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家园's Archiver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09:55

第一百零一章 上谕谌陵

金殿上,正德摆皇帝坐在龙椅上心神怔忡,这时辰菜市口该开刀问斩了吧?一想到这里,正德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小皇帝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帝王心术,他只是单纯的从感情上无法接受杨凌的背叛,当时一听到杨凌也参预其事,遮掩他最敬重的父皇陵寝出事的消息,正德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他曾推心置腹的臣子。

    然而恨是一回事,想起他做太子、做皇上,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直到杨凌出现。这个人看他的眼中没有在别人脸上常见的那种敬畏和讨好,却又真的很关心他,他一直把杨凌视作一个朋友,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却背叛了他,正德想到这儿,不禁叹息了一声。

    御史陆仲昆见皇帝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不禁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皇上。”

    “啊?什么?”正德愣了一下,收回望向虚无处的眼神,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个罗哩罗嗦讲了半天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御史言官。

    陆仲昆忍着怒气,说道:“今先帝大丧,小祥未久,皇上纪元之初,就喜嬉耽乐,早朝不时迟来,午朝晚至迟暮,起居无常,寝膳失节,以致耗费精神,妨误政事,此非明君所为啊。臣闻昨夜大雨雷鸣,震碎奉天殿鸱吻及太庙脊兽,京中树木折断者逾百棵,此天变灾异,当为警醒。”

    正德淡淡地道:“知道了,朕已着钦天监验算吉凶。”

    陆仲昆慨然道:“皇上,按前代旧例,凡遇天地剧变,帝王当减膳撤乐,下诏自省。皇上应命文武百官上谏言事,指点时弊才是。”

    正德皇帝眉毛竖了一下,心头腾地涌起一阵怒意:“真是岂有此理,风大雨大吹折了几棵树木,雷电震碎了殿檐上几只石兽,也要绕着弯子算到朕的头上来,什么此非明君所为!难道我是昏君不成?”

    可是身为言官是言者无罪的,就算是他老子,那位模范皇帝弘治也照样曾被御史上奏时说的不堪之极,正德压了压火气道:“那便下诏,令百官进谏吧!”

    正德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爱卿,如今欺瞒帝陵涌泉的逆臣已被押赴刑场伏法,先皇迁陵势在必行。部分材料可从旧址拆运,这样重建新陵估计花费约三百万两,朕欲稍稍加征税赋,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条陈?”

    “果然来了!”三位大学士不禁互相递了个眼色。昨日正德退了午朝后,徐贯进宫禀报了钦犯招供的事,正德皇帝怒极之下掀了御桌,大叫大嚷着要立刻把这群逆臣贼子明正典刑。三位大学士听到消息,便知先皇迁陵已成定局,可是这庞大的费用从哪里出?

    别人不是那么了解,他们还不知道这几年因为连续不断的天灾,大明财政已拮据到什么程度么?至于王琼、徐贯、洪钟等人因为扶保大明国运,权位官位势必再上层楼,直接危胁他们的地位,倒还在其次了。

    无奈,李东阳硬着头皮出班奏道:“皇上,朝廷岁入四百万两,堪堪支付用度,先帝陵寝用去四分之三,户部已耗尽积财,若迁移皇陵,势必要加重税赋。百姓不堪其苦啊。”

    正德闻言怒道:“大明百姓亿万,每人加征一分税赋,何必说的这么危言耸听?”

    李东阳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近年来天灾频繁,河南河北洪涝成灾、甘肃陕西大旱无雨,就连江南米价也已贵极。导致四处盗贼横行,幸赖先帝仁德,以薄税养民、厚爱百姓,百姓才勉强得以渡过难关,但穷苦之地百姓已一日一餐勉强度日,若再加税赋,恐激起民变啊。”

    李东阳生怕正德不听劝阻,急得汗都淌下来了,要不是那时大明还不曾听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寓言,他也要学焦芳来个曲线进谏了。

    谢迁随即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苗夷不断作乱危害后方,鞑靼因先帝大行,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海内虚耗、水旱频仍、边储缺乏,实是不可再添祸乱了。”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泰陵不吉,难道要让先皇就葬于那里?亦或我大明堂堂天子,要停棺十年不得入土为安,等着百姓休养生息?”

    弘沼在群臣中威望极高,正德这又是从帝王尊严和为人子者的孝道考虑,群臣中尽管反对加税的大有人在,一时也语塞无言。

    殿下沉默半响,刘健昂然出班伏地奏道:“臣冒死直言,皇上广殿细旃,可知小民茅屋柴舍风雨难避?皇上锦衣玉食,可知小民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先帝大敛归陵,礼有定制,本非臣下所敢轻议,然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江山为重。’,大明持国乃顺应天命,天命即百姓,大明顺应天命,风水小术何足慎之。泰陵以倾国之资建造,岂可轻言废止?先帝仁德厚爱百姓,相信先帝在天有灵,也会重民而不重风水,伏讫陛下三思。”

    刘健说完伏地不起,他这番话说的虽然很客气,其实不外乎就是说百姓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风水之说虚妄不实,至于先帝嘛,还是在泰陵安葬就好,别瞎糟贱钱了。

    金殿上文武百官听得都屏住呼吸,这位小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他们是早就见识过了,如果他一怒之下叫人把刘大学士拖下去廷杖,这老头儿偌大年纪还不被活活打死?

    王琼、徐贯等人有心出面为正德争言,可是民间传言朝廷加税的消息已传的沸沸扬扬,而且指名道姓说是他们几个进的谗言,几人声誉已一落千丈。这时出面岂不坐实了此事,是以也不敢上前放言。

    正德瞧了半响,见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出面附合赞同,竟然气乐了:这班鸟大臣。昨儿还扯着脖子喊又是影响国运又是损及后福的,三大学士如今抬出百姓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帮我,你们到底是忠君还是爱惜自身羽毛?

    正德双手按着御案,霍地站了起来,手指刘健正要说话,忽地站殿将军匆匆奔入,跪地高呼道:“启奏皇上,刑部尚书洪钟飞骑来报。犯官杨凌之妻韩氏硬闯法场,手持先帝笔墨丹青遮于犯官杨凌头上,洪钟不敢擅专行刑,恐损了先帝遗物。恳请皇上定夺!”

    百官嗡地一声议论开来,或许是每日的朝会太过枯燥无味,听杨凌妻子手持先帝墨宝闯法场救夫的奇闻,文武百官好似吃了兴奋剂似地。

    刘健伏在地上听了也不禁大喜,他大胆直言,其实心里也是提心吊胆,有了这消息转移正德的注意,他就不会有事了。刘健暗暗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正德闻言怔在那儿,半晌和喃喃道:“你说幼……幼……杨凌之妻闯法场?她持了父皇的手书……父皇何时赐了杨家东西,写的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甚小,只有案前的小太监听得到。可是未得正德示意,也不敢大声代他问话。正德愣了会儿,慢慢在御阶上踱起步来,百官都瞧着他动作,只见正德在上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怔立出神,过了半晌才喝道:“传谕,着御马监张永前去问话。取回先帝手书给朕看,退朝!”

    菜市口,洪钟气急败坏地在死囚台上踱来踱去。烈阳当空,照得他满脸油汗也觉察不出。幼娘拿的虽不是圣旨,那副字画也与本案无关,但那可是先帝亲笔呀,众目睽睽之下他抢又抢不得,损也损不得,只好僵在这儿了。

    忽尔他步子顿喝道:“韩氏,你想仔细了,硬闯法场阻碍行刑可是杀头之罪,你夫杨凌作奸犯科,欺君罔上,是重罪不赦的恶人,皇上只杀他一人已是法外开恩,你小小年纪,难道不惜命么?”

    韩幼娘举那字画举地手都酸了,她抬起头来乜斜了洪钟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什么?”洪钟大为惊奇,怒道:“杨韩氏,你敢诽谤朝廷命官?”

    韩幼娘道:“我相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儿,你说我相公不是好人,你便一定不是好人。”

    转观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摆摊卖货糊口的苦哈哈,因为加税的事对洪钟几个人恨得牙根痒痒,一听到韩幼娘这话顿时齐声喝彩,有那胆大儿的挤在人堆里趁机骂他,把个洪钟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悻悻地一甩袍袖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老夫不屑与你计较!”

    洪钟气得张口结舌,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至刑场,马上人一身宫中太监打扮,快马从两条草绳隔成的通道驰到台前,那人飞身下马,身手竟颇为矫健。

    杨凌知道正德对幼娘有种姐姐般的孺慕之情,本来料定正德不会因为自己的事迁怒于她,再不济凭着正德对先帝的感情见了那副赐画也会饶恕她,可如今她弄出闹法场的事来,杨凌可猜不透正德的冲动性格会怎么处置了。

    这时一见宫中快马奔来,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韩幼娘也瞪圆了眼睛,紧张地望着来人,四下雅雀无声,张永飞身下马,蹬蹬蹬走上半人高地断头台,杨凌瞧见是他,不由唤道:“张公公”。

    张永靠近了来,却不与杨凌搭话,他凑近了装腔作势地看了看好那画儿,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一番。洪钟和程文义瞪着眼睛瞧着他慢吞吞地施礼完毕,洪钟才耐不住问道:“这位公公,皇上有何吩咐?”

    张永现在已入了御马监,统率着左骧马,是苗逵手下四大首领之一,只是还无缘进入苗逵地枋心力量西厂。但身份地位已大大不同往日,在洪尚书面前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听到洪钟头号他,张永微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咱家奉圣谕向杨韩氏问话。”

    说完他上前一步,和气地对韩幼娘道:“杨韩氏,皇上问你,杨凌罪犯欺君,理应处斩,你一介女流硬闯法场,意欲何为?”

    韩幼娘抗声道:“我相公是屈打成招,求皇上发回重审。”

    张永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们候着吧,先帝爷这份字画,咱家要请回宫去给皇上瞧瞧,杨韩氏,请将字画给我。”

    韩幼娘全赖这副字画暂时护住相公,听了张永的话不禁踌躇起来,张永呵呵笑道:“杨韩氏,咱家奉了皇上旨意,难道还会诳你不成?”

    杨凌对幼娘道:“幼娘,将先帝丹青墨宝交予张公公吧,不必相疑。”

    韩幼娘听了,这才双手高举,恭恭敬敬奉上字画,张永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副已经装裱过的字画卷起来斜斜揣在怀中。扭头对刑部尚书洪钟道:“洪大人,皇上口谕,暂停行刑,法场候命!”

    说着张永转身走下台子翻身上马,飞骑绝尘而去。

    保和殿内,正德持着那副画念道:“森森百丈松,虽磊珂多节,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正德念罢恨恨一捶桌子,说道:“父皇,你计杨凌小过,对他寄望甚深,可他如今犯下的大罪,还算得是小小磊珂么?”

    张永眼角一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神情道:“皇上,奴才愚钝,一直就想不透,皇上对杨凌信任有加,杨凌此人可谓前程似锦,何以去了陵上不过区区几日,就糊涂地犯下这般滔天大罪?奴才没读过几本书,但是也知道人若犯罪,必是有利可图,若是欺君,那更该是有重利相诱,杨凌图的是甚么呢?”

    正德神色一动,转首望向他道:“老张,有话就说,不必跟朕拐弯抹角地,你是说杨凌没有欺君的理由?”

    张永陪笑道:“老奴可不敢说,不过照理说呢,就算陵上工程有利可图,也没有告发此事好处更大,杨凌怎么这般愚蠢,老奴可是想不通了。”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有陵上目睹者亲口作证,还有其他知情者奇怪死亡,这还不足以证明么?何况他们可是招了供的。”

    张永谄媚地笑道:“是是是,所以老奴说自己愚钝呢,说起来杨凌这几个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生生擒回京来不肯认罪服刑,非得动了大刑才招,这不是贱皮子么?”

    正德听出他言外之意仍是说杨凌是被屈打成招,不禁扭头瞧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又端祥父皇那副字画良久,不由想起那日父皇拉着他的手说过的话:“皇儿,朝中尽是一班老臣,可不能辅佐皇儿一世,杨凌此人重情重义,为政言军颇有独到见地,好好磨励一番,说不定可做你股肱之臣呢。”

    正德一想起来,父皇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不禁黯然神伤,他迟疑半晌才道:“可惜帝陵金井轻易动不得土,否则朕真想派人好生去察验一番,看看杨凌是否真地欺骗了朕。”

    张永一听忙道:“皇上,原本泰陵上是不可轻易动土的,可是如今皇上要迁陵,那儿就弃置了,莫说验一验,就是全刨开也不打紧了。皇上不如派人去瞧瞧,若是证据确凿,朝野上下谁也再无二话可说,若是没有问题,这风水既然不曾坏了,那么只是动动土,说不定想些法子便可弥补,仍然可做帝陵之用,朝堂里皇上也不必令百官为难了。”

    正德一听猛地一拍额头,叫道:“正是,朕一直记着那里动不得,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张永,你快去传旨,杨凌一干人等押回天牢,朕要派人亲往泰陵察验。”

    正德说得十分欢喜,今日朝上三位顾命老臣齐声反对,把加税说得如此严重,正德还真地没有胆魄压制三公强行颁旨,况且见了父皇亲笔,又听了张永的话,他的心中也起了疑问,如果真如张永所说,岂不皆大欢喜?

    “老奴遵旨!”张永笑嘻嘻应了一声,转身急忙离去,他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刘健、谢迁、徐贯、焦芳、刘宇、杨霖等大臣向保和殿走来,张永急着传旨,也顾不上理会,匆匆地走了。

    李东阳、谢管是为了征税的事儿来地,有些话在朝堂上不便直言,想在后殿再好好和皇帝理论一番。至于徐贯等人却是来劝皇帝加税的,不过他们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就是税赋因地而异,贫地少征、富地多片,如此一来富地今年的税赋要翻两倍,穷地只加三成,虽然一样怨声载道,只会造成富地变贫,贫地更贫,但这办法总好过全国均摊。

    不料几个人刚刚进殿,正德已欣然道:“众位爱卿来得好,朕要派人去泰陵勘验,以查实杨凌等人是否欺君犯上,你们看派谁去好?”

    这位小皇帝妙想天开,常常一个想法行了一半就抛在一边另行其道。这些大臣们早就习惯了,虽说这班老臣还是跟不上正德的跳跃性思维,倒也能处之泰然、随机应变。

    李东阳怔了怔立即说道:“臣愿往泰陵一行。”

    徐贯知道他是反对加税,听王琼说他还在弘治帝面前正话反说保过杨凌,这老家伙不信风水,说不定会循私开脱杨凌,当下立即反对道:“不妥,堂堂当朝大学士,去做勘验官么?”

    谢迁反驳道:“徐尚书此言差矣,泰陵之事,即便不谈风水,如今涉及加税也是真的事关国运了,这是何等大事?老臣也要向皇上请行的。”

    徐贯是举报帝陵渗水案的人,为避嫌疑,他当然不能去勘验帝陵,心中一急,他急忙说道:“既如此,此事更当慎重,以老臣看,皇上应当选择与此案毫无利害的朝臣前去才妥当。”

    焦芳问道:“那依徐尚书,该当谁去呢?”

    徐贯略一沉吟,说道:“不若如此,选一位勋戚、一位朝臣、一位翰林,三人同去,取回土来与礼部封存的金井土对照,有无差迟一目了然。况且三人分属不同,彼此牵制监督,也公允地很。”

    他是深信金井已被人做过手脚地,所以夷然不惧,推举的三个人一个是朝中臣子、一个是只有功名利禄并无实权的勋戚、一个是候补官儿,还没牵涉朝政,自然最是妥当。

    杨霖听了笑道:“既如此,臣推举成国公朱刚,国公年老德昭,公正无私,既是勋卿,又是国戚,堪为最佳人选。”

    宪宗皇帝曾纳成国公之女为妃,帮此杨霖有此一说。

    焦芳对杨凌颇有好感,想整杨凌的又是他心中死仇王琼,他自然偏袒杨凌。不过焦芳不敢自荐冒险,他忽地想起杨凌抗旨待参时曾有一个赶考的举子写了篇锦绣文章对他声援,这事儿朝中大臣知道的不多,但是焦芳此人最好搜集市井奇闻,却是知之甚祥。

    焦芳暗想:这个举子想秘是和杨凌有些交情地,那举子如今已入了翰林院,他虽未必肯为杨凌舍命,但帝陵金井察验时若有可便宜含糊的地方,他必然会给予杨凌方便。

    焦芳想到此处忙道:“臣举存严嵩,此人乃今年新科进士,已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这人文采出众,又是新科进士及第,不曾涉足朝廷,可作钦差。”

    正德颔首道:“好,这两人便定下了,那么朝臣之中由谁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作声了。这件案子已经成了六部乃至三公在新帝登基后互相角逐,重新分配权力的演武场,只要掺合进去,必定得罪一方,谁肯胡乱答言?

    正德见无人应声,便向众人一一看去,礼部的、工部的、刑部的、……这几个衙门都与案情有所牵连,不可用。正德摇了摇头,他忽地瞧见兵部侍郎陈洪漠,不由喜道:“兵部与此案无丝毫相干,这朝中大臣就由刘卿去吧。”

    陈洪漠一听吓了一跳,这得罪人的差使他可不干,陈洪漠慌忙推脱道:“臣谢皇上宠信,但臣不敢隐瞒,钦天监博士华傅乃微臣姻亲,此案既牵涉到钦天监,臣该避嫌才是。”

    他见正德面露不悦之色,连忙又道:“不过微臣举存一人,此人也是兵部官员,平素极是稳重,且与此案全无关连,只是……官职卑微了些。”

    正德不耐烦地道:“朕要派人去,只是想找些与此案无关的人去帮朕看个明白罢了,官职大小倒无妨,你说的是谁?”

    陈洪漠忙道:“兵部主事王守仁,此人素有贤名,可堪重任!”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0:03

第一百零二章 阳明瞒天

李东阳疾步走出宫门,刚刚钻进轿子,立刻掀开轿帘唤过追随多年的老家人道:“快,去一趟礼部,请侍郎王华大人来我府上饮酒斗诗。”

    礼部侍郎王华,兵部主事王守仁之父,成化辛丑年的状元,是先皇弘治做太子时的东宫侍讲学士,声誉地位比之王琼也不遑稍让。

    兵部,非逢战事时便是六部中最清闲的衙门,府库司位于第二进跨院西厢房。大夏天儿的,关了窗户闷得喘不上气儿,开了窗户那日头又晃得厉害,许多兵卒杂役就躲出屋子坐在长廊下摇着蒲扇闲聊。

    一个穿着赤膊汗衣的役卒正唾沫四溅地讲着今日菜市口的那桩奇闻:“听说神机营杨大人是北宋忠臣杨家将的后人呢,要说这杨家,那女子就是比男人厉害。一马高的砍头台,前边一丈外还栏着绳子呐,这位杨夫从一个箭步就窜上台去了,真比狸猫还轻。徐尚书大怒,亲自登台监斩,嘿!人家杨夫人亮出一副画来,先帝弘治皇上亲笔绘的,就往丈夫头顶上一搁,这是先皇赐的东西,管你是王侯公卿,有福气见着了怎么也得恭恭敬敬磕个头,谁敢砍上一刀?就这么着,四个刽子手全傻了眼了。”

    一个兵士听得有趣,插嘴问道:“嗳,其他几位大人可没先皇的墨宝护身呐,杨夫人又没护着他们。怎么不先砍了?”

