重肃穆,中间高高供奉着弘治帝的牌位。礼部早在皇帝病危时就已经拟定了新皇御极的各项礼仪程序以备应用,这些程序说起来简单,也就是先成服,再颁遗诏,然后举行登极大礼,可是其间种种烦琐杂仪五花八门,叫人听着都眼花缭乱。
杨陵对于宫中这种丧葬礼仪全不知晓,不过他倒不必失仪,他虽然在新旧两代皇上面前得宠,可是现在其实连朝政的边儿都还没摸上呢,根本没有资格如殿哭灵行礼,只须在殿外控制各班侍卫,维持宫禁即可。
各部各堂的主事官员们凄凄惶惶地踏进乾清宫,便连许多甚少踏入宫门的公侯勋卿此时也都露面了。杨陵站在殿阶下,见六部九卿、三位大学士从宫内走出来,向远处眺望,须臾地功夫,两行太监簇拥着一乘肩舆走来,有人高声道:“皇太子驾到!”
阶上十余位朝中老臣匆匆奔下阶来撩袍跪下,刘健泣声道:“请皇太子入殿成礼!”
朱厚照不懂得这许多规矩,司礼监两个首领太监王岳、张寿一左一右搀着他,不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怎么迈步,怎么行礼,怎么说话,皇太子朱厚照神情恍惚,全没了平素调皮的劲头儿。只管象个木偶似的一一照办。
杨陵待他们多进殿去了,这才立起身来,过了阵儿,忽地一阵呼天抢地的号啕,韩林走到杨陵身边,轻叹道:“大人们奉安了,不得进入宫门的官员们聚在午门外痛哭呢,可别出了什么乱子,将军还是去巡视一番吧。”
韩林依仗武艺和演武时卓越的表现已经被提升为把总。他为人甚守规矩,私下虽然称呼杨陵为凌儿,但公事时必一下属身份相见,绝不逾越,杨陵劝了几回,韩林执意不从。他也便由着岳父了。
今日弘治帝小敛,百官哭灵、守灵、杨陵生怕出什么岔子,所以调了最信任的韩家父子和杨一清、柳彪各领百名持枪佩刀的亲军,将欺那清宫团团围住,守得风雨不透。听了岳父的提醒,杨陵点了点头。低声道:“这里有劳岳父了,凌儿去四城走走。”
乾清宫内,鸿胪寺赞礼官出班唱仪。刘健、李东阳、谢迁三名托孤大臣将朱厚照扶上黄绸龙椅,百官鹭行鹤步,趋前跪拜新君,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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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陵就在这辞旧迎新的呼声中离开了乾清宫,在两名举着灯笼的亲卫引领下巡视宫城去了,浑不知道大殿上宣读先帝遗诏、再轻新帝下恩旨这样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旧例礼仪,今天居然也会破天荒的出了岔子。他还没有走到午门口儿呢,乾清宫内已经向个菜市场似的乱哄哄的了。
弘治自觉身体难愈时已经对身后事做下了安排,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噙着眼泪奉上了弘治帝的遗诏,首辅大学士刘健传谕降帝遗诏,颁布新帝登基喜诏,然后宣布新帝大赦天下、犒赏有功之臣。
这本来都是安排好的,所谓新帝恩旨,哪个太子在先皇为逝的时候,他就敢开始研究下一届领导班子问题的?说到底还是老皇帝事先定下的主意。从古到今太子登基都是这么个套路。
刘健只知道当今太子比较顽劣,哪想得到这位仁兄是随意拳创派祖师转世,根本不按套路走啊。这位老臣擦干了眼泪,先宣布了先帝遗诏,并定明年为正德元年,然后领着文武百官三跪就叩拜见新帝。
随后他又展开一道圣旨,以新帝的名义大赦天下:非待死,待审之囚一律赦免出狱,诏令免除农夫拖欠的三年以上部分的赋税,诏令免除渔民未纳的三年以上的鱼油翎鳔等物……
这道表示新帝仁怒圣政的旨意宣完,第三道新帝加封后宫、犒赏拥立之臣的恩旨便颁布下来了: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加封为太师、太傅、上过柱,太后纪氏晋为太皇太后,皇后张氏晋为太后,太纪王氏为太皇盛妃,金妃、戴妃为太妃,马妃常妃等亦晋太皇妃……
举凡新帝登基,股肱老臣都会有这种待遇,臣子们也习以为常了,反正这些职务虽然光彩,但都是有禄无权的虚职,不会对现在的朝廷权力分布有什么影响,所以文武百官这十洗耳恭听,也没人吱声,大殿内百十号人竟是鸦雀无声。
可是受了杨陵地激,一门心思想好好表现表现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虽然只是三分钟的热情,可这三分钟还没有过呢,他支愣着耳朵听得逃挺认真,在他想来,圣旨既然是以他的名义下的,那他就该好好听听。
待他听到寿宁侯、建昌侯各赐皇田千顷、授双禄的时候,立马从龙椅上蹦下来怒冲冲地喝道:“刘大学士且住,寿宁、建昌两个候爷爵禄已经够高的了,不必再赏!”
寿宁、建昌两位候爷跪在下边听了正德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恐惧、羞愧、愤怒,种种表情跟开了染料坊似的,这么当众剥压恩旨,简直令人颜面扫地,以后两人还如何见人?这个小皇上,做事真是不留余地呀。
刘大学士举着圣旨也傻了。这位大学士博古通今,侍奉了几代帝王了,还没听说过新皇登基时当场反悔要撤了别人的恩旨的,自己怎么撤旨呀?那简直形同儿戏,也是对弘治帝的大不敬。要是不应,新帝头一道口谕自己这大学士就拒辞了,那皇帝颜面何在?
李东阳见他愣在那儿,急忙跪前一步奏道:“寿宁,建昌两为候爷是当今国舅、皇上至亲,皇上厚人薄已、甘作表率。臣子们敢不应承?今天是大日子,旨意既下了,再撤回来颇为不妥当,依臣之见,两位候爷回头上表请辞推恩便是了。”
张鹤龄、张廷龄两兄弟心中暗恨,被新皇当众拂了颜面。还得主动请辞谢恩,皇上倒落个宽以待人,严于律几的好名声,这李东阳太会拍马屁了,可是形势比人强,两兄弟无可奈何,只好连声应是。
正德对父亲弘治最是敬爱,眼见到两个舅舅在垂死的父皇身边全无悲伤,还拿着帝冠嬉玩,那种对方背叛、欺骗了他最亲近的人的感觉,令他对二人深恶痛绝,所以竟克制不住当庭剥了他们的赏赐。
听了李大学士的安排,正德觉得只要便宜没让他们占去就好,别的也不太在意,于是点头应允,又坐回了龙椅。下跪的百官见这位新台子的作派出此离奇,都面露惊异之色,正德皇帝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什么金口玉牙、君无戏言,觉得不对就改呗,难道打肿脸充胖子就叫皇家体面了?
刘大学士见这位时有惊人之举的新皇帝坐回了龙椅,这才提心吊胆地又念了下去,文武百官这回也都精神了,一个个不知道正德帝又要拿谁开刀,还好,正德小皇帝听着念出的一个个名字,倒是未再反对。
刘健念完了圣旨,偷偷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刚刚出了口气,正德帝又发话了,紧蹙着眉毛,奇怪地道:“刘大学士,是不是漏了个人啊?”
刘健的心里咯噔一声,这心又提了起来,他连忙展开圣旨,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又扭头向旁边督念圣旨的王岳、张寿两为司礼监太监又询问了一遍,这才如释重负地道:“启奏陛下,臣并无遗漏。”
正德听了奇怪,记得父皇说过杨陵可为他股肱之臣,又说宠赏的恩德应该由他来给予,怎么这以他的名义颁下的恩旨却没有杨陵的名字?
可怜的弘治帝若真的在天有灵,此时一定后悔自己没有在嘱咐儿子后事时,注明每件事情执行的具体时间。正德想了想道:“不对,确是漏了一人,原东宫侍读、今神机营参将杨陵,年轻有为,堪为栋梁之材,唔……既然旨意上漏了,那回头再补道旨意,就叫他……恩……叫他入吏部任个侍郎吧。”
刘健听了正德这话,差点儿一个倒栽葱从阶上摔下去,区区一个参将武官、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同进士,就想进入六部之首任侍郎?刘健急忙跪道,高呼道:“皇上,万万不可。”
谢迁、李东阳两位大学士,户部韩文、礼部王琼、以及刘大夏、马文升等六部尚书一齐跪倒,吏部尚书马文升急道:“皇上,官员
晋升自古有世袭、纳贤、军功、荐举、侍选、恩荫和科举之法,无论哪一条,杨参将都嫌德望、能力、资力不足,岂可骤升吏部侍郎之职,请皇上三思。”
左侍郎王鏊、詹事杨芳等几位前几日与刘瑾殴斗的大臣对杨陵全无好感,一听他小小年纪就要入吏部,坐上仅次于尚书的位子,顿时群起反对,其余百官也各有言词。
正德到底刚刚做上皇帝,一见下边跪倒了大半的臣子,心中也有些慌了,可是就这么把话收回来他面子上又过不去,正德皇帝只好面色难看地道:“既然如此,我……朕遍收回这道旨意,改授杨陵威武伯吧。”
刘健一听皇帝不晋杨陵地官,又改晋爵了,哪里肯答应,和一众官员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那位泪腺发达的王琼王尚书又号啕大哭起来。锤胸顿足的只说天子滥授恩赏,必至群情汹涌,百官不服。
正德皇帝自觉让了一步了,见百官仍是不依不饶,这下他也火了,他腾的跳下御座道:“这皇帝是我当还是你们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皇帝莫不如不当了。”
朱厚照说着扯下玉带就要脱龙袍,唬得老王岳和张寿两个大太监连忙扑上去抱住了他,文武百官正在哭闹,正德闹出这么一出来,倒真把他们唬住了。
李东阳见状急急一想,杨陵年纪尚轻,才干品德也需要观察,他做个武将对朝政不会有什么危害,品秩高些倒还没有什么,但是现在便到吏部担任要职参与政务,他的德望岂能令百官心服?
至于封爵,虽然草率些,倒也不违祖制,于是李东阳急忙高声道:“是,臣遵旨,臣以为,可授杨参将不世威武伯,赐诰书,陛下以为使得么?”
正德听见有个得力的大臣允了,忙道:“使得,使得,便由李大学士草诏罢了。”
众臣听了李东阳的话,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也不再高声反对了,只有王琼抽咽着一时还停不下来。
原来大明封爵有世袭,军功,恩泽,外戚这几种情形,杨陵便属于恩泽了。方才李东阳大声喊出授杨陵不世威伯,赐诰书,那就是告诉大家,杨陵授的不是世袭爵禄,而且只赐诰书、不赐券书,不过就是加了个好听地爵号,多了几担俸禄,为这个可犯不着跟皇帝作对,故此反对的声音大为减弱。
刘健的心脏可实在是受不了这位正德大帝的折腾了,好在现在该举行的典礼也都举行的差不多了,于是刘健急忙安排文武百官在乾清宫内守灵,估摸着只不过在那儿跪着烧烧纸,这下一定不会再捅出什么篓子来了。
内官王岳见新帝登基之事已定,忙也着人去坤宁宫请了太后和两位公主来乾清宫一起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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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杨陵还不知道这会儿功夫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去吏部转了一圈,然后就成了伯爷了。他施施然巡查了各道宫门后,随便和宫中将士一起吃了顿饭填饱肚子,此时已经是快三更天了。
这么大一座皇城走了这么一圈耳,杨陵脚后跟都痛的要命,可是宫城又不能骑马,他好不容易一步步捱回乾清宫,腿都快累断了,这时见弘治帝殡天的东暖阁冷冷清清没有人影,便打发了两名亲兵离开,自己绕到厅中坐了,脱了靴子揉脚。
杨陵把一双脚血脉揉开了,刚刚捡起靴子想要穿上,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这三更半夜的,虽说宫里亮着灯呢,也着实吓人一跳,杨陵机灵一下转过了身子,一瞧见那人相模,杨陵更是大吃一惊,不由得叫了出来。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8:07
第八十八章 四面树敌
杨陵被拍得一激灵,他猛地扭头一看,只见朱厚照白衣站在他的背后,杨陵哎呀一声,急忙穿上靴子跳下地来,刚刚御极的正德天子按住他肩膀道:“瞧你的模样也累的不轻,就不要跪了,我今天被人跪都烦了,自个儿也跪的腰酸背疼。”
他舒展了下腰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杨陵在这位平易近人、从无尊卑观念的太子身边随便惯了,可是如今朱厚照已经是皇帝了,见了皇帝却不施礼,他心里还真有点惴惴不安,但朱厚照的手还按在他肩膀上,他也不好挣开。
杨陵只好苦笑道:“臣巡视各道宫禁刚刚回来,皇上,如今你已经是九五至尊,这称呼上也该改一改了。”
朱厚照苦笑了一下说:“我……朕还不太习惯,反正不在百官面前,你我还象在东宫时一般便是了。”
杨陵问道:“皇上,您不是在乾清宫正殿为先帝守灵么?怎么一个人来了这儿?”
朱厚着摆手道:“被那些人吵得烦死了,一个个象商量好了在演戏似的,隔一会儿就哭一阵儿,还总得叫我领苦,我就借着尿遁逃出来了。”
他长吸了口气,留恋地端详着东暖阁内熟悉的摆设,轻声叹道:“好想念父皇,刚踏进这屋子的时候,我就感觉父皇象是还在里边似的。在里边批着奏折,见到我来了,开心地叫内侍端上蜜饯干果……”
他这一说,眼睛里又溢起了泪珠道:“很小的时候,父皇抱着我,就是在这里,亲手教我写字,教我画画,有时候他批阅奏折,就让我在一旁练字。
记得有一次我趁他出恭的时候,拿了笔在奏折上乱涂乱画,等父皇回来。为了向大臣交代,只好故意打翻墨汁把那些奏折染了,这才瞒过朝臣。就这样子,六科给事中还是上了十几道折子责备父皇。”
朱厚着出神地道:“那一次,父皇头一次对我发了脾气,他罚我抄写《三字经》三十遍,我只抄了两遍就不耐烦了。于是磨着刘瑾、张永几个认识字的太监帮我,他们硬着头皮帮我抄了,我知道父皇一定看得出来,可是他还是故作不知饶过了我。如今想起了好生内疚,我真想让父皇再罚我一次,我就坐在他旁边,认真地抄书给他看。”
朱厚照说的泫然泪下。杨陵听了暗自感动,从古至今宫闱父子兄弟们勾心斗角的事多了,象这样的父子情深能有几人?
朱厚照说到这儿嘴角一撇,晒笑道:“我跪在大殿上,按着内侍地提醒该上香时上香,该磕头时磕头,该哭时才能哭。我也不知道这是思念先帝还是演给谁看的,吵得我昏头转向,有些人假惺惺的,偏哭得比谁都伤心,真是不耐烦守下去了。”
杨陵暗道:“这些排场礼仪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也难怪这个藐视礼仪的小皇帝看不惯。”他灵机一动道:“皇上,你既思念先帝,又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不如今夜就在这里秉烛抄书,把那《三字经》抄足三十遍,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吧,这样掉念岂不胜过大殿上的三跪九叩。”
朱厚照闻言面上一喜,赞道:“说的对,我把父皇昔年惩罚地抄书今日抄足,父皇在天有灵,看到我真心悔过,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当下朱厚照摩拳擦掌,坐到了龙书案后。如今这龙书案上也铺了一层白绫,杨陵从案旁瓷瓶中取出一卷纸来铺在案上,用翠玉镇纸压好,轻轻研磨着砚台。
朱厚照拈起笔来,瞧见杨陵站在案旁,便道:“你也搬张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巡视宫禁一定比我还有乏得多。”
见杨陵摇头不肯,朱厚照又道:“坐了吧,不必拘于臣礼,现在父皇去了,朕能说知心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自从第一眼见你时,我就感觉你与众不同,你看着是时,既没有畏惧之意,也没有别人那种讨好的眼神,我喜欢这种平常人的感觉,你也坐了吧,一边研磨一边陪我说话儿。”
杨陵听他这么好所了,瞧瞧殿内没有旁人,这才答应了,搬了把椅子左在正德旁边。正德认认真真地默写着百家姓,杨陵在一旁研着磨,仔细端详,正德倒真是写的一手好字。
朱厚照四字一句,写到“酃鲍史唐”时忽然停下了,他端详着唐字半晌,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杨陵道:“对了,我才想起来,唐姑娘在你府上可还好么?”
杨陵见他瞧着唐字发呆时,心中已经觉得不妙,这时听他出口询问,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这几日正德还一直没有顾上问他,如今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杨陵只好硬着头皮把鲍副将杀人灭口、唐一仙生死未卜的事从头到尾大概的说了一遍。
正德听罢怅怅地望着那个唐字许久不语,眼神迷茫茫的,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杨陵想起那天率兵搜到悬崖边见到那沾满鲜血的刀柄,又回忆起初在莳花馆遇到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儿,一时也心中伤怜,怅怅然地说不出话儿来,两个人就这么痴痴地坐在那儿,只听得灯花劈剥声响。
朱厚照才是15岁的少年,对唐一仙处见时产生的朦胧好感和情愫,还没有到不可割舍的深厚程度。可是这毕竟是他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儿,今日弘治帝驾崩,他的心情本已经悲伤到极点,再听了这消息,心中更加失落。
他倒没有迁怒于杨陵,痴痴想了半晌,朱厚照面上忽然浮起一片冷肃地杀气,冷笑着道:“唐姑娘重伤坠崖!鲍尽忱……刘士庸……鲍、尽、忠,好,很好,我记住了……”
朱厚照握笔地手一紧,使劲儿向下一顿,那枝衡水侯店特供的红木狼毫啪地一声断成两半。就在这时,殿门哐啷一声,涌进一群人来,随即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声道:“皇上……,你……你大胆!”
杨陵吓了一跳,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叱喝皇上?他跳起来向外一看,只见八九个身着孝衣的大臣站在面前。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认识的大学士也赫然在内,当先厉叱的那位老大人白发白须,老态龙钟,正满面通红,对他怒目而视。
杨陵这才恍然,方才他与正德并肩而坐。不讲尊卑地朱厚照不在乎,可这些臣子们看了会怎么想?正德抬起头来瞧见王琼神情,不在意地道:“王尚书何必惊怒呢,是我……是朕要他坐着回话的,先递敬重诸位老臣,私苑奏对时必茶座伺候,朕就不能体恤下臣子么?”
六部九卿的诸位大臣见杨陵如此逾礼,竟与皇帝比肩而坐,人人又骇又怒,朱厚照这番话虽然抬出先帝来堵他们的嘴,但杨陵哪能与弘治礼贤的老臣比资力,况且那些老臣尽管受了赐座,也没人敢跟弘治比肩而坐的。
王琼平生最重礼教,仍愤然道:“皇上赐座。那是皇上的恩德,可是做臣子地与皇上并肩而坐,真是无父无君、有悖纲常,实乃禽兽也!”
怎么两句话不到,我就变成禽兽了?杨陵听得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恼火,可是瞧这位老大人白发苍苍,年纪足以做他爷爷了,他只好压了压火又忍了下来。
正德皇帝不耐烦地道:“王尚书,你到底有什么时来见朕?”
他这一问倒提醒了王琼,王尚书狠狠地瞪了杨陵一眼,转身向正德拜道:“皇上,老臣请皇上移驾乾清宫正殿为陛下守灵。”
正德听了蹙眉道:“乾清宫正殿人多嘈杂,朕实在不耐的很,先帝昔年曾在这里亲手教导朕读书写字,朕今天晚上想在这里默撰文章,用以掉念先帝。”
王琼听了悚然变色,慌张地道:“皇上,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皆应尽心尽礼。先帝大行,皇上当率文武百官为先帝守灵,此乃圣人遗制,祖宗家法,岂可废之?皇上居此悼思先帝,虽是用心良苦,但却与礼不合,臣请皇上立刻赴乾清宫守灵,太后和公候百官都等着皇上您呐。”
正德忍着气道:“朕悼念先帝,自有朕的主意,你等且先下去吧。”
王琼大怒起身,老态龙钟的跨前两步拱手施礼道:“皇上是天子,一言一行皆为天下人的表率,岂可擅该礼制?”
他一眼瞧见正德写地字,虽是背向而视,仍认出是篇《百家姓》,心中更加恚怒,他一指那墨迹淋漓的纸张道:“这文字与悼念先帝又有何相关?”
一牵涉到圣人礼制,王琼可不肯向正德妥协了,语气立时变得咄咄逼人。他是礼部尚书,弘治大敛治丧的主持官,在这些问题上,便是刘健等三位大学士都得听他的,是以旁边站着的六部九卿虽不发一言,但神态脸色显然与他同仇敌忾。
杨陵见这老臣咄咄逼人,弄得正德十分难堪,眼看又要小孩气发作,有心替他们转圜一下,忙道:“王大人,皇上思念先帝,因此才来到先帝居住的东暖阁。睹物思人,未尝不是人子的孝心,大人不如先回转大殿,待皇上写完这篇文章,便去殿上守灵罢了。”
王琼听了这番大逆不道、忤逆先帝的谗言,不禁勃然大怒,他倏地抓起桌上的砚台向杨陵掷去,口中怒喝道:“你这佞臣贼子,先与皇帝并坐,目无君上,如今身为臣子不尽心竭力劝阻皇上,还要再进谗言,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王尚书这一话,顺带着牵连卷纸也带飞了起来,刮到正德脸上,尚未干透地墨迹顿时在正德脸上流下两到黑痕,杨陵向旁一闪,那砚台啪地一声打在殿柱上碎成几块,汁水四溅摔落在地。
正德皇帝见王琼口口声声什么君臣父子,但是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却如此气焰嚣张。藉着维护什么礼仪君臣,飞扬跋扈的不可一世,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弘治待臣子极是优渥纵容,他自幼孤苦,为人又有些软弱,临政时日一久,这些老臣们也习惯了只要占住个理字,就在他面前慷慨沉辞,从来都是直颜犯上的,何况如今对着正德这个小皇帝?
谢迁见正德皇帝脸色铁青,已似要大怒了,连忙跪倒在地道:“请皇帝遵守礼仪遗制。立即移驾乾清宫。”
他这一跪,其他臣子都跪下了,异口同声道:“请皇上立即移驾!”
六部九卿跪地促驾,那声势一时将正德也压住了,他强忍了怒气,只得说道:“众卿平身,朕……朕去便是了。”
刘健见他服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料正德马上一指王琼,问道:“王尚书,你口口声声讲什么君臣父子,如今在朕的面前如此嚣张跋扈,可算失礼么?”
王琼一怔,瞧见正德脸上墨痕,也觉得自己方才过于孟浪,已经失了臣仪了,他遍跪倒说道:“臣万死,一时激愤,在皇上面前失了为人臣子的礼数,请皇上治罪。”
正德冷笑一声道:“岂止失了礼数,这墨迹都拍到朕的脸上了,还不是大不敬地罪过么?”
王琼直着脖子磕了个头,昂昂然地道:“臣有罪,愿受皇上惩罚,只要皇上立即移驾乾清宫,臣万死不辞!”
正德皇帝大声道:“好,干脆!你认罪便好,杨陵,立即把王琼抓起来投入天牢!”
众位大臣闻言纷纷跪地求情:“皇上恕罪,王尚书忠心耿耿,一时出言无状,请陛下宽恕。”
杨陵也劝道:“皇上御极登基的大日子,怎好囚禁朝中大臣?请皇上赦免了王大人吧。”
王琼听了冷笑道:“你这佞臣闭嘴,老臣对皇上不敬,自该受皇上的惩罚,你侍宠而骄,不守臣礼,鼓惑帝君,早晚必受严惩!”
正德听了恼羞成怒,他涨红了脸指着杨陵愤愤地道:“你也不奉朕的旨意么?”
杨陵见他怒记得啊,不敢再继续劝解,只得招过了侍卫,将王琼押了下去。正德这才冷哼一声,也不理会群臣,径自一甩袖子跨出房门去了。
众臣纷纷起身,看向杨陵的眼光,多有鄙夷愤怒之色。
李东阳瞧着杨陵,心中暗想,“这人身为小小侍读时,就敢设计向先帝揭发外戚权臣的不法勾当,该是个耿直忠臣的臣子才是,何以天子孟浪无行,他身为皇上宠信地近臣不出言劝阻反而予以纵容?若说他贪慕权势奉迎皇上吧,凭他为妻子甘冒杀头之罪抗拒圣旨的行为却又不象,这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他故意慢腾腾的起身落在最后面,等群臣都走光了,才对杨陵意味深长地道:“为官者当谨身修德、勤政爱民、时时自省已咎,你深蒙帝恩,当思忠君报国,且勿骄狂任性、自误前程呀。”杨陵无奈地道:“李大人,下官焉敢媚君惑上?唉!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等回头找到机会下官一定回为王大人进言的。大人不必担心,莫非大人忘了大学士金殿持锤追打寿宁候的事了么?有此成例在先,王尚书寝宫夺砚非掷杨参将算得了什么罪过?”
李东阳听他提起自己与寿宁候大闹金殿的时,不由微微一笑,深深凝望了他一眼道:“如此最好,少年得志,更该谨慎谦虚,忠君报国,杨大人千万莫把自己归入寿宁候一流才好。”
李东阳说罢转身离去,杨陵瞧着他背影,想起方才六部九卿诸位大人瞧着自己悻悻然的神色,不由苦笑一声:“今日弘治帝驾崩,对我可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得罪了外戚,现在又得罪了内阁,除了那位正德皇上,自己怕是已处处树敌,危机重重了!”
杨陵正想着,门口儿人影一闪,一个人影儿闪了进来,一进门就向他谄笑道:“杨大人好本事,王琼这老匹夫倚老卖老到处指手画脚,咱家伏侍东宫的时候,他就不只一次向皇上递折子说咱们爷们诱导太子嬉玩,害得咱家和张永、大用等人屡受先帝责斥,如今他被关进大牢,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啦!”