    那赤膊汉子翻了翻白眼儿道:“你说呐?这是顾忌先帝墨宝有失,可不是下了圣旨单独赦免杨大人,谁敢厚此薄彼砍一半留一半?其他犯官的家人岂肯甘休?天下人怎么看?刑部尚书还不颜面扫地啊。”

    那士兵被一顿抢白,讪讪一笑不言语了。这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个大号茶壶,六七只茶碗,那赤膊汉子说得兴起,端起只碗来咕咚咚灌了几口才发现拿错了,不禁向身旁一人歉然道:“哎哟,对不起王大人,小的错拿了你的茶碗了。”

    那位王大人就是兵部府库司主事王守仁,三十多岁年纪,白面微须,有些南人面相,一双眼睛虽不甚大却极为有神,听了赤膊汉子道歉他摆手笑道:“喝便罢了,有什么打紧?”。说着提起壶来替那汉子又倒了一碗。

    这位主事也穿着赤膊的汗衫,看不出进士模样。这位仁兄和以李梦阳为首的大明七子吟诗作画、研究诗文,彼此交从甚密,便是碰到贩夫走卒、杂役奴仆,也能聊得甚是投机,这些衙役们与他都是极熟稔了的,从不拿他当成高人一等的官员看待。

    王守仁提起壶来倒满茶水,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徐徐说道:“皇是龙颜大怒,为的是帝陵风水不好会损及国运,听说皇上已决意迁陵,如此一来,势必要加征税赋。今日朝上三位大学士虽暂时阻止了此事,但有龙脉受损的事儿在那摆着,恐怕加税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一个衙役说道:“那可不是,风水这东西可马虎不得,龙脉事关大明国运,若真的受到损坏那还得了?”

    另一个衙役听了愤然插嘴道:“什么风水!现在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想几百年后的事么?我兄弟开着一个小马行,专走京师通州这一路,也是个苦哈哈,一年赚下来的钱勉强能过日子,这一加税,收入就少了。再说税赋加了羸利有限。行脚商人肯租马行代步的也必然减少,我兄弟正愁如何度日呢,更别提那些普通百姓了。”

    有个衙役摇着蒲扇问道:“听说杨大人就是为了能让百姓们有个活路,才瞒下帝陵漏水的事儿,说起来,那还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了。可是这风水也马虎不得,王主事,你怎么看?”

    王守仁沉思一下,说道:“依我看,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风水是一个存在,百姓也是一个存在,所以风水有风水的道理,百姓有百姓的道理。如果说寸方土壤受了破坏就会影响国运,那万千百姓难以活命岂不更会影响国运?朱子说:‘去人欲,存天理。’寄祸福兴衰与风水,不是人欲么?为了人欲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就是有违天理,两相比较舍小取大,自然百姓的死活才是道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一个衙役笑道:“王主事书读得多,讲出来的话也叫人信服,到底格了七天竹子的读书人,我们就比不得。”

    众差役听了轰堂大笑。原来这王守仁自幼好学,少年时崇信从道悟理,曾把道士请至家中求教,可那些道士哪懂什么学问,除了念几句讲不通的死经以外,简直说不出别的文字来,更谈不到学问了。

    老子的道教,是古九流之一,名列三教,是真正的哲学大家,但是如今的道士,虽供奉老子为鼻祖,其实多师从于汉五斗米教之张道陵,与老子的道义是完全不同的。

    王守仁学无所获,后来又随大儒娄谅游学,开始相信朱熹的格物知理,曾经对着家中一竿竹子悟了七天七夜,结果道理没悟出来,却受了风寒病倒了,此事在京师传为趣闻,尽人皆知,是以大家听了这番戏谑都会心大笑,王守仁为人豪迈不拘,不以礼教自守,况且此事已多次被人取笑,听了竟也随之大笑,没有丝豪不愉之色。

    一个差官待众人笑声稍歇,说道:“这么说王主事是赞同杨凌杨大人的,听说内阁三位大学士也是保他的,如果王主事当初碰上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我?”王守仁怔了怔,不由沉思起来:“君王、百姓、风水、社稷……”这些事走马灯般在他心里转动起来,过了良久,王守仁困惑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静候答案的一众差官衙役们虽未从他口中听到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却分明看到了他的回答,一时间众人收了脸上的嬉笑,神情都庄重起来。

    …………

    杨凌入狱、上法场的消息,严嵩都从同僚们口中听到了,对于杨凌他是深为感激地,但他功利心极重,帝陵风水案多少朝中重臣都插不上嘴,他不过一介无名小卒,纵然上疏也救不了杨凌,还白白连累了自己前程,无所作为只求书生意气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因此听说杨凌被斩,他虽然极为难过,却明智的连法场也没有去。

    但是韩幼娘以先帝墨宝阻止行刑、皇上将杨凌收押再审的消息一传出来,严嵩的脑筋便又活络起来。前些时候杨凌抗旨救妻,弘治迟迟不将杨凌收押,严嵩揣摩圣意是有心为杨凌开脱,是以急忙写就一篇文章为杨凌大造声势。

    这次皇上停刑再审,下旨勘陵,莫非又有什么深意在内?严嵩接了旨意立即闭门不出,仔细琢磨其中道理。他皱着眉头坐在桌前,眼神儿直勾勾地沉吟半晌。刚被接进京来的夫人欧阳氏见夫人今日早早回业,一进了家门就端坐不语,忙沏了杯茶来,柔声问道:“相公,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事了?”

    严嵩对这位结发妻子极是敬重,见妻子沏了茶来,忙双手接过,向妻子强笑道:“喔,没什么,今日皇上下旨勘察泰陵,派了三位钦差,为夫也是皇上钦点的三人之一,我只是奇怪,我是新入仕的官员,殿试时又没有特殊的表现,翰林院中才子如云,皇上为何单单指定了我?”

    欧阳氏闻言不由抿嘴一笑,嗔道:“你呀,没作官时想着作官,作了官又想升官,现在皇上重用了你,却又胡思乱想了。”

    严嵩连忙摇头道:“夫人不知,天威难测呀,若是揣摩不透圣意,皇上想让你向左,你却偏偏向右,哪里还有出头号之日?”

    欧阳氏听丈夫说得如此严重,也不禁蹙眉想了起来,她沉吟着道:“相公,今日杨韩氏法场救夫,听说是靠的先帝一副赐画,莫非皇上也听说你和杨大人有交情,才反这事交到你手上,想让你替他开脱不成?”

    严嵩顿足道:“为夫就是猜不透圣上是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才十分苦恼,若说皇上是有意让我攘助杨大人,可是传旨的人可是没有丝毫的点拨,传了旨就回宫去了,我将旨意反复琢磨了多次,想猜不出其中有何喻意,若是皇上有意开脱他,多少总该对我有所点拨才是。”

    欧阳氏道:“妾身不懂国事,就从情理上想呢,你说一个做儿子的大官儿恼了一个人,寻了个罪名要打那人的板子,那人取了和这个孝顺儿子的老爹往来书信攀交情,这个官儿把板子寄下来,然后叫人重新查他的案子,是想替他开脱呢,还是仍要治他的罪?”

    严嵩眼睛一亮,旋即便又摇头笑道:“这比喻不妥,皇上那幅画可比不得书信,先帝仁厚,赐过礼物的臣子可多了,又不止是杨大人一个……呀!不对,的确不同……”

    严嵩忽地想想侍郎程文义说过的话,那幅画是峭壁劲松图,图上有先皇亲笔题字:森森千丈松,虽磊珂多节目,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这分明是先帝托孤一般的信任,对杨大人那是寄予股肱之臣的厚望呀。

    严嵩握住欧阳氏的手,兴奋地道:“为夫愚钝,多亏贤妻提醒,我现在已明白圣意,只是……三位钦差,一位是兵部主事,还有一位是当朝的成国公,官职地位都远在我上,为夫于公于私,都该攘助杨大人才是,可是恐独木难支呀。”

    欧阳氏嘻嘻笑道:“我的好夫君呀,皇上若有意为杨大人开脱,岂会选中你来主导此事,说不定人家那位国公爷和兵部主事早已得了皇上秘谕了,你和杨大人有旧,朝中知道的人可不多。但是皇上有锦衣卫、有东厂、西厂,听说那些探子无孔不入、好生厉害的,皇上能不知道么?选取你出来,只是为了堵那些大臣的嘴罢了,这一趟呀,我看你只要装聋作哑、扮个泥胎金菩萨,就算合了圣意了。”

    “泥胎金菩萨……”严嵩也觉得妻子说的甚有道理,只是忽地想到皇上用他,原来只是因为他与杨凌有旧,并非对他有所青睐,不禁有点怅然若失,那种猜明了圣意的喜悦,顿时也就淡了许多……

    …………

    午门外,钦差仪仗已然列队齐整,王守仁、严嵩彼此不熟,见了面攀谈两句,便各怀心思站在那儿候着成国公朱刚。

    如今情势,帝陵迁则赋税加、百姓苦而社稷不安,昔日方孝孺为持正统诛十族而不悔,如今我王家为江山社稷又何惜此头号?”父亲王华的话又在耳畔响起,王守仁想起那个计划,心中不觉有些紧张。

    他自幼好兵尚武,可是还从不曾上阵杀敌,亲历斯杀。而今日要做的事,无异于火中取粟,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一旦事败,谋划此事的李东阳、王华满门都有被抄斩的可能,以王守仁的定力,想及此事也不禁心中忐忑。

    若要不加税唯有不迁陵,若想不迁陵唯有证明金井不曾被人动过手脚,李东阳无奈之下,请来挚友王华,晓以国家大义,与他定下了一个险计:“瞒天过海调包计!”

    金井井有条的土样现存于礼部,而王华是礼部仅次于王琼的最高长官,虽然这金井土壤看管甚严,但以王华的身份想要调包至少有七成把握。

    最难的却是王守仁,他是王华之子,同时也不是个迷信风水的酸儒,李东阳料定由王华出面必可劝得他共谋此事,但是难就难在勘陵钦差有三人,而并非王守仁一个,想要一手遮天换掉泰陵取回的土样可就困难之极了。

    李东阳与王华商议,要王守仁见机行事,随身携带一包土壤,待取了帝陵金井土样后,找机会将土样换掉,然后通知暗中跟随的府中亲信家人,由家快马赶在他们前边回报李东阳、王华,二人只要一听到王守仁得手的消息,立即赶赴礼部由李东阳缠住王琼,王华负责换土,而帝陵所在又不远,当日便可往返,时间上也未必那么从容。

    所以王守仁的任务不但凶险,而且极其艰难。但帝陵内情形到底如何,就连李东阳、王华这样博学的才子也不甚了然,那时既没有帝陵可供参观,更没有帝陵的图纸供人参研,李东阳能临时想到这个点子,已是急智,实在无法制订更详细的计划了。

    王守仁想到这儿不禁叹了口气,成国公一门忠烈,自洪武朝至今,已有三位国公死后封王,圣眷极隆。这一代的成国公年纪虽老,人却不糊涂,是个老人精,王守仁可不敢保证能在他手里做手脚。不过老国公若是不肯放水,成功的希望就渺茫之极,就是眼前这位瘦竹竿儿似的翰林,观其言行举止,似乎也不是简单人物。

    王守仁想到这儿不禁扭头瞧了严嵩一眼,不料严嵩也正偷眼瞧他,两人目光一碰,立即各自心虚地飘开,各怀鬼胎打着自己的算盘。

    就在这时,一顶八抬大轿吱悠吱悠地来到午门,后边跟着八名侍卫,轿子落地,管家一掀轿帘儿,扶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蟒袍、腰束玉带,走起路来一步三摇、颤颤微微,王王守仁见了不禁大吃一惊。

    今年过年时他还曾随父亲去看望过这位老公爷,当时朱老公爷的第十四个玄孙在楼阁内放炮仗,气得老家伙提着鸡毛掸子追着玄孙子满大院的乱转,那可真是健步如飞,怎么才半年的功夫竟然苍老成这样?

    王守仁又惊又疑地急步上前去,深施一礼道:“守仁拜见朱老公爷,老公爷身子一向安好啊?”

    “什么?”老公爷声如霹雳,嗓门儿倒够大的:“别跟蚊子哼哼儿似地,我老人家听不见!唉,岁数大啦,今年都奔八十的人啦,眼也花啦,耳朵也聋啦,我是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着……嗯?你是谁家的后生啊?”

    “这老头儿连我也都不认识啦?”王守仁愕然睢向成国公,只见老家伙眼中狡狯地精芒一闪,再仔细看时,仍是一双苍老浑浊的老眼正茫然瞧着他。

    王守仁见状心中大喜:大事定了!他脸上刚露喜色,忽地瞥见严嵩正目不转睛地打量他们神色,王守仁忙收敛心神心照不宣地重新施礼,也扯着大嗓门道:“守仁给老公爷施礼啦,老公爷一向可好啊?”

    注:王守仁,大明三百年第一牛人,经历代渲染已成神人。云中岳堪称明史专家,写小说数十本均以明朝为背景,但独独漏了一个王守仁不敢写,涉及他的事只敢借他人之口略略提起,而不敢着笔叙之,小关避无可避,战战兢兢,要骂您就骂吧,俺豁出去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0:24

第一百零三章 杨陵过海

严嵩事先得了妻子提醒,已认定皇上有意为杨凌脱罪,那么三位钦差中地最高的必定早就受了秘谕,所以自打老公爷一下轿子,严嵩就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那老狐狸倒没想到这后生实也可畏,眼中神色只是稍有异动,已被严嵩结结实实瞧在眼里。

    这一来严嵩更认定自己所料不错。其实正德皇帝如果有心为杨凌脱罪,以他的性子管你别人怎么想,直接就赦免了,才不懂这些弯弯绕的东西,老公爷也没接到皇帝的秘谕。

    昨日李东阳一出宫门立即急约王华相见的事,早被这位成国公知道了。李东阳约的人有一个叫王自文,是个翰林学士,老公爷请来做几个孙子的老师。

    王翰林到了成国公府,无意中露出了点口风,成国公能在疑心病甚重的朱家王朝屹立不倒,而且世受国恩,那是自有诀窍的。朱家的掌门人个个生了个七巧玲珑心,可是外貌大多象个毫无心机的粗鲁武夫,而且善于交际人缘。

    别看国公不上朝,朝中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瞒不过他。结合这两天朝野林林总总发生的事情,其中有什么文章,成国公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已料到李东阳约见王侍郎,与王守仁被点为钦差必有关联。

    成国公想通此点不禁暗暗佩服李东阳、王华这几个大明臣子的赤胆忠心。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竟敢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但是成国公府现在上千口了人呢,老人家可没那觉悟自己赤膊上阵,但是装糊涂的本事还是有的,于是这个蚊子打眼前一过,就看出是公是母的老家伙,就变得看不见听不着、走路都打晃儿了。

    王守仁见成国公肯暗中相助,心情大定。三人上了官轿来到泰陵,御马监总管太监、西厂厂督苗逵和工部左侍郎李杰忙上前见礼,然后陪着三位钦差步入帝陵。

    王守仁边走边暗暗摸了摸后腰里塞的那袋黄土,瞧了一眼老公爷。只见成国公在管家扶持下,哆哩哆嗦地向前走着,还吼叫般地同苗逵说着话儿,好象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又瞎又聋。

    苗逵走到左殿口,就笑嘻嘻地停住了步子,向老公爷施礼道:“成国公,您老人家,咱家在这儿候着您。”

    成国公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带喘地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李杰是举报此案的最大功臣,参得倒其他四位钦差,他就是功在社稷,若是失败了,至少一个构陷同僚之罪,所以也顾不得老公爷心有不满,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了进来。

    三位钦差在金井石台前停下,王守仁大声道:“老公爷,您年岁儿大了,就站在这儿监督吧。这取土之事交给我们如何?”

    他说着盯了严嵩一眼,王守仁定的计是取土后在途中掉包,如今有李杰在那儿看着,还有个严钦差,是根本做不了手脚,倒不如故做大方,让严嵩去取土不致引人怀疑。

    严嵩站的离金井最近。刚才藉着灯光先向金井里看了一眼,一瞧金井模样不禁心中一动,原来金井就是这般模样,要作弊果然容易。

    唉!只可惜这么个表功的机会,却白白给这位兵部主事,严嵩心中电闪,暗暗冷笑道:让我扮泥菩萨可以,但是不能拿我当傻瓜,他们的计谋我已猜到了,得想个法子点出来,不怕他们不卖我这份人情儿。

    严嵩想到这里忙客气地道:“是是是,老国公尽管站在这儿督察,这取土这事交给我们晚辈便是,王大人,您请,学生在一旁守着。”

    王守仁听了也不客气,取过一把进陵时携进的小铲,上了白玉床,李杰顿时瞪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动作。成国公也不知道王守仁要如何取土以遮掩帝陵渗水事,但是他见李杰跟只老鹰似地站在那儿,两只手紧张地方都快曲成爪子,这么虎视眈眈之下,小王如何作弊?

    老公爷一皱白眉,踱到李杰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大声笑道:“你就是工部侍郎李杰?嗯,好样的,那些贼子连先皇陵墓出了问题都敢隐瞒,罪无可赦呀,要不是你,朝廷上下可都被瞒了过去。”

    李杰陪笑道:“老公爷过奖了,这都是臣子们的本份。”,他说归说,眼睛仍是一眨不眨死盯着金井,生怕有人做什么手脚。

    严嵩一看大喜,这个不开眼的坏蛋可是帮了自己大忙,正愁怎么让成国公知道我也是保杨凌的呢,这家伙倒是给我这尊泥菩萨立功的机会。

    金井这名字听说的人多了,没亲眼看到时谁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民间有些工匠有所透漏,出于虚荣心理,也大多吹嘘的华丽不实,所以这几位都是头一次见识到金井的真面目。

    王守仁跪在石台上,也正在打量那直径半尺、深约一米的土洞。他用手试探着摸了一下,四壁是粘潮的黄土,但是摸到底部,由于那里土壤渗了米汁,却干硬光滑,王守仁心中怦地一跳:他们果然做了手脚了。

    王守仁刚刚想到这里,严嵩那句念白般地“旁、敲、侧、击”便传入耳中。王守仁心中如电光火石一般刷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眼角机警地向旁一瞥,只见李杰正瞪大双眼看着他的的一举一动,顿时失望之极。

    不料就在这时,高高瘦瘦的严嵩倏地一转身,绕到李杰面前俯身施礼,状极恭谨地道:“学生身为大明子民,亦当谢过大人,请大人受学生一拜!”

    这瘦竹竿作一米八几的个头儿。一转来堵得严严实实。俯下身去施礼都挡得李杰什么也看不见,李杰有心一闪身避开他,可是那样做就太过明显了,分明是对他不敬,对王守仁有疑,他只是略一迟疑的功夫,严嵩已拉着他手臂亲热地拍马屁道:“刑部用大刑迫出口供,百官不服,这才发回重审,若是刑部有大人这样的智者,旁敲侧击、三言两语必可令那几个犯官招供!”

    就在这时,只是上边嚓嚓铁锹铲土之声飞快来,倾刻工夫王守仁已欢声笑道:“金井之土已取得,取金匣来盛土”

    …………

    王琼在书房内踱了半晌,忽地停下冷笑道:“那帮逆臣贼心不死,妄想取土勘验,哼哼,那小小什长若非事实俱在岂敢诽谤?军中健卒若无内情怎会突然死亡?我已着人守着盛土金匣,钥匙尽毁,只余我这一把,只要土壤无恙,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徐贯喜上眉梢地道:“钦差也该回来了吧?胜负成败在此一举啦!内阁三公包庇罪犯,将龙脉受损之事不放在眼里,只计较些蝇头小利,皇上必定心中不悦。此案一了,他们的前程也要尽了。”

    王琼皱眉道:“徐尚书,我等此举,乃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不是为了个人前程,内阁三公是冶国能臣,他们担心加税也是为了大明朝廷着想,徐公怎可如此说话?”

    徐贯忙陪笑道:“是是是,王尚书说的是。”心中却不禁暗骂:老匹夫,就你光明正大、为国为民,怎么又鼓动儿子去刑部告状,想砍了人家的头、再辱了人家的名?

    洪钟说道:“王大人,我们不如即刻进宫,将杨凌不法事迹禀报皇上,等金井黄土一到,真相大白,杀他个有理有据!”

    王琼略一沉吟,微笑摇头道:“此事何须劳动你我出面,岂不显得小题大做了么?叫刑部侍郎程文义上个折子,以士子举报的名义呈给皇上便是。”

    乾清宫中,正德皇帝正心神不宁地听着大学士谢迁唠叨。他今儿藉口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已免了午朝,一直在这宫中候着消息。这健、谢迁听说他要给太后请安,正好有皇帝大婚的事情要禀报磋商,赶紧也跟了进来。

    谁料小皇帝根本不想去见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大学士深知时间的宝贵,一点也不浪费,立刻见缝插针劝谏皇帝不要耽于嬉玩、不要不带侍卫在宫中行下头、不要读书时辰过少、不要不开经復,一番苦口婆心劝得正德皇帝一个头两个大。

    正德皇帝正不耐烦的功夫,一个小黄六匆匆奔来禀报:“启禀皇上,刑部侍郎程文义有紧急奏折,事关帝陵渗水一案。”

    正德一怔,忙道:“呈上来!”正德接了折子,打开一看,奏折上程文义洋洋洒洒三千余字,除去套话,查实杨凌明作清廉,暗中贪奢、巨资买妾、欺压僧侣等等,请皇上允许与帝陵渗水案一并审理。

    正德犹如正等着揭开底牌的赌鬼,不知从帝陵带回来的黄土到底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一见这了折子心就凉了一半,原来张永还说杨凌没有贪污的理由,如今可是有了证据,正德只将那列举的罪名看罢,后边的内容再也没有心思去看。

    他恨恨地将折子掷在龙案上,颊上肌肉突突直跳。在椅上呆呆坐了半晌,忽地一跳而起,勃然怒道:“把一干人犯统统给朕带来,朕要亲审此案!”

    刘健听了连忙阻止道:“启禀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法有所司,皇上万乘之尊,岂可越权干涉?自古帝王除了献文帝不知自爱,还不曾听说有哪位明君行尊降贵去坐刑部大堂。”

    正德怒火中烧,指着他凛然喝道:“明君,明君,朕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你口口声声万乘之尊,可我这皇上却由得你指手划脚,何曾有半点事情做得主?这天下是你的还是我的?”

    刘健听地脸色铁青,伏地免冠颤声道:“皇上何出此言,老臣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若是老臣言语不逊冲撞了皇上,愿乞皇上赐罪!”

    谢迁见状忙打圆场道:“皇上,以帝王之尊去审理犯人,确实与理不合。皇上是天下共主,哪有皇帝亲自问案的道理?不过皇上如果想听审此案,不若在刑堂讯案大堂后边高座旁听,皇上以为如何?”

    正德皇帝挥手道:“听审便听审,随朕去刑部大堂,我要瞧瞧他到底做了哪些黑心事,如此伤朕的心!派人告诉都察院、大理寺、勘陵钦差,一俟金井土壤到京,立赴刑部,三堂会审!”

    正德皇帝风风火火,带着两位大学士和张永、刘瑾、马永成三个心腹太监,一路杀到了刑部,倒把魏绅、程文义吓了一跳,二人赶紧派人去礼部把洪钟请了回来,王琼、徐贯闻讯也急急随来。

    正德皇帝急不可耐。等洪钟赶回来,立即下令升堂问案。因为此案只涉及杨凌一家,故此魏绅只将杨凌和韩幼娘、雪里梅、高文心带上堂来,将李铎、倪谦、戴义和那证人什长押在堂下,听候三司会审。韩幼娘等人倒不是来地巧,她们因为擅闯法场,在帝陵问明之前,是待罪之身,因此昨日也被收押女牢,只待帝陵案后再做处理。

    告方则是举报此案的一众文士杨霖、赵雍、王景隆等七人和人证玉堂春。

    玉堂春上得堂来,流波般的眸子飞快扫了一眼杨凌,见他一身白衣,染着斑斑血迹,手指都被枷得血肉模糊,眼中不禁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她连忙垂下眼帘,生怕被人看出了破绽,怯生生地上前跪下,娇声说道:“民女苏三,叩见大人!”

    洪钟捋须一笑,和颜悦色地道:“证人苏三勿需害怕,你本杨府家嫂,现有士子程晖,说杨凌以官威压人,强迫莳花馆将你聘走,而且馆主一万金不给答应(????),杨凌曾一掷万金,你且把详情细细说来。”

    玉堂春按照王景隆的吩咐,绘声绘色地将杨凌强迫莳花馆将她们卖入杨家、名为婢女,实为妾侍的事情说了一遍。堂后徐贯、王琼听地眉飞色舞。那时杨凌刚刚进京,不过是东宫侍读,哪里来的万两白银?

    这银子必是来路不正,而且他既挥堆无度,那么在帝陵受人诱惑,一现参与欺瞒帝陵渗水之事也便有了理由。

    可是正德皇帝却越听越是纳闷,他方才在宫中看奏折,只看到巨资买妾,却不知杨凌买的什么妾,这时才知端的。只是玉堂春这番话多有不实之处,为了突出杨凌的跋扈无耻,王景隆待人教给玉堂春的话渲染得太过份了些,正德听了不免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马永成。

    马永成忙附在正德耳边,将事情细细述说一遍。正德自己主使做的事,自然信自己人的多一些,漫说杨凌没有强权压人,没有因为一秤金不肯出让就指使人殴打恐吓,就算有这样的不法事实,恐怕也要认为这是杨凌在卖力为自己办事了。

    一听玉堂春如此颠倒黑白,正德皇帝脸色通红,感觉好像是在说他一般,实在忍无可忍,不由恼羞成怒地跳起叫道:“你这女子所供可是句句实言?要知道诬陷朝廷大臣,是要被活活打死地,你还不从实招来?”

    前边除了洪尚书和魏绅、程文义,其他人都不知道后边还坐了个正德皇帝。一听到突然有人说话就连那班拄着水火棍的差役都吓了一跳。

    这阵儿正德已经脱了变声期,玉堂春等人与他不熟,听不出他声音,但杨凌和韩幼娘却听得出来。夫妻俩不禁对视了一眼,眼中均有狂喜之色,有了这个主儿听了这出好戏,脱困便更多了些希望了。

    玉堂春吃惊地道:“大人,这堂后是何人问话?”她说着一双美目飞快地瞟了一眼韩幼娘,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也满是疑惑之色。

    本来两人商定的计策是等幼娘反驳时她才故作理屈词穷、慌张害怕。从而道出实情,那才更易取信旁人。这时堂后突然有人问话,而且口气显然不信她说的话,玉堂春还道因为这一日没有联络,幼娘又找了帮手来了。

    洪钟听见正德皇帝在身后发话,堂人、证人、犯人、三班衙役尽皆诧然,不禁尴尬地道:“后边这…….这位是在堂后听审的一位老大人,你无须多问,老实回话便是。”

    玉堂春见了韩幼娘示意眼神,心中已然会意,她娇怯怯地跪在那儿。一副楚楚动人模样,担忧地道:“大人,民女不敢言语,那位老大人要对民女用刑呢。”

    洪钟见这美女没有见识,忙笑言宽慰道:“只要你实话实说,老实答话,老大人是不会责打你的,便是本大人,也会为你作主。”他瞟了杨凌一眼,又冷笑道:“莫管谁人权高位重,到了这堂前都得听凭本官……呃,听凭本官后边那位老大人处置,你有何冤屈不平,尽管一一道来,有本官和那位老大人作主,谁也对你伤害不得!”

    玉堂春听到这里慌忙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老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洪钟微笑道:“不必害怕,本官自会为你作主伸冤,苏三,你尽管大胆说来。”

    玉堂春一指王景隆,放声大哭道:“民女冤枉,民女陷害旧主,全是受了这位王三公子恐吓,这位王三公子说,我家大人已被入了狱,如果民女不照他说的去做,他说要将民女卖入教坊司。”

    玉堂春哭得珠泪如串,气噎不休地道:“王三公子还说用不了几日,他王家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我肯依他,他便将我买回府去作妾,享尽荣华富贵。民女一介弱女子,家主遭冤,孤苦无依,无奈之下才陷告旧主,实非民女本愿呀,求大人为民女作主……”。

    玉堂春话音未落,堂前堂后方才还讪笑不已的十余人尽皆闻言色变!

    就在这时,三位钦差的仪仗已进了已进了京城。而李东阳、王华还坐在家中始终不见家人回信,只道事不可为,两人只默然对坐,黯然叹息。

    就在这时,派去帝陵打探消息的家人急匆匆返了回来,王华急忙一跃而起,颤声道:“守仁那边可有了消息?”

    家人道:“老爷,老仆追随良久,始终不见公子爷示意,如今钦差仪仗回了午门,可是只停了一停,就直接去了刑部,老仆只好回来报讯。”

    王华与李东阳愕然相望:钦差不去皇宫覆旨,直接却了了刑部?莫非……

    李东阳急忙道:“快,备轿……不!备马,我们马上赶去刑部!”

    两位大人匆匆出了府门,家人牵过马来,二人上了马快马加鞭直奔刑部大堂,堪堪奔至门口,只见一顶轿子在门口偏下,轿中钻出一个摇头晃脑的半百老人,李东阳还未下马,见了那人不禁惊奇地道:“莫监正,你来刑部做什么?”

    钦天监监正抬头一瞧是大学士李东阳、礼部侍郎王华,忙拱手陪笑道:“见过两位大人,皇上命下官测算雷击示警,如今有了结果,下官这是向皇上禀报来了。”

    李东阳闻言惊道:“皇上果然来了刑部,他……他难道要御驾亲审么?”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0:28

王景隆又惊又怒,他只道自己样貌俊雅、人品风流,家世更是(??)比之一个武将也高出甚多。象玉堂春这般妖娆如画的美人儿,与自己正是才子佳人珠珠联璧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当众反供。

    王景隆恨恨地指着玉堂春怒道:“你这贱婢,本公子好心救你,你竟诬蔑于我,我是堂堂礼部尚书的公子,岂会做出这种事来?你道反供便害得了我么?”

    王景隆从袖中摸出从一秤金那里讨来的聘书,冷笑道:“这世上可有花了万两白银买个女子回去做婢女的么?若说杨凌碰都没有碰你,谁会相信?”

    众人瞧着这容颜娇媚无比的美人,心中都深以为然:这位杨大人除非突然患了暗疾,否则哪有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回去做婢子的。

    正德皇帝在堂后听的却是感动无比,若不是帝陵渗水案就象一根刺,始终扎在他的心里,他就要马上下旨赦了杨凌了,这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啊!替我办事,替我承担污名,要被砍头了都不吐露真相,这样的人不是忠臣谁是忠臣?

    徐贯忙湊到正德身边道:“皇上莫信那女子胡言,皇上您想,就算尚书大人和三公子想给杨凌罗织罪名,买通这婢子诬陷于他,又岂会对一个刚刚收买的婢女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犯忌之言?”

    这样的言语近乎反逆,王琼就算真有野心,也会对任何人提起,更遑论玉堂春知晓了。所以不但徐贯、洪钟不信,这连刘健、谢迁等人也不信。这些人闯荡官场多年,韩幼娘、玉堂春这样的女子哪有瞒得过他们的心计。

    可是这几位不信,自有人相信。正德皇帝就是此事的幕后主使之人,方才玉堂春在王景隆授意下栽脏杨凌那番话不实之处太多,下德听了这些颠倒黑白雷鸣般的“罪状”,哪里还会再相信徐贯这番话?

    正德皇帝斜睨了徐贯、王琼一眼,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悄的冷笑,连话碴儿也没接。就在这时,外边一阵喧哗,刑部员外郎郭唯通匆匆进来禀道:“诸位大人,奉旨钦差成国公朱刚、兵部主事王守仁、翰林院庶吉士严嵩已取了金井土样,到了刑部大堂……”

    正德一身便装秘密而来尚未公开身份,这位员外郎只道两位大学士和几位尚书大人在这里职位最高,刘健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待那主事退下,他转身望向正德道:“皇上,您看……”

    一听说金井土样到了,正德的情绪冷静下来,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才是根本,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说道:“这件案子先搁一边。立刻升堂三司会审。”

    王琼被人暗指窥权,可是又无法辩解,正暗暗恼恨,一听钦差回来了,他自是高兴万分,只要这件大案坐实了,玉堂春那番胡言乱语还有谁会在乎?

    他立即欣然向正德道:“启奏皇上,臣已颁布下严令,非微臣本人,任何人也动不得那金匣藏土,所以臣须马上返回礼部,取来封存的金井土样,”

    正德现在瞧着王琼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总觉得这父子俩不地道,所以听了只是冷哼一声,说道:“谢大学士,你陪着王琼去礼部取回金匣藏土,速去速回。”

    谢迁陪着王琼急急离开。前边洪钟命人将一众人犯、人证、告发者带下堂去.亲自将三位钦差迎进大堂。王守仁手捧金匣,跟在成国公后面,工部侍郎李杰也跟回了京师,寸步不离地随在他旁边。

    三位钦差在洪钟陪同下来到后堂拜见了皇帝,刑部众官员才晓得后堂那个锦袍少年就是当今天子。皇帝亲审,千古少见,这些衙役官员个个战战兢兢,唯恐失了礼仪,想不到反而出了乱子。

    王琼取了金匣回来,刑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坐上主审位,洪尚书一声高喝:“带人犯!”。那个被皇帝亲临吓慌了手脚的司务提辖官听了不敢怠慢,呼啦啦将七个君子、一众美女,连带着杨凌、李铎四个犯官及那个人证陆什长全押了上来。

    洪尚书见了气地发晕,如今审的是帝陵水案,把无关人等都押上堂来算怎么回事?洪钟忍着气道:“把不相干的人犯先押下去,现在本官和督察院、大理寺审理帝陵渗水案。”

    高文心瞧见大堂左侧肃静牌下立着一个武官,认的那武官服饰是军中什长,顿时悟出他就是告发杨大人的那名军中小官,高文心忙挨近韩幼娘你声道:“妹妹,那个武官就是告发大人的那个什长,想法子接近他,我有办法叫他做不得人证!”

    韩幼娘听说那个武官就是害得相公险些人头落地的恶人,瞪着他一双俏目几乎喷出火来,可是这大堂上证人、犯人、告发人熙熙攘攘,她们被挤在最右边,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他?

    韩幼娘正在焦灼不安,雪里梅听见时机稍纵即逝,急得她匆忙附在韩幼娘耳边关系密切:“姐姐,撒泼!”说着(??少两字)扑向那个什长,哭骂道:“你这奸贼,为何诬陷我家大人?”

    韩幼娘顿时醒悟,立时也抢了上去。陆恩橹猝不及防,被他们拉扯地狼狈不堪,可他是个男人,又不好施以拳肢,只好用手护信头脸四处躲闪。

    司务提辖官见几外犯妇扯住人证哭骂,急忙领着几个衙役上来捉拿。高文心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被韩幼娘和雪里梅引开,迅即从秀发中抽出三枝细如青丝的银针拢在袖中,疾步奔过去劝解道:“夫人,莫要惹恼了大人,咱们还是下堂去吧。”

    雪里梅和韩幼娘舞着一双大袖,就象寻常妇人打架似的,纤纤十指不是拍就是掀,别人也看清陆什长的头面,高文艺工作者心趁此机会,反手擎出三枚银针,快捷无比地在陆什长脑后几处穴道刺了几针。

    那细如青丝地银针刺中穴道,连麻痒的感觉都微乎其微,陆什长被韩幼娘两人拍打的头脸热辣辣的,竟丝毫未觉有异。

    高文心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平生只用来治病救人,害人还是头一次,心中也紧张得要命。幸好她心中虽慌,那手认穴刺穴的功夫却是一点没受影响。她这银针细小如丝,破坏了头顶经络穴道,暂时不会出现异状,但经络受阻血流淤积,只须三盏茶的功夫,那人五识就会受到破坏,幻听、幻视、神志呆痴。

    高文心得了手。连忙向韩幼娘、雪里梅使个眼色,二人会意,假意连哭带骂地被提辖官及一帮衙役押解了下去。

    侧坐上成国公拢着袖子笑眯眯地坐在椅上看着热闹,见三名女子和王景隆被押下堂去,才将目光转回洪钟脸上,扯着大嗓门道:“洪大人,就请开堂问案吧,老夫承了皇上旨意,和另两位钦差已从皇陵取来金井土样,请尚书大人当堂验证,老夫也好向皇上交差!”

    洪钟欠了欠身子陪笑道:“老公爷说得是,本官这就开堂问案!”他坐回椅上,向戴义杨凌四人冷冷一笑道:“尔等为谋一己之私,隐瞒帝陵渗水之事,受人告发后本官会同督察院、左都御史翟大人、大理寺卿郑大人三司会审,钦天监监副倪谦本已畏法招供,奈何尔等心存侥幸,又有犯官杨妻韩氏法场鸣冤……”

    后堂上正德皇帝听到钦天监三字,忽想起方才乱哄哄的众官向他见礼时,好象钦天监监正也来了,正德皇帝转目四望,一眼瞧见那位钦天监监正莫道维正鬼头鬼脑地缩在一帮尚书后面,正德忙向他一指道:“你,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监正莫道维见正德皇帝唤他。连忙屁颠屁颠地奔上前来跪下,说道:“皇上命微臣测算雷击鸱吻脊兽,天意有何谕示,微臣经过测算,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莫道维刚刚说到这儿,堂上洪尚书已高声说道:“人命关天,皇上仁德,故命三位钦差大臣赴帝陵取土,现与礼部封存土样对照,若是土样有误,尔等欺君罪上再加一等,按律当凌迟处死!来人呐,请上金匣!”