杨陵定睛一瞧,眼前站着的人满面春风,正是刘瑾。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8:13
第八十九章 刘瑾议政
3月18日,正德皇帝登上承安门(天安门)诏告天下,新皇帝登基。
他将秉国诏书放在一只金灿灿的凤凰口中,亲手给金凤凰系上黄绸丝带,由司礼监首领太监将金风顺着城垛放下,城楼下礼部官员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用云朵装饰的金漆盘子接旨,然后飞马送到礼部抄写后加印遍告天下,正德正式成为大明天子,这就是“金凤颁诏”了。
然后正德皇帝在百官簇拥下返回金銮殿,登上龙椅,接受百官朝贺,此时诸藩王及四夷诸国的贺使和贺仪还在路上。
正德就位后,立即宣布了秉国之后的三道圣旨,各部各道立即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来。
第一道圣旨是那位上岗头一天就被投进大牢的丧仪总指挥、礼部尚书王王琼早就拟好的,“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啬怀念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孝宗陛下殡天,要求举过居丧。
臣民全部着孝,帽子上缠以白布,京官在新帝登基大礼后仍要一律披麻带孝,不许穿着朝靴而代之以草鞋,摘去纱帽的两翅而代之以两条下垂至肩的白布。
大小寺院鸣钟3万响,昼夜不息。三日之内,各路四品以上官员分披整队前往乾清宫举行送灵,每人号哭15次,由礼部员外侍郎指挥,一时间全体参哭人员动作协调,一哭皆哭,一止皆止,乾清宫内有如在奏交响乐一般。
第二道圣旨是正德皇帝和三位大学士以及六部九卿几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不当皇帝相威胁才定下来的,命令礼部左侍郎李杰、钦天监监副伲谦、司礼监太监戴义、工部左侍郎李铎、神机营左哨军参将杨陵提督监造弘治帝的泰陵工程。
虽然迫于正德皇帝耍无赖,内阁大学士们不得不屈服,将杨陵也排入负责督造帝陵的官员之中,可是在圣旨上却故意将他排在了最末,不过胸无大志的杨陵实在对不住正德皇帝对他的这番苦心。他根本就不在乎。
对别人来说,督造帝陵不但是一件荣耀无比的事情,而且对于以后的仕途升迁大有助益,杨陵却巴不得由指挥一下,他只要跟着跑跑腿就好。要他主持大礼天天奔波于陵园中,莫说他没有那个能力,而且心底里也不太乐意。
大学士们这番刁难反而成全了他,现在杨陵只是负责指挥从五军都督府及三大营中抽调来的上万名官兵供役,人员一到位,礼部、工部、钦天监就开始指手画脚。杨陵几乎成了闲人,人家懒得看见他,他也不用天天到场,倒是乐得逍遥自在。
第三道诏书正德皇帝就举起了屠刀,把在文官身上受的窝囊气全撒在了那些倒霉鬼身上。因为孝宗皇帝是服了药物后突然流血不止而死的,伏侍孝宗皇帝吃药的太监张瑜、太医院院判刘文泰、御医高廷和被处斩,太医院使施钦革职。太常寺少卿李宗周等相关官员贬官外放。
另群臣莫名其妙的是神机营副参将鲍尽忱、都司官刘士庸、采办官鲍尽忠等大小十余个待参的武将也被拉到菜市口陪砍。鲍参将和刘都司是从天牢里押出来的,鲍尽忠却是从锦衣卫要来的,监斩官给他验明正身时还真的费了一番劲儿。
虽说钱宁对他十分体贴,抽肠、锻炼、悬脊、刷洗那些要命的刑罚一概不用,也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了,连他的堂兄鲍参将都认不出他来了。
当是时也。法场人犯皆面无人色,唯有鲍采班兴高采烈,迫不及待地伸着脖子等着挨刀,一时博得围观百姓好一通喝彩。
苗逵奉了先帝秘旨,正在秘密探察那些购买枪火弹药的人到底是哪位藩王,此时关系重大,弘治帝嘱咐他未曾查清楚前便连朱厚照也不要告知,所以正德耿饼不知道此事。
等苗逵听到正德帝这道突然颁布的旨意时,立即飞马赶到法场想喊一句“刀下留人”。可惜等他到了那里,只看到死者家属们在抬棺敛尸,往墓地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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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国事繁重,三位大学士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倒没忘了关在天牢里的那位同僚。但是多次求正德皇帝赦免王琼不敬之罪,正德却根本不予理会。
有六部九卿诸位大人的关照,王老尚书在监狱里一点苦头也没吃,但是这么一位老臣被关在监狱中十多天,朝臣们难免议论纷纷,他们不敢诽谤皇帝,不免就迁怒于杨陵了,这些文官见到杨陵大多冷颜而过,弄得杨陵好生尴尬。
杨陵其实也帮王琼多次说过好话,只是正德一想起那老家伙立在他面前,喷得他一脸唾沫星子,那副嚣张之极的模样叫人恨极,诚心要给他个教训,所以连杨陵的求情也不予允许。
此时,御马监刚刚奉旨调回皇宫,杨陵与苗逵交接了宫禁,自留下五百亲卫暂留在皇宫之中,其他的官兵立时派遣到泰陵督建皇陵。一切处理停当,杨陵赶回乾清宫,刚刚走到殿门前,就见王鏊、杨芳两位大臣阴沉着脸走出来。
杨陵见了忙驻足拱手为礼,这两人见了杨陵不理不睬,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杨凌知道这些对自己有看法的大臣都是耿直忠贞的大臣,自己阴差阳错,成了他们眼中的奸佞之臣,也只能徒呼奈何,只好摇摇头苦笑一声进了大殿。
小皇帝正在嘟嘟嚷嚷地批着奏折,阅过的就随手丢在一边,刘瑾执着拂尘站在一边,他瞧见杨陵不禁微微笑笑,抬手想要打招呼。
这些日子彼此都混得熟悉了,杨陵也知道小皇帝极随和,因此竖指向刘瑾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了正德身边。
那蛛批过的帖子正晾在桌上。杨陵看见有份上批着:“拨学银便拨学银,奈何要从三皇五帝絮叼至今?若是砚台纸张嫌太多了,送与朕吧,”另一份上批着:“此等小事地方官员尽可办理,若也要朕批阅,要尔等何用?”
杨陵一瞧这折子,密密麻麻写的蝇头小楷,杨陵早知道不管谁上折子,前面尽是些赞美请安的套话,几乎可以忽略不看。他匆匆向下一瞥。折子大意是百越地区有民众取安南水稻与我朝稻种结合,产出一种新稻。较之原稻种耐旱抗虫,产量也有增长,请皇上予以推广。
杨陵一瞧见这份折子,忙道:“皇上,民以食为天。若有新稻可增产量,哪怕一亩增十斤,全国田亩所增何止亿万?皇上不可轻视呀。”
正德一扭头瞧见是他,不由喜道:“你回来了,朕正要着人找你,朕要将你的左哨营留在京师。大学士们不允,刘瑾出了个好主意,在京师附近圈出皇庄七座,你的人马任朕地侍卫亲军,驻扎皇庄之内,呵呵,这下他们就没话说了。”
杨陵听了不由一惊,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更是众矢之的了?圈出皇庄,皇庄内地百姓所纳的钱粮要比普通百姓还要多出几分,百姓若不堪言,这份罪名也要算到自己头上了。
他没好气地看了刘瑾一眼,刘瑾站在正德旁边满脸洋洋得意,还觉得自己给杨陵做了一件大好事,一相情愿地把杨陵这一眼当成了威武伯对他的感激。
杨陵没叹了口气,撇下这事儿不谈,先就那份奏折道:“皇上,这件折子应该交三位大学士好好议一议,这稻米既然抗虫耐旱可以增产,与大明百姓十分有利,应交发地方试种,若真有奇效,便广而推之,百姓受蕙,谁回不感念皇上恩德?”
他见正德听了不是很在意,不由灵机一动,说道:“若这稻米真的好用,那便是皇上慧眼识珍了,届时臣请已皇上年号命名,称之为‘正德米’,那么千秋万世,人们都会记得皇上了。”
这样一说,正德帝果然大起兴趣,他好象地道:“杨卿说的有理,那就这样,着当地官僚士绅试种,每家不得少于两亩,一旦果然优良,便予以推广,”他匆匆扯过那折子,把批复写在上面,立即唤过门旁小太监道:“马上送与大学士们阅办。”
这件事情一下子触发了杨陵的心思,记得在鸡鸣驿时韩林曾经拿回几只番薯,北方人都以为稀罕物,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这水稻效果到底如何,恐怕要后年才知道。
番薯等物自己可是知道一定多产的,刘瑾圈了皇庄虽然是一件坏事,但是如果我能让皇帝答应在皇闯内广种此物,等人人都知道了它的好处,百姓处然积极种植,京师是天下根本所在,这里的百姓广种这种粮食,不消几年就可传遍天下了。
杨陵越想越是兴奋,正算盘着如何开口,刘瑾已笑道:“杨大人,你的军队常驻京城,咱们就可以时常在陛下面前相见了,呵呵,方才杨芳、王鏊两人拿了信阳水患的折子来见皇上,听说皇上要圈皇庄让你驻扎京城,还谗言阻止呢。”
杨陵知道这是刘瑾向自己示好,不过一听信阳大水的事情还有人在上折子,不禁吓了一跳,这都多少天了,朝廷还不处理,若真的饿死了人,岂不是逼得百姓造反吗?他连忙追问道:“怎么信阳大灾还没有发下赈灾粮食么?”
正德皇帝道:“刘大学士已经下令调拨钱粮赈济地方了,可是他们得寸进尺,还想要朕再免信阳三年钱粮,这水患嘛,是一时之患,大水退了便没事了,何必要免三年钱粮?我方才险些被他们哭天抹泪的给骗了,幸亏刘瑾提醒,才没上了他们的当。”
杨陵觉得有些不妥,说道:“皇上,河南多灾多难,百姓大多手无余粮,这赈济只是解决他们一时温饱。况且大水之后必有瘟疫,百姓纵有些积蓄地也禁不起折腾,若是能减免一些钱粮,让百姓有个盼头,修养生息,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呀。”
刘瑾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杨大人宅心仁厚,怜惜百姓,可是损害朝廷,买好地方的官员实在不少,这个例子一开,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官员借口灾荒要皇上免这个免那个,那朝廷岂不是入不敷出了?”
正德一听点头道:“不错,不错,刘瑾说的有道理。我看他们说得过于夸张,一场水患便哀鸿千里么?不能纵容了他们。”
刘瑾又道:“朝廷盘查地方钱粮从来没有个定规,查的也不仔细,他们府库中纵有钱粮,也常向朝廷哭穷。皇上年幼,可不能让臣子们蒙蔽了,老奴建议皇上定下规矩,每年都要派人巡查地方钱粮收入。自己心里有本帐,才不会被骗了。”
杨陵惊讶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这不学无术,只知道害人的刘瑾居然还有这番见地,后世通讯发达,制度健全,还有审计机关年年审计地方呢,这时的大明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若不加强地方的财政管理,的确不利于朝廷。
不过这件好事若是委派内官的太监们去执行,只怕他们还是讨好皇帝,中饱私囊的居多,那时出现一堆张剥皮,李剥皮,好事也变了坏事。杨陵忙补充道:“这主意甚好,这对加强朝廷的控制和岁入大有好处。皇上应该着户部定下规矩,由他们每年派员予以执行。”
刘瑾得他赞同,顿时满面红光,他这时还没想过要从中捞什么好处,只是想在皇上面前卖弄一下本领,杨陵是天子近臣,威武伯爷,看过的诗书比他这只识的几个大字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杨陵能赞成他的看法,刘瑾觉得自己不止会伺候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他一时高兴,立即又侃侃而谈道:“奴才还以为,杨芳,王鏊如此为信阳尽心竭力,是因为他们是信仰籍官员,所以偏袒乡里,朝中官员尚且如此,地方官员则更为不堪了,为了防止裙带关系和亲人受贿,全国地方官员不应该在本省任职,同样地道理,漕运御史不能又江南人担任。”
杨陵眉头跳了跳,心道:这刘瑾自己不是好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别人都想的如此不堪,他当天下的官儿都是营私舞弊之徒么?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方法从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防止循私。
杨陵便道:“刘公公说的甚有道理,不过天下才子学士太多集中出于几个地方,如果举国官员皆不准在本省任职,那好多官员就不好安排了,不如规定富裕省份地官员为避嫌疑,不得在本省任职,这样可供选择的余地也大一些”
正德登基后,正想不出什么卓见可以发布诏书以显示新帝的本事,一听刘瑾提的这两天杨陵都大表赞同,还予以补充完善,顿时来了兴致,他提起笔来认真记下,把这当成自己柄国后发布的头两道新政。
…………………………………………
正德初做皇帝,还有些认真劲儿,可是那些奏折写的又臭又长,内容又实在鼓噪无味,批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叫刘瑾陪着他去逗弄小猴儿去了。
杨陵独自走出乾清宫,立在宫门下停了一会儿。先则御马监的四文人马已经调回宫中,他已经不必再常留在宫中了,可是方才回来皇上还没有要他离开的意思,他也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想想自从领兵进山再到进驻皇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和幼娘可谓咫尺天涯,同在北京城里,走路也没有多少路程,彼此却不得相见,心中实在思念的很。
今日回不去,再过两天也该能回去了,那小丫头想我了么?也不知道她瘦了没有。杨陵着那娇俏可爱的小妮子,身子里不禁一阵燥热,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把那娇滴滴知情识趣的小娘子搂在怀中恣意亲热一番。
他正情思旖旎的望着院中的青藤发呆,一位文官走进宫来,瞧见他站在宫门前发怔,便梭巡着凑了过来,那人望了他一眼,橘皮般的老脸退满了谦卑的笑容,拱手施礼道:“这位可是威武伯杨大人?啊哈,果然是杨大人。”
杨陵愣了愣神儿,扭头见是个有几分面熟的文官,这人年纪怕不有七十岁了,补服上绣着一只锦鸡,感情是位二品大员,杨陵忙拱手道:“下官失礼,大人是……”
那老大人呵呵笑道:“老夫吏部侍郎焦芳。”
杨陵忙道:“原来是焦大人,焦大人这是……想去见皇上么?”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8:19
第九十章 焦芳用计
焦芳陪笑道:“是,只是……王鏊,刘钫两位大人刚刚吃了闭门羹回来,老夫怕是也要铩羽而归,杨大人是皇上面前得力的臣子,有件事情老夫想请大人帮忙进言。”
杨陵心中一闪,恍然道:“大人也是为了信阳之事来的么?不瞒大人,下官方才也劝过皇上……”杨陵把事情源源本本对他说了一遍,轻叹道:“皇上年幼,尚不识民间之事,有些事未必能和皇上说的清楚,下官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呀。”
焦芳这人不象王鏊,杨芳等人讲什么书生节气,虽然年逾七旬白发苍苍,他热中名利的心思可是一点没减,如今杨陵是正德皇帝跟前红发紫的人物,他早有心结交,所以他官位虽比杨陵高,对杨陵态度却极为谦卑。
听了杨陵的话,焦芳蹙着白眉想了阵儿,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从小住在宫中,不知道民间疾苦也在清理当中。不瞒杨大人,老夫是河南泌阳人,家乡也在遭灾之列,河南全境如今灾民嗷嗷待哺,受灾者岂只一地。泌阳,信阳等地的亲友上京相托,老夫怎么也得在皇上面前进一言呐。既然直谏不得,老夫想委婉相求,不过这事儿还得杨大人伸以援手,还望杨大人相助。”
“哦?若能对百姓有所助益,杨陵自无不允,不知道老大人有何高见?”杨陵忙道。
焦芳听他答应,忙欣然凑上来对他低语一番,杨陵听了诧然望了他一眼,心道:“虽说皇帝少不更事,可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他玩心虽重,但是会欣赏这种小孩子把戏么?”
不过这位老大人既然说了,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如果真能成功,那也功德无量了。杨陵点头道:“这个好办,卑职这就去,明日大人备好东西等着皇上召见便是了。”
下了早朝,正德皇帝摆驾中和殿,一进了殿门,他就打了个哈欠,对侯在这里的杨陵发牢骚嫂:“天天起这么大早,困死了。最可恨还是那种龙椅。要我说,制作龙椅的人一定和皇帝有仇,那椅子扳儿太硬,坐着难受。椅背太深,腰借不上力。两边的扶手又太远,想扶一下都没办法扶,坐在上边真是要多累人就有多累人。”
杨陵听了有些想笑,记得大明曾有位木匠皇帝。可是印象中好象并不是他,听他说的这般头头是道,莫非朱家子孙对木匠活都有天赋么?
谷大用见皇帝说这些事情,忙把宫女太监们都打发了出去。刘瑾现在虽然是正德皇帝跟前的红人,可现在职务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仍是钟鼓司的掌印太监。这边下朝,他在那边指挥敲钟打鼓,忙的不亦乐乎,这时是没有时间赶来伺候皇上的,其余马永成、张永等人各有所司,皇帝身边只有谷大用一人伺候。
正德在龙书案后坐了,从桌子上锦盒中拿起块酥脆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道:“对了。你说河南多产宝,今日要着人进献几件稀罕物儿,快拿来我瞧瞧。”
杨陵微笑着对谷大用使个眼色,谷大用早得了他嘱咐,连忙走到殿前,高声喝道:“宣吏部侍郎焦芳进见!”
不一会儿,白发苍苍的焦芳拢着袖子一溜小跑地从前殿跑过来。走到殿门前先呼呼地喘了一阵儿,才迈进门槛噗地跪倒,高呼道:“臣焦芳见过皇上。”
正德喝了口茶,笑容可掬地道:“焦爱卿请起,朕听说河南多宝物,你可曾带了来,快拿来给我瞧瞧。”
焦芳磕了个头道:“启禀皇上,河南这地方不产金,不产银,不产珠宝玉器,所谓的宝物只是些别的地方稀罕少见的活物儿,臣恐惊了圣驾。”
正德一听大乐,什么金银珠宝,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一听他说是别的地方少见的活物儿,更是心痒难搔,少年心性儿一起来,也不顾皇上的威仪了,他拍着桌子急不可耐地笑道:“快快,快拿出来给朕瞧瞧,朕就喜欢这些东西。”
“是,微臣遵旨!”焦芳抬头看了杨陵一眼,杨陵笑了笑,微不可查地对他点了点头,焦芳这才放心。
他今儿进谏,实也冒着极大的风险,若是皇上见了他呈献的东西不喜反怒,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弄不好他就得去天牢和王琼王大人做伴,现在有杨陵点头答应,一会儿皇上万一发火,有他保着应该也不会有事了。
焦芳硬着头皮从袖中摸出三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说道:“臣的家乡别的宝物不产,所产者尽是这种稀罕物儿,请皇上御览。”
正德着急地道:“起来,起来,快拿过来给朕瞧瞧。”焦芳起身上前,将三个盒子放在正德面前的龙书案上,焦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盒子,轻轻向正德面前一推。
正德睁大眼睛,只见那盒子中一只须爪颜色金黄,逞半透明的小东西,背上披着墨厚的壳子,长尾巴上团着一个勾子,好象威武的大将军一般,不禁惊奇地笑道:“这是什么?好生雅趣!”
他说着就要伸手进去抚摸,杨陵连忙一把拉住他道:“皇上小心,这东西叫蝎子,身有毒性,若被她尾上的勾子蛰了疼痛难容,且莫碰它。”
正德喜道:“原来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就是蝎子,长得很是威武漂亮,五毒之名朕是听过的。可惜却没有见过,改日把这些毒物都凑在一块儿,叫它们咬咬看,朕看它们谁更毒些,那盒子中还有什么,也拿出来瞧瞧。”
谷大用拿起盒盖将那盒子盖好,又打开一个,里边盒中一个软软趴趴的东西,黑乎乎的。在盒子里飞快地打着转转儿。正德看了不喜,皱了皱眉头道:“这是什么?”
焦芳道:“回皇上,这东西叫钱串子,河南百姓生活穷苦,身无余财,瞧这活物儿一节节的如同串钱的串子,便以它来打趣。盼着有朝一日家境也能富裕些。”
正德‘喔’了一声,不感兴趣地道:“这个钱串子不好玩,第三件是什么?”
焦芳又打开了一个盒子,盒盖一掀,只听嗡地一声,一件小东西从里面呼地一下飞了出来。在殿里胡乱转了两圈了,一声鸣叫飞出殿门去了。
正德皇帝瞧地目瞪口呆,他大惊小怪地笑道:“这是何物,是鸟儿么?怎地飞走了?”
杨陵见这么寻常的东西正德皇帝读没见过,瞧着还真是可怜。不过想想曾经有都市的孩子到了乡下,居然不认识玉米苗,还奇怪这种杂草为什么长得那么整齐。那么这位皇子不认得这些东西也就不足为怪了。
杨陵笑道:“皇上,这东西叫蝉,又叫知了,因为它的叫声象是‘知了’二字,这东西餐风饮露,以树汁为食。”
焦芳虽然是一身的学问,可是自古人都以为蝉是喝露水长大的。还有人专门赋诗赞美蝉的高洁,吸取树汁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不禁看了杨陵一眼,随即对皇上附和道:“杨大人说的对,河南一地这些年不是旱就是涝,地里都不长粮食,连鸟儿都快饿死了,只有这种不需要吃东西地活物儿才能活得下去。”
正德听了不敢置信地道:“河南地方如此贫瘠么,那儿所产地宝物,就是……。就是这蝎子、知了、钱串子么?可怜!好生可怜!”
焦芳趁机跪倒道:“皇上慈悲,先帝和皇上治下,本来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的,奈何河南连着几年天灾不断,所以百姓日子过得甚是贫苦,虽然还没有易子而食的惨闻,但许多百姓已经三餐难断。臣前两日遇到几个逃难出来的乡亲,才知道故乡灾情之重。
臣虽是河南人,同样也是皇上的臣子,所以不敢夸张此事惊耸圣听,同时也不敢知情不报欺瞒皇上,所以冒昧上奏天听,请皇上为河南的百姓做主。”
正德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瞧了瞧那桌子上的盒子,失笑道:“焦侍郎好手段,罢了,朕这就准了你们这些河南籍臣子的折子,免了河南的钱粮。既然给了恩德,要免就多免些,朕就免……河南五年的赋税,我看如何?”
焦芳一听大喜若狂,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头磕的咚咚直响,连呼皇上圣明,那赞美的词语滔滔不绝如同洪水泛滥,连正德听了都觉得吃不消,他误着嘴儿哈哈笑道:“罢了罢了,你且下去吧,一会儿午朝时朕就下旨就是了。”
正德转眼瞧见杨陵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禁含笑装怒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莫得意,今日朕本来以为有稀罕物儿玩呢,却是大失所望,这件事着落在你身上,三日之内,你要寻件好玩的事儿给朕做做。”
杨陵笑嘻嘻地应了声是,陪着吏部侍郎焦芳磕头谢恩,一同退出了大殿。焦芳拉着杨陵的手连连道谢,兴奋的语无伦次。
杨陵听他说河南人氏必对他此番义举感恩戴德,不禁笑道:“这也未必呢,朝中大臣多对下官有所误解,恐怕……就连同为河南籍的杨芳、王鏊两位大人对我也视如敌寇呢。”
焦芳一摆手不屑地道:“莫理他们,百姓只认得谁给他们饭吃,谁让他们活命,至于那班知礼不知行的书蠹,莫去理会。”
焦芳是天顺八年进士。弘治初年移霍州知府,四川提学副使,调湖广。不久,又迁南京右通政,厚又迁礼部右侍郎,直至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他为了显示自己才华,常常上书奏事,针对朝廷和地方的事情提出自己的见解,希望能引起弘治帝的重视,能够重用他。
可惜那时官员多少都有些地域情节,他先后任职的礼部、吏部,尚书王琼、马文生二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是私德上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焦芳的奏折常被他们压下不报。这些官员大多是南方人,所以焦芳对南方官员极为仇视。
如今朝中除了大学士刘健,柄权的人大多是浙江、湖南、江西一带的才子,所以这朝中他能看得上眼的官儿也就没有几个了。
杨陵来自鸡鸣,是北方同乡,又是天子近臣,而且刚刚慨然帮了他的大忙。使他能对家乡父老有所交代,焦芳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听杨陵说他手朝臣歧视,焦芳想起自己所受的排挤,不免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当下拱手道:“杨大人今日善举,救活河南百姓数十万。今后大人若有所遣,只须知会一声,老夫但能力所能及,无有不允。”
杨陵笑了笑,向他谢了一声,拱手恭送这位大人离开了。他现在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活的开心一些,能做好事时就顺道做一些。虽然机缘别人一辈子求也求不到,他却没有什么大志,所以这位中组部副部长恶毒话全没往心里去。
午朝散后,正德松了口气,他回到乾清宫三了仪仗,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叫小太监去把马永成几个人唤来。再寻些新鲜花样解闷儿,这时外边有人扬声道:“武英殿大学士刘健、瑾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华盖殿大学士谢迁求见皇上。”
正德皇帝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赶紧一掀帘子,把蜜饯盒子塞了进去。上一次他没有在意,接见刘健时桌子上摆了一盒干果,被刘健看见了,顿时慷慨陈词一番,责备皇上不注重龙体,胡乱进食,不按时辰进食,弄的正德倒了歉发誓以后不再乱吃东西,刘健这才罢休,今儿若被他们看到,三个大学士一齐开口,那还能活么?
正德藏好了蜜饯盒子,才端然坐好,说道:“请三位大学士进殿。”
殿门外三个老头儿应声走进殿来。这三位大学士今日联袂赶来,为的是一件大事。新君继位,六宫无主,虽说皇帝年纪不大,可是这事儿也得尽快安排了。
当然,纳后的事正德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他们前来,也只是礼节上征求皇帝的同意,只要他一点头,自然有人全程操办,皇帝只要等着进洞房就行了。
选立皇后,作范中官,敬稽典礼,那是何等大事,重要性虽不及皇帝选拔继承人,但是透明度却高的多,正宫之主,必须由内务府谨慎选择,挑选出候选人内官,内阁陪同太皇太后,太后来进行商榷决定,选择的人模样还在其次,必须是官宦家的女儿,身世清白,贤良淑德,堪为天下之母。
此时的承德帝,除了对唐一仙有些朦胧情愫,对于男女之情还懵懵懂懂的,床第间的事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所以令三位大学士喜出望外的是,这几天商量点什么事儿都让他们头痛不已的正德皇上,居然出奇的配合,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三位大学士本来端着肩膀,一副战斗脸,只要正德反对,立即便展开口水大战,一见正德皇帝如此配合,三个老臣子喜滋滋的告辞,直奔内务府谈鳞选皇后的事去了。
正德皇帝还不太明白给自己选老婆意味着什么,他从桌子底下掏出蜜饯,拈起一块儿咬了几口,趴在桌子上边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等他抬起头来,看到杨陵站在面前,正德皇帝忽然一拍脑门道:“朕才想起来,你好象也很久没回家了吧?今天就不必守在宫中了,回家去吧,反正你不用早朝,明儿也不用来得那么早。
呵呵,我记得父皇散了朝都是和母后在一起的,去的次数少了母后就不开心,你离开这么久,幼娘姐姐一定也不开心了,叫她不许怪我呀。喏,这盒子蜜饯你拿回去吧,当我送给幼娘姐姐赔礼的。”
杨陵一听正德放他回家,喜得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都张了开来,他也顾不得再和正德皇帝客套,急忙兴冲冲地谢了恩,拿了那盒子蜜饯,先跑去见了柳彪,嘱咐他好生约束官兵,不日就要移兵驻扎皇庄。
然后他要了一匹快马,一出皇宫就翻身上马,归心似箭地直奔护国寺而去。这时满城百姓生活如常,只是衣着都穿成了素色,头上缠着白巾,一路上隐隐听得寺院中悠扬的钟声飘荡过来。
王琼这个大小寺院鸣钟三万响,昼夜不准休息的规定。到今天恰是第三天,估计敲的次数也快并不多了。虽然没有人提他们数着,那些和尚敲地倒用心敬业,一下也不敢马虎,据说有些寺庙已经敲坏了好几口钟了。
杨陵飞马奔到护国寺街,一进了自己宅子的胡同儿,就看见一顶小轿迎面而来,两个青衣家仆随在轿旁擦着他身子过去了。
杨陵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兴冲冲地走到自家门口,伸手一推,那院门儿没关,杨陵立即推开院门牵了马进去。
他一进院子,就瞧见雪里梅弯着腰站在院角儿。她秀项纤细,肌肤凝玉,仅是侧面望去那道倩影就说不出的高雅迷人。
只是这位气质不俗地美人儿此刻穿的是布衣,系着蓝围裙,头上缠着一道白绫,纤腰上顶着一个小簸箕,正在向院角柴枝扎正的小角落里撒着鸡食。
听见声音,雪里梅悠地一扭头,瞧见是他,顿时又惊又喜,她雀跃地搁下簸箕,兴冲冲迎上来,张嘴唤道:“大……”,杨陵马上噤了她声,悄声笑道:“不要叫,幼娘在里边么?我偷偷进去。”
雪里梅脸上喜悦中带着一丝羡慕,她忙不迭点了点头,娇声道:“恩,姐姐在呢,方才有人来拜会大人,见你不在家,他还说这两日新帝登基大礼已成,大人很快就会回来呢,幼娘姐姐和我们听了都开心死了。嘻嘻,想不到他前脚刚走,大人就真的回来了。”
“哦?”杨陵一边将马缰系在大槐树上,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人找我?找我何事?”