    正德皇帝听到要验金井土样忙紧张地道:“噤声!”说着倏地从椅上站起,紧张地走到堂后夹壁墙旁,侧耳倾听。

    那位钦天监监正张了张嘴,见皇上已跑到墙边倾听,只得闭口不言。可是皇帝没叫他起来,他又不敢动弹,只得跪在那儿听着。

    随着洪钟一声令下,督察院左右佥都御史各自手捧一只金匣上堂来,倪谦、戴义等人见了金匣身子禁不住蔌蔌地发起抖来。当初法场上利刃当头,他们恨不得找尽理由只盼得多活一时半刻,可是这时想起翻供喊冤,被查证原判时生不如死的可怕后果,不由面如死灰。

    洪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三人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向两只金匣拜了三拜,由左都御史启去封条,打开了封存在礼部的那只金匣。大理寺卿也将三位钦差从泰陵带回的金匣打开,将两只金匣推到洪尚书面前。

    一时间堂上堂下一片肃然,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下似乎都能听得到。洪钟瞧见倪谦等人面如土色,不禁微微一笑,他存心戏弄,并不着急取土,先端起杯来啜了口茶,又慢悠悠放下,这才伸出双手,从两只金匣子中各取出一捧土来,拘在手中细细打量。

    戴义、倪谦等人紧紧盯着他面容,神色惶恐之极。可是过了半晌,只见洪尚书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那丝笑容凝结在脸上,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讶神情。

    洪尚书怔了半晌才语不成声地道:“这金井土壤……这……这……”。成国公忽地伸出只手拢在耳朵上,大声吼道:“洪尚书,这土样验得行径样了哇?”

    洪钟手臂一抖,那黄土顺着张开的指缝洒在桌上,他双腿一软,已一屁股坐回椅上。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品秩比他低,本来都在等着他来宣布,这时见他象掉了魂儿似的坐立在椅上状若痴呆。左都御史只好清咳一声道:“回成国公爷,这金井土样并无异……”。

    他刚说到这儿,洪钟突然回过神儿似地直愣愣站了起来,抓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把左都御史吓得一哆嗦,那后半截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只见洪钟挥手一指陆什长,怒不可遏地道:“大胆陆思橹,你不是说金井渗水是你亲眼所见么?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那是何等大罪?”

    他急猝之下急急挥手,袍袖竟将那茶盏卷了出去跌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那位可怜的陆什长,自从方才洪尚书对四名犯官说话时,就感到一阵阵恶心,眼前景物已飘来飘去,好象喝醉了酒一般。这时听了洪尚书一声大吼,他心中一急,只想大声辩白,可是血气一上涌,头脑轰地一下顿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跟跄两步竟一跤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经这一摔,他的头脑彻底迷糊了,脸颊蹭在地上被茶杯的碎片划破,鲜血流了满颊,他也不觉沉痛。嘴唇一挨到青砖上茶水,他竟兴奋异常地爬了起来,两只手徒劳地拘着砖上水痕,兴高采烈地道:“大人,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你看,你看,好多水,到处都是……哈哈哈……我要升官啦,我要发财啦,李大人,我找到水啦,找到证据啦,皇上呢?你不是说皇上要升我的官吗?”

    洪钟见状咚地一下又栽回椅上:这下全完了。他早不疯晚不疯,偏偏这个时候吓疯了,谁肯信他是现在才疯的?堂堂刑部尚书,听信一个疯子谣言,将四名朝廷重臣屈打成招,这……这……

    陆什长疯疯颠颠地抱住戴义,把他当成了站在一边的李杰,只是不住地讨官要钱,他脑中忽又幻想升官发财后,娶上几房象方才那几个美人儿般的老婆,他一把抱住这老太监,连亲带啃地傻笑道:“小娘子,不要跟着杨凌啦,他被皇上砍了头啦,皇上升了我的官,你就做我的媳妇儿吧。”

    戴义被他啃了一脸口水,忍不住将他狠狠摔开,直起腰来望着李杰哈哈大笑,状极得意,他虽不知是谁做了什么手脚,却已知道这验土的险关已经安然度过,昔日在司礼监时那跋扈嚣张的气势顿时又回到了身上。

    李杰满脸汗水,面色如土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陆什长被戴义推开,犹自嘟囔道:“小娘子好生粗鲁,你不信皇上升我的官么?皇上?皇上,你告诉小娘子,是不是升了我做大官,嘻嘻嘻……”

    正德皇上在后边早气得七窍生烟了:好一帮臣子,居然把个疯子的话当真,害我要屠戳忠臣、迁移帝陵,搅得朝臣反对、百姓不安,这些昏庸罪名全编排在了朕的身上了。

    正德皇帝火冒三丈,他蹭地跳下椅子刚刚推出两步,就见那位钦天监监不在此列还跪在面前,正德不禁怒道:“你更深夜静跪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奏来?”

    莫道维绞尽脑汁想出一句绝妙的卦词,和那句给人算命的“桃源三结义,孤独一枝”差不多,他的八字批语是“雷击宫廷,应在泰陵。”这时案情明了,莫神棍随机应变,立马奏道:“启禀皇上,臣夜窥天象,推演出十六字揭批“雷击宫廷,应在泰陵,无端停工,遽生天象”。

    正德皇上听了脸色铁青,他咬着牙格格一笑,飞也似地直奔前堂却了,一众官员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正德皇帝铁青着脸登上大堂,理也不理慌忙扑下来跪倒相迎的三位主审官,他抢上主位,抓起惊堂木一通乱拍,口中厉声吼道:“把他押下去,报他扶起来,把他们带上来,你给我滚下去!”

    下边一众大臣也不知道皇上口不择言说的都是谁跟谁,大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0:34

第一百零五章 正德断案
正德皇帝一通瞎指挥,有的忙着磕头见礼,有的人想讨好皇上,可是分不清皇上是要以谁拉下去,把谁带上来正乱作一团时,严嵩见机不可失,猛地站出来大吼一声:“统统肃静!”

    这一声吼倒比正德拍得“啪啪”直响的惊堂木管用,狼奔兔走的人群立刻刷地定在那里,只有疯疯颠颠的陆思橹犹自抱住一位刑部检校嘻嘻哈哈高喊着升官发财。

    杨凌方才一直没来得及细看这几位钦差大人,这时瞧见严嵩那瘦瘦高高的个头儿,忽地想起他来,再联想起帝陵验土安危无羔的蹊跷事,杨凌心中不禁惊疑不定。

    正德皇帝看了严嵩一眼,赞道:“你很好。来人,给杨凌四位爱卿看座。四位爱卿,如今真相大白,四位爱卿官复原职,俟后就回府养伤,然后仍要担负督造帝陵之责,至于诬高陷害者……”

    正德一指仍在嘻笑胡言的陆什么,冷冷地道:“把这个疯子给我拉下去,把所有人证、人犯全都带上堂来,朕今日要亲自断案!”

    皇上临时客串主审官,下边哪有不卖力奉迎的,当下过去几个衙役,七手八脚抬了那疯子出去,嗵地一声丢进第一过堂的候审室内,又有人将哆哆嗦嗦的七位京城名公子和韩幼娘一干人等带上堂来。

    三班衙役卯足了劲喊过过堂威,正德端坐正堂,面前两坯黄土,开邕新自问案了。工部侍郎李杰一看正德瞧向他,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带着哭音儿奏道:“皇上,是臣一时糊涂,这疯子平素说话倒还齐齐整整的,微臣一时不察,又因帝陵兹体事大,事关国运昌隆……”

    他知道这时再辩解那纯粹是找死,还不如痛痛快快认罪。抬出帝陵来,证明他对先帝陵寝的重视,皇上心肠一软,这罪就轻多了。

    他哪晓得方才莫神棍在后堂编了几句瞎话儿。这一提起帝陵,正德忽地想起,“雷击宫廷,应在泰陵。无端停工,遽生天象。”这句话来,心头一股恶气顿时发作出来,把袍袖一甩,惊堂木改当暗器了,嗖地一声冲着李杰撇来。

    惊堂木“砰”地下正敲在李杰的额头上,顿时乌青一块,痛得李杰唉哟一声。正德喝道:“帝陵帝陵,你害的帝陵停工,天雷示警,轰了朕的皇宫,还敢提起帝陵?剥去他官衣,摘去顶戴!”

    立时两个差役麻利地拉起李杰,将官衣官帽剥下,在他后膝弯一踹,将他踹跪在地上。杨凌见了微微有些不安,毕竟帝陵金井的确是做过手脚的,李杰并未冤枉他,他倒担心被逼急了铤而走险,一口咬定金井渗水属实,没准儿还给自己惹来麻烦。

    礼部侍郎李铎看他面有不忍,轻轻耳语道:“杨大人不可心慈面软,你以为他会因此感激罢休么?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这句话若平时说来,杨凌必然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他是刚刚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对此有切肤之痛,对于朝堂上冠冕堂皇,谈笑之间刀剑加身的危险已有所领悟,闻言轻微地点了点头,想起差点儿就因此人和幼娘人鬼相隔,目光不禁向幼娘望去。

    韩幼娘还是那般俏丽,只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些红肿,但那双温柔的眼眸仍深情地注视着他,杨凌不禁向妻子宽慰地一笑。

    韩幼娘也回了一个笑颜,那笑容里尽是满足和欢喜。杨凌瞧见玉堂春、雪里梅挨在韩幼娘身边,想起这两个女子重情重义,自己遭逢大难,不离不弃地帮助幼娘,不禁感激地向她们点了点头。

    不料杨凌这一示意,两个女孩儿脸颊竟然有些发热,倏地害羞地移开了目光,杨凌不禁有点莫名其妙。他还不知道当日韩幼娘感激之下与三女结拜,曾发誓“同船合命、祸福与共”。

    同地什么船?自然是杨大老爷这条船喽。两个精明过人的丫头听在耳中,早知幼娘心意,只不过当时她们也抱定大事不成,以杨凌之妻的身份随他赴死的决心,对于能救他出来,希望实在渺茫。这时杨凌死而复生,那份心思活泛起来,这心里头就那么自在了。

    正德瞪着眼瞧着李杰,一时想不出要如何发落,忍不住转向洪钟问道:“洪钟,李杰诬告大臣,陷构钦差,杜撰帝陵渗水,该当何罪呀?”

    方才正德冲着洪钟嚷了一句,吓得一向见风使舵的洪老尚书乖乖退下堂去,跑到神棍莫道维身后躲着去了,此时一听皇上身他问话,洪钟顿时受宠若惊,还以为皇上不追究他的罪过了。

    洪钟慌忙抢上两步说道:“臣启皇上,大明律,诬告者一经查实,反坐之。”

    正德皇帝不耐烦地道:“少废话,到底如何处置?”

    洪钟忙道:“皇上明鉴,诬告反坐,就是他诬告的官员受到什么刑罚,就给他什么刑罚。”

    洪钟忙道:“他诬告的官员判的是杀无赦,来人,把他拉下去杀无赦!”

    李杰急了,他还道洪钟能拉他一把,哪想到他竟落井下石,李杰指着洪钟怒道:“洪尚书,我诬告大臣?若不是你请了圣谕动刑,岂会有屈打成招之事?”

    洪钟反口相讥道:“你若不是诚心害人,听说了消息大可向皇上禀报,请皇上查证,何必寻了一个疯子冒充证人,我是受你蒙蔽。”

    李杰气急败坏地道:“我与几位大人无冤无仇,何必害他?我听及帝陵渗水,对徐尚书禀报此事,是徐尚书要我暂勿声张,搜集证人证物,我才暂不言语。尚书大人,是不是这样?”

    徐贯一听要扯他下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胡说,老夫只说帝陵渗水是何等大事,岂可捕风捉影,叫你查实了再报,谁叫你搜集什么证人证物了。你与几位大人无仇,难道老夫就有仇不成?”

    刘健、谢迁等人本来还想为他们求情,一见他们危急时刻只顾推卸责任,不禁满脸鄙夷。王琼瞧了三人丑态,不禁气极,厉声喝道:“够了!”

    他喝止了三人的争吵,一转身直挺插地跪在地上,凛然道:“皇上,臣等不察,检举有误,有误告之罪,但请圣裁!”

    王琼除去顶戴放在一边,磕头不起,他这招以进为退比洪钟三人高明多了。先把罪名说成是失察误告,再把三个尚书一个侍郎全绑在一条船上,谅你新皇登基,根基未稳,敢随意处置这么多重臣?

    正德一见跪着四个人,倒有三个是尚书,倒真有点失措了,他求助地望向几位大学士,刘健趁机奏道:“皇上,臣以为,洪老尚书滥施重刑,屈打成招,险置四位钦差于死地,而且帝陵欲迁的消息传出,致使民心不稳,确是有罪。但洪尚书也只是受人蒙蔽,办案不当,其心并无私欲,臣以为可着他……着他致仕还乡便是!”

    洪钟听得身子一颤,他辛辛苦苦熬到一品大员的地位,如今只一句话便一切成空了,数十年辛苦,竟然如同一梦。李杰却听得心胆欲裂,刘健这是要丢卒保军了,他是内阁之首,连他也存了这心思,自己还能活么?

    正德听了点头道:“依大学士所奏,刑部洪钟着即致仕还乡。”

    刘健又道:“工部尚书徐贯,听闻帝陵工程有了差迟,先是过于谨慎、知情不举,后又未曾查实就告发大臣,轻慢怠乎,有亏职守,臣以为应予……”。

    刘键刚想说降价罚俸,正德已自作聪明道:“好,也一并致仕了吧。”

    刘健顿时噎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德奇道:“刘爱卿的建议甚有道理,继续说下去啊。”

    刘健长吸一口气,飞快地说道:“礼部尚书王琼,以诗礼教化天下,德高望重,桃李成溪。他与此案本无关联,只因误信人言,为肃清吏治,促请皇上处治贪墨官员,情有可原。然王琼并非言官,却行风闻上奏之举,亦应制裁,可罚俸三年以为惩戒。”

    他生怕正德又半途插嘴,所以这番话说地跟炒豆儿似的又急又快,正德不悦道:“王琼僭越本职险些铸成大错,如此莽撞,怎么执掌科举、祭祀、礼仪邦交诸事?罚俸未免太轻,便……迁南京礼部尚书吧。”

    谢迁、李东阳听了正要上前再替王琼求辩,不料王琼自以为一心为国,皇上却昏匮不明,心中一阵悲凉,已愤然磕头道:“皇上体恤老臣,老臣感激不尽!”

    正德听他口气愤懑,不禁怒道:“你还不服么?你执掌礼部,教化天下,却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教好,他逼迫他人婢女陷害家主,这也是堂堂礼部尚书府上作出来的事么?”

    他冷笑着转向刑部侍郎魏绅,说道:“魏侍郎,民告官,造谣中伤,该处以什么刑罚?”魏绅这人铁面无私,眼中只有王法,没有人情,闻言立即躬身道:“回皇上,以民告官,造谣诽谤,一经查实应削去功名,流放发配。但臣以为,帝陵疑案虽然不实,但告发杨凌强买婢女的事仅凭那女子一面之辞,尚不足采信,应予查证方能入罪。”

    正德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不用查了,这件事朕知道的一清二楚,此事乃因寿宁侯的家人仗势欺人,谋夺暮莳花馆三名女子而起,那时朕尚是东宫太子,听闻此事后着侍读杨凌予以搭救,他的银子也不是贪墨来的,是朕给他的,你是不是还要查查朕说的是不是真话?”

    魏绅慌忙跪倒道:“臣不敢,既是皇上为杨凌作证,那这诬告罪名便属实了。”

    王琼听说皇上要将他的儿子削去功名充军发配,顿时脸色发白。再也不敢硬项抵抗,只是磕头为儿子求饶,几个豪门公子也全没了往日气焰,跪在地上只是发抖。

    李东阳听了可真急了,这七个公子哥儿虽算不得人物,可是每人背后有一个朝中重臣的老爹。如今六部一下子罢免了一半的官儿,朝中已然人心不稳,如果再有几位大臣怀恨不满,他们如何掌理朝政?

    帝陵案弃了一个李杰保三位尚书。如今看来杨凌霸女案只有弃了王景隆,保住其他六人了。李东阳当机立断,立即说三道四道:“皇上,买通杨府女婢,陷构杨大人的只是王景隆一人,其他书生少不更事。只是贪慕虚荣,跟来湊个热闹,不宜重处。”

    谢迁、刘健、王华等人情知惩罚过重,不利于朝廷,纷纷跪下求情,正德恨恨地道:“也罢,附和随从的六个人朕可以不予计较。蛤王景隆却是罗织罪名,诬陷朝廷大臣的首犯,若赦了他,朝廷体面何在?把此人削去功名,流配贵州,一生不得录用!”

    王琼听得一阵绝望,王景隆跪在地上仿佛失了魂儿一般。他这一生算是完啦,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缓过气来,恍惚听见皇上判了李杰死罪,令人将他押了下去。

    王景隆凄凄然一笑,死罪?还不如也判自己一个死罪,好过这样活活受罪。自己本来一个前程似锦的世家子北,如果不是被那小贱人诳骗,怎么会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王景隆心头陡生一股恶毒的念头:“小贱人,你不是巴结那个杨凌算计我么,我就算发配贵州,也要买通亡命之徒,将你活活折辱至死,叫你悔不当初……”

    司礼太监戴义见皇上也钦判了案子,王琼仍不睛放弃,跪在那儿苦苦替儿子求情,忙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跪奏道:“皇上,贵州贫瘠荒凉,此去又是关山重重,烟瘴处处,发配去那里可是九死一生呐。依奴才看,既然各位大人求情,皇上不如将他发配泰陵做个苦役,为先帝修陵铺路,赎其罪孽,既惩冶了他,又体现了皇上的仁厚。”

    王景隆心中正琢磨着恶毒念头,一听要她去泰陵做苦役,虽说苦是苦了点儿,可是毕竟在京师附近,父亲虽放逐去金陵为官,在朝中门生故旧仍盘根错节,到时找人活动一下,还怕出不来么?

    可他一抬头,正瞧见戴义冲着他阴阴一笑,只瞧见这不怀好意的一笑,王景隆顿时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整颗心都变得冰凉。

    正德欣然道:“甚好,就这么办!”王琼深知儿子若去了泰陵,其凶险更甚于去贵州,急得几欲发狂。刘健等人与他共事多年,见了心中不忍,只得上前将他扶起,悄声允诺他照应王景隆老夫子这才垂泪退下堂去。

    正德将众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杨凌一家,这才讪讪地走到杨凌身边道:“杨侍读,朕……朕险些负了你了。”

    杨凌心中也颇为悻然,他不相信风水的重要还甚于万千百姓性命,所以帮着戴义等人瞒下了帝陵渗水之事,可是毕竟是有事瞒了这小皇帝了,他忙躬身施礼道:“皇上切勿如此说,皇上无论以一国之君,还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如此处置,都是本份中事,臣无怨言。”

    正德惭然笑道:“爱卿,你且宽心好好养伤,待伤养好了,朕是要重用你的。你且先回去,那三个唠叨老头儿还在外边候着朕,朕回头再偷偷去你府上看你。”

    杨凌忙道:“多谢皇上关心,皇上还是不要轻易出宫了,给三位大学士知道了,又要上奏折劝谏,微臣这便回去了。”

    他已除去手铐脚镣,但是双踝血肉模糊,要走出这长长的大堂,也痛得钻心。韩幼娘和玉堂春一左一右扶着他,雪里梅、高文心随在身侧,向正德皇帝施了礼,转身便走,正德见韩幼娘板着俏脸,虽然礼仪不失,但表情浑然不象以前待他那般亲切,心中有点难受,忽地叫道:“且慢!”

    杨凌诧异地转过身,只见正德又走过来道:“若不是幼娘姐姐持了父皇的墨宝拦阻,朕险些失去一位忠臣,幼娘姐姐有功于社稷,朕要封赏。”

    他略一沉吟道:“朕要颁旨,钦封幼娘姐姐为诰命夫人,幼娘姐姐就不要再生朕的气了吧?”

    韩幼娘见堂堂天子给自己赔不是,也不敢得寸进尺,忙福了一礼道:“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气?多谢皇上赏赐。”

    身份是韩幼娘的一块心病,她丈夫是秀才的时候,就总觉得自己一个猎户的女儿配不上人家,现在有了皇上诰封,心中如何不喜。

    正德见韩幼娘眉梢泛起一丝喜气,这才放下心来,开心笑道:“朕不但要赏姐姐,还要赏杨侍读。王景隆不是说你花了万两白银买婢女不合情理么?呵呵,那银子可是朕出的,就当朕买下送与你作妾好了。内务府已经给朕定了皇后还有两个皇妃的人选,嗯……就定在朕大婚之日吧,到那一日朕下旨把她们两个赐你为妾,圆房成亲。”

    “啊?”杨凌听了大吃一惊,韩幼娘也有些意外。玉堂春和雪里梅却是又惊又喜,两人眼神一碰,都刷地一下移开来,禁不住晕生双颊,但那盈盈眼眸里却尽是说不出的羞怩开心。

    高文心眼帘微微垂着,神色平静,看不出丝豪异状。韩幼娘虽曾许过暗喻共侍一夫的承诺,但她自知奴婢身份难除,根本不曾存在过这种亡妄想,自然不象玉堂春二人那般患得患失。

    小皇帝一拍杨凌肩膀,先是郑重地道:“你成婚之是便是朕成婚之日,朕发誓与你同喜同贺,一生不疑,从此既是君臣,也是好友!”

    他说着又欣然道:“上次在山中放的焰火宫灯很好盾,朕一直想再瞧瞧呢,等朕大婚时再无人有借口阻止朕点灯放火了,哈哈哈,朕盼这大婚还真是盼了许久了。嗯,朕大婚之夜,你来宫中,帮朕好好放一把焰火.”他反手一挥,笑道,“朕要看一晚的焰火,彻夜不熄……”

    高文心听了这糊涂命令差点笑出声来,玉堂春和雪里梅对视一眼,俏俏的嘴角儿禁不住向内一垮……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0:44

第一百零六章 红袖侍酒
柳榆槐樟,沿着溪水错落生长,因为这几日刚刚下过大雨,因而洪水泻过的痕迹十分明显,一些老树挨着河水的树根虬结裸露在外面,落水干涸的河道上散落着一些枯树干。

    一株垂杨柳下,斜斜的一块青石,石下汇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约一人多深,四丈方圆。左边山坡上就是左哨营五百亲军建起的营房,山道下是高老庄,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村庄,看清自己家园中的院落亭台。

    进入六月中旬,天气炎热,乡村环境虽然清静幽雅,可是知了昼夜聒噪不休,叫人难以入睡。此时,一张香妃竹榻就搭在小河边上,杨凌跟老太爷似的躺在竹榻上,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人错错欲睡。

    他的双手双脚都缠着白布,一要鱼竿儿矗在他的身前,鱼漂儿在水面上轻轻地打着晃儿,鱼儿早脱了钩,却无人去换上鱼饵。

    从京师回来已经十天了,杨凌被夹棍拶指弄得血肉模糊的手脚在女神医高文心的精心侍候下早好的七七八八的了,可是韩幼娘、玉堂春几人不敢大意,见他腕上足踝嫩肉初生,怕磨破了皮儿,仍然缚着厚布好生将养。

    身下这湘妃竹榻是严嵩赠送的礼品,严家在地方上算是个小地主,进了京城可就排不上字号了,既送不得大礼,干脆送些应时的雅物,倒挺合杨凌的心思。

    杨凌对帝陵取回的土壤为何没有破绽,一直心下存疑,严嵩拜访时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严嵩心里一直以为成国公和王守仁才是奉旨作弊的人。说不定杨凌也知道真相,所民倒不敢据功自有,更不敢说出实情。

    可是他既以为自己窥破了其中秘密,又心痒难搔,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也是助了把力似的,所以言语间不免透露出些许消息,杨凌听出是成国公、王守仁和严嵩三人联手助他渡过难关,心中的感激自然难以言喻。

    回来这几日,锦衣卫钱宁、于永,神机营三司官佐、内宫衙门刘瑾、马永成等这些有交情、有关系的人大多亲来探望,走不开的也托人送来厚礼。

    这些人出手何止千金,杨凌挨了顿打,上了趟菜市口表演了一通清官秀,忠仁名誉传民间,还赚得钵满盆溢。戴义、李铎、倪谦几人可没得比,不但比不能,他们还得买了礼物也上门来探望杨凌,到此情形他们也知道能够免死九成九是赖着杨凌,这个探望自是谢恩的,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

    杨凌曾任职东宫侍读,归属詹士府管辖,民以詹士府也礼节性地派人前来问候了下。杨凌如今是帝前宠臣,灸手可热,詹士府也不敢怠慢了,竟然派来一位翰林学士慰问。

    杨凌是宣府最年轻的秀才,十六岁就得了功名。詹士府派来的这位更不含糊,这位正德帝的侍讲学士名叫杨廷和,十二岁时就是名满巴蜀的神童,由学政特批跳过童生、秀才直接考上举人,十九岁中进士,二直八岁入翰林。那一溜儿辉煌,杨凌的学历跟人家一比,可真是米粒光华与日月争辉了。

    好在这位年这五旬的杨学士为人很随和,平素说话也绝不因为自己饱读诗书就开口闭口的充满酸腐气,两人一番攀谈,杨凌对这位侍讲大学士顿生好感。

    杨廷和本来只是碍于皇帝的面子,才受了詹士府差遗前来看望,对这位秀才出身、火箭般串升起来的帝前宠儿,他心中也是不以为然的。

    可是一经攀谈,杨廷和发觉这位秀才说话虽然杂乱无章,对于种种事务的看法没有一个系统的观念,但是每每口出奇语,必一言中的,或能道出其中厉害,若能举出解决之法,虽然有些奇思妙想过于激进,未必适合朝廷采用,但是这咱超人一等的见识就是许多饱读诗书的宿儒也想不出来,有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细细想来竟是在有道理,杨廷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顿时收了怠慢之心。

    幸好杨凌不知道这位本家的赦赦威名,与他攀谈时想起点什么才无所顾忌地放胆直言。他的学问虽比不得杨廷和,可是偶尔随意一句话,有可能就是后世有识之士观诸历史后总结余下的结论,他这时说出来,在杨廷和眼中,自然觉得此人颇有远见,见识不凡。

    这就象一个顽童和一个武林高手,顽童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愉好蕴含了什么至理在里面,他自己虽茫然不知,可是看在行家眼里,却是大受启发。

    杨凌说的那些不成系统的错错落落的观点、见识,杨廷和可不敢以为这些发人深省、前所未闻的话杨凌本人也不知就里,还道人家是不肯深谈。

    但他学问何等深厚,只消受此启发,结合他的学识和经验,自然推演化出真正可以施之于朝政的举措,这一来杨廷和可不敢当他是不学无术之辈了,还道此人深藏不露,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杨大学士倒不忌才,回去后提及杨凌,颇多赞誉。杨廷和在翰林院中极有威望的才子,有他一句赞语,再加上那个新晋的翰林严嵩没命地吹捧,原本对于杨凌越级高升,比他们苦读多年还在翰林院熬年头混日子感觉不满的翰林们可不敢太张狂了,原本经常公开斥责杨凌秀才出身,难堪大任的马上少得多了,这桩好处倒是杨凌始料未及。

    李铎戴义等人其实第二天来看了杨凌后便赶回泰陵去了,倒不是他们伤势好的比杨凌更快,而是现在他们巴不得当初被洪钟打的再狠一点,如果他们被抬回泰陵督工,才显出他们对朝廷的忠诚呢。

    杨凌这回也学了个乖巧。不敢再怠慢公事贻人口实,本想跟着赶回泰陵去,戴义却以为他是“放心”不下那位诬告他的王三少爷,急忙地拍胸脯、表忠心,一副“我办事你放心”地模样。

    可他一脸地奸笑,杨凌可不想和王琼结下不解之仇,看了他模样反而更不放心了。恰在这时,当今正德皇帝的恩旨到了,正德皇帝这道旨意,先把弘治帝送给杨凌的那副悬崖劲松图送了回来。

    估计正德也知道怎么比他也比不过先帝的绘画水平,所以那画上他也没敢胡乱涂抹、填首词加句诗什么的,不过他却盖了一方大印。比字画比不过老爹,那就比谁的印大好了。正德那方印,跟玉玺差不多大小,挺好一副山水画,上边通红一个四四方方大印,怎么瞧怎么不伦不类。

    正德旨意上诰封了韩幼娘为三品诰命夫人,嘱咐杨凌好好养伤,在家中静候旨意安排。杨凌本来就不是真心想去修坟,这一来就顺理成章留在家里享福了。

    迎来送往的忙了几日。今儿消停了,杨凌就叫人搬了竹榻,和幼娘到这山涧溪水旁乘凉钓鱼。韩幼娘见相公有了倦意,轻轻将温润柔软的小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拉过一旁柔滑的薄衿替相公搭在腰间,然后踮着脚尖儿悄悄地走开了。

    她这一动,只是略有倦意的杨凌就醒了,杨凌眯着眼,悄悄张开条缝儿看着幼娘。只见幼娘蹑手蹑脚走开了些才恢复了身形,她站在一棵树下转了两圈儿,仰着脸儿打量了一番,又鬼鬼祟祟地扭过头看了眼杨凌。

    杨凌好奇心起,不知道韩幼娘要干什么,一见她扭头,心闭了眼装睡。韩幼娘见杨凌睡熟了,又四下张望了几眼,然后飞快地拉起裙裾塞在腰间,挽起两只袖子,往掌心里淬了口唾沫,双手一攀树干,双手交替攀援,迅捷得像只灵猴儿,俏臀左晃右晃,刷刷地攀上了高高的树干。

    杨凌吃了一惊,本来还怕韩幼娘据摔下来,可是看到她这么矫键的身手,不禁大为叹服,韩幼娘站在树干上神色间很是欣然,好象很久不曾玩过这游戏似地。

    这是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桃树,下边的枝干被樵夫已经砍去,只留下些尖锐的枝杈,树冠茂盛的叶子里掩藏着许多核桃大小茸毛未褪的青桃。

    韩幼娘踮着脚头摘了些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包好,又揣回怀中爬下树来,跑到河边将青桃拿出来在河水里洗净了,拿起一个来喀嚓咬了一口,也不管那桃子是否酸涩,吃地津津有味儿。

    杨凌悄悄站起来,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脚腕上缠着厚厚的布带,不是那么灵活,一不小心踩在一块石头上。哗啦一声,把刚刚从河边站起来的韩幼娘吓了一跳,她身子一跳,一脚踏进了河里。

    等她忙不迭地把脚拔出来,扭头瞧见相公笑吟吟地站在身边,不禁尴尬地站在那儿,缩着脑袋象个等着挨训的孩子,小嘴里还露着一角泛着清涩香气的桃子。

    杨凌瞧见韩幼娘裙裾扎在腰带上,一只绣花鞋水淋淋的,左手用手帕兜着六七个小青桃,右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微黑俊俏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俏挺的鼻尖上还挂着两颗细密的汗珠,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禁噗哧一笑,说道:“我的三品诰命夫人,在做什么坏事?”

    韩幼娘一向温婉贤惠,杨凌都几乎忘记了她的年龄,瞧她现在这副模样,才省起她是个从小在山里野惯了的孩子,说到底如今不过才十六岁而已,正是贪玩爱疯的年纪,却已相夫持家,扮作人妇了,也亏得她能忍了这么久。

    见韩幼娘憨态可掬地站在那儿,难得露出副傻傻的表情,杨凌笑嘻嘻地替她把裙摆拉下来,拂开她腮旁的发丝,温柔地道:“喜欢吃青涩的果子,回头叫家人去买就是了,这样的野里子带些涩味儿,不好吃的。”

    韩幼娘本性调皮好动,自嫁了这秀才老爷可不知忍了多久了。今日回到熟悉的山林一时忘形居然爬树摘果。做为一个已婚妇人,又是诰命夫人,这般不顾形象,还真担心杨凌责备她。可是一瞧杨凌满脸宠溺,韩幼娘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赶紧咽下嘴里的桃子,丢开手里啃了一半的桃子,忸怩地捉着衣角窘道:“相公,人家……人家……对不起……”

    杨凌笑笑,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爬了树吗?爬就爬了呗,咱家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他揽住幼娘肩膀往竹榻旁走,边走边道:“你别想那么多,这些天在家,我只见你打坐练气,那棍棒功夫可是好久不碰了。幼娘,练武功可以强身健体,并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行为,诰命贵妇怎么了?你别太在意别人看法。别忘了,市井间现在可都说相公是杨家将后人呢,杨家的女子武艺高强那是当然的,呵呵,回头我叫兵要在后园开出块地来,以后每天你仍要练武,相公也跟你学。”

    他坐在竹榻上,顺手一扯,韩幼娘就跌坐在他腿上,韩幼娘忸怩地作势挣扎了一下,就羞笑着不作声了。杨凌揽着幼娘的纤腰,大手不老实地袭上她柔软的酥胸,贴着她耳朵道:“幼娘,这儿长大了不少喔。”

    韩幼娘刚过十六岁,身体还在成长,胸脯儿已慢慢饱满起来,含苞欲放的小胸脯儿在贴身的亵衣下显得涨鼓鼓的,大白天儿的在这山上被相公如此大胆地抚弄,羞得韩幼娘脸蛋儿热腾腾的,她抓住杨凌的手,羞不可抑地道:“相公,不要,这是在外边啊。”

    杨凌嘿嘿一笑,不忍见她难堪,顺势放低了手,一碰到那水淋淋的青桃子,杨凌忽地心中一闪,惊喜失声道:“幼娘,你是不是有孕了?怎么……怎么爱吃酸桃子?”

    说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幼娘平坦的小腹,韩幼娘羞地推开他的手道:“没有呢,没有呢,人家从小就爱吃青桃儿”,说着她转过脸儿来,怯怯地道:“相公,幼娘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杨凌失笑道:“怎么会,我们继续努力,总会有的嘛,再说,如果不生,也不见得是你的事。”

    “嗯?”韩幼娘诧然不解其意,女人不就是生孩子的么?如果晃能生不是女人的罪过还能怪谁?

    杨凌不想跟她解释那些太难说清的东西,看了她俏眸圆睁,一脸诧然地可爱模样,不禁在她颊上吻了一下,笑道:“来,脱上鞋子吧,湿着穿着不舒服。”,说着不由分说替幼娘褪下鞋袜,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脚丫。

    女人的脚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就算是自己相公,大白天儿的在这外面韩幼娘也臊的不行,她忙将脚丫蜷到榻上,拉过薄衿掩住。在她心里,还是牵挂着方才丈夫满脸的失望神色,真的呢,都同房四个月了,这肚子咋这么不争气呢?

    小妮子抚着肚子连吃青桃的胃口也没有了,嘟着小嘴儿想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相公,皇上什么时候大婚呢?”

    杨凌心中一跳,丢下自己刚脱下的靴子吱吱唔唔难以应付,皇上大婚就是他纳妾的时候,还是奉旨纳妾,怎么拒绝啊?

    自打从京里回来,这事儿他就有意避而不谈,反倒是府中上下,人人都适应地很,好象老爷纳妾天公地道似的,大尤其皇上所赐,府里的奴仆出去对人说起都是一脸的自豪。玉堂春和雪里梅也早已自学地以妾礼侍奉他和幼娘了,好运玉娘姐姐叫起来,似乎也别有一层寓意。

    杨凌滞了一下,吱唔道:“皇帝赐下,相公也不知如何拒绝了。玉儿、雪儿都是好姑娘,可是你也看到了,官场险恶,这次倒了三位尚书,朝中不知多少大臣对我不满呢,跟着我……未必是福啊。”

    韩幼娘双手楼着膝头,浅浅一笑起来:“相公总是杞人忧天呢,幼娘真不知道相公到底担心什么,相公不要怪罪幼娘大胆,相公,你以为要如何对她们,她们才会开心、才会幸福呢?”

    她幽幽一叹道:“相公,你不知道皇上许了亲事后她们心里有多欢喜呢,我却觉得出来。有时想想,人家进了咱家的门,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幼娘知道相公疼我,可是要是幼娘得了个善妒的罪名,幼娘……真的不会开心呢。对玉儿、雪儿来说,能够跟了相公,就是她们的福气。她们虽出身卑贱,可是重情重义,咱家落难地时候,肯舍命陪着咱,相公官儿越做越大了,妻妾满堂是幼娘预料中的事。如果真要迎些姐妹进门儿,幼娘倒情愿是她们呢。要说起来,文心姐姐可是对相公恩情最重呢。要不是那什长被她做了手脚,几位尚书大人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认罪的,相公不知还要受尽多少波折才出得来。”

    韩幼娘见他想得入神,还以为相公有些意动,不禁又羞层地推波助澜道:“玉儿妹妹说,看文心姐姐的体态模样,很好生养呢,说不定七郎儿虎……”

    “嗯!啊?……”杨凌省过神来,不知道韩幼娘在说些什么,他正要再问一句,溪水下一人高的嵩草中一阵笑声,两个俏丽的女孩儿走出了小路,瞧见二人,欣然唤道:“老爷,幼娘姐姐。”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雪里梅、玉堂春笑盈盈走来,雪里梅一身青衫,怀中抱着一具古琴,玉堂春也穿的像个婢子,挎了一个篮子,她是习舞乐的,虽是一身婢子服装,走起路来仍是步履轻盈,如风摆构柳枝,姿态曼妙之极。

    二人身后,高文心刚刚转过草丛,她的一头青丝用青帕包住,神态娴静地随在二人后边走过来。

    玉堂春二人到了跟前,向杨凌蹲身见礼,韩幼娘匆匆穿上鞋袜,下地拉住雪里梅道:“你们怎地来了?”