雪里梅温顺地跟到树旁,掠着额边散落下来的秀发抿嘴笑道:“那位公子似乎满怀心事,却没跟我们说,只说他是礼部尚书的三公子,叫王景隆,还说明日还来拜会。”
“王景隆?”这名字好熟悉,杨陵忽地想起王景隆不就是历史上玉堂春地真命天子么。王景隆上门,不用说,是因为老王琼被关了十多日,三位大学士求情皇帝还是不允,王家沉不住气求到他门上了。
想不到王景隆和玉堂春他们到底还是见了面,如果说这就是命,不知道这本来夙命中注定的情人,是否仍有缘在一起。杨陵可记得那个故事中的苏三和雪里梅最后都嫁给了王景隆,成了他的宠妾。
杨陵心里想着,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了雪里梅几眼,雪里梅不解其意,见杨相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这一仔细打量,多日未见的杨相公瞧上去又多了几分成熟,威武的男人味儿,她的芳心不由一跳,眸中没来由地泛起一丝羞意,白玉似的俏脸腾的浮起一抹嫣红。
杨陵醒悟过来,这些事情想了也没用,反正明日王景隆还会来,如果苏三和雪里梅命中注定和他有缘,那也不妨玉成其事,王家家宦世家,书香门第,也不会委曲了雪里梅她们。
杨陵想透彻了,便抛开心事,将马鞭递与雪里梅,向她笑了笑,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房门。房门半掩,迎面扑来一股肉香味儿,杨陵的心里充溢着见到心爱的人的幸福感觉。
他悄悄探头儿向里边看了一眼,只见韩幼娘背对着他坐在灶前,她穿着月白色裙子,内衬想必已经拆了,所以单薄的衣衫衬得娇小的身子比往昔又瘦了些,纤腰婉约一束,小翘臀却仍是那般丰盈。
杨陵心头热乎乎的,他倏地跨进门去一把将幼娘拦腰抱了起来,大手在她屁股上一拍,在她的惊呼中哈哈大笑道:“相公回家,不来迎接,为夫执行家法,先打三十巴掌!”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8:30
第九十一章 定计除奸
杨凌听到‘韩幼娘’惊呼时的声音,便已觉得不对劲儿,于是这一巴掌已经收不回来,“啪”地一声响,手感果然与幼娘不同,绵绵软软的虽有弹性却不像幼娘那般结实。
杨凌正发愣的功夫,韩幼娘掐着一把水灵灵的小葱儿,从里屋攸地一下响了出来,口中惊喜地叫道:“相公回来了?”她这一跑出来,瞧见面前情景也不由的呆住了。
杨凌莫名其妙地摞下怀中抱着的女子,那女孩儿脸蛋羞的跟红玛瑙似的转过身来,杨凌一瞧竟是玉堂春,自己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他讪讪地道:“你怎地穿了幼娘衣服,还……还剪短了头发,这个……这个……我……”
玉堂春满面通红,芳心中也不知是羞是恼,见自家老爷讪讪的颇不好意思,她也怪不自在的,慌慌张张的还忍着羞意蹲身施礼道:“大人回来了”。
苏三施过了礼,眸光一转,瞧见从里屋赶出来的幼娘和小云正瞧着自己,顿时更加困窘。想起方才杨相公一巴掌拍的那叫一个响,现在臀部上麻辣辣的都直痒痒,幼娘姐姐和小云一定是听见了,她忍不住捂着红布似的脸蛋儿赶紧跑了出去。
小云姑姑忍着笑道:“小婢见过老爷!”说着她不待杨凌答话,赶紧见机闪了出去。
杨凌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她怎地穿了你衣裳,还剪了头发,我一时……”。
韩幼娘表情怪怪地道:“两位妹子衣衫都有绣花,为了给皇上服丧。便换了穿我的,她说今后不用歌舞娱人,就……就剪了头发”,她说着话儿。已走到杨凌身边。仔细打量他半响,幼娘娇躯一纵,已翩然扑入杨凌的怀中,颤声道:“相公,人家……人家好想你……都想死你了……。”
这一声唤荡气回肠。唤得杨凌也不禁两眼湿润,幼娘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他怀中,眼波盈盈,抚摸着他的面颊痴迷地道:“相公黑了/瘦了,可是……也强壮了,斯文中还多了些威武呢。”
杨凌眨了眨眼睛,欣然道:“当然了,相公现在可是威武伯呢。”
韩幼娘温柔地点着头道:“嗯,妾身知道了。这事传着快呢,街坊们早向妾身道喜了。”
杨凌蹙了蹙眉,奇怪地道:“怎么老是妾妾的,你一向不这么说话,听着怪别扭地。”
韩幼娘抿嘴儿一笑。柔声道:“相公现在有官有爵,家里可不能没点规矩,以前妾身不懂事,这还是请教了玉儿妹子才晓得的。”
杨凌摇头笑道:“相公不喜欢,听着像你矮我半头似的,还是自称幼娘我喜欢”,他俯身在幼娘耳边。低声道:“尤其是你乐极的时候,一直叫着‘幼娘要死了,幼娘要美死了’,相公听了心里就像有根水草儿在撩拨着似的,痒痒着呢。”
韩幼娘听地红了脸,羞羞怯怯地道:“相公,妾身……人家……”。
杨凌瞪了瞪眼,手掌威胁地从她的纤腰移下去,盖住丰隆的翘臀,作势轻拍了两下,幼娘娇躯一颤,忙不迭道:“幼娘,幼娘,是幼娘想相公了。”
杨凌美滋滋地笑了笑,柔声道:“真的想了?”
韩幼娘赶紧认真地点头:“嗯嗯嗯,想了,真的想了。”
杨凌微微眯起眼,坏笑道:“都哪儿想相公了?”
韩幼娘已不是未经人事地处子,一听相公这话,脸颊顿时红的像朵盛开的石榴花,咬着嘴唇不敢答这羞人的话儿。
杨凌在她辱上亲了一口,呵呵笑道:“我的宝贝儿还害羞呢,相公不问便是。”
韩幼娘顿时松了口气,不料杨凌又道:“那你说,想相公哪儿了?”
韩幼娘嘤咛一声,把发烫的脸蛋埋进他怀里,小拳头一通胡乱地捶打,嘴里昵声不依道:“相公好坏,相公一回来就欺负人家。”
杨凌抬起她的下巴,见小妮子颦眉似锁,娇喘如丝,贝齿轻咬着红唇,显得分外妩媚动人,心中顿时情热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幼娘拦腰抱了起来。韩幼娘赶紧揽住了他的脖子,吃惊地道:“相公……你……你做什么?”
幼娘对上杨凌那对喷火的眸子,立时醒悟过来,马上身子也软了,力气也没了,反对地声音更是说不出来,只敢吃吃地道:“大……大白天儿的,门……门……”。
玉堂春、雪里梅和小云在院子里站了半晌,就见一只草鞋伸出来哐哐两声将门踹上了,片刻的功夫就听里屋一声娇呼,过了片刻只听大老爷的声音怪叫起来:“呀,你的手剥了蒜地!好热、好辣……嗯……喔……喔……”
看看再无声音传出来了,雪里梅臊得面红似火,壮着胆子趴在玉堂春耳边颤颤地道:“老爷好过份,怎么……怎么白昼宣淫哪。”
玉堂春被她急促的鼻息喷在耳朵里,自己鼻翅急促,脸蛋儿嫩的像要滴出水来。她还没说话呢,小云忽然扎撒着沾满白面的小胳膊大惊小怪的叫道:“坏了、坏了,人家的馒头……”。
…………
杨凌将王景隆送出门去,回到堂屋中坐下,不由长长地出了口气,虚情假意的客套还真够累的。这位王三公子比他还大着两岁,可是人却幼稚地很。明明对他满怀的怨恨,神色间根本不会掩饰,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人,也真够难为了他了。
旁边扮作婢女地玉堂春乖巧地递过一杯茶来。杨凌接过喝了一口。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看这位王公子如何?”
杨凌接见王景隆时,特意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叫了来扮作侍女,想看看她们对王景隆的看法。玉堂春昨日被他在臀上拍了一巴掌,一直不好意思见他,直至今日被他召唤。才羞羞答答地出来。
听了杨凌问话,她侧头想了想,蹙眉道:“这位王公子虽是世家子弟,但胸无城府、言语幼稚,看起来也不过尔尔。我觉得他央求大人的话实无几诚意”。
杨凌听了大出意外,这两人不该一见钟情才对么?怎么苏三对他却是这么个评价?
他却忘记了记忆中的苏三与王景隆相遇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那时地王景隆不过是一个年少轻浮地纨绔子弟,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而苏三却是倚楼卖笑的**,根本无权挑选恩客。能遇到这么个年少多金、又俊俏多情的官宦子弟已是烧了高香。她怎么不就此将自己的幸福系在他的身上。如今心态身份不同往日,她看人自然角度也有所不同。
另一边雪里梅嫣然笑道:“王尚书有三个儿子,大公子在金陵为官,二公子在杭州为官,这位三公子年纪比长兄小了三十岁。听说是王尚书第妾生地庶子,不过王尚书五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幼子,所以对他十分的宠爱。
这位王公子平素与京师贵介公子们章台走马,柳巷赏花,也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儿,不过他颇有名气才气儿,将来没准儿也是要做官的。王家一门官吏,门生故旧甚多,今日大人卖他个顺水人情,对自己也是大有助益的。”
杨凌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想了想,这位王景隆的确是一表人才,虽有些浮华不实的神气,不过那是京师这些贵介公子的通病,也不算什么问题。
只是瞧这两位姑娘和他根本不来电,看来什么一见钟情、夙世姻缘都是扯淡,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地东西,际遇一变,很多事情都不可再循常理来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料他的手刚伸出去,玉堂春就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倒把杨凌又好气又好笑,他闪眼瞧见雪里梅捂着嘴儿在一边偷笑,不禁假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摆了架子喝道:“放肆!去拿官袍,老爷我,要进宫。”
…………
王景隆骑在马上神思恍惚,自见了那两个灵秀脱尘的美婢,那惊艳的倩影便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方才在杨家不敢抬头多去看上一眼,这时候想起来满脑子就是一个美字,却想不起她俩的清晰模样了。
昨日他来拜访杨凌,只有一个小丫环来应门,今日复来,果然如愿见到了杨凌,而且得到了他帮忙进言地允喏,更令他惊羡的是,立在杨凌身后的两个美婢。
那两个美貌婢女千娇百媚、丽质盈盈,比自己的夫人可要漂亮许多了,更难得的是,虽说那两位姑娘都是侍女,可是那种神情气质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看着实在叫人心动,王景隆想着两位姑娘的娇俏模样,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从来佳子配才子,怎么她们却落到了杨家,真是明珠蒙尘啊。
前方行人渐多,王景隆摇摇头,抛开怜花惜玉地心思,放缓了马速。这些日子老父出了事,王景隆四处奔波求救于父执辈的官员,平素吟花赏月的所在也顾不上去了,今日实在推却不过,他已答应好友去“醉仙楼”饮宴。
如今得了杨凌那权臣答应帮忙,想必父亲定可无恙出狱,王景隆的焦虑也轻了许多。他来到“醉仙楼”下,一个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哟,王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啦,快楼上请,还是绿珠阁,公子爷们都等着您呐。”
王老尚书被皇上下了大狱,这小二也早听说了,可是他哪敢当面找不痛快,只是故作不知,王景隆将马缰往他怀里一丢,嗯了一声径直上了三楼。
“醉仙楼”在京师算是一流的大酒楼,一共三屋,四四方方的楼阁,中间围成了个院子,植着许多奇花异草。平素这晨饮酒谈笑,丝竹雅乐声起,美妓翩跹起舞,端的是人间天堂。
如今举国为皇上服丧,虽然大明的酒楼客栈都照常作生意,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不过音乐舞伎是严格禁止的,所以清静了许多。
三楼绿珠阁内,六位贵介公子正在饮酒谈笑,见王景隆进来,一个公子抚掌笑道:“顺卿,你可来的迟了,该当自罚三杯才是。”
男子二十行了成人礼,便可赐以表字,王景隆的表字顺卿就是这位杨霖公子的父亲杨芳杨詹事取的,两家一向有通谊之好。王景隆强笑了笑,抱拳施礼道:“小弟路上先去了趟威武伯府,所以耽搁了些时间,诸位兄台好友莫怪,莫怪。”
杨霖听了推杯道:“甚么?顺卿竟去求那威武伯?哼,那奸佞谗言媚上,鼓惑圣君,朝野谁不侧目视之?顺卿竟向他屈服,求他为令尊出面,此事传扬出去,王老尚书一世英名都要蒙污了。”
旁边几位公子都连连点头,刑部侍郎的公子赵雍冷笑道:“听说那贼子为了留在皇上身边,勾结内宦谗言在京师划出皇庄七座,改任了皇帝的亲军侍卫统领,如今又鼓动皇上下旨,不许富省官员在本省任职,以至大臣们怨声载道。”
另一位公子也不悦地道:“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想功成名就、锦衣玉食,得以风风光光衣锦还乡?我是浙江人,难道我若做了官只能去苦寒偏僻之地,却不能回家乡任职么?顺卿结交这样人物,真是叫人不耻!”
王景隆被说的玉面通红,羞愤地道:“诸位好友,家父年老迈年高,如今被关在天牢中,为人子的怎能不忧心如焚?我虽强颜欢笑,上门求助,其实恨不得将那贼子锉骨扬灰,才解我心头之恨。”
杨霖拍案道:“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奸佞不除,朝野不安,如今杨凌根基未稳,还有机会除去他,若坐看他势大,岂非天下祸事?”
赵雍叹道:“谈何容易,如今他正在陛下的面前得宠,三位大学士虽对他不满,似乎也无意除去他,我等百无一用的书生,能奈何得了他么?”
杨霖笑道:“贤弟何必自甘菲薄,杨凌既是奸佞之臣,必多不法之事,我等若是用心探访,总能抓住他的把柄,到时将确凿证据吴于御前,还斩不得他么?就算皇上宠信他,此法行不得,只要我们寻了机会,就凭我们七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子,难道就想不出办法惩治这贼子么?”
王景隆精神一振,恨声道:“不错,我们可以着家丁仆役盯着他,搜罗他违逆不法的证据,一朝将他扳倒,我们七君子之名声传宇内也”。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8:35
第九十二章 皇庄风云
杨凌来到乾清宫,见马永成和谷大用都在殿中,谷大用侍候在正德身后,马永成站在案前正说着话儿。瞧见他来了,正德帝打断马永成的话向他笑道:“叫你晚些来,果然够晚的,朕都下了早朝了你才到”。
杨凌见了礼,笑嘻嘻地道:“皇上嘱咐臣多多休息,那是皇上的体恤,臣若是来的早了,岂不有负圣意?”
正德皇帝撇撇嘴道:“假惺惺,你有娘子陪,自然不愿陪我了”见杨凌怔了一怔,他不禁哈地笑起来,拍手笑道:“果然被我猜着了,幼娘姐姐就象母后一样,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哈哈!”
杨凌听得啼笑皆非,马永成、谷大用听他一个皇帝,还毫无顾忌叫人家幼娘姐姐,也只好陪着干笑,也不敢指摘他的毛病。
马永成干咳两声,陪笑向杨凌打了招呼,赶紧岔开话题对正德皇帝继续说道:“皇上,老奴在朝房里把您的意思透露了之后,户部尚书韩文韩大人就说了:‘国库空虚,理财的官儿又不是东宫请来的那些玩杂耍变把戏的可以无中生有,如今八达岭正在筑城,泰陵也在修建,皇上应该节用才是’”。
正德听了一拍桌子怒道:“这叫甚么话?咱大明一直薄税养民,韩廷收的税赋本来就不多,何况我还说过要内库中拿出一半的钱来,只不过叫他们把北海的园子修一修、杂草拔一拔,造几条小船儿朕闲暇时去游玩,也来这许多说法。这班鸟大臣!”
马永成点头哈腰地道:“是,是,吏部侍郎焦芳焦大人就说啦:‘平民百姓家也有额外的用度,有时也会踏青游玩。在家里修个园子亭子什么的,何况是皇家呢?朝廷一向宽容,如今天下积欠地钱粮、逃匿的税收,不计其数!哪怕只催征回来一两成,也不用叫皇上限了用度’”。
正德帝听了转怒为喜道:“焦芳?是昨日拿了小活物儿的向朕进谏那个焦芳?呵呵,这个官儿进谏的方法风趣,不像那些老夫子动辄悲天悯人,好像朕不听他的话,天就要塌下来似地,嗯。听他这话儿还挺体贴朕躬的,这是个好官”。
马永成陪笑道:“皇上说的是,可是焦大人马上就被韩大人、杨大人、刘大人等一通责备,骇的他也不敢应声了。”
弘治皇帝时甚少出游,他一辈子出过紫禁城的次数不多,私下里带着儿子虽出去逛过,也只是在市井里走走,皇家花园自然去不得。年久失修。北海都荒芜了。
如今正德要修整一下,其实工程并不大,所费银两也极少,杨凌事先也已听他透过口风,也隐约听闻朝臣们之所以坚决反对这事。不过是防微杜渐,怕这口子一开,皇上的玩心越来越重,所以坚决反对,务必要将皇帝束缚在紫禁城中。
在杨凌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修不修的对如今的大明没什么影响。对他所知的历史同样不会产生改变。这点事还没到劳民伤财地步,杨凌又没奢望能把正德改造成人民公仆,自然不置一辞。
正德正愤愤不平地嘟囔了阵儿,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道:“那就先这样吧,他们不掏钱,朕花自己的,你给朕好好看紧了钱袋子。对了,现在你陪杨凌去趟城郊,接收一下朕的皇庄,有空朕还要亲自去瞧瞧呢”。
杨凌和马永成见他心情不好,赶忙的领了旨意退出殿来,先去见柳彪统领着的五百亲军。杨凌见了马永成,想起当初就是马永成送来银子为唐一仙赎身,自己才把三位姑娘领回了家,本以为是救了人家出火坑,现在却害得一仙姑娘芳踪杳然下落不明,心中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马永成见他神色郁郁,不禁奇怪地道:“杨大人,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有什么心事?”
杨凌强笑道:“哦,没什么,对了,上次公公送来银两为唐姑娘赎身,我只花了一万两,一直没找到机会把剩余地银两还给公公,一会儿回到家里,再取了银子还你吧”。
马永成眉开眼笑地道:“不必,不必,皇上宠信杨大人,在皇庄内还赐了大人一座大宅子,这份看重别人可比不得,今后咱家还要杨大人多多帮扶照顾呢。”
他又得意地炫耀道:“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咱家已经掌管了内库,宫中采买地差使也全交给咱家了,这点银两算什么?”
杨凌这才晓得马永成已掌了宫中的财政大权,连忙向他道喜一番,马永成喜滋滋的满面是笑:皇宫中几万口人的日常用度何等浩大,他从一个小小的采办变成了后宫财政大总管,简直是一屁股坐到了金山上,往昔口挪肚攒省下地万把两银子自然不入在心上。
京师西郊,七座村庄连成一片全被正德圈为了皇庄。杨凌奉旨要长驻在此,又听说皇上已赐了他现成的宅子,哪有不把幼娘带来的道理。所以他领了五百亲军,又赶回去携了家眷,这才赶往西郊。
新帝登基,京师已安定下来,突然这许多兵丁动作自然瞒不了人,何况领头的又是近来风头甚健的杨凌,消息立时传遍京师。正在酒楼饮宴的赵雍等人也听说了消息,连忙遣了一个家人跟去看个究竟。
杨凌率军到了西郊,太阳彤红,已经快要下山了。此时远山如黛如烟,眼前田野肥沃,庄稼绿油油的连成一片,小溪像一条玉带似地绕过田间,气氛无比幽雅。
一畦畦一垄垄的庄稼地里,鸟鸣蛙叫,好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幼娘、张氏等人看了心下欢喜,玉姐儿和雪里梅难得见到这种乡下景色,更是心为之迷,神为之醉。
赐给杨凌的宅子在七座村庄中是最富裕地。这座村庄错错落落地住着五六十户人家,院子都用半人高的篱笆隔开,庭院周围曲人溪桥,绿柳依依,村中小径上正有牧童赶着牛羊回家。
路上有那妇人老汉瞧见这大队的人马,都满眼惊奇的驻足观看,这些人虽然就住在京郊,却像一辈子没出过门儿似地,显得极为木讷淳朴。
杨凌到了地界儿一听说这村子的名字不禁哑然失笑。这座村子叫高老庄,也不知道吴承恩那小子是不是也来过这地方。
不过来到这世上这么久,杨凌已经知道这世上的人还不知道《西游记》这本书,估计老吴不是还没出生就是还没动笔,要不是这时代没有什么版权保护,写书也挣不了钱,杨凌差点儿动手剽窃一把,让自己在四大名著中留着名儿。
村长率着几个乡绅早早地候在村口。一见了他们便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这位村长年纪不大,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看他打扮谈吐,也是读过诗书、家中殷实的地主。
杨凌随着他们的引领来到自己的新居,这是一座前后三进院落的大宅子。高门大院儿,吊檐门斗下高悬一块新制的金漆黑地地匾额:“威武伯府”,下边朱漆铜环的大门洞开,一进门儿就是画影照壁,看起来原主人是极阔绰的人家。
杨凌的五百亲军小村子可招待不起,杨凌早吩咐下去,命大军暂时在威武伯府后边不远的一大片杏林子边扎下营帐。自己埋锅造饭,万勿扰动地方。好在五百军兵说多不少,说少也不多,二十多座大帐扎下去,也就住下了。
一进宅子,除了恭敬相迎的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两排男女仆人肃立在那儿,杨凌见前来迎接地家人奴仆虽然个个青衣小帽儿,但是神情气质都带着些儒雅斯文,不禁心中暗自喜悦:谁说这小皇帝少不更事,这人情儿做地实在是好呢。
筵席虽开在威武伯府,却是村长高员外和乡绅们凑份子筹备的,众人进了宅子,家人们将为数不多的箱笼搬了进去,立刻就展抹桌椅,摆开筵席,款待新主人了。
杨凌和高员外等人并不熟悉,女眷又是在内庭独自开席,彼此除了些客套话儿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马永成更是只和杨凌答讪些话儿,对这些乡下土包子理都不理,高员外是个甚乖巧的人。见了这架势,答对应酬了一会儿就赶紧告辞了。
杨凌甚为客气地将高员外等人送出门外,返回来和马永成、柳彪以及亲军中几个将官又饮酒谈笑一番。马永成酒足饭饱也笑嘻嘻地告辞了,杨凌要取了银两要还他,马永成死活不肯,径自钻进小轿打道回宫了。
等杨凌把柳彪几个人也送走后,偌大地院子就冷清了下来,两个家人点了两只红灯笼,赶去悬在宅子门口儿,然后掩了大门,一绕过照壁,见这位杨老爷正站在鲜花怒放的院子里望着月色发呆,二人忙赶过来侯在一边。
杨凌嗅了嗅鼻子,问道:“怎么有股子药香味儿?”
老管家忙躬身道:“老爷,这宅子的……旧主人在圃子里栽了些药材,现在正开着花呢,所以有些药味儿”。
杨凌喔了一声,满意的看看自己的新居,又微笑着望望天光夜色,只觉这古色古香的宅院,这幽雅淳朴的乡村风光令人感觉特别的民间,更何况它地女主人又是那般可爱。
温柔乡是英雄冢,还是英雄的幸福窝儿?杨凌忽然觉得如果无欲无争,就这么和幼娘住在这儿,种种花栽栽草,那种幸福生活岂不比神仙还逍遥?
杨凌微笑着扭过头,看到那两个家人恭敬地站在一边,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神态举止尚还沉稳,另一个年轻些的少年却对他有些畏惧,不禁温和地一笑道:“不要害怕,我这个老爷没甚么架子。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会随便惩罚下人的”。
老管家听了连忙应道:“是是,老爷宽仁,后院儿地席已经撤了。老爷刚刚搬到家来,身子乏了,是否现在就安歇?丫头们已经把老爷夫人的卧室安置好了呢”。
他说完了见旁边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后生还愣愣怔怔的,忙用肩膀拐了他一下,那青衣小帽地仆人连忙道:“是,是,请老爷安歇”。
杨凌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仆役有些奇怪,他还以为是自己新来乍到。彼此不熟,所以这个仆佣有些畏怯,所以也没太往心里去,便随和地道笑:“嗯,我自己蹓跶着,你们撤了中堂的筵席也早些休息吧。”
这座宅子真的不小,前院照壁后大厅院两边就是两排厢房,是家丁仆役住的地方。中堂会客大厅左右各是穿堂的两间房子。一间书房,一间是会见重要客人的小厅。
穿过中堂是个花园,假山水池,曲廊亭台,处处藤萝缠绕。风儿一吹,还有一股清新的花香,虽然园子不大,却极是精致,颇有江南水乡园林的味道。
杨凌心中更喜,现在夜色晚了,看得不清。明日好好看看,这小地方的宅院还真地如同仙境。他踱过曲廊,刚刚通过月亮门儿进入后院内眷们的居处,就听到隐隐约约一阵哭泣声传来。
杨凌心中一惊,赶忙脚下加速循声赶了过去,后院儿是凹字形两层小楼,正对面的一层是个花厅,厅门口站着两个女婢,见了他赶忙的施礼道:“奴婢见过老爷。”
杨凌听见哭声从厅中传来,也顾不上理她们,急忙奔进厅里,只见韩幼娘、玉堂春、雪里梅以及大嫂张氏都面有悲色,云儿正从地上扶起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素衫少女。
杨凌惊道:“幼娘,发生了什么事?”