    雪里梅笑道:“玉姐儿亲手做了酒菜给老爷和姐姐送来,我想要是老爷钓鱼闷了,听听曲儿也是好地,便抱了琴跟来了。”

    玉堂春将篮子放在榻旁,气息有些微喘。杨凌见她挎着篮子赶啊二里多山路,娇嫩的脸颊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禁说道:“玉儿,我跑到这儿乘凉,倒累得你们跑来跑去的,真是有劳你了。”

    玉堂春晕着脸瞟了他一眼,嘴角含着甜笑低声道:“老爷不必客气,婢子应该的。”高文心走过来,文静地裣衽施礼道:“老爷,请再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她小心地坐在榻边,将杨凌手脚上的布带解了下来,轻柔地抚着伤处观察了一阵儿,见这次上山并没有磨破伤口,被夹烂的地方嫩红的新肉已经渐渐硬实起来,脸上不禁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摊在榻上,从中抽出一要细细的金什,素白地手指在杨凌腿上比划了两指,找准了穴道一针刺了下去。

    杨凌本来长出新肉的地方就痒痒的,被她捻动金针,只觉大腿先是一麻,接着又酸又痒,不禁条件反射地伸直了脚,倏地踢在高文心的大腿上。

    杨凌只觉脚尖碰到人家姑娘富有弹性的大腿上,忙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讪讪地寻个话题道:“小姐,就是这小小一根金什令陆什长神魂颠倒……啊!啊,不是,是神志错乱了么?”

    雪里梅“哧”地一声笑。湊趣道:“老爷说错啦,陆什长是三要银针变得神志错乱了,这一根金针神魂颠倒的……好像另有其人。”

    高文心神色淡淡的,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她一边专注地捻着金什,一边轻声解释道:“我用这金针活络血脉,大人伤处便能好地快些。昨儿吏部侍郎焦大人不是说朝中为了六部尚书的安排,众臣争执不下休么?依小婢盾,大人也享不了几天清福啦。”

    雪里梅将二人表情瞧在眼里,不禁扮了个鬼脸,对韩幼娘嘻笑道:“文心姐姐的神针我是见识过了,只昌不晓得是不是真有能令人神魂颠倒的医术,世上若真有这功夫,天下的女孩子都该去学一学。见到倾心的郎君抬手就是一针,呵呵呵……”

    高文心捻着金针,脸色仍平静如不,但是雪里梅“见到倾心的郎君就是一针”出口,不知怎地,好却手上一乱。

    志凌只觉腿上疼了一下。抬头看时,只见高文心微低着头,秀颈优雅,肌肤如玉,只是呼吸急促,呵气如兰,水一般的眼波中神色闪烁,也不知是羞是愠。

    雪里梅见了吐了吐舌头,包着琴盒自走到柳下,取出琴来置于膝上,素指挑拨,琴音悠扬响起,听起来是一首曲调古朴的曲子。

    杨凌听之不懂,高文心胸中所藏可不止是医术,听出那曲子是《古相思曲》。那强自平静了许久的面容终于遏制不住浮起一抹晕红,杨凌只觉腿上又是一疼,不觉苦着脸道:“姑娘轻些……疼……”。

    高文心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睇了他一眼。清秀的脸蛋儿红馥馥的,忽然间似是充满了妩媚的女人味儿。她不自然地抬起手来挽了拘鬓角的秀发,把自己羞红的脸颊全埋了下去,按信杨凌那一条大腿只是扎个不停,杨凌半边身子酸麻不已,却又敢声张,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总算高文心及时醒觉,看到杨凌大腿发颤,好像正在忍耐痛苦,忙起了针,换了一条腿,待她用完了针,玉堂春才提过篮子,请杨凌和幼娘用餐。

    难怪玉堂春累得流汗,那篮中放了一个西瓜,四色精致的小菜,十多张薄软的糖饼儿,最上边还搁了一壶竹叶青,瓷壶用毛巾包了几块窑藏的冰块镇着,东西还真不少。

    六月天竹叶青加冰,这种喝法自然高文心说地,就是玉堂春雪里梅原来待过的莳花馆饮酒也没这般讲究。高文心老父好酒,家中建有储冰地窖,如今倒全便宜了杨凌。

    榻上剖瓜饮酒,溪边垂柳抚琴,持杯举箸,红袖环伺,而且个个容颜俏美,对他有情有意,对于古代的风流老子们来说,是不是最为梦想的生活了?那么对于现代的男人呢?

    杨凌举箸一望,水村心乱如麻。唉!是不是我横下心来尽情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是更真实的面对生活,也让我、和我身边的人都过得更开心呢?不管是否本意,毕竟这一切,都已来到了自己身边,地位就象一个磁场,当你升到一定的高度,不管你自己想不想,该出现的,总是要来的。

    韩幼娘坐在杨凌对面,小口地咬着甜软的烙饼,甜蜜地替杨凌布菜。玉堂春翠袖半挽,为杨凌斟满了杯子,杯中酒液金黄碧翠,闻之芳香扑鼻,高文心站在竹榻旁轻声说道:“老爷,这竹叶青里加了砂仁、紫檀、录归、陈皮和冰糖、蛋清,性平暖胃、活血补血,对老爷的伤大有裨益的。”

    玉堂春双手捧杯,在悠雅的琴声中嫣然吟道:“田家足闲暇,士友暂流连。三春竹叶酒,一曲鲲鸡弦。请老爷满饮此杯!”

    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杨凌浑身不自在,这种“腐朽堕落”的封建士大夫生活,也不是没经过培养锻炼的人就能泰然处之的啊。

    他接过杯来,神情仓促地刚想答话,远远地有人高声喊道:“杨大人,杨大人在哪呢?咱家是谷大用,听到了你应一声呐。”

    “谷大用?”前两天马永成出宫采买倒是来过,谷大用随侍帝前,轻易出不得宫门,他来了。那么皇上……

    杨凌想到这里慌忙从温柔乡里跳起来,急急穿上靴子,他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十多个青衣箭袖的彪壮汉子,从那草丛路口闪了出来,后边踱出一个花花公子,身穿一件淡色素花的箭衣,下穿青袖散脚裤,裤脚窝窝囊囊地塞在羊皮短靴中,形似灯笼。这是这月份京师纨绔子弟最风流的打扮。

    那公子模样长得倒俊俏。手里吊儿啷当地提着一枝鞭梢儿乌黑的马鞭,老远地望见杨凌他便哈哈大笑道:“杨侍读,朕略施小计就逃出宫来啦,你的伤可好些了么?”

    杨凌赶紧上前见驾,施礼相迎道:“皇上怎么来了,微风臣不知,未曾远迎”,正德皇帝笑嘻嘻地举起马鞭在此他肩上敲了一记,假意斥道:“少跟朕来这一套。”

    他闪过杨凌肩膀向后边瞄了一眼。啧啧道:“羡慕死朕啦,你想钓鱼便钓鱼,想吃瓜便吃瓜,想跑到山上睡觉便有人给你扛来竹榻,朕在宫想干什么都有人痛不欲生地进谏,被人管得喘气来,唉!苦哇,真想和你换一换,过些舒心日子。”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正德虽是一句戏言,可是自从上次险些挨刀,杨凌对这些他平素并不在意的小节可不敢再马虎了。他不在乎。正德不在乎,便别人在乎。在有些人眼中这些恰是君臣父子必须遵守的礼节,否则就是不君不臣,不忠不义,杨凌可不敢再授人口实。

    他忙陪笑道:“皇上是一国之君。百官对皇上自然寄望甚深,他们也是为了皇上好啊。”

    正德悻悻地哼了一声,这时谷大用去河边濯洗了一方手帕,跑回来递给正德。正德接过来胡乱抹了把脸,然后拉过杨凌手腕看了盾,欣然道:“爱狂卿身子好了,这便好,这便好,朕难得出宫一趟,这些烦心事不去说他,你也不用假惺惺劝谏,朕知道你和那些书呆子不一样,呵呵……走了,陪朕好好游玩一番,回头朕还有件大事要和你议广义地说呢。”

    杨凌回头看看,飞快地向玉堂春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退开,然后迟疑道:“那……,皇上不妨也去柳下听琴钦酒,一起钓钓鱼如何?”

    历史上正德皇帝好色的名头太响了,杨凌不通历史,但野史逸文看过不少,据那上边说起正德逸事,曾说他夜游宣府,看见一户人家就进去,自己唤过女眷宠幸,让人家的男人在院子里等着,然后兴尽再去玩下一家,杨凌看这段故事时,除了对正德皇帝这么么饥不择食的审美观点和超强性能力有所怀疑外,倒未怀疑他好色的真假,毕竟历史上是众口一辞的。

    自从天缘巧合认识了正德皇帝,虽说目前还看不出正德丝毫好色的迹象,可是今天这环境、这情调儿,呃……真地很容易叫人饱暖思淫欲。再说正德渐渐长大,也快大婚了,万一碰了女人开了窍呢?不得不防啊。

    杨凌多少有了警戒心,所以想把女人调开,哄正德去钓鱼。不料正德皇帝听了皱眉不耐道:“听曲钓鱼有什么好玩?走,你既然身子好了,去把你的亲军调来,陪朕去山中演武,看看士卒打仗,那才好玩。”

    杨凌现在可供操练的只有五百亲军,人数既少而精,弹药也显得充足,所以在杨凌的要求下,日常山中演兵是常有的事,杨凌没想到正德说的好玩居然是玩枪玩炮,这个倒好办。他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要看演兵那倒容易,只是皇上龙体贵重,上了山须在掩体内观看党演军,不”可轻易现身。

    正德喜道:“这有何难,走走走”,他急不可耐地拉住杨凌,向幼娘喊一声道:“幼娘姐姐,朕和杨侍读去看演兵啦,你们自己钓鱼听曲儿吧。”

    杨凌足踝上肌肤新生,不敢走得过快,他向韩幼娘杨了杨手,随着喜滋滋的正德走在山间小路上,顺手折下一枝蒿草味儿浓郁的青草嗅了嗅,随意问道:皇上有什么大事要与臣商议?是要臣去泰陵督建么?]

    正德走在前边,随口说道:“泰陵上的事你挂个名就行了,现在戴义几个人卖力地很,朝中也不见有人聒噪,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是不知道哇,现在六部缺了几个官儿,朕不想再用白发老头儿,想任命你为刑部尚书,可一大帮老头儿不答应,说你德望才识不足担此大任,气得朕没法儿。不是大用精明,给朕出了个好主意。”

    杨凌一听这几位太监大哥又帮他出好主意了,一颗心不禁提溜了起来。只听正德振振有辞地说道:“他们不是说你才识不足,不堪重任吗?朕叫你出席经筵,好好震一震那帮死老头儿,对了……经筵你知道吧?”

    自从正德继位后,百官不断上疏要求皇帝重开经筵,杨凌早就听说过了,怎么会不知道这经筵是什么东东?他一听正德皇帝叫他出席经筵,去与饱读诗书的文武百官谈经论道,议论文学典章、朝政大事,这位冒名顶替、有名无实的杨秀才吓得心里就象几百只蛤蟆在跳井,顿时卟嗵卟嗵卟嗵……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0:50

第一百零七章 经筵重开
杨凌没带过兵,好在手下的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爬上来的,杨凌只是将自己一知半解的理论教授给他们,融合到他们的作战经验当中而已。

    自从手下只剩五百亲军以他的能力倒可勉强对付,杨凌对这五百亲军可不是按照士兵的方法培训的,而是按培训军官的方法进行培养。

    这些人中不乏一些军事素质较高的人才,一经将领传授和杨凌的大胆支持,以火器为主的进攻、防守、撤退、埋伏、迂回、内线变外线、包抄合围的战术战法使得似模似样。

    不过正德皇帝这年纪暂时可领会不了那么多,在他眼中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操刀杀敌那才好玩,现在杨凌的军队是火器,杨凌可不敢让他冒险。不过那炮声隆隆、枪声阵阵看得从未见过这场面的正德摩拳擦掌,看到兴奋处忍不住道:“朕大婚之后要在禁中演武,火器过于犀利,到时调刀枪兵来,你与朕对战。”

    杨凌含糊应了一声,让这精力旺盛的小皇帝习武练兵未必是坏事,一开始或许打打闹闹的成份居多,时日久了,他必然会对领兵用兵有所了解,到时自己如果再故意打败他几次,依小皇帝不服输的性子,必然会认真钻研兵书。

    杨凌心中倏然想到这些纷迭的念头,可是经筵一事压在心头,现在却没心情去想那么多了。让我参加经筵?我说什么啊?你如果知道五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敢干不敢就站上清华讲台对教授们指手划脚?

    杨凌这个愁啊,直到强颜欢笑地将兴尽的正德皇帝送走。杨凌才愁眉紧锁地回到府中。进入后园花庭,两个婢女看见老爷回来了,忙上前见礼,杨凌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张眼望了望,问道:“夫人呢?”

    那小婢高文兰原是高家侄小姐,杨凌也不忍让她做些下作粗活,留在内院做了侍女总管。她匆匆迎上来道:“夫人和雪儿姑娘、文心姐姐去后园采摘蔬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韩幼娘闲不住,高家内园后宅有大片的空地,幼娘看着可惜,开辟出一亩地种植了许多新鲜菜肴。一开始她还只敢指手划脚,后来见杨凌不闻不问,颇有纵容之意,就换上粗衣亲自上阵了。

    她的农活比这府上丫头还精通,在她精心伺弄下,那地里蔬菜生得极好。每天府上使用的新鲜蔬菜都是自家所种。

    杨凌唔了声,走进内书房坐在椅上,望着架上琳琅满目的线装书,忽地想到韦小宝要进宫时,陈近南要他阅读的那厚厚两摞武功秘籍……的目录,杨凌不禁一声苦笑。

    门口儿青影一闪,似有一个人影儿轻盈地一掠而过,杨凌没有注意。紧接着那人却倏地闪了回来,惊喜道:“老爷回来了!”

    杨凌抬头一看,站在门口的青衣美婢正是玉堂春,她好似刚刚去晾晒了衣服似地,衣袖半挽,露出两截雪藕似的皓白玉腕,那张素脸未施粉黛,却仍美得令人目眩。

    她瞧见杨凌一身甲胄未卸,脸上毫无欢颜,忙乖巧地迎上来道:“老爷可是有甚心事?”

    杨凌怎好说出自己要上考场了,这是吓得?他忙强笑一声道:“唔,没有,刚刚去山上陪皇上演兵,有些乏了。”

    玉堂春这才释然,不禁嫣然一笑,轻盈地走过来道:“老爷身子可好,就穿着这么重的盔甲上山,难怪的呢”,杨凌本该回营中把盔甲换了,只因心中有事,而且送走正德后离家门更近,所以就直接回来了。

    玉堂春说道:“老爷,让婢子给您宽了甲胄歇一歇吧。”杨凌站起身来,皱眉道:“早说不必自称小婢,怎么还这么说?”

    玉堂春替他解着甲上丝绦,听了俏脸没来由地一红,羞涩地垂下眼帘道:“婢子还没……还没……皇上还没大婚呢。”

    这妮子不好意思直接说,转而绕到皇帝大婚的事上去,反正现在谁都知道皇帝大婚就是杨凌大婚了。杨凌听了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盔甲制作精良,不但精美帅气,而且十分沉重,书格上中间部分全是书籍,玉堂春叠好了踮着脚尖儿想把盔甲放在高格上,却力怯北不上去,便蹲下身子放在下边。

    杨凌瞧她背影,曲线玲珑、千娇百媚,一身贴身的青衫婢衣,这一蹲下,翘臀盈盈圆圆,好似圆规画出来的一般,线条说不出的迷人,心中不由一跳,忙转过了眼去坐回椅上随意捡起本书来看。

    忽地户肩上一沉,杨凌一扭头,只见两只纤美的手掌搭在肩上正替他轻轻按摩着肩头,杨凌想起苏三乖舛的命运,原本命中注定苏三要沦落风尘,先嫁商人为妾,经历一声牢狱之灾,最后嫁与王景隆,至于她成为王三妾室之后是否幸福,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故事中都是圆满结局。

    而今呢?这个乖巧美丽的女子却阴差阳错地来到自己身边,王景隆反而逢难去了泰陵,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将来又会流落谁家?

    杨凌忽地按住她手,轻轻问道:“苏三,你今年多大了?”

    玉堂春被她按住手背,不禁红着脸答道:“一秤金买我来时才七岁,如今婢子已十五岁了。”

    “十五……”,杨凌心中一动,问道:“你的家人……你还记得么?如果有机会再见到……”。

    玉堂春飞快地截口道:“婢子没有家人!”

    杨凌不禁哑然。这才想起她是被父母以几百文钱转卖给妓院的,那时她已七岁,怎么会不记事?若说心中没有恨意,又怎么可能?

    玉堂春的身子靠近了些,低低地道:“婢子出身寒微,又沦落风尘。早忘了自己怎么来地,又将哪里去。自进了杨家的门,遇到老爷和夫人,婢子就象到了天上仙境。一天比一年过得还快乐,如今杨家就是我的家,您和夫人就是我的亲人。”

    她这一靠近,杨凌只着一层薄薄袍衫的肩头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样富有弹性,而又柔软美妙,杨凌立刻意会到那是她的乳房。他的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全身的触觉神经似乎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右肩上。

    姿意感受着那种美妙销魂的感觉,柔软,有弹性。她才十五岁啊!难道尤物都是这么早熟的吗?

    天似乎更热了,窗外的知了叫地好烦人,怎么就一点风都没有呢?

    玉堂春说得动情,犹不自觉地道:“幼娘姐姐对我们说过你的担心,老爷,你肯为我们想得这么长远,我和雪儿心中不知有多感激,从来别人只是看中我们相貌,谁肯为我们这么着想?”

    杨凌觉得掌背上一凉,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已扑蔌落了下来:“人生如一梦,玉儿只希望自己苦了这么久,能做一场美梦,梦之长短,谁还会去计较。岂不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老爷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你不知道……不知道玉儿的一颗心早就给了你吗?”

    耳听得一个如花似玉的玉人儿在耳边如此呢喃,谁的心肠还能硬如铁石?杨凌暂时抛开了亘在心底的恼人秘密,只想回身安慰她两句,可是肩膀一动,玉堂春已经觉察自己偎得太过暧昧,忍不信一声娇呼,倏地弹开身子。

    杨凌回过头,只见这史上闻名的美人儿,一双眸子念头泪深情地望着他,红润羞涩的脸颊上却漾着甜美的仿佛沁出蜜来的笑意,一副予取予求的温柔敦厚婉模样。

    杨凌心中猛地升起一团豪气:这流传千古的美人儿都能被我征服,我还怕些什么呢?难道这是经筵就如此可怕,我就征服不了几个老朽?

    他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信玉姐儿的双手。玉堂春的手一被他握紧,一双眼顿时迷迷朦朦的好象要沁出水来,那张红嘟嘟的小嘴儿也半开半阖的,身子都要软了。

    只见杨凌抓住了她一双柔荑,深情地说道:“玉儿……”

    玉堂春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呻吟了一声:“嗯?老……老爷……”

    “去,帮我把所有的史书统统找出来,老爷我今天要彻夜读书!”杨凌斗志昂扬地道。

    玉堂春:“…………”

    ……………

    经筵终于重开了。

    天天上奏苦谏,就差写血书的翰林学士、督察御史们弹冠相庆、欢欣鼓舞:一个不开经筵的皇帝怎么能算是好皇帝?如今满天神佛都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化,天子终于回到明君的正途上来了。

    可是神机营参将杨凌也要参加经筵的消息,又把他们惊呆了。经筵是文武百官皇帝讲经论道的场所,大明从未规定武将不可以参加经筵,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武将主动去参加经筵,杨凌就算是个儒将吧,可那学识难道够格在经筵上一展身手么?

    皇上要给他兵权,要宠信重用他,那都忍了,这经筵可是文官们的圣地,也是他那种人来的么?这是最严重的挑衅!

    正德皇帝重开的第一场经筵。因此万众瞩目。

    翰林院、督察院、詹士府,包括朝中文官们就象当初进京赶考一般,引经据典、彻夜苦熬,一篇文字斟酌了又斟酌,删减了又删减,最后写得花团锦簇,背得滚瓜烂熟,务必要一鸣惊人,让杨凌灰头土脸。

    文华殿上,时辰未到已是百官云集,竟比上朝时还热闹。反正正德皇帝开了金口,今日经筵,文武百官皆可参加,就是没事的也跑来看热闹。

    今日经筵重开,内阁三大学士了极为重视。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任同知经筵事,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新任礼部尚书伦文叙尽皆到场,讲官是詹干府杨霆和,展书官是翰林院杨廷和。

    这排场可谓空前豪华,司礼监大太监王岳亲自领着两名首领太监、八个小黄门,捧了经史子集来布设御案和讲案。一到了文华殿瞧见许多武将。摊贩老王岳吓了一跳。他侍候了四代皇上了,就没见过这么多武将跑来参加经筵的,按说这些人中只会写自己名字的武将大有人在,他们跑来湊什么热闹?

    王岳这人虽然位高权重,为内相之首,手中掌控着东厂、西厂。不过为人忠心耿耿,又没野心,戴义虽是他宠信的人,可是一听说戴义隐瞒先帝陵寝渗水的事,王岳的痛心愤怒不在正德皇帝之下,所以堂堂司礼监首领太监下狱,王岳竟不闻不问,始终置身事外,因为他是这一态度,所以与戴义交好的东厂范亭也不敢轻举妄动,以致张绣对拯救杨凌也畏首畏尾起来。

    如今戴义出狱,对王岳袖手旁观已暗暗怀恨在心,只是这老王岳虽然是特务总头子,人却老实得很,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文华殿上本来是文官天下,今儿到的京中武将数量竟然不比文官少,的确是大明开国以来头一次,所以文武百官便按照上朝的规矩,左殿站文官,右殿站武官,文官之首以刘健为尊,武将虽将刘大夏排在首位,但是小小的三品参将杨凌站在殿前,无论品秩比他高低的武将都隐隐后退半步,将他众星捧月般拥在前边。

    激动啊!长脸啊!今儿武将总算可以挺直腰板进文华殿了。至于杨参将的学问……可别以为这些武将不识字就缺心眼儿,事先早打听过了,神童老子杨廷和大学士都夸过他呢,那还差得了?

    杨凌硬着头皮站在那儿,打定主意多说不如少说,不懂的坚决不说,逮住了机会就一通瞎说。要论子史典订那是一窍不通,除了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蔫”“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也背不出几句,斗文学不行,侃大山总行吧?

    是故此时杨凌一身盔甲,英俊不凡,双脚不丁不八屹立当地,双目似阖不阖,神情沉静如水,要是配把大胡子,冷不丁一瞧还以为谁把关帝圣君的塑像给抬了来。

    内官刘瑾等人当初被杨凌讲述异国见闻的话儿给忽悠蒙了,真当地时间他学贯中西、无所不知呢,所以出了这么个包主意,正德皇帝盲听盲信,一听经筵时间到了,居然头一次兴致勃勃地上殿听课来了。

    自德皇帝登殿升座,百官三拜九叩后,带刀侍卫将讲案抬到正德的龙书案前,鸿胪官传旨开讲,伦文叙和杨廷和因为是正德帝初次开经筵,作为讲官倒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讲了讲洪武帝开经筵,帝王以百官为师学习儒家经典的重要意义,就微笑着退到一边,把战场交给了文武百官。

    新任工总尚书老臣杨随守立即出班,讲起四书五经来,他的这番话是早就拟好的,说起来引经据典、抑扬顿挫,说到妙处众文臣心花怒放赞不绝口,瞪大了牛眼等着看打仗的众武将却哈欠连天,连正德皇帝也两眼发直。

    王老先生又将余勇追穷寇,一篇八股文滔滔不绝地背出来,连竖起耳朵想从中找出点话题的杨凌也听得倦意顿生。

    杨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些人之乎都也,谈的全是首先文章,偶尔有点能触及现实的东西,可是千百年前的圣人所面对的世界格局、势力分布与如今大不相同,生搬硬套毫无意义,所谓经筵,实在无聊之极,难为老朱家的孩子了,这一百多年都怎么忍的?

    王鏊说完了退下去,杨芳又赤膊上阵了,他的儿子杨霖伙同一景隆陷害杨凌,虽然有三大学士求情,说他儿子少不更事、贪慕虚荣,跟着瞎起哄,所以正德没有予以惩治,却下旨对杨芳狠狠呵斥了一顿。

    谁不信自己的儿子?何况杨芳原本就觉得杨凌谄媚事君,是个不学无术的小人,杨术冷冷地瞧了眼昂然挺立、目不斜视的杨凌,两把疏朗的眉毛一拧,朗声说道:“方才杨大人、王大人说了四书五经、圣人之道,这经讲完了,臣便来讲讲史。”

    “陛下,自古君王治天下,皆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为臂指治理百姓,故选贤任能、亲贤臣远小人,则成圣君;而亲小人远贤臣则嬉戏游乐,疏于政事,致使小人当道、朝政腐败。昔汉灵帝宠信十常侍,梁武帝迷信佛道,宁徽宗宠信童贯、蔡京,耽于游乐,朝政被一班官权奸所把持,阴冒于阳,臣欺其君,小人擅权,下将叛上,引致亡国亡身,此当为后世者戒!”

    正德皇帝打了个哈欠,双眼无神地道:“朕不开经筵,你们哭着喊着开经筵,朕开了经筵,难道就是讲这些所谓经史么?”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1:00

第一百零八章 快漏馅啦

童贯为北宋“六贼”之一,杨芳说汉灵帝寄信十常侍、梁武帝迷于佛道,都不帝提及那些奸佞名姓,唯独说及宋徽宗时提了人名,而且把大将军童贯排在权相蔡京之前,显然意有所指,众武将傻不愣登地听不出来,可是众文臣早已在下边窃窃私语了。

    杨芳见自己一番苦心,正德皇帝却听不出来,也顾不得再玩暗喻了,忍不住跪地说道:“读史便是为后人戒。皇上当习道德文章,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则垂拱而天下治。如今皇上好骑射懒读书,听说皇上已多次擅离皇宫,去西郊观武,沉迷于此小技,非贤明天子所为啊。”

    杨芳话音刚落,殿上一个悠悠的声音道:“原来好骑射演武便不是贤明之君,大人的史书真是读的好哇,嗯,禁中演武开疆拓土的秦皇汉武原来都不是贤明之君。”

    杨芳倏地转身,只见杨凌搭话,立即道:“子曰:……”

    杨凌一听又是“子曰”,立即截道:“子曰:你不要每句话都用我的。”

    “哈哈哈哈……!”这一下不但那些武将顾不得皇上坐在上边,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许多文臣都忍俊不禁,掩口而笑,以臻杨凌这句名言后来灰飞烟灭下将对付文臣的有效杀性武器,常常把曰了一半的文臣噎得直翻白眼儿。

    李东阳急咳两声。掩住了笑意,肃然道:“杨大人,朝堂之上,皇上面前,不可拿圣人取笑!”

    杨凌闪目望去,果见许多文臣愤愤然颇为不满。遂向李大学士笑道:“大学士恕罪,下官只是觉得孔圣人时候,是春秋战国,诸国格局、情势、人文、朝政、经济与现在皆有不同,千年下来沧海桑田剧变,已是人物两非。圣人教化万民的仁义礼智信,固然放之四海而皆准,而且千古不可变,但是圣人对于朝政的观点看法,却是针对当时时政的,如果今人胡乱引用、拘泥不改,假圣人之名胡言乱语,不但害国害民,也是败坏圣人清誉。”

    其实只要出仕为官,真正脱离书本的文人,在施政之时早已觉得光靠圣人之学期成绩不足以冶天下,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倒代贤臣皆称孔孟门徒,但是冶政方针早已揉各黄老之学了。他们嘴上说说是一回肠荡气事儿,心里也是不信只凭圣人留下的几句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所以听了杨凌这番解释,李东阳没有作声。杨凌转向杨芳问道:“杨大人说只习道德文章便可垂拱冶天下,而演兵习武则是小技。如今苗疆作乱、鞑靼虎视眈眈,此乃大明目前内外的大患,是否只凭教化便可平息?只重教化、不重民事、不重军事,国家可以长治久安吗?”

    杨芳闻言不屑道:“一摄亡命之徒作乱,不过是芥癣之疾而非社稷之患,鞑靼元人负隅蛮荒,并无大志,何足为虑,小题大作,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杨凌击掌笑道:“妙哉,陈胜吴广之流只是芥癣之疾,蒙元蛮人不足为虑,嗯!想必大宋朝当初象你这样的贤臣必定大有人在。”

    杨芳涨红了脸怒道:“陈胜吴广反的是暴政,正因暴秦不习教化,苛刻于民,百姓这才一呼百喏,群起反抗。”

    杨凌反问道:“那元朝灭宋呢?元人是正义之邦吗?元人不足为虑吗?”

    王鏊跳出来道:“那又不同,如今元人四分五裂,地处僻荒,形同野人,有何可惧?”

    杨凌道:“元人本自关外来,还不是入主中原?如今又回关外去,阻元人于关外便不足惧了?”

    工部尚书杨守随出班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四海承平,国泰民安,因此施德政仁政于民足矣。鞑靼蛮人,生于苦寒之地,以游牧为生,精擅骑射,非我农耕所长,与之较武是为不智。故只须以一军阻野蛮于国门之外,内乱不生便罢,他们如何有隙可趁?”

    杨凌伸出一指道:“第一,四海承平、国泰民安,说顺了嘴了那说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臣侍君,应该时时有忧患意识,不是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观主义者么?如今我大明仁政深得民心,可惜这几年天灾不断,海内不时有走投无路者聚众亡命,这些事不奏于皇上知道,你口口声声在皇上面前四海承平、国泰民安,是何居心?”

    杨守随气得花白胡子一撅一撅的,这句话还真是成了套话,说的人不经心,听的人不入耳,偏偏杨凌拿这句话挑他字眼,把这位本家老大爷气得够呛。

    杨凌又伸一指道:“第二,你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么也承认施政当因时而变、因地而变、因势而变了?那么抱守规矩、不知变通,也是圣人教导你的吗?”

    “第三!”杨守随刚欲张嘴,杨凌一声大喝,又制止了他。这老头儿如果又长篇大论地说出来,杨凌哪是对手,趁着都是老头,脑筋转得没年轻人快,加上每句话不是捎上皇上,就是捎上历代开国之君、亡国之君,老头儿说话谨慎,怕犯了忌讳,只要他犹豫一下,想组织一下语言,那就可以说下去了。

    杨凌举起第三指,侃侃而谈:“只消内政承平,便不担心外敌?你怎么知道外敌便不会和我们一样在发展、在进步、在承平他们的内政呢?居安当思危,也只有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那么雄才大略、目光长远的英明之主才会几度发兵征讨元人,防止他们在关外重新坐大呀。”

    杨守随、杨芳(……怎么老杨家这么多人作官?杨家是第一大姓么?)、王鏊气得财务处脑充血,他把太祖、成祖抬了出来帮战,这还怎么辨啊?这人也太无耻了!

    其他的百官有心帮忙也不敢出面了,有的人已开始想不起当初的话题是什么了,怎么说着说着谈起对外军事问题了?

    杨凌不敢给他们时间考虑,又道:“第四!”,正德听地大喜。转头四下瞧了瞧不禁有点儿遗憾,怎么没把刘瑾、谷大用那几个有眼光的人才带来呢,瞧杨侍读说话多耐听啊,比他们念的经可好听多了。

    杨凌跨前一步。扭头瞧见一众武将听得入神,不禁有点儿惭愧:“俺这墨水儿,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般大老粗啊”,他扳着手指道:“第四,你说元人善射,而我中原之人不以武力见长,那么汉唐时多次击败极其强大的游牧民族匈奴、突劂,作何解释?传说金兵是女真不过万,过万无人敌,可是金人对上农耕民族的岳家军,却屡战屡败,惊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又作何解释?谢安以南方八万人打败北方前秦符坚的二十七万骑兵六十多万步兵又作何解释?本朝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数次北征,杀得元人望风而逃,有时大军一到,他们逃得影儿都看不到,这又作何解释?我告诉你,东汉时,我汉人只派出一路大军就将匈奴灭了一半,赶走一半,就是这些汉人手下的残兵败将一路西逃,连续征服东西哥特人、日尔曼人,致使遥远西方一个疆域极大的帝国灭亡,你可以想像一下,我汉人武功,当初是何等威风”

    杨凌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少道理要和他讲,反正抬出了放牛的娃儿朱重八、灭十族的屠夫朱棣还怕不够,干脆把整个汉人都捎上了,那时的民族主义可比现在还要强百倍,他说一句,热血沸腾的众武将便喊一声“好!”

    正德跟听说书似的,眉飞色舞、抓耳挠腮。

    杨凌一番话下来,谁敢再反驳,那就是反大明!反朱元璋!反天下汉人!如果一句话说不好,将来就可能给人留下话柄,这些人官场经验何等丰富,杨凌的话处处是坑,谁也不愿意陷进去。

    可是……不反驳,那岂不代表他胜了?

    好多大臣悄悄摸摸准备了一晚上的文章,暗暗叹息一声,他们准备的资料都是脱离实际、空谈理想道德的东西,和人家说的根本不贴边啊。

    杨廷和左右瞧了瞧,只见诸武将摩拳擦掌、刘大夏侧目而视、众文臣面面相觑、三学士闭口不言,至于御案后边喜得前仰后合没点皇帝样子的正德……,杨廷和决定直接无视。

    三位经筵事不发言,作为讲官,杨廷和只好出面作总结讲话,他清咳一声,微笑道:“张而不驰,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治国理论,有文有武,有政有经,的确不能以一法而通达万事,不过……听杨大人所言,难道以为兵事可决定一切么?”

    杨凌一听大喜,杨廷和这是要他作总结发言了,总算混过来了,他忙含笑拱手道:“非也,正如方才诸位大人所言,决定一切的仍是内政。政令通达、吏治清时,百姓富裕,才谈得上强国强兵,下官所举的例子,那些国家无一不是君贤臣能、国家富有,才能练出强兵。但是为君王者莫有不重视军事的,下官只是听杨霖杨大人有所偏倚,这才放胆直言。兵事应常备,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事是施政的补充和保障,不可平时废施,急来抱佛脚。下官是武将,所以在兵言兵,谈的也只是国政的一点。呵呵,经筵嘛,就是广开言路,不拘一格,至于说的对不对,可不可用,那已非下官之事了。”

    杨廷和微微一笑,刚想说话。正德已拍着书案喜道:“很好,甚合朕意。朕身子也乏了,还要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这便撤了吧。”

    杨廷和躬身应声,吩咐经筵结束。百官下殿。正德站起身来,见杨凌被众武将围在当中,忙高声喊道:“杨爱卿,回头来东暖阁,朕有话与你说。”

    皇上发话了,众武将也不敢纠缠太久,过了一阵儿,杨凌晃着被拍得发麻的两个肩膀,也离开了文华殿,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是内廷正殿,横九间,内五间,两头是东暖阁、西暖阁。由于弘治皇帝以前常在东暖阁处理奏折、办理政备,正德继位后也常在这里办公。

    杨凌来到乾清宫正殿前的御路上,正要折向东暖阁。忽地金亭子吱呀一声,两个小内侍推开殿门,从里边走出一行人来。

    乾清宫前露台两侧这两座石台上的鎏金铜亭,称做江山社稷金殿,亭子四面各设四扇隔扇门,这子圆形攒尖式的上层檐上安有铸造古雅的宝顶,象征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宫里人都称之为金亭子。

    这里素来除了洒扫太监,是不准人进入的。杨半角不禁注意地看在眼里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内侍持着拂尘走出殿门,一左一右站定,随后两个宫女拥着一个淡黄宫装的俏美丽人,从殿六姗姗走了出来,美人儿螓首微侧,那双妙目恰与一身戎装的杨凌对个正着。

    一瞧见杨凌,那宫装美人先是一怔,然后眼中放出欢喜的光芒,那如新月般的淡淡蛾眉也倏地弯了起来,杨凌认得是福公主,慌忙上前一步,在台下躬身道:“臣杨凌,见过公文殿下!”

    如今福公主的皇兄做了皇帝,按礼该改称长公主,所以杨凌如此称呼。永福公主心儿跳得有些快,她对面这男子算是唯一接触过的宫外年轻男子原本就存了一丝莫名的情感,杨凌进京后又一直不消停,总有他的消息通过小太监们传进后宫,再通过身边嘴快的宫女让她晓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啦。

    前些天听说因为帝陵案入狱,永福公主还真地为他担了不少心思,只是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不便也不能出面为他求情说话,只能心里盼望老天保佑,能留他一条性命,后来杨凌果然大难不死,可让这小姑娘开心了许久。

    想不到本以为难得见上一面的人,今日竟然可以瞧见。永福公主怔了一怔,才开心地绽开笑脸道:“原来是威武伯杨大人,免礼平身!”

    “是!”杨凌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不敢抬起头去看她,永福公主瞧得心头有点儿失落,就算见了又如何呢,两人虽在咫尺之间,彼此却似天涯之远呀,永福眼中喜悦的光芒不禁黯淡了些。

    就在这时,永福公主身后有个道士走了出来,这小道士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的竟然是官身道袍,那是有品秩的朝廷道官,道髻上插着一枚紫檀钩,满头黑发如同漆染,容貌清奇俊逸,但是年轻俊朗,可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

    他一出来,身后又跟出个小道僮来,比他还小两岁,鼻似悬胆,目如朗星,漂亮得不像话,不过他穿的却是普通的灰青色道袍。

    年长的道士瞥见台下立着一位将军,不禁微笑稽道道:“永福殿下,这位将军是……?”