韩幼娘见了他,忙迎上来拉住他手,伤心地道:“相公,这户人家好可怜呢,你……你想法子救救她们好不好?”
杨凌惊讶地道:“这户人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嘴里问着,心已怦怦地跳起来,可别是小皇帝受了别人蛊惑,为了赐他宅子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吧,那这桩罪过自己可承担不起了。
苏三拉过那素衫少女道:“这位姑娘是这宅子旧主人高老爷家的亲戚,是高家的侄小姐,高小姐,你把事情告诉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本事大地很,一定能救下你地姐姐。”
杨凌看了眼那位素衣少女,只见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颊上生了几颗雀斑,容貌倒是周正标致,她正轻轻地拭着泪水。
杨凌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说与我听。”
原来幼娘等人在后庭吃饭时,几个人因为新迁居处,见到院中风景又是这般神仙般的所在,心中欢喜不禁,几个女子坐在花厅中边吃边聊,不时欣然欢笑。
有一个侍立在一旁的婢女,见了她们谈笑,脸上不禁露出悲戚神色,时不时悄悄转过身去拭泪,玉堂春正坐在她对面,瞧见她神色有异,便将她唤过来问个空间,这少女初时尚且慌张掩饰,后来捱不过只得跪下谢罪,把事情说了,这一番惨事听得幼娘几人也不禁心软落泪了。
原来这幢大宅子的主人叫高廷和,就是前几日刚刚被正德皇帝押到菜市口砍头的那个倒霉太医,弘治帝服了药物,鼻子流血不止而逝,正德一怒之下,给皇上服药地太监张瑜和太医院那位院长大人刘文泰都被拉去砍了头,他这位负责给皇帝开药的医生还能被放过吗?
而且他的罪责更甚于那两个死囚,刑部为了有所区别,判了三人死罪,而高廷和更是罪加一等,被判抄家,财产充公,儿子判斩刑、女儿发配教坊司,其余人等全部造册为奴。
这位高太医家里人丁稀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叫高文心,年方十八岁。本来早已许配邻村李家。可是三年前李家老太太过世,李家少爷守孝三年,这女儿的婚事就拖延下来了。结果现在被抓进了教坊司。
这位素衫少女叫高文兰,还有一个弟弟高文举。就是在前庭侍候杨凌的那个年轻人。高廷和的兄长高廷正死地早,高太医就把哥哥一双子女接进家来照应。本想着今年八月就给女儿完婚,然后把高文举过继到自己膝下,也幸好迟了一点,不然高家这唯一地香火,也要被拉去砍头了。
原来好生生一个家庭,顷刻间家破人亡,自己原本是少爷小姐的身份,还要留在这里侍奉占据了自己家的人。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伤心落泪?
杨凌听了她地叙述也不禁心中恻然,韩幼娘拉住他手道:“相公,高家姑娘是个知书答礼的大户人家小姐,被送到那种地方叫人糟蹋,那不是生不如死么?相公你救救她好不好?”
杨凌听了心中不禁犹豫起来,从教坊司要个人,以他的身份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可是对方是钦犯。这就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事儿了。高廷和的罪可是和先帝之死有关呐,他的亲眷能随便往外救么?
同情是一码事,可是想路见不平,也得惦惦自己的斤两呀,这事儿正德皇帝怎么想。他同意放人么?
杨凌正在犹豫不决,高文兰见他犹豫,已噗地跪倒在地连连哀求:“大人,求求你救我妹妹出来,她知书答礼、为人善良,救过十里八乡不少的病人,一直都在做善事。求大人救她。”
高文兰嗵嗵几个头磕下去,娇嫩地额头已经见了血,幼娘见了更加不忍,哀求道:“相公,女子名节那是何等大事,人家又是这样一个好女孩儿。相公,既然咱们来了这里,也是一场缘份,怎好见死不救?”
杨凌吸了口气,心头暗自苦笑:傻丫头,就你以为相公本事大,弘治帝天年已尽,谁不知道这个太医死的冤,可是满朝文武就没一个出面求情的,那些御使们还上折子要求严惩有关人员呢。
再说,如今都过了三天了,高小姐若是不肯屈从,恐怕早已自尽身亡了,若是怕死屈服,现在已经不知生张熟李接了多少客人,救也晚了,若她真是落得这般下场,还会愿意回来见到她的亲人和旧日的家仆么?
杨凌心中想着,一抬头瞧见幼娘和玉姐儿、雪里梅几个人殷殷期盼、无限信任的目光,又看了看那犹自不停磕头,额上已血迹斑斑的少女,不由长叹一声,重重地一跺脚道:“好,我去!你们在家候着,我立刻进城,去教坊司”。
杨凌匆匆来到营帐,领了四个佩刀侍卫,上马直奔京城,村中道路蜿蜿蜒蜒,马行难快,好半天的功夫才拐上了官道。
要如何救人呢?如果这是出于正德帝地报复手段,而自己贸然把人救了,那么……
一阵风来,杨凌思及高太医及其家人地下场,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猛地扭头向村中望去,宅前两盏灯火已变成一抹微光。
杨凌暗暗警醒自己:仕途凶险,今日我在朝堂上风光风限,万一哪一天栽了,那是什么下场?如果我的幼娘、还有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女孩儿,她们也被送到……
杨凌心头一寒: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随波逐流了,一味依靠皇帝的宠信,最安全也最凶险,为了我爱地家人,我必须得想办法拥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人试图对我不利,哪怕他是皇帝,那么他也是我的敌人,我杨凌做事只讲良心,可不讲什么君臣父子!
…………
杨凌不敢莽撞行事,先去了趟锦衣卫见了钱宁,听说要救的是钦犯,钱宁也面有惧色,不过这厮还有些良心,再三规劝之下,又提点了些教坊司的规矩,这才藉口有要事待办,慌忙地逃了。
原来教坟司隶属礼部,设左右韶舞、左右司乐各一人,这地方可不是管理官妓,教坊司是朝廷的礼乐机构,宫廷各项大礼需要的音乐歌舞同样需要教坊司负责。
教坊司分妓家、乐家两种。妓家男子,其妻女皆从事卖笑生涯;而乐工,一般来说其妻女皆为歌妓。一旦入了教坊司,世世代代生男为奴、生女为娼,如今教坊司不少地**甚至还是百余年前甚至更早时候一些犯罪的官宦世家、大臣王侯的后代。
教坊司虽说由左右韶舞、左右司乐负责,但是由于宫廷礼乐常常需要教坊司负责排练演奏,为了方便调遣,宫中还有一位太监负责指挥教坊司,这人才是教坊司真正的掌权人。刘瑾以前就做过教坊司的主管太监,后来因为被人告发收受贿赂,被弘治免了职,专司钟鼓司,每日敲敲钟、击击鼓,干的虽仍是乐系的活儿,可是却没了实权。
杨凌一听是宫里太监负责教坊司,不由大喜过望,如今他出面,就算王岳王公公也得给几分面子,何况旁人,就算有正德横在那儿一时救不出人来,只要请主管太监发句话,暂时不把那位高小姐送去接客也可缓上一缓了。
杨凌思及于此,不去教坊司,先奔了皇城,到了皇城外边,才猛然醒起如今这时分宫禁已闭,就算是他揣着宫里的牙牌,也别想叫得开宫门,不禁傻了眼。
北京城南的教坊司附近,三步一楼、五步一院,京师的妓院歌楼大多集中于此,教坊司内,右韶舞司空明翘着二郎腿品着茶,眼皮子一耷拉,对面前站着的人道:“高家还是没有人来么?”
面前那人年约五旬,长着两撇鼠须,身穿皂衫,头戴绿色角巾儿,陪笑道:“大人,高家被抄没了,一家子全拿作了奴仆,哪有人舍得来花银子”。
司空明不悦地哼了一声,教坊司的妓妇有歌妓、舞妓、乐妓等不同种类,皇上的旨意没有明令接客,那么教坊司就有权利安排这个**从事何种职业。
如果高家肯花上大把银子,虽然高小姐这一辈子做定了**,而且将来如果成了家生了子女还要世代为娼,但不一定便是卖身的娼妓,司空明还以为能捞上一把,如今瞧来高家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再也没人肯扶持一把了。
他把茶碗一摞,瞧见那绿帽子乐户还站在跟前,不由把眼一瞪,虽道:“还愣着干吗?去,叫几个人把那位大小姐洗洗涮涮,今晚就挂牌接客。”
绿帽子搓着手陪笑道:“大人,那妞儿性子烈着呢,可别得罪了客人,要不小的先给她开苞,这女人呐,有了一次,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司空明一听呵呵地笑起来,他笑骂道:“咱们教坊司有年头没进来有身份的女子了,这位文心小姐父亲是医官,侍候皇上的太医,她自己又是女神医,排着队想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8:45
第九十三章 觅计救人
杨凌返回镇抚司弄了身袍子换上,命四名亲兵暂留在镇抚司,独自一人赶往城南教坊司。官员平素出入烟花柳巷就不能明目张胆,何况是在为先帝服丧期间。
杨凌虽不是去嫖妓,可是心情同样紧张,他把帽沿儿压得低低的,尽管北京城他认得的人不多,而且不是老头子就是老太监,还是越小心越好。
杨凌鬼鬼祟祟地进了教坊司,只见十多个同样鬼鬼祟祟的男人也先后溜了进来,个个都穿着不起眼的长袍,戴着宽沿帽儿,有的还拿把小扇子遮在脸上,一个个贼眉鼠眼地四处乱瞧。
先帝过世,乐藉户的贱民连替皇上带孝的资格都没有,妓院是照常开门的,稀奇的是今日来嫖妓的人和他一般鬼祟。杨凌偷偷打量一番,没发现戴绿头巾的教坊司仆役,心中正在奇怪,旁边一个拿着扇子遮脸的男人打量他一番凑了上来。
他遮着脸低声笑道:“老弟,开封银子可是翻倍的,你也想来尝尝女神医的味道?嘿嘿,我看还是过两天再来给我涮锅好了。”
杨凌听他说话肮脏,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可是一听他说开封,提着的心又一下子放了下来,难道那位高小姐还没被人糟蹋?
他忙掩饰了厌恶神色,也扮出一副嫖客嘴脸道:“女神医大名鼎鼎,我也只是赶来碰个运气,自然比不得兄台财大势大。”
那人见他说话客气,彼此又不认识,便刷地收了扇子。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道:“老哥我可是早就来了,教坊司可是有年头没进犯官家眷了,想玩个良家闺女难啊。”
杨凌一瞧这位自称老哥的仁兄,头发虽是黑的。却已一脸的褶子,那副模样实在是憔悴苍老了点。
那位仁兄犹自沾沾自喜地道:“老弟,这种大家小姐哪懂什么花活儿,不适合你的,我来花银子不是享受床弟间的滋味儿,懂么?要的就是她的身份,把当朝六品御医的女公子压在身子底下。舒坦呐。”
杨凌听他这么无耻,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只听这位“大哥”又恬不知耻地道:“听说刚刚要她开门迎客。她就撞了桌角了,教坊司地人都进去救人了。也不知道今天这牌子还掀不掀得开,啧啧啧,下边没见红,上边倒先见了红了。”
前边一个青襟长袍的马脸汉子听到他声音攸地转过头来,一看清他相貌立时低声惊叫道:“管老板?”
这位仁兄吓了一跳,急着想拿扇子遮脸却已晚了,他瞧见前边那人,也不由失声道:“戴员外,怎么是……唔唔唔……”
他话未说完,那位戴员外已冲过来捂住了他嘴。急声道:“噤声噤声,莫要被人听到。”管老板挣开他手,瞪着眼道:“到这儿来的谁不是打的这主意?还怕见人么?”
戴员外讪讪地笑道:“你不怕?你不怕干嘛要遮脸?”
管老板干笑道:“她只不过从我这儿进过药材,我管平潮又不欠她什么,想捧场就捧场啦,不过高小姐活人无数,是京师有名的女神医,人缘太好。若是被人知道与我的名声总是有碍。”
他看了戴员外一眼微微冷笑道:“不过你戴小楼戴大员外可不该来啊,且不说你家中有九房娇妻美妾,起码人家高小姐可是救过你的命,你也好意思来趁人之危?”
戴员外脸儿一红,无耻地道:“救过命怎么了?哼!你不知我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上门医我,我可是花了二十两黄金,她临走还摞下一句话,叫我多做善事,莫要为富不仁,好呀,我今天就赏她面子,让她在我胯下知道什么叫为富不仁”。
这对无耻之徒!要不是杨凌自己也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他一定寻个由头把两个败类弄到锦衣卫去修理修理。两个色鬼正说着话儿,穿着系红线地搭膊子,头戴青色顶巾,一副标准的教坊司乐艺官打扮的右韶舞司空明从后堂走了出来。
司空明走进大厅拍了拍手掌,四下窃窃私语地人立即肃静下来,司空明流里流气地笑道:“多谢各位爷们捧场,今儿的姑娘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朝廷六品犯官、御医高廷和地女儿,她和野菊斋的金针刘、杏花居的三指田,可是并列京师的三大神医,身份高贵。各位爷们平素不管多大的身份、有多少银子,你可是连人家大小姐一指头都碰不到,是不是呀?”
底下嗡嗡然一片响应,司空明得意地一笑,又道:“可今儿不同,只要你舍得花钱,这位大小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呵呵,这机会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好啦,闲话少说,今晚的开苞银子起价三百两,爷们们觉得合适的尽管给价。”
他一说三百两,下边已是一片哗然,三百两银子嫖一次虽说是大家千金,可这也太贵了,当下已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管老板、戴员外虽然也有些肉疼,可是一想到平素他们只能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的大小姐,今天得玉体横陈任其云雨,又实在不舍得放手。
管老板算了半天这得卖多少药材才挣得回来,终于一咬牙喊道:“我出三百两!”戴员外横了他一眼,扬声道:“三百零一两!”
杨凌摸了摸怀里,稍稍有些放心,今天他取了银子要还马永成,还没来得及交回幼娘,怀里有四千两银子打底,他就不太担心了,实在不行今晚就冒充嫖客把高小姐包下来,明日宫门一开再去找那管事太监。
厅子里舍得花钱地主儿一番角逐,最后只剩下管老板、戴员外和一位公子仍在继续叫价,此时价钱已咬到460两,杨凌忽地扬声喊道:“我出五百两。”
他一下子加了四十两,那三个人不禁都意外地向他瞧了一眼,司空明眉开眼笑地道:“好好。这位公子请上前答话。”
杨凌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那两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坏种和那位公子都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右韶舞司空明笑呵呵的看他走近来,忽地怔了一怔,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那惊愕的神情只是一闪即逝,随即便哈哈笑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风流倜傥、怜香惜玉的主儿。高小姐初涉云雨也禁不起怎么伐挞,今夜就交给公子了。”
戴员外一听忙道:“且慢,我出五百二十两。”杨凌立即道:“六百两!”
司空明嘿嘿一笑。说道:“价钱是由得各位爷们出,可是姑娘许给谁。可是咱说了算,方才当着这么多人我已说过高小姐今夜归这位公子爷了,还能反悔不成?就五百两了,公子爷您后边请”
众人都是一愣,这位乐官有毛病啊?怎么有钱还往外推呀,杨凌心中也暗暗奇怪,不过这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随着那位韶舞大人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向后厅走去。
这司空明还真的认识杨凌。前几日弘治殡天丧仪、新帝登基大典,教坊司负责宫廷音乐的左右韶舞、左右司乐整日在宫中忙碌。杨凌是禁官侍卫统领。一直在皇城内巡防,他没注意这些伶人乐伎,可是司空明却认得他地模样了,方才认出这是皇上面前红得发紫的杨大人,他岂能不存心买好。
司空明将杨凌带到一处雕梁画栋的小楼前,低声笑道:“小人就侍候公子到这儿了,高小姐性子暴烈。不过已被小人灌了壶烈酒绑在床上了,公子爷今晚一定尽兴。”
发配的犯官女眷是从来不用药物的,因为急着捧场的人大多喜欢的也就是她们羞愤欲绝地表情,司空明以为杨凌也好这一口,陪着笑脸道:“颤声娇、助情花一类的东西,小人可是一点没用,不过瞧公子威武不凡。想来提枪跨马、挥指千军也是容易的,何况驾御一个女子?”
杨凌听得心中一凛,攸地回首向他望去,司空明目光与他一碰立刻谦卑地垂了下去,微微哈着腰道:“小地叫司空明,是教坊司右韶舞,今儿能够侍奉公子爷,那是小的荣幸,公子尽管玩个痛快,小地告辞了。”
司空明暗暗点了杨凌一下,寄下这份人情,就悄然退了下去。杨凌听他口气,似乎认得自己身份,心中惊疑不定。可是现在已到了门前,他也不能丢下一个苦命女子掉头便走,杨凌定了定神,推开楼门走了进去。
楼阁不大,房中有桌有椅,桌上还有一壶酒,几个拼盘,看来教坊司收了银子招待客人还是蛮周到的。再里边便是一张绣床,床幔分挂在两旁的金钩上,绣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只穿着亵衣亵裤,一瞧见有人进来骇得目眦欲裂,立即惊恐地挣扎起来。
她这一使劲挣扎,连绣床都跟着晃动起来,杨凌这才发现她手脚被白绫系在木床四角上,这女子秀发绫乱,头上缠着白布,隐隐还渗出血痕,一张通红的脸孔,嘴里也系着一条白绫以防她咬舌自尽,这般扭曲挣扎似若颠狂的模样,除了那曼妙成熟的身材尚可一看,脸蛋儿可真是看不出美丑了。
杨凌连忙插好房门,走到她的身边,那女子眼神更加焦灼悲愤,她拼命的挣扎着,口中唔唔直叫,杨凌忙道:“你不要怕,我是……想来搭救你的。”
那女子听了一怔停下了挣扎,惊慌的眼神似信非信地打量着他,杨凌见她只着亵衣,娇躯毕露,饱满丰盈地酥胸将湖水绿的胸衣高高耸起,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颇为不雅,连忙拉过一床锦被替她盖上,轻声说道:“小姐勿需怀疑,在下是受高文兰、高文举两姐弟之托,来搭救小姐的。”
高小姐听到自己堂妹、堂弟的名字,这才信了,她唔唔地叫着,眼中又禁不住流下泪来。杨凌忙道:“我给你解开束缚,你且莫要声张,稍后我们再详谈救你逃脱之法。”
高文心连连点头,杨凌将她口巾和绑住四肢的白绫解了下来,高小姐一把拥住被子颤声道:“妾多谢恩公救命大恩!”
杨凌别过头去道:“高小姐先不必谢我,能伸以援手我自会援手相助。但有句难听的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他吸了口气,低沉着语调道:“你是钦犯,我没有把握一定救你出去。”
高文心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方凄然一笑道:“妾身还是要多谢公子。只要妾身能清清白白地死去,公子这份大恩大德,妾身已是感激不尽了。”
杨凌只得心中一叹。他硬起心肠道:“高小姐,不是杨某无情。可杨某也是有家有业地人,做事不能无所顾忌。唉……能不能赦免你,全在皇帝一句话。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先托管事太监将你的处置缓一缓,至于救你出去……我还得再想办法。”
高文心拭了拭眼泪道:“妾不怕死,只怕清白有染,若是能够逃脱顾然好,若是不能,不过一死罢了。公子不必过于为难。公子今日救下妾身,已是莫大的恩德,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杨凌回头看了她一眼,毫不遮掩地道:“在下神机营参将杨凌!”
高文心地眸子一下睁得老大,惊喜地道:“杨凌杨侍读?”她已经绝望的心瞬间充满了狂喜,眼前这人竟是敢于抗旨的那个东宫侍读、新老两代帝王跟前极宠信的大臣。如果自己真能得脱苦难,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办得到?
…………
天光微亮。高文心仍在沉睡当中,担惊受怕了几天,昨天又失血过多、被灌了一壶烈酒,熬到后半夜,她终于忍不住睡去了。
高文心睡着睡着,忽地感觉似乎身边有人,这几天她时时警惕。对此最是敏感,虽然意识刚刚苏醒,仍是激灵一下,霍地睁开眼睛,一迎上那对发亮地眸子,她骇得瑟缩了一下,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是杨凌,不禁有些窘迫地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杨凌微微一笑,直起腰来道:“看你睡的正香,我正不忍叫你,想不到你就醒了。”
高文心带着些窘意道:“叫杨大人笑话了,小女子实在太过疲倦……”
杨凌笑了笑接过话茬道:“我知道,现在我就要进宫去,如果诸事顺利,最迟下午教坊司就会派人将你移室独居,我会找机会慢慢向皇上进言,如果至晚我还没有消息……”
高文心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咬了咬唇,冷静地道:“妾身明白,如果今晚掌灯之前,妾地处境仍无变化,便是事不可为,妾自会寻机去死……,无论如何,妾对大人的恩德感激不尽。”
杨凌无力地挥一挥手,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钟鼓司衙门,刘瑾正在威风凛凛地指挥数十个小太监忙忙碌碌的撞钟敲鼓。景阳钟由八个小太监扶着巨木撞动,这种不刻全八卦只刻亁卦地巨钏在大明只有三口,一口在天坛,一口在东岳庙,一口在这御花园内,代表着天地人三才。
御花园中有一处更漏房,里边放着一架巨型七宝灯漏,高一丈六尺,引御花园的活水激动机件,自动运转。机件中有云珠和珠梁,梁地两端有龙头,用来调整水流的缓急。七宝灯漏里有12个抱着时辰牌子的木偶,轮流走出来报时,还有4根小木分别去撞钟、敲鼓、击钲、打铙,报告时刻。
看准了时刻的小太监就站在门口用小旗通知站在景阳钟楼上的掌印太监刘瑾,刘瑾便指挥小太监们撞景阳钟、敲司辰鼓,宣告早朝开始,百官上殿。
敲罢钟鼓,刘瑾下了楼,正要去钟鼓司衙门喝口茶吃些点心。忽地瞧见杨凌走来,忙迎上去笑道:“杨大人,怎地有空来这里?”
杨凌拱手道:“刘公公,杨某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刘瑾奇道:“杨大人何事找咱家?来来来,且去钟鼓司吃口茶,咱们再详谈不迟。”
杨凌忙一把拉住他道:“公公且慢,杨某这事儿着实有些着急。钟鼓司可是没时间去了。”他和刘瑾扯到一边,将事情源源本本对他说了一遍。
杨凌对他没有丝毫隐瞒,既然这事儿是想让正德开口赦人。与其遮遮掩掩,让正德知道了认为他蒙蔽天子。不如坦然做个好人,那时正德纵然不答应也不会怪罪于他。
刘瑾听他说完笑道:“嗯,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洪尚书为了讨好皇上才叫的惩罚,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那一套万岁爷可不懂。”
他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嗓门道:“咱家实施对你说吧,皇上恼恨高太医医死了先帝,将他们一干人拉出去砍了,可是事后一查,竟是先帝病发时张瑜一时惊慌拿错了药物。嘿!高太医、杨院判是冤死了,可这事儿怎么办?只好将错就错。”
杨凌只了直发愣:堂堂天子,原来也可以死的这般窝囊,他一道旨意就可以令万千人头落地,而他自己,却因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一时惊慌拿错了东西就丢了性命。
他蹙起眉道:“如此说来,高小姐岂不更加冤枉?死者已矣。怎么再让无辜地人凭白受过?”
刘瑾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为了皇家的体面,就算死上一千人、一万人又有何干系?张瑜拿错药的事已有风声传出去了,若是皇上赦了她,岂不是更坐实了此事?所以,想要赦免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
杨凌一听急道:“不过什么?刘公公不要再卖关子,还请快快教我!”
刘瑾奸笑两声道:“大人有悯人之心。真想救人其实也不难,这事儿只要办得既圆了皇上的脸面,又能给皇上一个体恤臣子的风光,呵呵,赦免一个无关紧要的黄毛丫头又算得甚么事?”
杨凌深知刘瑾最善揣摩正德地心思,急忙追问道:“杨某本想托公公引荐我去见见教坊司的管事公公,想不到公公还有如此妙计,还请刘公公不吝赐教,若那女子得脱大难,一定会对公公感恩戴德,给你立上长生牌位,一日三柱香地供着。”
刘瑾被他夸的一张老脸像成形地菊花似的,他连忙摆手谦逊了一番,直至杨凌急不可耐了才拉过他手臂贴着耳朵密密言语一阵,杨凌听了欣然作揖道:“杨凌以为难如登天地大事,公公出马,立时迎刃而解,此计甚妙,只待大功告成,杨凌定当摆酒设筵,答谢公公。”
刘瑾笑眯眯地道:“杨大人何须客气,就凭你我的交情些许小事咱家还不该帮忙吗?走吧,咱家先带你去见见教坊司静公公,安顿了那女子。静公公平素对咱家爱理不理地,可是自从皇上登基,他倒是常陪着笑脸想巴结我,这点事情他定然要答应的。”
…………
早朝散去,刑部尚书洪钟、工部尚书徐贯回到朝房取昨日呈给内阁的文卷,见吏部尚书马文升坐在朝房内愁眉紧锁,面有忧色。洪钟不由奇道:“马大人,何故唉声叹气?”
马文升瞧见是两位同僚好友,不禁叹道:“三位大学士去后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商研皇上大婚的事去了,老夫在此候着等着讨主意呢,官员异地为官的旨意一下,老夫的门庭每日来发牢骚的官员络绎不绝,老夫可是实在吃不消了。”
洪钟笑道:“也不全是吧,有些穷省地官儿这回有机会去富省任职,却是欢呼雀跃呢。不过皇上这道旨意干戈动得实是不小,那些封疆大吏谁没有个亲友故旧,回原址为官彼此照拂、也是情份中事,这回迁了地方,可就没了机会了,难道把家族宗亲全搬走不成?”
工部尚书徐贯的族弟就在金陵老家为官,此次也在迁官之列,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这主意原本就有失考虑,听说是钟鼓司掌印太监刘瑾和亲军统领杨凌这二个不通政事的蠢材进的谗言,弄致如今怨声载道。”
马文升蹙了蹙白眉道:“此事虽有些莽撞,其实未必没有益处,否则内阁三位大学士也不会票拟了,如今圣旨已经下了,我们做臣子的就该一体施行才是,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徐贯见他不悦,也冷笑道:“大人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杨凌虽得圣眷却一直不能插手朝政,安知不是他想假公济私寻个富甲一方的地界儿为官?”
他取了自己的文卷愤然走出朝房,一眼瞧见自己地心腹手下工部左侍郎李杰匆匆迎上来,不禁奇道:“李杰,督建泰陵是何等大事,你怎么擅自回京来了?”
李杰本来满面焦灼,一看见他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迎上来道:“大人,陵上出了大事了。”
徐贯迟疑地道:“陵上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
李杰左右看看,凑近了他悄声说道:“大人,泰陵玄宫泄气,金井出水啦。”
工部尚书徐贯听了“啊”地一声,脸色大变,怀里抱着的文卷顿时撒了一地。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00
第九十四章 如此容易
徐贯一听大惊道:“玄宫泄了地气,金井喷涌泉水,此乃不祥之兆,应该立即禀报皇上,再迁良址”。他刚刚转过身,忽又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想了想道:“督造泰陵,以礼部为首,其他各部的官员对此是什么看法?”
李铎说道:“下官负责筑造罗城,听说金井出水赶去看时泉眼已被堵住,礼部侍郎、钦天监监副和戴公公正在训斥几名士卒,还鞭笞一个什长,说金井喷水是胡言乱语、造谣生事。
下官见他们神色慌张,想亲自下金井看个究竟,却被礼部侍郎寻个由头儿给阻了回来,这事儿还是我私下问了那遭鞭笞的什长,才知其中端详”。
徐贯奇道:“什么么?他们故意遮掩不报?这却是为何?……啊!老夫明白了”。徐贯忽尔恍然,不由得冷冷一笑。
当初勘探帝陵是礼部侍郎和钦天监监副负责的,早在年初皇上大病时帝陵便已定址开始建造地下陵寝,到如今耗资已极巨大。若是这时才发现勘探有误、风水不好,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少不得要丢官免职,他们自然想要遮掩此事。
而司礼监的太监戴义主管泰陵工程的用度,这等肥差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若再得新勘探陵址势必旷日持久,等到帝陵重新选定,就未必是他来督造了,所以……
李杰见徐贯沉吟不语,又道:“下官督造的是外围工程,陵寝重地是由神机营的官兵负责,下官几次想偷偷潜进去探个明白,那些官兵得了戴公公命令,一再阻止下官进入,是以下官才寻个借口赶回京来向大人禀报。”
“神机营?”徐贯听了这个名字忽地想起杨凌来。杨凌不是正负责这些征调的官兵么?他心中若有所悟,沉吟半晌忽地满面春风地笑起来:“李杰,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过此事涉及礼部、钦天监、神机营,而戴义又是内相王公公的亲信,既然现在只是风闻,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禀报皇上。不然若是情况不实,我们得罪的衙门可太多啦。”
李杰听了急道:“大人。泰陵上每天大把的银子像流水似地往里淌,如果现在不赶紧察个明白,还不知要浪费多少钱呢……”
徐贯伸手阻住了他,证据一缓,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李杰,你年方三十有二,就荣膺二品侍郎,年轻有为、前途远大,老夫对你一向是青睐有加啊。
你要知道。仕途险恶,这些个衙门的官员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抓不到真凭实据,凭白得罪了许多人物,与你的仕途可大有影响呀。老夫在朝廷上已经待不了几年了,而你却是前程远大。试问老夫怎么如此莽撞,耽误了你的前程?”。
李侍郎感激地拱手道:“大人对下官的栽培之恩,下官一直是牢记在心地。”
徐贯呵呵一笑道:“嗯,那就听老夫的,你马上赶回陵地。暗中察访此事,一俟得了确凿证据,我们再将此事禀报皇上。”
李杰见徐尚书如此谨慎,只得拱手告辞。徐贯捻着胡须,望着他背景微微一笑,心中满是得意:地宫金井,是陵寝最紧要地地方。为防内里机关布设泄露,才着神机营官兵建筑。
如果李杰所说的事属实,而神机营的人也是知情不举,那这欺君之罪杨凌也难逃干系,杨凌呀杨凌,你深得圣眷,想要扳倒你还真不容易,可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
午朝时,正德先在金殿上接见了第一批进京的藩王使者,如今代王、晋王、鲁王、宁王四位王爷恭贺新帝登基的贺使已经进京,除了贺表那种千篇一律的东西,进贡的贺仪多是些金蟾蜍玉如意一类的吉祥物儿,虽然金贵,礼物却不甚多。唯有江西宁王,除了寻常的金珠玉器,抬上殿来地箱笼竟然足足有三十口箱子,一时满朝文武尽皆侧目。
地方的藩王漫说没有这般财势,就算江南地方富裕,藩王富可敌国,又怎么会这般愚蠢,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炫耀,也不怕犯了天子的忌讳么?众位大臣一时都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宁王进贡的是什么礼品。
诸王进贡的贵重礼品唱仪官将都要一一唱名,晓谕百官。可是这些箱笼在礼单上却不曾公布,看起来又不像是什么贵重物品。正德坐在龙椅上,接过小太监呈上来的礼品单子,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一旁谷大用见皇上只顾看那单子,忙凑近了提醒几句,正德这才醒悟过来,对藩王全都安抚一番,着鸿胪寺好生接待,然后急不可耐地道:“诸位爱卿可有本奏,若无要事,朕便要去给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人家请安去了。”
工部尚书徐贯马上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瞪了一眼这个不开眼地东西,着急地问道:“何事上奏,爱卿快说来。”
徐贯躬身道:“皇上命礼部、工部、钦天监、内务府、神机营负责先帝泰陵工程,如今各部官员都尽忠职守,但神机营参将杨凌却迟迟滞留京城,实在此负圣望。泰陵是先帝陵寝,神机营负责地宫建筑、机关布设,乃泰陵最最紧要之处,臣以为应速着杨参将赴任,以免有所差迟。”
正德帝心不在焉地道:“嗯,朕知道了,这两日朕要杨凌去接收皇庄。杂事多了些,后日朕便命他去陵上便是。各位爱卿还有本奏么?既然没有……退朝!”
正德一回到后宫,便对谷大用急道:“快快,把宁王叔进献的彩灯、烟花给朕取来”。谷大用连忙叫小太监抬进两口箱子,打开一口箱子的箱盖,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盏盏灯笼。
恭贺新帝登基的礼物是可以使用喜色的,但宁王进献地灯笼没有采用大红。那一盏盏花式奇巧、五彩玲珑的灯笼,都以竹蔑纱绢制成花草虫鱼的形状。模样维妙维肖,也不知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制地出来这许多精致的灯笼。
灯上的纱绢使用的都是淡色,有些没有扎成鸟兽地灯笼就在绢上绘了些人物故事,设想精妙,佃极巧思,看得正德皇帝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一时合不拢嘴来。
另一口箱子掀开来却是各式的烟花爆竹,中间都以软棉纸隔了开来。虽然一时看不出巧妙来,可是裹在烟花外面的彩纸上都绘了这种焰火燃放爆炸时地花样,看了后更加惹得正德心痒难搔,不由连连赞叹:“诸位藩王送的礼物,只有宁王最可联地心意,真是实实的好东西。”
正德正开心不已。刘瑾陪着杨凌走了进来,二人刚刚去见了教坊司管事太监静公公,这位静公公还不到三十岁年纪,生得白白胖胖、富富态态,他一见正德皇上跟前儿两个红人联袂相求。所托的又只是暂时拖延犯官家眷处置这等小事,当下满口应承,为了表示自己对二人的敬重,静公公立即揣了牙牌亲自赶去教坊司,杨凌这才放下心来。
杨凌一边往乾清宫走,一边盘算着怎么按刘瑾的计策向正德开口,不料刚刚踏进东暖阁。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德就一把拉住他手臂喜滋滋地道:“你们来的正好,快来看看宁王进献的好东西。”
“宁王?”杨凌唬了一跳,自从来到京城,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所知有限的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宁王地事他可是知道的,可是这位宁王造反造的太无能了,按照历史的发展,根本不算个祸害,所以杨凌一直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不过突然听到他的名字,仍是不免一惊。
正德乐呵呵地扛起一筒沉重的大型焰火道:“来,我们去御花园放焰火!”
杨凌见他像扛着火箭筒地到处乱晃,连忙上前将焰火抢了下来道:“皇上小心,这种东西里边有火药,可是万万大意不得。”
谷大用听杨凌一说也才省起这东西的危险,方才一时大意整箱的抬到皇上跟前,还让他亲手搬弄,这要是不小心弄燃了一枝,就算皇上无恙,若只是受了惊吓,也够砍他脑袋了,谷大用顿时吓的脸色苍白,慌忙奔上来从杨凌手中接过焰火放进箱中,叫小太监赶紧将焰火箱子搬走。
正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箱子抬走,恋恋不舍地道:“可惜……可惜,这时光尚早,点彩灯又不是时候。”
杨凌又泼了一桶冷水道:“皇上,如今尚在大丧期间,如果在御花园中大放彩灯,被群臣们知道了还是一桩麻烦事,况且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定是不肯答应的。”
正德到底小孩心性,虽也时常想念父皇,但是见了这新奇好玩地东西,又怎能耐得往性子不去碰,可是听了杨凌的话,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禁嗒然若丧。
刘瑾见正德皇帝满面失望,忽地灵机一动,不禁呵呵笑道:“皇上若想观看这焰火彩灯,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是说出来皇上难免还是要受到三位大学士责怪的。”
正德忙道:“老刘有什么好主意?快讲快讲!”
刘瑾笑嘻嘻地对皇上道:“皇上圈了七个庄子,可还没得空去瞧瞧呢,若是借口去皇庄瞧瞧,大学士们纵有微辞,想必也不会太过责备,到了那里咱往山坳中一钻,还不是想点灯就点灯,想放火就放火?”
正德眼睛一亮。立即抚掌道:“好,朕去自己的庄子瞧瞧,他们还能再来饶舌不成?杨凌,你快快回去准备一下,朕午后要去皇庄瞧瞧。”
杨凌见刘瑾望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顿时恍然:“刘瑾果然了得,他这法子可是一箭双雕。既如了皇上的意,也帮了我的忙了。”杨凌息了劝阻皇上出宫地念头。立即忙道:“是,臣马上去办。”
…………
杨凌回到镇抚司,领了四名亲兵飞马赶回高老庄,连家也没回,先去了神机营大帐。官兵此时正在后山上伐木除草,要建几处营房出来。这五百亲兵杨凌一直交由柳彪带领,杨凌赶到山上找到柳彪,把皇帝要来放焰火的事对他说了,又仔细嘱咐一番。柳彪立刻集合亲兵亲自带着人进山安排去了。
杨凌一切安排妥当又急忙返回家中。他一夜未回,韩幼娘几人虽不信他会出事,可是心中难免牵挂,一夜也都睡的不太踏实。
这时几个人正在花园葡萄架下乘凉,如今快六月的天气,天气闷热。加上昨夜睡地不太好,几个人都精神不振,有点昏昏欲睡了。
韩幼娘支着下巴,无意间一抬头,瞧见杨凌沿着曲廊大步走来。立即跳起来喜道:“相公回来了!”其他几人回头看见杨凌都喜悦地迎了上来,杨凌目光一扫,见只有幼娘、张氏、苏三和雪里梅四人,那位高文兰姑娘并不在旁边,便道:“高小姐不在么?”
雪里梅道:“我们请了她来廊下喝茶,可是高家小姐说她已是府上的奴仆,非要在一旁以婢礼侍候。幼娘姐姐见了不忍,只好打发她离开了。”
幼娘一见相公满头是汗,忙拉了他到廊下坐下,说道:“相公,瞧你跑得这一身汗,先喝些茶解解渴,文心小姐现在……现在如何了?”
幼娘一提起那位文心小姐,几个女子都有些紧张,四双妙目不禁都投注到他身上,杨凌瞧瞧四下没有外人,便压低嗓门道:“别担心,高小姐暂时还没有事,我已托付教坊司的人看顾着呢。”
幼娘几人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大嫂张氏不禁合掌喜道:“谢天谢地,那么一位无辜的好姑娘,幸好苍天有眼。”
杨凌叹道:“你们呀,钦犯是那么好救的么?皇上不赦了她钦犯的身份,谁把她领回家就是抄家灭门地大罪!”
幼娘张氏来自乡下,苏三和雪里梅整日里摆弄的又都是琴棋书画,哪晓得其中利害,一听杨凌这话几人脸色都变了,苏三担心地道:“这事情竟有这般严重?那……那是不是这位姑娘便救不得了?”
杨凌摇摇头道:“也不尽然,我倒是讨来一个办法,可是还没来得及和皇上说。如今皇上要来皇庄,今晚定要在咱里用膳地,这一路上我想了又想,如果今晚幼娘你陪我去见皇上,说不定就能马到成功。”
幼娘奇道:“甚么?相公要我去见皇帝?!”
杨凌点头笑道:“依着皇上的性子,用这办法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让皇上赦了高小姐,如果……你你去皇上面前露一面,再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那把握至少便有了九成。只是……我担心你见了皇帝会怕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若被他看出破绽那便不美了。”
韩幼娘听了认真地想了片刻,决然道:“相公,就算见皇帝……见皇帝我也不怕,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能做的到。”
杨凌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个皇帝没有一点架子,很好说话,你以前曾经见过他的。”
韩幼娘吃惊道:“甚么?我何时见过皇上?”
杨凌微笑道:“不记得曾经来咱家祝贺咱们搬来京城的那些东宫侍读了么?那个扯着破锣嗓子一会儿叫你嫂子、一会叫你幼娘姐姐的家伙,便是当今皇上了。”
…………
神机营掌火器,土卒擅使火铳火炮,如今官兵持在手中地却是江西宁王进供的巨型焰火。杨凌一回到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预防山火,因此吩咐柳彪进山寻找一个草木稀少的地方。
柳彪先找了村中地保问清了四周地地况地貌。按照地保的指点,很快找到了一处峡谷,这里草木稀少,仅有地百余颗树木也被柳彪派人削去树枝拖走,只余下一颗颗光秃秃的树干。
天色垂暮,正德才在御林军的护侍下赶到高老庄,后边的大汉将军抬着十五口箱子。除了十箱焰火,居然还带了五箱彩灯。
等到这大队人马沿着山中小路进了那处峡谷。天色已大黑了。杨凌今见他带来五箱彩灯,干脆叫人取了出来全都挂在那百株树干上,这五大箱竹蔑彩绢制成的彩灯一经支开点燃,顿时尤如漫天星火,本来漆黑荒凉地山谷立时充满了一种神秘浪漫的气氛,使人疑似置身星河之中。
这样美丽地夜景不只正德从未看过,便是随他前来的刘瑾、谷大用以及满坑满谷的官兵都瞧得心旷神怡,生怕惊扰了这仙境般的气氛。
待到“嗵”的一声,第一枝焰火升空。旋即如同金菊银丝漫天怒放,一会如流星雨,一会如火树银花,一会又如万千火龙、银色垂柳,腥红地、湛蓝的、金黄的着色,姹紫嫣红绚丽无比。
杨凌站在正德身边。仰望着这时美丽的让人失神地夜空,心中只遗憾没有带着幼娘一起来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灿烂总是短暂的,不知多少能工巧匠,耗费了多少银两制造的焰火终于燃尽了,山谷里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儿。杨凌使劲地吸了口呛人的火药味儿。在心中暗暗发誓,明年将要离开这个人世之前,一定也要让幼娘欣赏一次无缘美丽的焰火,场面一定要比这次更大,气氛更浪漫,让幼娘心中永远留着一个浪漫地梦。
直到兴冲冲地踏进威武伯府,正德皇帝还是兴奋不已,这样的一幕景色对一个久居深宫。却又充满浪漫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击,以至丰盛的酒筵席上他一直兴致勃勃地谈那些焰火。
皇帝老子不吃饭,别人怎么好开动?大家只好一起在那儿挺着。正德兴奋了半晌,才对杨凌笑道:“杨凌,幼娘姐……咳咳,你地夫人呢?朕怎么没有看到?”
杨凌心中暗喜,连忙起身道:“回皇上,拙荆自从知道皇上要来,也欢喜的很呢,可是她是妇道人家,不好出来见你。”
正德摆手道:“哪来这些规矩,请她出来见见吧,呵呵,早知道这么好玩,你应该带她一起去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过她我的身份吧?”
杨凌忙道:“皇上吩咐过的,臣哪敢违背?她还不知道您就是那位小公子呢。”
正德大喜,好像又找到好玩的东西,他连忙道:“快要她出来,呵呵,想必一见朕,她一定会吓得大吃一惊。”
幼娘出来时,杨凌、正德、韩幼娘都大吃一惊。幼娘是故意装出的震惊,不过虽说已经知道这位皇帝就是当初见过地那位小公子,她的心情还是十分紧张,虽是做作,倒有七分的真实。
杨凌和正德可是真的吓了一跳,杨凌虽说要她装扮的像是久病在床,可是也没想到韩幼娘会这般形像。头发凌乱,脸色腊黄,好似刚刚拖着病躯从床上爬起来似的,正德瞧见她模样不禁大吃一惊,吃吃地指着她道:“你……你……怎么这般模样?”
韩幼娘紧张地摸了摸脸蛋儿,也不知苏三涂的这姜汁会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杨凌见幼娘还是有些紧张,忙替她答道:“皇上,拙荆自从上次大病之后一直未曾痊愈,这身子越拖越弱,微臣实在是……唉!她这病如果有郎中时时在一旁服侍,慢慢调理也就好了,可是咳!”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那你便找个好郎中嘛,难道你连个郎中也请不起了?”
杨凌愁眉苦脸地道:“皇上有所不知,拙荆患的是妇人之病,何况还要人随时服侍在旁,男人实在是不方便呀,臣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郎中,后来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郎中,不但医术高超,而且又是女子,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可是她……咳!不提也罢!”。
正德听的莫名其妙,问道:“既然找到了合适的郎中,为什么不聘她上门诊治?你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刘瑾瞧了杨凌一眼,凑到正德跟前温声细气地道:“皇上,杨大人宁可让夫人病着,也不敢找那位女郎中,实在是因为……那位女郎中是高廷和的女儿。”
正德听了一呆,半晌才奇道:“高廷和?高廷和是谁?他的女儿很了不起么?既然是做郎中的,为甚么不能给幼娘姐……杨夫人看病?”
刘瑾听的差点儿脑充血,他连吸两口大气,才一脸怪异地道:“皇上,高廷和就是……就是给先帝诊治病情的那位太医呀。”
正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瞧了瞧杨凌和病体孱弱的韩幼娘,默然半晌才缓缓问道:“是他的女儿?我记得他的女儿好似也受了惩罚,那女子现在在哪里?”
刘瑾忙道:“回皇上,高太医失职误诊被砍了头,他的女儿……刑部判她充入教坊司永世为奴了。”
“哦?教坊司?”教坊司这衙门正德自然知道,可是却从没人向他提起教坊司除了宫廷礼乐歌舞还有什么,他不禁奇怪地道:“入教坊司为奴?在那里做些甚么?”
刘瑾陪笑道:“就是陪人喝喝酒、跳跳舞,哄男人开心。”
刘瑾说话八面玲珑,这句话可是一点毛病挑不出来,首先教坊司的确有这种乐伎,谁知道教坊司安排给高小姐的是不是这一种。至于另一种更卑微的,若真有人挑毛病,一句皇上年幼,免得污了圣听就足以对付了。
正德听了果然大为不满,抛除他还不能理解的贞操节气,这种惩罚让他感觉好似没有惩罚一样。这种奴婢做的也太开心了,这是为奴呀还是享福呀?
正德不悦地指袖道:“洪钟那个老糊涂,这算是甚么惩罚?刘瑾,明日你就去教坊司传朕的口谕,调那个高……什么和之女到威武伯府充作家奴,专司为杨夫人诊病!”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32
翌日一早,女神医高文心小姐脱了乐藉,被一顶小轿悄然接出城去。
晌午,礼部尚书王琼被皇帝恩旨赦免出狱。白发苍苍的王尚书一出刑部大狱,便犹如凯旋而归的英雄般,被赶来迎接的官员们围起来嘘寒问暖,那番作派真是轰轰烈烈.朝中官员来了大半,三位大学士虽然不方便露面,也遣人送了贺仪。
尚书府上大排筵宴,一班有文采的官员,不免分韵斗诗、恭贺奉迎一番。酒至半酣,王琼端起杯来走到大厅中央,团团一揖道:“诸位同僚好友,王琼触犯天颜,犯罪入狱,多亏诸位好友多方施以援手,王某才得脱牢笼,王某真要多谢诸位了。这一杯酒,老夫敬大家!”
王琼说罢,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他虽在家中设酒答谢诸位同僚,仍谨守着礼仪,为先帝穿着一身理孝,白发白须,满面的正气。前来贺喜的官员见尚书敬酒,纷纷起身应和。
吏部尚书马义升笑道:“王尚书首先文章,天下敬仰,身为礼部尚书后更是克尽职守,那日为了劝诫皇上守礼,一时激愤冲撞了圣驾,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纵然我等不上书求免,皇上也一定会赦了大人的。”
王琼听吏部天官如此赞誉,不禁欣然一笑,走回席前坐下道:“马尚书过誉了,我华夏上国乃礼义之邦、食礼之国,圣人创五礼,我等便该懂礼、习礼、守礼、重礼。此乃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的大事。身为臣子地岂能见君有过而不言?但能劝得皇上守礼,漫说坐牢,纵是一死那又如何?”
王鏊连连点头称善道:“圣人以礼明德,以礼敬德,所谓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无礼则不宁,大人犯颜直谏堪称百官之表率,我等上折求恕。乃是份内之事。”
右都御史、总督宣化、大同、山西军务的兵部侍郎刘宇刘大人闻言忽道:“据下官所知,皇上亲军侍卫统领杨凌杨大人今晨曾向皇上为大人求情,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说不定此番大人出狱出力最大的便是杨大人呢。”
王琼听了拂然不悦,冷笑道:“一介孺口小儿,仗着是东宫旧臣,得以出入朝堂之上。他懂得什么?哼!老夫规劝皇上回殿守灵时,就是他谗言阻止,老夫一怒之下才使砚掷他,他岂会为老夫求情?”
杨芳闻言道:“杨凌进言为尚书大人求情,此事确是有的,不过……依本官看来。他必是见尚书大人入狱。群情汹汹、百官愤怒,为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才这般惺惺作态!”
刑部侍郎赵简之一拍大腿道:“正是,老大人在狱中这几日想必还不知道,那杨凌还向皇上进言,着天下富省官员不得在本省任职,美其名曰杜贪防污,如今闹得是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甚么?”王琼惊怒道:“治世之道。不以法令为亟,而以教化为先。若要杜贪防污,该当论礼乐、正身行、广教化、美风俗。以制度戒贪,何如以道德教化?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工部尚书徐贯瞧见周围官员论及杨凌提谏的这条新政大多颇有微辞,心中暗喜,他微微一笑道:“王尚书说地是,善法令禁于一时,而教化维于可久,此等经国之论。岂是他区区一个同进士出身的秀才懂得的?”
吏部侍郎焦芳原本在吏部任职,是王琼的老部下,迫于颜面不得不来道贺,但他心胸狭窄之辈,王琼出于私心曾经打压于他,焦芳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冷眼旁观,见他们对新帝宠信杨凌,使他窜升迅速大多心怀嫉恨,心中不由暗暗冷笑,悄悄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兵部尚书刘大夏蹙着白眉道:“嗯,老夫也觉得那小子闹腾的有些不像话了,昨儿皇上突然出宫去了西郊皇庄,夜里面西郊山谷中彩霞漫天,神机营左哨军奉圣谕驻扎在那里,今日朝上老夫问起昨日之事,皇上竟说是观看夜间演练,依老夫看,嘿嘿……”
刘大夏说到这里住口不语,只是不断摇头。
王景隆和他那几位知交好友坐在厅边自成一席相陪,听了他们说话,赵雍笑道:“诸位,听到了么?如今朝中百官对那奸佞多有不满,只是可惜拿不住他不法的实据,我等若能立此奇功,岂不快哉?”
杨霖摇头道:“难,朝中百官谁不耳目灵通?他若有岔子,早该被人揪住了。”
赵雍冷冷一笑道:“赵老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杨凌奸诈狡猾,行事小心,才叫人寻不得他把柄,找不到把柄,我们不能送他一点么?”
王景隆听了奇道:“这要如何送行?杨兄可有甚么妙计?若有真凭实据那也罢了”,他压低嗓音道:“若是伪造证据陷构大臣,这可是大罪呀。”
赵雍冷笑一声道:“顺卿,若非杨凌激怒令尊,老大人岂会一怒之下惊了圣驾?老人家年逾七旬,还要受牢狱之苦,身为人子,这仇若是不报,真是枉为昂藏七尺地男子汉了。”
王景隆被他激的脸一红,急忙说道:“小弟怎么不想着替家父出这口恶气?只是实无凭据奈何的了他呀!”
赵雍傲然笑道:“办法还不是人想出来的?你前两日曾去杨府托杨凌为世伯斡旋,今日正好借了这个因由上门谢恩,主动与他攀交,哼,待和他厮混的热了,我们再见机行事。”
他说到这儿也低下声音轻轻地道:“便真的找不到,那便栽些脏物给他。到那时扼其七寸,百官弹劾,还扳不倒他么?只要做地巧妙,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栽脏?”
赵雍地父亲是吏部侍郎,这个衙门整治人的手段赵雍多少也听过一些,他对杨凌倒是没有私人恩怨,只是早听得父亲和叔伯长辈们对杨凌颇为不满,认定他不是个好官。想做个仗义除奸的英雄。
王景隆听了先是一喜,想了一想忽又作难道:“可是……杨凌明日便去督造帝陵,难道我追去帝陵攀交不成?”
赵雍刚刚想出一个足以让杨凌倒台的重罪,一听这话更加欢喜,不禁眉飞色舞地道:“甚好,他不在家,府中只余一班没有见识的女眷。更方便我等行事了。”
王景隆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赵兄,杨府只余一班女眷,我如何能登门拜访?”
这一说赵雍也呆了,杨霖却呵呵笑道:“我有法子了,今天皇上不是脱了犯官高廷和的女儿乐藉身份。贬入杨家为奴么?嫂夫人缠绵病榻久矣。一直寻不得良医,王兄今日可去杨府答谢一番,然后提及想携妻诊病,谅来杨凌没有不答应地道理,如此一来他纵然不在家,王兄岂不是也可登堂入室了么?”
杨霖闻言大喜,赞道:“不错,此计甚妙。顺卿且依计行事,待摸清杨家底细,再徐图之!”
王景隆听了也不禁不喜,不知为何,心中忽地翩然跃上两个楚楚动人的美婢倩影来。
…………
阳光下富有江南风韵地高府花园明媚俏丽,转入那道已被苍苔染成碧绿色的石门,脚步轻轻一动。九曲回廊下水池阴影处的丛丛金红色的游鱼便闻声攸然游去,逃向草丛深处。
假山石上垂下藤萝无数,从池塘上凭空搭起一道帘蓬,直连到曲折石廊上的根根横柱上,将阳光掩住,只在枝叶间泻下无数斑驳陆离地光影。
这样静谧优美的景色,杨凌却全无心思欣赏。昨夜他护送正德皇帝回京,早上派亲兵随刘瑾去教坊司传了圣谕,护送高家小姐回来,他却奉命留在宫中。
杨凌还道小皇帝又有什么贪玩地主意,想要支使他去做,想不到散朝后正德皇帝却告诉他,朝中大臣对他滞留京城不奉差使多有不满,要他明日即赶赴泰陵,杨凌无奈只得答应。
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已甚是满足,也不想再求闻达,只想多些时间陪伴幼娘,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含金饭匙出生的王侯公子,想要有份无忧无虑的生活,有些事,就必须得去做地。然而泰陵完工至少也得四个月,他还有多少个四个月可以消磨?
杨凌想着心事,一下下向前走着,正觉难以开口对幼娘说出离开地话来,忽地听到悠悠扬若有若无的一阵琴声叮咚传来,他知道那是雪里梅在抚琴,停下脚步倾听了片刻,心中愁绪更胜,杨凌不禁悠然一叹,继续向前走去。
石廊绿叶掩映,一踏进来便觉凉爽幽静,杨凌拐过一角,忽见曲廊探出半弯,悬在水上筑了个荷叶状小亭,亭盖翠绿,四柱却是木材本色,显得古色古香。
亭下池水荡漾,池上俏生生一个人凭栏而坐。她一袭青衣,双手扶着栏杆,下巴优雅地搭在手背上,临水照影,秀发如墨,额上只系着一条白绫。
杨凌不觉放缓了脚步,那青衣少女听到脚步声忽地回头望来,杨凌见这少女似是从未见过,不觉怔了一怔。
那少女回头瞧了他一眼,忙站起身来匆匆走上两步,向他盈盈拜倒道:“文心已候着大人多时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婢此生无以为报,请大人受小婢一拜!”说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杨凌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少女就是自己救回来的那位女神医。他连忙虚扶了一把道:“小姐请起,切勿如此称呼,杨凌实在惭愧地很,未能让皇上赦免了你,可是如今这奴仆的身份只是用来应付外人的幌子,女神医名满京师,杨凌是绝对不敢以婢女相待的。”
杨凌一边说。一边打量她,昨夜她额上流血,脸有泪痕,披头散发满面涨红,早上睡醒时也难看地很,这一打扮起来可就耐看的多了。
她的五官不算绝美,既没有幼娘那般娇俏、也怜儿那般妖媚。但是眸正神清,由里到外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纤尘不染地感觉,那种风华却非仅凭相貌便可具备的。
高文心轻轻起身,低声道:“高家逢难,小婢家破人亡,如今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大人救了我。这份恩德便是山高海深,何况圣旨是那般容易更改的么?大人能做到这样地步,已是小婢想都不敢想地结局。小婢也不敢再存痴念了,只想做杨府一个小婢,高文心三字,从此不提也罢。”
杨凌昨夜见到她时,这少女也如寻常女子一样,惊慌失措惊骇欲绝,想不到现在神情沉静如水,言谈落落大方,与昨夜竟判若两人。
杨凌听她如此说,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家里一个玉堂春,一个雪里梅已经身份尴尬不清不白的了,要是再掺和进来一位女神医,那杨家后花园可真地太热闹了。
杨凌忙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空虚的身份。小姐何必介怀?我知道小姐是许了邻村李员外家公子的,回头我便着人去与李公子知会一声,早日接你过门完婚。”
高文心嘴角露出一丝似讥诮、似自嘲的笑意,淡漠地道:“大人,李公子家是书香门弟,官宦世家,他又是堂堂的举人身份,你认为他会娶一个犯官之女、一个进过教坊司的女人么?”
说到这里,她原本平静地眼神忽然涌上一层雾气,悲伤地望着杨凌。杨凌顿时语塞,躲闪着她地目光道:“小姐一介女流,无妄之灾从天而降,你又哪有力量抗拒呢?凡有几分天良,谁又会忍心苛责与你?这样吧,我立即修书一封,说明,着人送去李府。”
高文心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杨凌已转身急急去了,高文心怔怔地伫立半晌,才凄然叹道:“世事冷暖,人情如霜,文心到此地步已经不堪之极了,杨大人,你又何苦多事,让我再蒙羞惭?”
杨凌想不到救了人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如今他住的是高家的宅子,无论高文心是小姐还是丫头,待在这儿都够叫人别扭的。
其实他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位李举人是否在乎高家落难,是否在乎高小姐进过教坊司,如今他也是急病乱投医,只希望能凭着自己的身份和声望,修书一封讲明经过,希望能让那位举人老爷相信。
杨凌回到书房,急急地写了封信,交给老官家要他立即赴李府一趟,老管家一辈子待在高家,虽说如今高家落了难,可是对旧主仍极有感情,一听杨大人要撮合小姐与李家完婚,立即取了书信兴冲冲奔李家村去了。
杨凌刚刚遣走管家,王景隆就携了四色礼物登门拜访来了。杨凌瞧他上次忍怒含恨,软语相求的模样,只道王琼一出狱,这位王公子是再也不会上门了,想不到王尚书刚刚开释,他便来道谢了。
王景隆存了“结纳”之心,这番神情动作可就自然多了,再不是上次登门那种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杨凌也不想与门生故旧遍天下的王尚书结仇,见这位王三公子十分地热情,也不好失了礼数,连忙奉茶款客,场面话不咸不淡的唠了半天,王景隆才话风一转,提出要携妻子上门求医,请杨家这位女神医为她诊治。
杨凌这才恍然,只道他是因为这个缘由才前倨后恭,本来对他的态度还存着几分疑虑,这时也顿时释疑。
他略一盘算,如果李家公子见了自己书信肯接纳高小姐,为了掩人耳目,不致让幼娘生病的事被人揭穿,还是要三不五时的请高小姐到府上来的,幼娘本来就没有病,这个顺水人情不妨送于王景隆,当下一口答应。
王景隆又叙谈一会,见今日杨凌会客,厅下只有四名家仆侍候,并未唤出上次见过的那两位美婢,知道今日无缘得见了,只好怅然若失地告辞离去。
杨凌送走了王景隆,在书房又坐了会儿,喝了两杯茶地功夫,老管家就急匆匆地赶回来,杨凌见了大喜,连忙把他迎进来问道:“老管家,书信送到了么?李家公子怎么说?”
老管家气得脸色胀红,愤愤地道:“老爷,小人拿了您的书信赶去李员外府上,李家居然像避瘟神似的,连门都不让我进,只叫我将书信从门缝塞进去,老奴候了小半个时辰,李家公子才写了封信,又顺着门缝出来,从始至终,居然连面都不见。”
杨凌听了老管家这话不禁心中一沉,他急忙要过那位李公子的回信,展开仔细读了起来。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内容高深,这位假秀才读着那位真举人文诌诌的书信还真的颇为吃力。
杨凌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了信的内容。这位李公子的信中绝口不提高家遭难的事,也不提高小姐进过教坊司的事,信中先讲了一通女子应遵守的礼义廉耻,后边又自豪地从李家上五代至今出仕入宦的光辉事迹,最后很客气地问了一句,大人是要我这个举人做你家婢女的夫君吗?
杨凌看完了顿时噎在那里,他正发呆的功夫,韩幼娘喜孜孜地赶进来,说道:“相公,我今早做了酸梅汤镇在井里呢,你要不要喝上一碗?”
杨凌拭了把汗道:“嗯……幼娘啊,去给我拿套褥子凉席夹被,相公今晚不去后院了,就在这书房里睡。”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35
第九十六章 帝陵金井
杨凌看了李举人的回信,对高小姐实在有点惭然以对,想想这时若对她说了只怕更令人家伤心,只有先把这事放一放,以后糊乱含糊过去罢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后宅,便在书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
高文心心如明镜,其实早已揣知如此结局。她的父亲是本地人,又是宫中太医,在乡里间名声极卓,高文心幼随慈父,学了一身高超的医术。高太医在宫中当差,乡间有得了疑难杂症的村人求上门来,这位大小姐总是不计身份,抛头露面为人治疗,一来二去名声也闯了开来。
接触的人多了,高小姐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相公也有所耳闻,知道李府诗礼传家、世代书香门弟,也对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了解。
她既然进过教坊司,无论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没有人有办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给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绅,岂能娶进一个新媳妇来叫人说三道四?况且她现在还是奴仆的身份,李家断不会为了她自降身份。
杨凌不好意思回到后宅见她,倒令她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对自己的未来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韩幼娘虽对她照顾有加,以客礼相待,高文心仍执拗地着婢衣、施婢礼,以奴婢自居。
泰陵在长陵西北方的笔架山,杨凌刚刚接旨时曾经来过两次,这次再来,见方圆近二百丈的罗城已初见规模,陵园内规划的香殿、厢房、神厨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宝山城已经筑起。
金井是地宫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个皇陵最紧要的地方。虽说只是负责施施工盖盖房子,不会有什么差迟,杨凌仍遣了自己直接统辖的左哨军人马负责筑造帝陵寝宫。负责陵内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冯唐,这人沉稳踏实,也吃得了苦。
陵园外边不远处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钦天监、工部、礼部、神机营各部官员日常办公地所在,陵地上连得禄、彭继祖和冯唐三人听说参将大人到了,都先后赶回拜见。
彭继祖一见了杨凌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个把月你过来瞧瞧便成,我们哥几个也是在上边看着那班兔崽子干活。这陵寝怎么造自有别的衙门操心。没有什么事的。”
杨凌说道:“嗯,倒是辛苦诸位将军了,不过皇上颁了这差使,各部的官员都守在陵上,我要总是不来。难免要被人指摘。其实本官也觉得咱们的人不过是出出苦力,只要官兵们不偷懒便成,筑陵的事咱们这些当兵的能插地什么嘴呢?”
冯唐微微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听了杨凌的话,终于忍不住道:“大人,前几日午饭时,曾有兄弟报说地宫金井渗水,这事下官还没向大人禀报呢。”
连得禄摸着脸上的麻子。不以为然地道:“我说老冯,你也太谨小慎微了,地宫挖的那么深,亏得这是在山上,要不然几十口井也掘出来了。渗水有什么稀奇的?”
这几位将军识字不多,风水更是一窍不通,极本没有意识到其中地厉害。冯唐被提拔不久,被连都司一讽刺,不由得老脸一红,急忙辩解道:“末将听说了也没觉得有甚么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钦天监倪大人和礼部侍郎闻讯却急匆匆带了人赶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末将见了奇怪想跟进陵去瞧瞧,却被他们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测吉凶,把守在里边的七八个兄弟都赶了出来,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允许我们回到地宫。”
杨凌神色一动,倾身上前,注意地看着他道:“说下去,后来如何了?”
连、彭二人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故知说笑了,只是瞧着冯唐,冯唐道:“下官回去后发现那井口并无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闻讯赶来,恰听到一个什长对别人说起发现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听了勃然大怒,竟然压过鞭子笞责了他一番,不许任何人再造谣生事。末将看他们如此谨慎,这才起了颖心。”
杨凌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沉吟道:“地宫是置放先帝棺椁的地方,如果地宫渗水,的确是一件大事。不过……挖掘那么深的地宫,就没见过有不渗水地。
地宫周围不是也以黄土、清膏泥、石头砌成三道厚达十二米的防水墙么,我上将来时还看到李侍郎亲手执箭射击夯土层,检验夯土是否结实,可见挖掘地宫时渗水是常有的事,为何金井渗水这般紧张?”
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领,不禁探询地看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也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诸位大人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这些勘舆风水的东西咱们是不晓得地,不过……钦天监和礼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问问他们?”
连得禄了嗤道:“小杨,你没看那几位大人看不上咱们带兵的?连参将大人他们都不大理会呢,若是存心想瞒,你问得出来?”
杨一清微微一笑,只是望着杨凌,杨凌会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说?不说咱便自己去看,走,一清着人带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里边瞧瞧。”
杨凌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点香敬陵,大张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后命地宫中的兵丁都退出来,才率着三位都司官进入地宫勘察,这一番帮作声势,早有其他衙门的人看了奇怪,赶回去禀报自家大人了。
所为地宫金井,又叫穴中,是皇陵的龙头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触摸的了。这金井其实只是一个直径半尺,深约一米的洞孔,自开凿时起。上边便加了置棚,见不得日月星三光。
而且开凿洞穴时取出地土称为吉土,要呈送给皇帝御览,然后保管在礼部大堂,待皇上突如安葬以后,再和奇珍异宝一起回填,以求镇墓。息壤。由此可见其重要。
所以这处金井,理论上只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资格伸手探看。杨凌上了香、净了手,这才来到地官,地官上边已经罩了顶,但是还没有封上。地宫内巨大的宫柱、石台已经布置了七成,置放棺椁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阴阳,交流生气的金井。
杨凌来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虽然有些凉潮之意,却不像是被水浸过地,不禁一怔,冯唐忙道:“大人。末将曾询问过那位什长,可他一口咬定,确曾亲眼见到金井涌水,而且当时在地宫中的几个兄弟也都这样说,总不会是一起看错吧?”
杨凌想了想。扶着石头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在洞底一阵摸索,洞底感觉很是干燥,但金井中央应该是凿出的凸圆形土块,可是这时隐隐内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么东西。
杨凌摸索一阵。挺起身来在灯下观看,手上的灰土很是干燥,但是灰土呈粉末,不像是洞底夯实的原土,他心中不觉起了疑心。
杨凌疑虑重重地返回住处刚刚坐下,钦一监倪谦和礼部侍郎李铎就匆匆忙忙赶了来。一进门倪谦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杨大人刚刚回来便去地宫察看,杨大人从京中来,可是皇上对帝陵建造有什么旨意么?”
杨凌起身笑道:“原来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请坐。皇上对帝陵十分关心,担心官兵懈怠,延误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刚刚去祭拜过先帝陵寝,正想去见见诸位大人,想不到两位大人倒先来了。”
倪谦让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计算用度,绊住工部李侍郎,自己匆匆赶来,只想知道杨凌是否知道了地宫前两日溢水的消息,闻言强笑道:“工程进展顺畅,并无任何不妥,杨大人不必担心。”
杨凌淡淡一笑道:“本官只是负责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纪施工,说起来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我一个门外汉就是担心怕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怎么本官听说前两日地宫金井出水了呢?”
倪谦身子一哆嗦,干笑道:“那是一名什长偷吃酒醉了看花了眼,其他官兵也便以讹传讹地谣言,实不足信!”
“是么?”杨凌盯着他道:“本官听说几位大人已经察看过了,原也不信他地话,不过本官刚刚亲自去瞧了瞧,那井底果然湿气甚重,灰土泥泞,像是有些渗水呢。”
礼部侍郎李铎一听脸色大变,心道:“那泉眼已用木插子塞住,又用三灰土夯得结实,怎地又渗水了,还得寻机会再堵塞严实才行。可是杨凌是圣旨上指明的五大臣之一,又是皇上跟前红人,我虽官阶高于他,怕也支不开他,有他在这,如何能动的手?”
倪谦也是心中恐惧,急忙说道:“地底阴暗潮湿,灰土泥泞也属正常,我等认真察看,实不曾……渗水……”,他说到这里难抑恐惧,声音已忍不住发起颤来。
杨凌呵呵一笑道:“没有事就好,不过既有传言,这事可马虎不得,本官要将此事禀报皇上,请皇上派精通地理堪舆的高人再来看过究竟,等他们看了无恙,将来若再有事,咱们也不沾干系了。”
倪谦二人听了异口同声地道:“万万不可!”倪谦上前一步拉住杨凌手臂急道:“筑陵大事,岂可因为臆测风闻便惊动天子,杨大人不要莽撞。”
杨凌见他们惊慌社色心中已笃定了八九分,他不由冷笑一声道:“二位大人,金井出水的事杨某已查地一清二楚,人证物证尽在我手,二位还要瞒我到几时?”
倪谦二人顿时大惊,李杰额上渗出颗颗冷汗,脸色腊黄,难看之极,钦天监倪谦双膝发抖,抖了半晌忽地拜倒在地。惶然道:“杨大人,我等也是迫于无奈,不得行此下策,求杨大人救我!”
杨凌向杨一清使个眼色,杨一清会意地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门。杨凌这才上前扶起倪谦,霁颜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不过内中详情到底如何。还望大人源源本本说与我听,杨某要听的仔细、听的明白,才能决定行止!”
…………
王景隆坐在杨凌的书房中,手捧茶杯,状若老僧入定。
这里原本是太医高廷和的书房。墙上无字无画,书架上尽是些医书,根本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
他这七天已经来了杨府四次,除了第一次来时,杨夫人让侍女扶着她病恹恹的出来见了他和妻子张氏一面,攀谈几句便返回了内宅,以后再上门都是现在候在门口地那个老官家带着两个仆人伺候他。
王景隆初时也蛮客气地与他攀谈一番,旁敲侧击打听杨凌的情形,可惜这位老管家对杨大人地了解还没有他知道的多呢。从这老仆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位老管家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话便站上一天也不吭一声,有时王景隆坐的无聊,想在客厅中走走,老管家也亦步亦趋地寸步不离。弄得他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栽脏。
不过他的夫人体弱多病长年卧床,因之染了带下之疾,这病又不便请郎中细诊,是以越拖越重,自来到杨府请高小姐诊治,竟然大见效果。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王景隆用计不遂,权当带妻子来问诊治病了。
只是他每日来了便如坐禅一般实在枯燥无聊,那两位令人动心地绝色美婢更是一面也不曾见到。在他想来,那两个女子只是杨府婢女,平素操持府中杂役,他坐在这儿总是有机会看到地,不料来了几次见不到人,不由越发思念起那两个美婢的妖娆脸庞、风流身段儿来,弄得王三公子好似得了相思病,每每身在书房,一颗心早钻到人家的后花园去了。
王景隆放下茶杯,看看时辰夫人该是针灸完毕的时候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正觉失望,忽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口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两位姑娘怎地上前院来了?”
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少女声音道:“文心姐姐今日需用梅花针,这针搁在书房针匣中呢,我来替她取去。”
随着声音,两个青衣素面、清秀脱尘地少女翩然出现在书房门口,王景隆一见这两个娇娃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对佳人,不由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欣然道:“原来是二位姑娘到了。”
自高家小姐回来后,上上下下没有人把她当成奴仆看待,但这位高小姐始终以婢礼对待幼娘,玉堂春二人何等乖觉,马上有样学样,只是这身清素打扮对于二八芳龄的美丽少女来说,只会更加养眼,看得王景隆一时不舍得将眼光移开。
玉堂春本来她觉得这位王公子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可是这几日见他都亲自陪伴病妻上门求医,觉得这书生性子虽然浮华不实,待夫人倒真是个痴心真情,对他的看法不由大为改观。
她倒记得上次是以婢女身份见的王公子,这时见王景隆起身想迎,忙侧身施礼,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小婢是奴仆身份,可当不起你这贵人的礼。今日文心姐姐要给尊夫人再施一次梅花针,我取了针便去,公子请再稍候片刻。”
玉堂春容貌尤胜雪里梅三分,青衣雪肤,衬得润如美玉,这一笑更是灿如春花,看得王景隆心痒难搔,不觉跟着她走到书架旁的倩影转着身子道:“好好好,有劳姑娘,多谢姑娘,姑娘兰心惠质,气质高雅,王某岂敢以婢女相待,这礼是当得的。”
玉堂春走到书柜前,踮起脚尖取了放在上格地针盒,听见王景隆夸她不像婢女,心下欢喜,不禁莞尔道:“呵呵,王公子人品出众、才华横溢,是名噪京师的大才子呢,小婢常听我家大人提起公子,能蒙公子夸奖,小婢荣幸的很呢。”
雪里梅站在二人身后,听他二人互相吹捧,不由冲着玉堂春扮个鬼脸,做了个干呕的表情,玉堂春看到雪里梅动作,忍不住“咭”地一声笑,随即便觉自己失礼,不禁红了脸,赶紧闪过去向他一福道:“公子宽坐,小婢去了。”
王景隆瞧玉堂春向他一笑便红了脸,然后像朵云儿似的飘然而去,还当这少女被自己风流倜傥地模样吸引,不觉心中一荡,痴痴望着二人消失的门口瞧了半晌,好似她飘然而过时的幽香仍在鼻端徘徊不去。
雪里梅牵着玉堂春的手跑到后园长廊上,才停下脚步格格笑道:“好肉麻,很久没见你使手段诳人了,瞧王公子神魂颠倒的模样,都不见你这么夸过老爷。”
玉堂春嗤地一笑,白了她一眼道:“咱们老爷还用夸么?要是能夸得他也神……神……我还巴不得呐,唉!大人在朝为官,多一个朋友总好过树一个对手,王尚书家可甚有势力呢,我还不是为了咱家老爷?”
雪里梅笑道:“不要脸皮,老爷现在可不用你疼呢,是不是想让老爷从陵上回来时再亲亲热热地赏你一巴掌?”说着趁其不备,忽地在苏三臀上一拍,格格笑着逃了开去。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39
第九十七章 锒铛入狱
杨凌先去地宫逛了一圈,故意惊扰他们,果然把心中有鬼的两位大人给引了来,这时再用话一诓,钦天监监副倪谦、礼部左侍郎李铎顿时面如土色,不由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杨凌听了二人说出金井泄水的实情,又讲了在风水中不吉的说法,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他虽不信风水,但是却十分明白在信风水的人心里,这事何等紧要。
记得小时候他搬迁新居,奶奶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在后窗上贴了面小镜子,说是将邪气驱出屋子,结果住在后楼的一个老头儿见了大为不难,认为把邪气赶到了他家,为了这个原因老太太和那老头子很是吵了几架,两个老人你追我赶的往窗户上贴镜子,反正后来上边一层窗户密密麻麻全是小镜子了,也看不出谁家的更多。这事十分好笑,所以杨凌直到现在还记的。
现代人尚且如此迷信,何况古人呢?这帝陵可是给先帝盖的,如果这事儿被正德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吵吵架那么简单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杨凌想清这一点,立即变色而起,拂然说道:“二位大人,这样的大事也敢欺瞒皇上吗?难道你们就不怕灭门抄家?对不住了,杨某要立即赶回京城,向皇上禀明此事,请皇上下旨迁陵。”
倪谦、李铎一听骇的魂飞魄散,他们因为一时贪心遮掩了此事,其实心中患得患失也时有后悔。可是这事已经引起了工部侍郎李杰的怀疑,现在想要反悔揭出此事,那位想立下大功的李侍郎未必肯善罢甘休。若是就此事奏他们一本,再有那帮御使们一掺和,这几人就是想求个罢官免职的结局也不可能了。
二人思及抄家灭族的可怕后果,不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顷刻间额上已是鲜血涔涔。杨凌虽然瞧地不忍,可是正德皇帝就算再宠信他,也不会听说他们糊弄先帝陵墓这样的大事还会手下留情,他狠了狠心,不理二人的苦苦哀求。抬腿便要出去。
李铎见杨凌不为所动,民心跪前两步,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叫道:“杨大人不要走,杨大人留步啊。我等一时贪心铸下大错,抄家砍头不足为惜,可是这事未尝不是泽惠百姓地善举啊,大人。
杨大人,我大明岁入只有四百万两,泰陵前期投入银两就达到二百三十万两。全部工程峻工,至少要耗银三百八十万两,就算我们当初发现了马上就禀报皇上择地迁陵,这已投进去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了,那可是二百三十万百姓一年的口粮啊。
大人,如今河南河北水患不断,甘肃陕西已三年大旱,若是皇上迁地造陵。无银可用,势必要征收重税,到那时千万百姓岂不雪上加霜?
大人,你可曾见过亲生父亲将孩儿交换于邻居,互相宰杀幼子烹食充饥?你可曾见过八旬老妇一日三餐只有观音土可吃,吃的腹大如鼓活活撑死?
杨大人,圣人道:‘君为轻。社稷为重’,就算大人不念我二人的死活,难道你忍心看着千万冤魂出自你手?大人要为了一己前程,置天下黎民百姓与不顾么?”
杨凌听了这话神情一呆,不觉停住了脚步。钦天监倪谦方才磕头求告,费尽了唇舌,就差说要把他刚纳地两房美妾也送给杨凌了,杨凌仍不为所动,这时见李铎这番话竟似打动了杨凌,他不禁心中大喜,连忙也跪上前来抱住杨凌另一条腿道:“杨大人,地陵挖掘甚深,渗水是常有的事,若是再换一处又渗了水那怎么办?到那时百姓不堪重负,必定苦不堪言,为了这一座地下的宫殿,恐怕那时要连……要连金銮也要动摇了。
其实自古帝陵渗水十之七八,倪某若是不知其事,岂会晓理以木刺灰土封堵的法子?那渗水处封堵了便无大碍,只待先帝灵柩下葬,地宫封闭,便再无风险了,还求大人开恩,救救我们,这对我二人是件恩德,对天下百姓却是善举,不但我们感激涕零,便是天下地百姓都承你的恩惠呀。”
杨凌入京后也听说过大明王朝岁入多少,一听帝陵所耗竟是全国一年的税赋,他不禁踌蹰起来。
记得在鸡鸣县做师爷时,就听说许多百姓家中穷苦,积欠税赋多年,那里战乱频仍,但天灾较少,还不是最贫脊的地方。而李铎所提的那几个地方比鸡鸣更苦,自己真要为了给死人造一座坟墓置万千百姓于水火中不成?
杨凌一时难以取舍,他仰起头来心中暗想:弘治皇帝,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果你在天有灵,你是希望给自己造一个富丽堂皇、风水甚佳地墓地呢,还是希望让万万千千的百姓能够少些苛捐得以活命?
唉!杨凌沉思良久,心中尽是哀鸿遍野,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情形,如果把这事禀报皇上,不用说这几位大臣都是要砍头的,而他立下这大功,升官那是一定的了。
可是朝廷征收重税的时候,天下的百姓会怎么看?再过一年多自己撒手而去,幼娘留在这世上岂不是要替自己承受天下百姓地唾骂?
杨凌咬了咬牙,霍地转过身,紧盯着倪谦问道:“倪大人,我探看金井,手指可以摸到木柄,若是以灯一照,立即无所遁形,封堵金井渗水的法子,就只有木刺三合土这一个么?”
倪谦和李铎听出杨凌口气松动,不由狂喜,倪谦小心地想了想,才谨慎地道:“法子自然不只这一个,可是最快的便是这个办法。那日下官生恐为人所知,事急从权才用了这办法。大人的意思是……?”
杨凌摇头道:“中间插入木刺,日久腐烂地下水还要上溢,就算那时已瞒得皇上。可是我也与心不安,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浑然天成,叫人瞧不出破绽,同时也可以真正封闭那些渗漏?”
倪谦喜形于色道:“多谢大人救我!只要大人若相助在下,在下还有更妥当的法子。只须以碎石灌入漏处,以土夯实,再以黄泥渗以一定比例的糯米汁浇灌覆盖,则可保无虞。而且瞧来浑然天成,除非硬非掘开来验土,否则纵是神仙也看不出破绽,只是这法子需要费些时间。”
杨凌点头道:“好,为了天下百姓,我相信大行皇帝泉下有灵。也会赞同我这么做地。今日我便找个由头调出左殿金井处守卫地官兵由大人亲自动手抽出木刺,予以封堵,三日时间可够么?”
倪谦狂喜道:“够了够了,时间足够了,在下只须两日,便可做的天衣无缝!”
…………
如今已过了八日。杨凌悄悄巡视在这座无与伦比的地下宫殿中,地宫内部已经初见雏形,巨大地地宫不用梁柱,全用券拱,前、中、后、左、右五个华美的殿堂完全用纯石筑造,看起来富丽堂皇。
这样庞大的工程即使搁在现代,也是耗资甚巨。况且那时生产力低下,单是开凿,削平,再千里迢迢运来一块平整的巨石,其成本就已令人瞠目结舌,看来自己的决定还是值地的,与其数百万两白银白白丢在这里,何如给百姓些好处。
杨凌在左殿停住,这里的地面是工序、工艺极为复杂、普通工匠难以烧制的‘金砖’,一块块金砖平坦地就像是镜子一样,尽头贴着高大平整的石墙就是汉白玉镶边的石棺床,中央就是那口金井。
望着这口金井,杨凌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倪谦到真是一双巧手,杨凌在他封堵后又重新检查过,洞穴下木塞拔出,施以土石米汁,里边便不再缓缓渗水,如今除非将土刨出来验看,否则仅凭双手触摸已是再验看出丝毫破绽。
那位工部侍郎李杰,时常借口检验工程要进入地宫,只是一直被倪谦几个人借口阻住,或者陪他进陵使他难以检查,可是如果一味这样掩饰未免令人起疑,所以倪谦封堵金井后,杨凌便故意放他单独进入地宫。
杨凌在暗中偷偷观察,见他果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两日来的也少了,提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杨凌在陵中转了会儿,正要转身出去,杨一清突然匆匆走来,面带焦灼的神色道:“大人,神机营有人失踪了。”
杨凌一怔,忽问道:“失踪?是不是有不守军纪地土卒偷偷下陵了?在这里怎么可能失踪?”
杨一清摇头道:“这里四下没有人烟,军卒不会偷偷下山的,而且失踪的那人……便是前几日说见到金井泄水的那个什长陆恩橹。”
杨凌听的心中一阵急跳,他急忙说道:“马上派人去找,务必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一清点头道:“是,卑职已着人寻找了,但问过许多人,军中士卒有半日不曾见过他,更巧的是……今日一早,工部李大人忽然藉帮回京了,卑职看过李大人轿夫的脚印,那轿子看来重量不轻……”
杨凌听地后悔不迭:“李杰每日鬼头鬼脑的想要进陵来检查,弄得自己也只顾着这金井,怎么竟忘了除了物证还有人证。”
他焦急地想了想道:“当日在陵中目睹此事的七名士卒立即调出去,混入陵前军中,同时密嘱所司官司员看紧了,不可再走失一人,至于那什长……”
杨一清截口道:“大人,卑职已着人回京请镇抚司的兄弟密缉此事”,他说着踏前一步,压低嗓门道:“大人,那七个人便是七个甩不掉、藏不住的活证据,您看……要不要……”。杨一清说着右手向下狠狠一削。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道:“陵上有咱们的人,大人尽管放心,保证做的干净俐落。”
杨凌听的心中一震,吃惊地望向杨一清。杨一清淡淡一笑,说道:“大人蝮蛇蛰手、壮士解腕,无论是功名利禄还是严刑拷问,对那几个小主卒来说。都是一道过不了的坎儿,大人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杨凌情知他说的是实话,可是这种冷血地政客论调他实在难以适应,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犹豫挣扎了半晌,心中善恶激争良久,终是舍弃了那份杀机。
颓然一叹,他苦笑着拍了拍杨一清的肩膀,说道:“一清。你也是我的部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威胁到了我的安危,我该如何对你呢?算了,空口无凭,纵然他们说的舌灿莲花,也未必就能证明什么,况且已经走了一个陆恩橹。这事遮不住,罢了……不要再提了。”
杨一清望着杨凌离去地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可惜做事却不够果断,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少一个证人就少一份危险,都火烧眉毛了。岂能不当机立断?
杨一清摸了摸下巴,暗暗琢磨起来。他不是世袭锦衣卫,又没有杨凌那样的那运气,这一辈子本来是很难提升的,但是做了杨凌的亲随,眼看他小小年纪就前程似锦,他地前程就是自己的前程,两人的利害关系紧紧连在一起,他怎能不替杨凌考虑?
况且杨凌是一位难得的待人和气又不专权的上司。南镇抚司呈到京师的公文,呆要可以便宜行事地杨凌都放心交给他去办,而且锦衣卫的高官大多靠满手血腥升迁,整日里绞尽脑汁想着害人诈财,像杨凌这样的上司简直可以说是锦衣卫中的异类,如果他被治了罪,自己到哪里再找这样的上官?
杨一清一咬牙,也悄悄闪出了地宫……
…………
金殿上文武百官队列疏散、神情愤懑。
眼看上朝都小半个时辰了,内侍已三次入内宫促驾,可是上边那张龙椅仍是空空如也。这要在弘治皇帝的时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但是到了正德朝,这已是第四次了。
众官员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小太监匆匆从侧翼屏风后闪出来,拖着长音喊道:“皇上上殿,文武百官接驾啦!”
文武百官闻言连队列也来不及整,匆匆跪倒见驾,有人偷偷抬头一看,只见正德皇帝头戴翼天冠、身穿团龙袍,仰着头一路哈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小皇帝走上阶石,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满脸地不耐烦,他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看殿门外,这时候光线清减,太阳还没出来呢。正德没好气地垂下眼皮,说道:“诸位爱卿平身,有本早早奏来!”
内阁三位大学士也是一肚子气,他们方才催促内侍请皇上升殿时,才听说皇上昨儿已经废队了尚寝宫和文书房侍从,这还了得、这么一来皇上晚上几点睡觉、退朝后几点读书都没有看着了,岂不天下大乱?
三位大学士憋足了劲想直谏一番,正德皇帝话音刚落,谢迁立即出班启奏。这位老臣果然不愧‘侃侃’之名,一开口便滔滔不绝:“皇上,近几日来皇上视朝太晚了,有时已旭日高升才上殿来,朝中侍卫执役人等久立疲乏,也有失礼仪。而且上朝晋见的官吏、外国朝贡的使臣,都久候多时,非但精神困倦,抑且废时误事。
须知早朝乃人君首务,天下观瞻,于此为系。为人君者,身系天下,恐惧修省犹恐不及,若君怠于上,臣荒于下。太平之治,何以能成?臣等叨膺重寄,忧切于中,也是诚恐圣心别有所系。防误不小,帮冒死上陈,请陛下三思!”
正德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他,木然道:“朕知道了。”
刘健见正德皇帝根本不以为然,心中甚怒。他立即出班朗声说道:“皇上,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骄佚而坏者。听说皇上废了尚寝宫和文书房侍从。臣以为此事大大不妥,古语有云,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废兴之机,于此系焉。皇上应立即恢复旧制,按时早朝!”
刘健说完脚步向后一腿,他左手边李东阳立即闪身而出,正德皇帝见了这架势不禁慌了手脚,他连忙说道:“朕知道了,朕一定改正。呃……此事容后再议,诸位爱卿还有别的本章么?”
徐贯向工部左侍郎李杰使了个眼色,李杰会意。立即抖擞精神应声而出,气贯丹田、声震屋瓦地道:“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如释重负,急忙说道:“爱卿快讲来”,李东阳见状,微微一笑退了回去。
李杰昂然说道:“皇上,臣奉旨督造大行皇帝寝陵。湥感责任重大,是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李杰说了半天,正德听的无趣,只唔了一声,根本不置可否,李杰没等到皇帝的赞誉之词,心中微感失望,只好话风一转绕上正题:“臣前些日子听说帝陵地气不正、穴结无情,玄宫金井竟然泉涌,此不吉之兆也。奈何钦天监倪谦、礼部侍郎李铎、司礼监戴义、神机营杨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然隐瞒不报……”
他说到这儿,朝堂上轰然一声,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百官立时喧哗起来,此案一下子牵进去五个衙门,可算是正德朝第一大案了,一旦察实,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他们如何不惊?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也是十分惊愕,互相以目示意,都是微微摇头表示不知。谢迁看了李杰一眼,眼光又移到工部尚书徐贯面上,见他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隐,心中顿时了然,不禁暗暗哼了一声。
刘健心中也有点不悦,他身为内阁首辅,这么大地事,工部事先不说与他知道,竟然绕过他直接奏达帝听,徐贯这争宠之心太过明显了。
礼部也是被参的衙门之一,但是王琼却神色泰然、毫不惊慌。徐贯事先已找他密议过,王琼心中认定皇帝不守礼仪,如今又懈怠朝政,必是杨凌和刘瑾等内监一众亲信唆使诱惑,已将他们视为朝廷大患,故此一听便立即下定决心,哪怕舍了李铎也要拿下杨凌。
李杰一说完,他便出班跪地奏道:“皇上,几位奉旨钦差深受皇上信赖,才得以托附如此重任,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罪不可赦!臣身为礼部尚书,下属官员亦参与其中,臣有识人不明之罪,实是惶恐,请陛下降罪。”
徐贯飘然而出,向正德皇帝奏道:“皇上,年前为帝陵勘址时,王尚书正在京城筹措春闱之事,纵有不知之罪,亦属情有可原。
但是陵上奉旨督造的诸位大臣,竟连龙脉受损、伤及国运的大事也敢欺君不报,实应立即拿问,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正德皇帝听说父皇陵园出事本已怒极,再听说龙脉受损伤及国运地话,心中更加不安,那点儿困意顿时去了,他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想了一想又有些疑惑,不禁问道:“此事可当真么?你们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李杰立即斩钉截铁地道:“臣有证据,陵上负责地宫工程的一个神机营什长陆恩橹曾亲眼目睹金井涌泉,这个人证臣已带回京来了!”
正德一听可是真的怒了,他啪地一拍御案,喝道:“其心可诛!立即将这一干人等押解进京,交刑部、都察陆军、大理寺三司会审,若察明属实……”
他心中攸地想到杨凌,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对他信任有加,可是连他也循私舞弊,为图利益蒙蔽自己。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咬了咬牙道:“若是他们果然欺君犯上,斩!”
…………
自从知道神机营什长陆恩橹失踪,杨凌胆战心惊。一夜都没有睡好,他还没有幼稚到会认为京营的官佐当逃兵或者在山上被野兽吃掉,李杰一日一夜没回来,他就已经猜出大事不妙了。
事已至此,杨凌唯有寄望于金井的特殊性。金井在风水中是龙脉重地,轻易动它不得,而且倪谦封堵地甚是巧妙,除非掘井验土。否则根本看不出曾经泄过水,朝中即使有了人证,没有物证也断然没法处置这么多大臣。
倪谦、李铎听说那个被鞭笞的什长失踪,工部侍郎李杰返京地消息,一时吓得手足无措,与戴义一早就慌慌张张来找杨凌商量对策。
戴义是司礼监四大首领之一。掌印太监内相王岳身边的亲信,一向与东厂范亭交厚,他眼见大家拿不出办法,眼中不禁凶光一闪,狞笑道:“咱家立即回京,遣人除了那枚卒子,我看徐贯李杰还玩得出甚么花样!”
杨凌急忙阻道:“不可。若是陆什长果然被他买通带走,必然保护甚严,徐贯李杰不是蠢人,若是以他为饵,诱我们上勾怎么办?不可上了这个当。”
李铎搓着手惶然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我们便坐以待毙么?”
杨凌暗想:既然大家都迷信风水,如今也只有以风水制风水了。杨凌正想问问钦天监倪谦可否在风水上做些文章,忽地大门哐啷一声被人撞开。彭继祖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粗着嗓门叫道:“大人,出了事了,一字门后那座白玉桥突然塌了,两边地土方也塌陷大片,调去挖河的十几个兄弟全活埋在里边了。”
“甚么?”杨凌大惊立起,旋即便想到昨日调出地宫地那七名兵卒便是遣去桥下挖河,怎么这么巧,他们去的地方便出了事?
杨凌心中生疑,立即扭头向杨一清看去,杨一清一迎上他目光,眼神立即闪烁着移了开去,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杨凌心中恍然,已猜出是他动了手脚,他懚知杨一清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个举动不但害的那七个无辜的士卒送了性命,而且还牵累了其他地人,杨凌一时也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滋味。
他明白如果他够果然、够无情,想在这官场上成功地混下去,就得学会当机立断、一切以利益为第一,该除去地人就得毫不鸟地除去,阻在他路上的绊脚石就得一脚踢开,名是从感情上,他实在接受不了成为一个冷血的政客。
杨凌跺了跺脚,只好对彭继祖道:“走,快去陵前看看,组织人来抢救!”他领着一干人等刚刚冲出房门,就见数十名隶属刑部、皂衣红帽的衙役捉着腰刀冲了过来,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道:“圣旨到,督造帝陵地一干臣子跪接圣旨!”
杨凌等人听了大吃一惊,立时齐刷刷快刀切葱般跪了一地,只见人群一分,一个赤红脸、花白胡须的魁梧老人大袖飘飘,疾步走上前前,只一脚踏定,便立即展开圣旨,用洪亮地山东口音喝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察督造帝陵钦差大臣钦天监倪谦、礼部左侍郎李铎、司礼监首领太监戴义、神机营参将杨凌涉嫌舞弊工程、欺瞒圣上,立即缉拿进京,着三司会审勘案,钦此!”
红脸老人说罢,把手一挥,喝道:“诸涉嫌犯官自报姓名,给我拿下了!”
礼部左侍郎李铎一瞧来人是刑部左侍郎魏绅,不禁身子一颤,顿时瘫在了地上。这赤红脸的魁梧老人,是山东曲阜人,和孔圣人是同乡,虽说长得像个纠纠武夫,却是正宗的读书人,成化十七年的进士。
此人刚正耿直,只认法不认人,曾有冒充外戚招摇撞骗者,刑部各司衙门生怕那人真是国戚,无人敢拿下问罪,魏绅接了状纸,二话不说立即带人将他拿下,这案子之后魏绅名满京师直达帝听,此后凡有涉及朝臣外戚地大案,而皇帝想要严惩的,大多派遣此人出面。
次数多了,大家也摸出了规律,只要魏老头儿出面,那人便是死了九成,恰好传说中阴间的鬼判是个红脸,大家背地里便干脆叫他魏判官。李铎见是他来,自料必死,顿时身子软地稀泥一般。
魏绅身后一众衙役可不管面前跪着的都是二三品的朝中大员,恶狠狠扑上来,只听戴义颤声道:“奴才司礼监戴义!”
话音一落,哗愣愣锁链一套,随后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颈上。
李铎、倪谦、杨凌一一自报姓名,立时枷锁缠身押上囚车,直赴京城!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42
第九十八章 廷议风水
三法司联署问案,通常只受理复审,然而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关重大,而且牵涉多个衙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会审此案,一时风言风语传遍京师。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倪谦等人刚刚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书徐贯、礼部尚书王琼便得讯来到刑部拜访,二人虽不谈及涉案诸人的案情,却大肆鼓吹龙脉受损危及社稷的紧要以及皇上对此事的重视,听的刑部尚书洪钟心中惴惴不安。
关进牢中的这干人等涉及多个衙门,最叫他头疼的便是有司礼监的人和皇上御前红人杨凌在内,他一时揣磨不透圣意到底要严惩到什么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听了两位尚书大人的话,好似迷途中点亮了一盏明灯,顿时以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等人卸下囚车,亲自送入大牢,安排妥当后刚刚走出狱门,便见两个锦衣官校拿着公文正与牢头争执,魏绅立即急步赶过去问道:“甚么事在刑部大牢前争吵?”
牢头躬身道:“魏大人,这两位是镇护司掌刑百户,要提审帝陵案疑犯”。
魏绅向那两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瞧了一眼,二人见是名震京师的直吏魏绅,气焰便不敢再向对着牢头时那般嚣张,一个锦衣卫百户上前施礼道:“下官崔缇,见过魏大人。大明律。凡属触犯皇帝陛下和牵涉到朝中官员们的案件,镇抚司有讯问乃至拷打之权。不过既然皇上已将此案交付三法司,我们镇抚司不再争审便是,可是我们却要旁听此案,无论提审、刑讯囚犯,还请大人及时告知我等出席。”
魏绅对锦衣卫地跋扈早有不满,闻讯大怒,说道:“此事虽涉及帝陵和皇家,却是官员舞弊贪污所致,与谋反大案无关,况且皇上已将此案全权交付三法司。锦衣卫也能插手么?”
崔缇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职责所在,自该秉公办理。可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皇上旨意上可没说不许锦衣卫督察此案。”
魏绅仰天打个哈哈,一捋长须道:“戴义是司礼监的人。谁不知道锦衣卫与司礼监东厂形同一家,请转告提督张大人和镇抚使牟大人,还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绅说罢拂袖而去。
两位锦衣百户走到阶下望着魏绅背影,拿这老头子一时也没了招儿。崔缇皱着眉头道:“刑部将案子发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镇抚使大人为难了,这老匹夫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在乎我们?”
另一个锦衣百户黄子维笑道:“崔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洪钟那老家伙谨小慎微,最是见风使舵,咱们直接将贴子呈给他去,谅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钟自以为已窥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镇抚使牟斌的贴子,沉吟良久后对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去,告诉两个锦衣百户,就说此案紧要,相关人犯还未齐全,故此不能审问,请他们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义担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升堂审案时,如果锦衣卫强要插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钟老奸巨滑地嘿嘿一笑,说道:“到那时三司会审、举朝瞩目,随便叫魏绅找个由头把他们阻在外面,牟斌难道敢冒天下之大讳,强行闯入公堂不成?”
处事一向玲珑八面的洪钟今日敢向锦衣卫叫板,倒令程文义心下惊奇不已,他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钟微笑着暗想:“我一个刑部衙门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可三法司同堂问案,那牟斌敢同时得罪三司公卿么?此案审的明白,到时怕内相都要换人了,到那时我的声望一时无两,牟斌见了我还会如此嚣张么。”
镇抚司牟斌房内,提督指挥使张绣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半晌方重重哼了一声:“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来是一件难得地机会,有些资本,杨凌便可更进一步,他怎么竟然掺和进这样大案中去?我刚刚赶回京城,还不知其中详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渗了水么?”
牟斌微笑道:“渗不渗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时以仁厚治天下,咱们锦衣卫的声势已大如前,如今如果让礼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礼监和锦衣亲军地话,那文官们可是更加威风了。”
张绣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了?龙脉受损事关国事,那是何等重要大事?你怎么敢泰然处之,还要为那个惹祸精撑腰么”
牟斌虽是锦衣卫下镇抚司统领,但是由于掌握着锦衣卫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地位比之张绣不遑稍让,听了张绣这么说,不禁晒然一笑道:“大人,挖块地就损及国运?那些愚夫俗子的说法,你真的信么?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为后嗣不盛,听从风水先生说法,劳民伤财将汴梁城西北角地势加高数倍,说是从此便可子孙兴旺,国运昌隆,结果如何?
他迷信风水之学,大兴土木、修道成仙,结果成为亡国之君,边他儿子宋钦宗也一块被金兵俘虏走了,二帝被掳,堪称天下奇闻,还有本朝……”
“够了!”张绣脸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些事虽然虚无缥缈,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尽人力而听天命了。你派人联系杨凌,看他有何说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来,尽量去做。如果事不可为,而且牵连到我锦衣卫的话……你明白?”
牟斌点了点头。沉静地道:“卑职明白,我已着人去办了。”
…………
魏绅将杨凌等人作为朝廷钦犯,分别囚入单独地牢室,彼此不得见闻,以免他们串供。杨凌独自关押在一间霉气甚重的囚室内。正呆呆枯坐,一个狱卒用刀柄“当当”地敲了敲铁栏,说道:“吃饭了”,说着随手递进一个饭钵来。
杨凌自被抓进京城。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囚室,还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闻言忙站起来走过去接那站缝间递进的饭钵。那名狱卒半低着头,机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头来。低声笑道:“杨大人,久违了,牟大人着卑职向你问话,你可要听仔细了。”
杨凌见他一抬头,竟是锦衣千户钱宁,不禁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你?钱大人怎么混进来了。小心被人发现。”
钱宁微笑道:“我若不来,随便派个兄弟,只怕你以为是刑部诳你,岂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们的人,带你出去不得,但进来瞧瞧却无妨。牟大人问你。事情可做的天衣无缝?”
杨凌心中一震:“牟斌这么问,显然已认定帝陵入水是千真万确地事了,听他语气,倒不像很在乎风水之学。”
杨凌不敢轻易说出实情,他与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诳他,那真是自寻死路了,所以杨凌含糊地道:“卑职不明白大人地意思,金井本就没有差迟,何来破绽可寻?”
钱宁竖了竖大指,微笑点头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构陷,这事儿总是难以说清”,他又说道:“大人有什么打算,可告知与我,我自会回禀牟大人,倾力相助。”
杨凌思索了一阵,与钱宁商定了几条办法,可是都是施加压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这种事想补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钱宁听了蹙眉想了会儿道:“难,实在是难,这事儿闹的这么厉害,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地。”
杨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钱兄尽力而为便是了。古人说:‘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杨某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尽人力听天命吧!只是……还望钱兄着人通知拙荆一声,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时,叫她持着内堂供奉之物求赦于皇上,钱兄把话带到,杨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了!”
钱宁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缘由,兄弟我是做不来这种好人的,不过杨兄这样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地,杨大人放心好了。我遣人透话给其他几位大人,让他们咬紧牙关坚不承认,大人好自为之。”
魏绅返回刑部,思及锦衣卫与东厂关系密切,而东厂又是司礼监地嫡系。今日锦衣卫积极插手,难道是为了营救司礼监太监首领戴义不成?
魏绅想到此处,担心锦衣卫买通狱卒串供,急忙又飞马赶回刑部大牢,安排狱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门前,而且他亲自坐守大牢再不离开。
钱宁前脚刚走,魏绅就回来了,四个牢门前日夜不停由狱卒把守,饶是锦衣卫无孔不入,想再通风报信也难如登天了,钱宁试了几次险些引起魏绅疑心,只得按杨凌的嘱咐回禀牟斌。
三司衙门此后突然会审两次,锦衣卫果然被排挤在外,眼见锦衣卫的权势受到挑战和排挤,连张绣也大为恚怒,当下锦衣卫密探四出,制造谣言、诽谤礼、工、刑部官员,同时搜罗他们的把柄。
三法司会审两次,杨凌四人众口一辞,任凭那个什长出面指证,只说他含忿诬陷,弄得三法司一筹莫展。无奈刑部尚书洪钟只得在早朝时向正德皇帝启奏道:“启禀皇上,臣奉旨与督察院、大理寺审理帝陵渗水案,人证提于公堂当面对质,但四名犯官一口咬定那名什长犯了臆病,眼花看错,狡不承认,臣请皇上下旨,允许刑部对四名犯官用刑。”
虽然“刑不上大夫”这条优惠待遇,早被朱重八那个放牛娃破坏的干干净净,但是除了锦衣卫的招狱,还从不曾听说刑部也可以对官员施以酷刑迫供,此例一开,刑部执掌生杀大权,就要变成第二个锦衣卫了,百官闻言,不禁为之侧目。
大学士刘健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这事万万不可,四名犯官是否真地有罪,目前只有一名人证,并无物证证实,臣听说那名什长曾因故遭到督造钦差戴义鞭笞,自古捕风捉影、因为一点个人恩怨,胆大包天陷构朝廷大臣的刁民也不是没有,若是重刑之下屈打成招,岂不冤枉?”
徐贯急道:“皇上,锦衣亲军可是有代天子行刑的职权的,但此事因事涉司礼监,为避嫌疑,皇上将犯官交由三司审讯,那几名犯官知道龙脉受损伤及国运,下场极是严重,人存死念,自然狡顽,不用重刑是不会招供的,所谓事急从权,请陛下恩准。”
谢迁出班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明得天下,乃天命所归,如果一道风水便可以得天下失天下,岂非得之不正、失之荒谬?圣人向来视风水为妖妄之术,先帝昔年‘李广案’后便曾驱逐数千名道士番僧术士,以为其妖言惑众,陛下岂可因一人之言隆罪大臣?”
正统儒家弟子向来不信风水,认为得道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认为命运的祸福关键,全在于个人内心的修养,如能心存善念,体会天心,就可转祸为福改造命运,所以朝中文武百官对于风水大多是持反对意见地。
不过皇帝殡天,寻块佳地安葬,找个风水师探看一番无关朝政,所以他们一向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现在刑部要藉故擅权,三位大学士可就有些不满了。
而且民间现在已谣言四起,说因为先帝迁陵,朝廷要征收重税,许多百姓为之惶惶不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位大学士打理朝政,钱粮用度虽不致捉襟见肘,可是也知道禁不起如此挥霍,况且大明几个经受灾患的地方已有民变迹象,此时加税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三位一向同进同退的大学士意见一致,认为工部、礼部小题大作,是别人用心,打定主意要予以反对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45
第九十九章 王三策反
正德不悦地道:“为人子者,孝道为先,先帝陵寝进水,这还不算不吉么?不算大事么?”
李东阳见正德帝极为不悦,忙出班奏道:“皇上,大地任何一处被动土,都是拂逆了自然之道,哪来这许多玄奇?况且就算从风水来说,也有人生祸福由天定,贤达能安命的说法。
所谓:‘吉善之地惟道德之士能居之’泰陵本是吉地,为何突然金井涌泉向人示兆,成了凶地了?先帝乃大明中兴之令主,自古少见之明君,难道先帝无福居于那里么?”
他以风水驳风水,其实意思和刘健、谢迁一样,仍是认为徐贯、王琼小题大作。马文升听了有点儿待不住了,他虽对三位大学士一向尊敬,不过并不代表他对三人就言听计从。
官员不得在本籍为官自古就有定例,可是这种制度早已名存实亡,自从杨凌和刘瑾向皇帝进言重循此例后,马文升被官员们吵得焦头烂额,对杨凌搅得朝政大乱极为不满,因此一听三大学士维护杨凌等人,不禁说道:“大学士此言差矣,自古有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此均影响个人命运变数、朝廷社稷安危的大事,自该慎重对待,岂可小视之?”
户部尚书韩文管着大明的钱袋子,现在民间风闻朝廷加税的事快速传开,京师富裕之地还罢了。有些地方百姓食不裹腹,只能芶且偷生而已,这条政令若真的执行下去,他就要首当其冲上下为为难,所以最怕迁陵地人就是他。
当下也急忙闪身出班奏道:“皇上,圣人有云:‘贵不在其所。谓之天命’,我大明天命所归在,运道昌隆,风水旁门小术,何足道哉?”
三位大学士和户部尚书意见一致。大讲天命正道。吏部、工部、礼部、刑部四位尚书同仇敌忾大谈风水,孝道,一时在殿上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正德皇帝被他们吵的晕头转向,只好无奈地向刘大夏问道:“刘尚书。你以为如何?”
刘大夏躬身道:“陛下,臣也以为寄国运与风水可笑之极,若说风水可决国之祸福,那么治国平天下也不用君贤臣清、也不用圣人之道了,想当初大宋被元人亡国之时只要给他的先帝迁个风水宝地,元人会乖乖退兵了。”文武百官听了这话不禁窃笑起来。
刘大夏待众臣骚动之声稍减。又道:“所以臣以为不必有金井不可妄动的顾忌,尽可遣朝中大臣前去检查,金井是否被人做过手脚,自可一目了然了”。
正德皇帝也不知风水术该不该信,但总觉得这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妥当一些,听了刘大夏这么说,他正想招钦天监上殿问问是否可以检查金井。礼部尚书王琼说道:“皇上,臣听说当时亦在金井旁目睹金井涌泉的七名兵士在修筑帝陵时意外死亡,这还不是欲盖弥彰地最大证据么?何需派人去陵上检查,使先帝泉下不安,臣以为,就算损及国运的说法过于虚妄,但是这些人欺君犯上总是不假。理应严惩,心敬效尤!”
正德听了下定决心,一拍御案道:“好!着刑部施刑,看看他们还嘴硬到几时!”
…………
六月初二,一早就雷声阵阵,但雨却淅淅沥沥的不大,快到晌午时,一顶小轿冒雨出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
威武伯府,这几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韩幼娘听说相公出事,吓得魂飞魄散,她去过刑部多次,但那里门禁森严,根本不许她进入。
泰陵出事后,正德帝已着人监管帝陵,不许所有人下山,韩家父子也困在山上下不来,韩幼娘一介弱女子,求告无门,整日赶去逡巡在刑部大牢外,可是始终找不到机会见相公一面,心力憔悴,已伤心欲绝。
好在她经过打听,知道相公虽然过了两次堂,却没有受刑,四名大臣也没人招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此时幼娘在玉堂春和雪里梅地陪同下刚刚回到府中,高文心闻讯匆匆赶了来,一进门瞧见幼娘脸色,便知她今日还是没有见到杨大人。
高文心扶着门口沉默半晌,只能轻叹一声,走进房来抓起一件衣服给幼娘披上,柔声劝慰道:“夫人,你不要过于担心以免伤了身子。这两日,外边的人都在传说,是朝廷想要增加赋税才藉口帝陵不吉做幌子,老爷是为了大明百姓才入狱的,人心所向,老爷吉人天相,一定能转危为安的。”
韩幼娘花容惨淡,闻言只是强笑了笑,泪花儿只在眼中打滚,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婢悄悄站到门口,低声道:“夫人,王尚书家三公子来了。”她也知道这两日家中气氛迥异,是以不敢高声言语。
雪里梅闻言柳眉一挑,勃然怒道:“他来做甚么?我家老爷出了这么大事,谁有闲心思给他夫人看病?赶他出去!”
玉堂春连忙拦住道:“且慢,他是礼部尚书之子,或许能拜托他求王尚书出面为大人求情。”
雪里梅冷笑道:“你说他这几天为什么不登门了?满天下地百姓都说礼部、工部联手编排咱们老爷地不是,他老爹就是陷害咱们老爷的人。他会救老爷么?”
青衣小婢怯怯地插嘴道:“夫人,几位姑娘,王三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携夫人同来。”
“嗯?”韩幼娘和玉堂春几人互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困惑,韩幼娘想了一想。咬牙站起道:“我们一些妇道人家,原也商量不出个主意,我去见他,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高文心拦住道:“夫人且慢,大人落难。王家总是有些嫌疑的,夫人不宜直接出面,依小婢看,还是先着人探探他来意才好。”
雪里梅气冲冲地道:“我去他。他王家恩将仇报,我倒要看他王三公子有何说法?”
玉堂春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你那脾气,去了只会坏事”,她向幼娘征询道:“夫人,不若我去瞧瞧吧,王三公子来过多次。小婢对他比较熟悉,先探探他来意如何再定主意”。
韩幼娘点了点头道:“苏三妹妹性子沉稳,便麻烦你去一趟吧。”
低沉压抑地雷声在天际滚滚而过,王景隆站在中堂门口,看了眼阴沉沉地天际,又瞧瞧垂手站在一边的老管家,老管家神情木然,今儿即没往书房让他,也没奉上一杯茶。王景隆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却极是畅快。
他和几位好友本想整倒杨凌,可是始终也抓不到他的把柄。赵雍出主意让他到杨府寻找机会栽脏陷害,比如上门求医馈赠礼物时夹带些违禁或逾制的东西,在他们想来,杨凌这个秀才是个乡下土包子,未必懂的这些东西。还不老老实实钻进套中吗?
可是王景隆也不傻,赵雍让他在赠送地礼物中悄悄夹带明黄色地布料,可是这种方法太过显眼,极易被人发现,而且一旦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一直胆怯不敢施行。
他们这些人指斥弊政口若悬河,似乎铲奸除恶只是弹指间的事,可笑的是,这几个公子就像那位想给猫儿戴上铃铛地天才老鼠,主意是不错的,可是真让他们去干,却一筹莫展了。
后来王景隆在书房后窗瞧见花院池塘中一左一右有两座假山,忽地妙想天开,想劝说杨家再池塘中再筑座假山,要知道一池三山可是摹拟帝王的僭越行为,而且到时可没证据把他也攀进去。
可惜这法子虽然巧妙,他却一直见不到杨凌,如果让妻子冒昧和杨夫人谈花园建筑又怕引人怀疑,直至王琼等人突然发动,以迅雷之势拿下杨凌,也就用不到他出面了。
可是这几日京城加税的传闻愈传愈是离谱,平头百姓几乎将王琼、徐贯等人视作吸取民脂民膏地奸佞,杨凌反倒在民间甚有清誉,成了为民请命的忠臣。
王景隆知道了气不过,恰在这时莳花馆地一秤金听说杨凌倒了,一时兴奋把三个清倌人被强行买走的事说给了去逛窑子的礼部员外郎听,王景隆妻子多病,又没妾侍,也是时常流连青楼的主顾,与礼部员外郎有些交情,听他说了后一时以为奇货可居,顿时有了主意。
他自忖若能鼓动玉堂春、雪里梅反咬杨凌一口,将他塑造成欺压良善、强买美色的伪君子,那他当初为妻子抗拒圣旨留下的良好形象便轰然倒塌,只要有了这一桩事做口子,就可以编出更多的事来编排他,搞臭了他地名声,谁还会信他是为民请命,父亲的声誉也就不会受影响了。
是以王景隆也没和几位朋友商量,就急急忙忙跑上门来了。在他想来,凭他的相貌才气、家世身份,要拐得一个青楼出身的美貌女子倾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玉堂春来到中堂,老管家见了忙道:“苏姑娘来了。”
玉堂春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这老仆退下,自己悄悄走到王景隆身后盈盈一拜,轻声道:“小婢苏三见过王公子。”
王景隆停了一停,才转过身来,讶然道:“哎呀,是苏小姐来了,失礼失礼。”
玉堂春说道:“王公子请堂上坐,夫人没有同公子一起来?公子,杨家现在有些事情,文心姐姐又是钦定的犯奴身份,如果公子想带她回去为夫人诊治,我家夫人可是不敢担当的。”
王景隆走到中堂坐下,叹道:“王某不是为了赋内地病而来的,杨凌出事,王某也有耳闻,唉!杨凌深受圣宠、前程似锦,想不到竟伙同一些贪官污吏合起伙来欺瞒朝廷,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玉堂春脸上怒气一现,可是正不知他突然一人冒雨前来是何用意,只得强忍了火气。王景隆见她立在面前不作声儿,忙道:“苏小姐请坐。”
玉堂春欠了欠身,淡淡地道:“公子面前,哪有小婢的坐位?”
王景隆摆手道:“小姐说哪里话来?小姐知书答[礼、丽质天生,王某可从不曾将小姐视作婢女。”
玉堂春淡淡一笑,避开话题道:“今日公子冒雨前来,既非为了给夫人看病,却是有甚么事么?若是事关重大,不方便让小婢知道,小婢去请夫人出来便是了。”
王景隆连忙起身拦住道:“小姐且慢,既然小姐动问,那王某就冒昧了,不敢有瞒小姐,王某今日前来,正是为了……为了苏小姐。”
“甚么?”玉堂春俏脸上一片愕然,不敢置信地道:“王公子是……是为了小婢而来?”
王景隆见堂上再无旁人,诡异地笑了笑道:“小姐在杨府,真是只是一个婢女么?”
玉堂春眼神动了动,满面疑惑地道:“王公子这话……到底甚么意思?”
王景隆冷笑道:“伪君子,真是伪君子,他既然垂涎小姐美貌,将小姐聘回家来,就当好好爱惜小姐才是。可恨他竟然为了自己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将姑娘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买回家来,行妾侍之事,却居奴婢之微,真是令人心痛啊!”
玉堂春听他语气,似乎认为自己是杨凌的妾侍,可是平时却被当成丫头使,不知自己是妾是婢,和他冒雨跑来有甚么关心,心中惊疑不定,也便没有反驳。
王景隆见她欲言又止,更加认定自己所料不错,他得意地道:“杨凌花费万两白银将姑娘从莳花馆赎出,却充作奴婢,这事儿说出去谁肯相信?他当天下人都不长眼睛!哼!还要装腔作势,只可惜了姑娘你,如此才情相貌,本该被人如珠如玉般呵护,却落得如此下场。”
玉堂春眨着一双妙目,见这位公子爷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了,可他转来转去,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只好喃喃道:“王公子……何出此言,其实我家大人待我……待我很是爱惜,并不曾屈待了我。”
她说到这儿想到杨凌此次得罪了天子,说不定就要被砍头抄家,自己一颗芳心刚刚有了寄托,却又落得这般结局,人说红颜薄命,还真是命运多桀呢,眼圈不由的红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50
第一百章 法场救夫
王景隆见这青衣雪肤的佳人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却已泫然欲泪,只道自已说中她伤心事,却不敢直言,不禁心中暗喜,他立即摆出推心置腹地表情,语气真诚地说道:“苏小姐,今日王某冒昧前来,就是为了将姑娘救出火坑,姑娘言不由衷,可是还信不过在下么?小姐切勿怀疑在下一片赤诚,不敢有瞒苏小姐,今日三司会审,钦天监倪谦已经大刑下招了,皇上下旨,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将杨凌四人就要开刀问斩,哈哈,姑娘不必再怕他了。”
玉堂春听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她蹬蹬蹬倒退几步,骇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说甚么?杨大人他……他要被砍头了?我不信!不会的!我不信!”
王景隆见好惊恐万状,那模样更加楚楚动人,不禁卖弄着恐吓道:“王某绝无虚言!不但杨凌要死,杨家满门恐怕也不得平安,姑娘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难道不怕被充作官奴,卖入教坊司受苦吗?”
苏三脑中轰然只是明日杨凌就要被问斩的声音,根本答不出话来。王景隆见玉堂春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已失却血色,还当话说重了吓坏了她,连忙又语气一松安慰道:“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害怕。
王某自与小姐一见,就魂牵梦萦,难以忘怀。怎么忍心看着小姐如此受苦?苏小姐,杨凌聘你为妾,却掩饰为奴婢身份,可见所好只是你的相貌,对你何曾有半点真情,小姐还不幡然醒悟么?”
他悠悠一叹。颇为潇洒地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玉堂春听地心中怦然一动,这位王公子显然知道不少内情,他如此说只是为了救我出去?皇上如果真要把杨家上下全充入教坊司,他有什么办法救人。莫非他还打着什么主意?
玉堂春是何等人物,惯作的人前欢笑、背后垂泪的生意,最擅掩饰,心中一动了疑念。立即抢上一下,伏地哭泣道:“红拂夜奔,绿珠坠楼,我们这些苦命女子一辈子不过求一个有情的郎君而已,杨凌非是良人,还望公子怜惜。救救小婢!”
王景隆大喜,连忙上前扶起她道:“小姐何须多礼,王某能得小姐红袖添香、良宵解语,那是求之不得”,他说着忍不住轻狂地在玉堂春柔美的皓腕上轻轻捏了一把。
玉堂春脸儿一红,攸地缩回手来,假意低声嗔道:“公子且莫如此。这里是在杨家呢。”
王景隆听她说杨家,显是已经对杨凌生了外心,不禁喜道:“这威武伯府顷刻间就要化为废墟,杨家马上也要不存在了,小姐何须顾忌?只要小姐点头,便是尚书府里的玉人了。”
玉堂春满面担忧地道:“可是……杨凌甚得皇上器重呢,怎么会说杀就杀了他?再说如果皇上下旨杨家满门皆为奴仆。公子又……又凭什么救我出去?”
王景隆见她起疑,更认定她是急着脱出杨家另寻靠山,忙笑道:“这个容易,你只须照我安排,我保你平安无事。”
王景隆知道明日杨凌必定,杨家上下还有谁放在他眼里,此次登堂入室直是目中无人、狂妄之极,在他心中出身欢场地女子只知利害,哪有情意?只道凭自己的条件玉堂春定然巴不得成为他的妾侍。
得意忘形之下,他便将打算告诉了这个已对他倾心臣服的美人儿。玉堂春听了暗暗咬牙,脸上却含羞说道:“如此,苏三多谢公子了,苏三一切任凭公子安排便是了。”
她以前做的是欢场卖笑地生意,心中再是委曲不悦,面上也可装的欢喜不尽,这时有心诳他,这一声做作的娇媚无比,听在王景隆心中更是马上想到“任凭公子安排”的另一层意思,一时魂儿都飞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挠人心肝的小美人马上带回家去。
这样遍体皆酥的美人儿……对了,还有一个,王景隆忙道:“对了,同你一起被赎出来的那位雪里梅姑娘,不知她可有心脱离火坑,若是你们俩人出面,那就更加的可信了……”
玉堂春真想给这无耻之徒一记耳光,想到雪里梅那性子不善隐藏喜怒,如果她来,难免被人看破,玉堂春忙道:“雪里梅甚得杨大人宠爱,恐怕未必肯依了公子,小婢没有把握,公子这般性急,如果事先说与她听,万一泄露了消息……”
王景隆听了忙道:“小姐考虑的是,还是不要说了,若是她不识时务,也是咎由自取”。王景隆嘴里说着,心中却暗暗得意,只道玉堂春这是起了争宠地心思,那个女孩儿同样娇俏,而且别具一种冷若寒梅的美态,既然有机会明正言顺地带回府去,他可有点儿舍不下,只想等明日杨氏破家,才把玉堂春揭发奸佞的功劳分她一半,将她也弄回府去。
王景隆将自己筹划的计划与玉堂春细细说了一遍,见老管家在厅外晃了几次,恐引起他疑心,只得依依不舍告辞而去,回家给杨凌编排污名去了。
玉堂春唤过管家将王景隆送出门去,自己折返身急匆匆刚绕过中堂,就见雪里梅粉面铁青立在后面,一见她来,雪里梅二话不说,欺近身来劈面就是一个耳光,打得玉堂春怔愕在那儿。
只听雪里梅冷笑道:“枉我与你姐妹多年,竟不知你如此狠毒心肠!红拂夜奔、绿珠坠楼?呸!她们是风尘中的奇女子。你苏三也配和她们相比?
你滚!滚出去,若大人真地不可挽救,我雪里梅大不了自缢求死,黄泉路上伴他同行,你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若想留下陷害大人。休怪我翻脸无情”。
玉堂春摸着脸上五道宛然地指印苦笑道:“你这火爆脾气甚么时候才肯改一改?幸好今日见那伪君子的人是我,若是你,一经人家对老爷口出不驯,早已闹翻了,还能套出这些消息么?快!跟我回后堂。见过夫人再说。”
雪里梅被她拉着跑回后堂,这才省过味儿来,玉堂春也没空和她多做解释,急忙把从王景隆那儿探来的消息说与幼娘听。幼娘一听丈夫明日就要问斩,身子一晃几乎晕厥过去,高文心见她脸色瘀紫,骇得连忙扶住她,从袖中抽出两枝金针在她颈后疾扎几下,急唤道:“夫人可慌不得。如今大人已然待死,怎生想个办法才好。”
韩幼娘虽爱杨凌至深,纵是舍了性命也不愿他受到伤害,可是皇帝下命杀人,在她的心中根本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救他。
她有心凭一身武艺豁出去闯牢救人,虽然明知这法子希望渺茫,大不了陪相公一死。可是在陵上地父亲和三个兄弟怎么办?如果这么做岂不是连累他们一同受死。
韩幼娘愁肠百转,有力使不得,两行清泪扑簌簌只是不停地流下来。
玉堂春惶然道:“王景隆想陷害公子名声,让他的老子害人害的可以理直气壮,这事儿咱们倒可好整治他,可皇上不会因为这个就赦免了大人呀。我们一介女流,能有甚么?”
雪里梅怒道:“怎么就救不得。我们二人是寿宁侯府要地人,寿宁侯连锦衣卫都畏惧三分,大人还不是整治了他把我们要出来了?文心姐姐是钦犯,谁都说救不得,可大人还不是想办法救出来了?如今大人有难了,我们女子便只能坐在这儿垂泪等死?不去想怎么有法子?我要学便学梁红玉擂鼓助夫,绝不学绿珠只好坠楼明志。”
雪里梅在杨家一直婢不像婢、妾不像妾,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分明是以杨凌妾室自居,她说完了瞧见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瞧着她,不禁俏脸一红,讪讪地道:“幼娘姐姐,大人命在旦夕,我我……”
韩幼娘凄然叹道:“你地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是相公已救不得了,我是他的妻子,自该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们在杨家无名无份,何苦受这牵连,如今早得了消息也好,我去取了钱财,你们几人取了赶紧走吧,还有文心姐姐,你也逃了吧,相公被斩之时,便是幼娘身死时刻,我也不怕纵了你得罪天子了。”
玉堂春涨红了脸道:“幼娘姐姐,你若抱定必死之心,苏三愿意和你……陪大人同生共死,只是……希望一点没有了么?那个告状的什长万一肯翻供呢?”
高文心摇头叹道:“不要异想天开了,他又不是疯子,怎么会……疯子……疯了?”,高文心说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动,眼神有点怪异的嘀咕起来。
雪里梅急道:“那就求皇上去陵上查,前两日钱大人来府上报讯,不是说过要我们安心等待,说陵上地事天衣无缝、查无实据么?朝廷怎么可以怕触了风水不去验看,只凭个人口供就杀人呢?我们去告御状,要皇上派人去泰陵察验!”
玉堂春道:“这已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方法,可是紫禁城我们哪能进得去,我们根本见不到皇上啊!”
这时高文心忽然吃吃地道:“如果让我见到那个证人,我倒是有办法让他……让他疯疯颠颠的,说出来的话再做不得证据,只是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况且杨大人明日正午就要……就要……,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呀。”
韩幼娘被她们说的心思活络起来,她忽地想起杨凌托钱宁告诉她地话。不由精神一振,对玉堂春三人道:“这些可以慢慢筹划,当务之急却是阻止行刑,幼娘心中已有了主意,或许可以逼着皇上重审,可是这法子凶险地很。也可能皇上震怒,立时便将我们的头也砍了,你们……你们真的愿意留下?”
三女一齐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没有丝毫犹豫,韩幼娘含泪起身向三人拜了下去。这一下慌的高文心三人急忙跪下还礼,高文心道:“夫人万勿如此,我们承担不起。”
韩幼娘含泪笑道:“雪儿说的对,为了相公。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我都应该努力争取,相公为了我抗过圣旨,我一个女子就告不得御状?三位在我杨家逢此大难时不离不弃,幼娘代相公谢过诸位,若蒙不弃。幼娘愿和你们结为姐妹,从此同船合命,祸福相共!”
三位姑娘互视一眼,也随着幼娘深深地磕下头去,一直阴雨连绵地天空突地电光一闪,随即一个撼天巨雪喀地一声响起,震得窗棂一阵悉嗦。
…………
刑部天牢分南所北所两座,东西各有两道角门。犯人释放或过堂,走东角门,又称青龙门;犯人执行死刑,走西角门,又称白虎门。杨凌不知道这规矩,工部侍郎李铎和倪谦、戴义却是知道的,所以一被押出西角门。几人立时面如土色腿都软了。
到了刑堂大堂,跪听了圣旨,差官一一问清姓名、年纪、籍贯,验明正身,杨凌才知道大限到了。戴义和李铎都是狠角色,杨凌也知道不招还有一线活路,招了必死无疑,是以受刑时咬牙硬捱,只盼锦衣卫早日找出协迫几位大臣地证据,同时让散布的谣言惊动圣听,让他有所顾忌。
可这都是慢功夫,救不得急症,钦天监倪谦受不得痛楚,夹棍、拸子一用,痛得他死去活来,熬刑不过只得招了。可是他用刑一停立即反悔,如是者两三次,把三司公卿惹得大怒,便在着刑时令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然后再不提审,直接禀明皇帝。
正德皇帝听说已经有人招供,这些人果然欺君犯上,狂怒之下立即下令将四人斩首,刘瑾等人见正德震怒之极,也不敢替杨凌求情。
洪钟本来还想扩大战果,再牵连进几个人来,显示一下刑部的威风,可圣旨已下,只得恋恋不舍地将四人提出了大牢,这一来也打乱了锦衣卫地计划,原定的方法都来不及使用了。
几百名刑部衙役簇拥着关押四人的骡车驶向菜市口,四人面色苍白,双手十指,脚腕上都是血肉模糊。
菜市口是闹市,南来北往的人过卢沟桥,进广安门,进北京内城,大都要经过这里。最初这里叫柴市口,第一位在这里被杀地名人是在大元监狱里关了四年,不为荣华富贵美女权势所动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杨凌四人被押下囚车,推到丁字路口搭设的砍头台上,杨凌昂起头来眯着眼向远处望去,经过昨夜的大雨,两行槐树树枝叶翠绿如新,向北望去,远远的可以看见巍峨庄严的宣武门,杨凌轻轻叹息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地大明之旅还是早早结束了。他原本就只有一年多可活,死活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却放心不下幼娘的安危。
他没有后悔自己做下的傻事,他可以不在乎大明亡不亡,不在乎皇帝是不是昏君,他没有那么强的历史使命感,能改变就改变,改变不了就顺其自然,毕竟兴旺是历史,而衰败同样也已是历史,在他穿越过来的年代,中国人已经脱离了那段苦难。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着许许多多就生活在身边的百姓因为他而活活饿死,对他来说,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纸堆上一段凄惨地历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怜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
这群苦哈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供给他这种人锦衣玉食,只求自己有口饭吃而已,但凡有一点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们的事?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如果是那样,他相信就算幼娘,也会看不起他这个相公。
今日斩地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闹的轰轰烈烈,监斩官便由刑部尚书、一品大员洪钟亲自揽,瞧瞧眼看正午将至,洪钟从锡笔架上提起朱笔,在斩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掷道:“时辰已到,斩!”
杨凌是名震京师的大人物,民间又传说他是为民请命才遭惨死,无数的百姓都来送行。闻听一个斩字,人群不由一阵骚动。陡地,一声哭咽地声音叫道:“相公!”
杨凌身子一震,循声向人群中望去,只见韩幼娘穿着一身白,被兵士持枪拦在人群外。正挣扎着想挤进来,旁边高文心和雪里梅帮她推挡着长枪。杨凌嘴唇一阵哆嗦,颤声道:“幼娘……”
这一刻,他的眼泪也潸然落下,痴痴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闭,高声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头,雪儿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幼娘。幼娘,相公对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对不起你……”
他仰天大声吼道:“可是相公也无法选择,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寿星。不能既任高官又当隐士,你我来自鸡鸣,相公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相公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杨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没人赦得了,可是家里放地那个宝贝却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牵连,如今再做这场戏,爱民如子的好官名声是留定了,如果还有人想进谗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韩幼娘娘哭道:“相公,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边百姓见幼娘被阻在外边,顿时鼓噪起来:“叫他们夫妻见一面,大人,让人家夫妻见一面呐!”
洪钟眼见群情汹汹,急忙喝道:“斩!马上斩!把他们都斩了!”
刽子手穿着红衣,袒着胸腹扛着鬼头大刀走上台来,走到他们面前,单膝跪地,客客气气地道:“小的给您见礼,请大人归天!”
这是官员特权,寻常的百姓可没这待遇。韩幼娘一听马上问斩,心急之下再顾不得官兵阻拦,她双手架住红缨枪,抬腿左右一踢,两个官兵被踹中膝弯软弱处,再也立不住踉跄着退了开去,韩幼娘立时飞步向前,一步跃上高台,跪扑到杨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杨凌强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洪钟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些官兵道:“马上把人给我拉下来,立即砍头!”
“且慢!”韩幼娘大呼一声,膝跪着转过身,高声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请大人开堂重审!我家相公冤枉!”
倪谦听了立时抻着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地,我冤枉呀!”戴义、李铎见来了机会,急忙跟着狂喊冤枉。周围百姓闻言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有人喊冤,按律当停刑再审!”
杨凌只是无奈地苦笑,低声劝道:“幼娘乖,我的亲亲媳妇儿,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铎等人法场喊冤他是不以为然的,连封补漏水的方法倪谦都说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验立知真假,此时才来喊冤还有什么用?他却不知这些人涉临死亡,心中那种极度恐惧,哪怕找个理由多活一时,也是要拼命争取的。
洪钟冷笑道:“供词上墨迹未干,你们就要反悔么?监囚官,带人把捣乱的人拉开,再敢胡闹就给我抓起来,立即行刑!”
“谁敢杀我相公?”韩幼娘紧紧挨着杨凌跪定,高高举着鬼头刀的刽子手这一刀若从空中挥下,幼娘便得陪着杨凌一齐被砍了。
洪钟勃然大怒,对弹压现场地监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我奉圣旨监斩,有阻挠者同罪,立即给我拿下杨韩氏!”
程文义一招手,领着四个刀头昂然走上台去,他方才见了韩幼娘硬闯法场,一步跃上高台,知道这女子武艺不低,所以领了四个六扇门的高手。
程文义提着刀来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杨夫人,请你立即退出法场,本官不追究你扰乱之罪,否则……你知道后果!”
杨凌急得双目圆睁,他被刽子手按住了肩头动弹不得,只急得不断拿肩头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韩幼娘双膝跪地,反手从身后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轴,双手高举过顶,徐徐在空中展开,将杨凌和自己的脑袋遮在阴影下,她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高声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日法场告御状,只求皇上发回重审,若是民女诬告,愿与夫君同罪!”
程文义见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画来,不禁有些奇怪,待那卷轴完全展开,定睛一瞧下首落款盖着的鲜红色小衿,程文义不由大吃一惊,他进退失据、张皇了半晌,忽地“噗嗵”一声跪了下去,俯首高声道:“微臣程文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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