    永福公主忙道:“这位是皇上亲军侍卫统领杨凌杨大人,杨将军,这位是弘佔真人。”

    杨凌见永福公主对那少年礼敬有加,忙躬身道:“末将杨凌见过真人。”

    他心中却不禁暗暗嘀咕,不是说自从弘治皇帝驱走术士番僧后不再寄信佛道了么?谁又找来这么个毛头小子装神弄鬼了?居然敢直入内宫,让公主陪同进入金亭子,看来极受上宠啊。

    永福公主见杨凌神色平淡,知道他仍是不明这少年身份,不禁莞尔一笑,她轻提裙裾,款款而下,那两个道士和小太监、宫女随在后边下了石阶。

    永福公主走到杨凌身前柔声说道:“杨将军,这位真人是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佔真人,掌管天下道教事,是龙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师。”

    杨凌吓了一跳,原来是国师,难怪永福公主这般礼遇。他倒没想到堂堂国师竟然这么年轻,连忙又重新向国师见礼。

    国师身后那个面如冠玉的小道士挤到永福公主身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杨凌,然后皱起一双有些女性化的弯眉疑惑地问道:“你说是杨凌?抗旨救妻的杨凌吗?”

    那位弘佔真人年纪不大,却极有气势,他微微皱双眉,斥道:“符宝,退下,不得无礼。”

    那小道士吐了吐舌头,又倏地方退回他身后去。杨凌见那叫符宝的小道士随意湊近公主身边,永福公主竟毫无愠色,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不过这位天师虽然官品不高,就象内阁三位大学士,都是五六品的官儿,可好权力却是极大,不是随便可以得罪的。

    他忙笑道:“是,抗旨不敢,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殿下,皇上相召,要臣去东暖阁见驾,臣这便去了。”

    永福公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舍,她微微颔首,望着杨凌离去的背影儿有点发怔。可是那位张天师瞧着杨凌背影竟然也怔在那儿,眉头蹙着似乎若有所思。

    永福公主很快醒觉自己失态,白玉似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红晕,她郝然转身道:“天师已祈过了福,可还回后宫见过母后么?”

    “啊?”天师张谚硕手指拢在袖中正在掐算,听见永福公主询问,忙道:“不了,皇上大婚之日小道再进宫祈福吧,今日到了京师就匆匆前来拜见皇上和太后,小道想趁隙去成国公府上拜访一下。”

    第四十七代天师张元庆奉圣谕娶的是成国公的女儿,钦赐蟒衣玉带,本人既是国师,又是皇戚,这位小天师是张元庆独子,成国公的外孙,既来了京师当然想去见见外公。

    永福公主嫣然笑道:“既如此,本宫就回去了,小安子,送国师出宫。”

    弘佔真人身永福公主稽首一揖,随着一个内侍向外走去。那个叫符宝的小道士追上去与他走了个并肩,悄声道:“哥哥,你刚刚掐算甚么?是不是那个杨凌面相有些古……?”

    弘佔真人倏地停住脚步,一把捂住了他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祸从口出!”

    他飞快地瞧了眼前边带路的小太监,见他没有注意,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说道:“回去再说,再给闯祸,不带你出来!”说着急急追上那小太监向前走去。

    符宝愣愣地站住,伸出手指掐算一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急步追了上去。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1:15

张天师自龙虎山来,自有道观三十六名弟子随行。

    一辆巨型马车停于宫门外,张谚硕上了马车,那小道童竟也跟了上去,一进了马车放下轿帘,小道童摘下道冠,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俊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柔媚之气。

    这小道童眸如秋水,眉似远黛,长发披散,竟然是个女孩儿家。

    她神色紧张地望着兄长,低声道:“哥哥,那个杨凌有问题呀,看他面相,是早夭福薄之人,可是如今不但合命格贵不可言,而且寿禄极高,岂不蹊跷?”

    天师张谚硕干笑两声道:“哪有这种事?或许你算错了,又或许他做了什么善事,命运改变也是可能的,宝儿,此事不可再提。”

    “哦?”宝儿溜溜儿的眼珠一转,眸光邪魅而得意:“哥哥是说父亲传下来的道术有问题?那咱天师道传了一千多年,难道都是骗人的不成?”

    “宝儿!”张谚硕忍着怒气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要卖弄你那点道术了,大道清虚、术法小技,咱们的术法用来趋吉避凶、明哲自保尚则不足,改天逆运、辨识国势更是从来做不到的。你看那位杨将军眸正神清,绝非奸佞之人,这就够了,若真是有人为他逆天改命、延寿增福,这种道行是你我对付得了的吗?难道你还要提着桃木剑,上皇宫里捉妖不成?”

    小天师年纪不大,性子却极稳重,他压低了嗓门道:“我本江湖闲散人,又何必,君恩赐予?祸福无门唯自招呀,皇家的事不要掺和,也不要提起,那不是我们招惹的起的。”

    朱家王朝一向刻薄寡恩。朱元璋靠着宗教起家,生怕别人也有样学样,所以对僧道两门极为忌讳。

    龙虎山张天师和曲阜的孔圣人,不管谁坐了江山对他们都是礼敬有加的,朱元璋也不敢破俗,可是他却在国政上限制佛道两家的势力发展,连龙虎山发放度谍的权利都收归京城道录司管理,生怕他们势力太大,小天师岂敢招摇?

    更何况鬼神之说实在缥缈。做皇帝的希望别人都信鬼神,这才利于他坐稳江山。但是否决不希望一个真懂法术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是皇权也管束不了的力量,必然会想办法除去。这道理张天师一脉早就明白了,所以他们尽可以装模作样地为皇家祈福,被皇帝看出来是假的都不怕,反而不敢让他看出一点真本事来。

    况且个人运势他们看得出,都未必左右得了,而国家运势变数更多,决非道术可以一窥天机的,杨凌这种面相怪异的人居然出现在朝廷中,谁知道是福是祸,自然避之为吉。

    他们住在江西龙虎山,这几年江西宁王曾多次派人带着儿子的生辰八字上山请他卜卦,为儿子占算运道。宁王是世袭的王爷,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宁王,还算个什么劲儿?虽然宁王来使口口声声说是儿子自幼多病,做父亲的过于担心才请天师卜算,但是他的野心却瞒不过这个小天师。

    要不是杨凌一脸正气,张谚硕都要怀疑是某位藩王遣进京的探子了。他是天师,可就算是天师也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呀。当初燕王靖难不就成功了!谁知道杨凌如今算是哪一门的,这种事还是装糊涂莫沾惹的为妙。

    不过他对这个妹妹极是宠爱。见语气搬弄是非了,忙又和颜安慰几句。说起这张符宝来,虽是一个女子,而且是张天师妾室生地,但是在龙虎山地位很是特殊。

    第46代天师张无吉曾被人弹劾为祸乡里欺势霸女,被皇帝流放他乡,张元庆继承哥哥的天师之位后一直行事低调,奉公守法,不敢胡为,也不敢吹嘘道术仙法,只是老实本分地做他的天师。

    可是弘治四年皇帝遣太监来龙虎山赐印赐符,那位太监一时兴起,借传圣谕要求张天师祈瑞雪降临、群鹤舞空,以为祥瑞。要百鹤来翔天师自有他的办法,可是要老天下雪可就有点为难人家了。

    张天师硬着头皮选定日子,念咒画符地祈祷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他懂得气象还是运气好,那天果然大雪纷扬,着实地露了把脸。

    等他回到朝天宫,才知道第四房妾刘氏刚刚诞生了一个女婴,张元吉认为是这个女婴给他带来的好福气,所以对这个妾生的女儿极是宠爱,为她取名符宝,常常带在身边,地位与别的庶子大不相同,她和这位嫡兄哥哥从小玩到大地,所以彼此感情很好。

    但是这次张符宝见哥哥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头一次疾言厉色地斥她不知好歹,张符宝心下也慌了,惴惴然地不敢再胡言乱语。

    车到成国公府前,早有人提前赶来报讯,张谚硕是成国公的外孙,他虽是国师身份,但却是以亲戚身份探亲,没有长辈出来迎接的道理,所以出来的两个表达式哥朱贺义、朱贺礼相迎。

    成国公老当益壮,自己的亲生骨肉岁数也差了不少,最大的儿子都六十了,最小儿子才二十四,嫁给张天师的小女儿今年刚刚三十三岁。两位表哥将天师兄妹迎进府去,刚刚转过照壁,就见一个满脸通红、酒气醺天的男子被人扶养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险些撞在张谚硕身上。

    朱贺义皱了皱眉,对扶着那醉汉的三旬男子道:“六哥,薜兄又喝醉了?”

    那位六哥“哎”了一声,笑道:“他哪回不醉的?甭管了,我送他回去。”,他瞧见张谚硕兄妹一身道袍,已知道是表弟表表妹来了,不禁和颜一笑道,“我送这位朋友回府,表弟表妹请去堂上,爷爷等着见你们呐。”

    张谚硕含笑拱手,目送二人出去。张符宝伸手从照壁旁花盆中摘下杯口大的花儿嗅了嗅,问道:“表哥,外公是武将,你们交往的人也都很豪爽啊,每次你们的朋友来府上都喝得酩酊大醉么?”

    朱贺礼失笑道:“薜兄可不是武将,而且是弘治六年的头甲进士呢,是个大才子。”朱贺礼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只是自从尚了宁清公主,做了驸马都尉,唉……不提这个了。请旱吧。”

    张谚硕兄妹诧异地互视一眼,随着他们走了进去。

    …………

    杨凌来到东暖阁。谷大用眼尖,第一个看到他来,急忙笑嘻嘻地迎上来说道:“杨大人来了,皇上正等着你呢,快来快来。”

    那经筵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杨凌果然震住了一众文官,把正德皇上哄得眉开眼笑,他自然兴高采烈、与有荣焉。

    正德一见了杨凌就兴奋得俊面通红,说道:“杨侍读,来来来,赐座,哈哈哈,今天朕真是开心啊,看见那些平时在朕面前象一堆苍蝇似的老家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真是笑死朕了。这回朕要升你的官,我看谁还敢反对。”

    杨凌微笑着向皇上见礼,回道:“托皇上的福,微臣也是侥幸过关罢了。皇上关爱微微臣,臣铭感五内,可是臣年轻识浅,如果贸然提升为六部公卿,确实形同儿戏,仅凭一场经筵,众大臣们是不会服气的,便是臣,收下也不敢担当此任。”

    他这一说,不但正德,便连正德皇帝身边的谷大用、马永成、刘瑾三人都愣了,刘瑾到底读过几本书,急忙劝道:“甘罗十二能拜上卿,杨大人如何做不得刑部尚书?有当今皇上为你保驾,区区几个文臣反对何足惧之?”

    杨凌一夜恶补,这历史知识还真没少长进,知道甘罗拜相的故事。心道:“甘罗十二拜上卿?他还十二就被砍了头呢,瞧你举这例子,真够别扭的。”

    杨凌本来就对贸然进封上卿有所顾忌,今日朝堂上见到文武百官的态度,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如今只论声名,杨凌可谓如日中天,而且禁中大内有皇上、宫外有锦衣卫做后盾,现在又征得了一班武将的信赖,杨凌认为即便自己身死,有这些人际关系的照拂,有威武拍的俸禄,也足以让幼娘……和奉谕娶进门来的雪儿、玉儿衣食无忧了。

    可是如果真地做了尚书,便得陷入与众文官的勾心斗角当中去,一年的时间,分也结下了,自己也走了,幼娘怎么办?那引起笔杆子可不全是善良之辈啊,如果那时有人再来搬弄是非,圣眷能否一直如故呢?

    存了这份心思,杨凌已决定无论今日经筵辩论如何,对于刑部尚书一职都要坚辞不受。刘瑾等人自从皇登基,这人气权利都比往日大了许多,这几个素无大志的家伙也挺知足的。

    只是他们上面横着个老王岳,瞧见他们哄得皇上不像话,有时不叫去训斥他们一顿,弄得他们挺别扭,合计要是关系密切的杨凌做上卿当尚书,宫外有人,他们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这时一听杨凌不想当官,可真应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那句古话,顿时七嘴八舌劝告个不停。

    杨凌不好说出自己打算,只好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对正德道:“皇上,您初登大宝,此时该想法获得百官拥戴才是,前些日子为了微臣贬了三个尚书,好处呢,是皇上由此立威,坏处呢,是皇上甫登至尊,就贬谪大臣,难免百官不服。这时微臣要是破格提拔,大臣们会怎么想呢?说不定担心皇上要将一班老臣全都撤换,于朝政不利呀。”

    正德听杨凌说得入情入理,心下十分感动:“父皇果然慧眼如炬,这个杨侍读一点野心都没有,这么大的官儿送到他头上他都不要,一门心思只为朕考虑。”

    小孩心性儿,谁对他好,他当然恨不得把能给人家的好处全送出去。杨凌这一说,他更觉得不封他个大大的官儿,未免对不起自己的忠臣,可杨凌说得也有道理,那给他个什么官才合适呢?

    正德在蹙起眉头正想琢磨一下,一个娇俏的翠衫小姑娘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她瞧也不瞧旁边的人,便于工作对正德道:“后兄,宁清公主居然被一个家奴欺负得哭泣不上止,真是岂有此理。皇兄对这事可耻下场不能置之不理。”

    杨凌一瞧这冒冒失失闯进来的翠衫女孩儿是正是永淳公主,连忙上前见礼,刘瑾几个人也跪了一地。气得小脸通红的永淳公主理也不理他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笼着一层委曲的雾气,盯着正德不放。

    正德对这个调皮活泼的御妹手足之情倒挺重的,见她气得呼呼直喘,忙站起来呵呵笑道:“宁清公主?出了什么事了,瞧把你气的,来来,皇兄这儿有刚刚进奉来的沧州金丝枣蜜饯,你来尝尝,有话慢慢说。”

    正德皇帝自己没点皇帝样子,永淳小公主对这刚刚登基的皇兄也缺少为人臣子的觉悟,她嘟着小嘴儿,气鼓鼓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正德的位子上,拍着桌子说道:“宁清姑姑从小就很疼我们的,皇兄现在做上皇帝,可得替她撑腰。”

    今儿薜驸马进宫见皇姑,居然被公主府上的女职工官给赶了出去,气得姑姑掉眼泪,可她找到太皇太后诉苦,太皇太后却斥责她不知礼,真是气是我了。

    永淳公主说罢,从盒子里拈出一个蜜枣儿,丢进嘴里恨恨地嚼着。马永成如今是大内的总管,一听永淳公主告的这状,神色间不由有点发慌。

    他眼珠一转,湊进正德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正德听了不以为然地对永淳公主道:“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就是驸马也不能坏了规矩呀,要不太皇太后能训斥皇姑么?真是小题大作。”

    永淳公主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正德“你……你……”了半天,眼泪吧嚓地就是说不出话来。马永成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阴阴地道:“殿下,皇上是您的皇兄,也是您的君上,请注意为人臣子的礼义。”

    永淳公主霍地拾起那盒蜜饯,劈头盖脸地朝马永成砸去,跺着弓鞋怒道:“好好好,你是皇上,你杀了我算了!”说着一提裙裾就要冲出去。

    正德瞧见马永成脸上粘着块蜜饯,头上还顶着几块,不禁眉毛眼睛一阵乱动,强忍着没笑出声来。他见小皇妹气得娇躯乱颤,忙做和事佬道:“算啦算啦,皇兄帮你还不成么?”

    他一扭头瞧见杨凌,不禁喜道:“杨侍读,你跟皇妹去一趟,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哄得皇妹开心了就成,省得她又来乱丢我的东西。”

    杨凌吓了一跳,忙道:“微臣是外臣,这好象是内务府的责任吧。”

    正德不耐烦地道:“无所谓无所谓,反正我禀过太皇太后了,朕的大婚是要礼部、内务府来合办的,这天使人选由礼部鸿胪官温则安和你担任,这阵子皇宫大内你是要经常出入的。”

    正德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团龙玉佩递给他道:“内宫不比外宫,寻常的牙牌进不得的,朕这块玉佩你先带着。”

    永淳公主泪珠儿还没干呢,毛茸茸、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了杨凌半天,忽地叫道:“我认得你了,你怎么穿上”盔甲进乾清宫了?”

    永淳小公主个头儿刚到杨凌胸部,也不知是年纪小还不懂男女这别还是被她那个好脾气的老爹给宠坏了,她竟然湊到杨凌跟前儿抚摸了他胸口的甲胄鳞片一下,啧啧赞道:“看不出,很结实呢,挨上二十板子一定没事儿。”

    小姑娘一湊近了,一股香风扑来,杨凌不禁尴尬地退了一步,谷大用张了张嘴儿,刚想提醒永淳殿下注意公主仪范,瞧见马永成脑门上还粘着风块蜜饯,她那位二杆子皇帝哥哥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杵在那儿不以为然,便于工作明智地不吱声了。

    杨凌上次便是被这小丫头给支出去做了永福公主的替罪羊,被气头儿上的弘治帝给打了一顿,如今老皇帝换成了小皇帝,这位小公主更是肆无忌惮了,他见了这个黄毛丫头还真有点害怕。

    永淳公主伸指在他胸口一点,满意地道:“很好,你就穿着这身行头,跟本公主去十王府教训教训那帮嚣张的家奴。”

    正德皇帝拿着团描小扇遮信嘴巴,干咳两声,向他连使眼色,示意他快反这小煞星哄走,嘴角里却又含含糊糊地道:“事关皇家体面,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万事有朕作主。”

    这位宁清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呢?

    原来明朝的公主下嫁后并不与丈夫往在一起,而是迁居宫内的十王府,自住一殿,皇帝指派一个宫中女官负责公主寝食饮居,就是公主想见驸马,也要得到这位女官的同意,否则驸马连宫门也进不来。

    由于这女官是皇帝派去地,等同于奉旨钦差,就连公主也不敢得罪她,更不好去对皇帝说出想见丈夫的话,所以没结婚的公主是枝头的凤凰,一旦尚了驸马,过得大多很窝囊。为了夫妻能见一面,许多公主驸马常以重金贿赂女官,结果女官气势越来越嚣张。

    明朝的驸马无论多大学问,一旦尚公主为驸马,就得甜辞去官职独居驸马府,有的还能在宗人府混个差事,大多数却只拿俸禄没有官职,既纳不得妾,又不敢出入青楼之地,成了活鳏替。

    而且公主一旦逝去,皇家所赐的府邸财产全都要收回去,这驸马的权势连朝中一个小官都比不了,那些女官又大多对宫中有权的大太监时常孝敬钱财,有人撑腰,所以驸马爷也奈何不了他们。

    马永成收了宁清公主府女官的钱,知道是因为宁清公主府的女官嫌收的贿银少,故意阻止人家夫妻见面,所以一听永淳公主要寻那女官的麻烦,便对正德低语几句,指说薜驸马时常不经允许就出入皇宫,有损皇家颜面,女官只是按律办事,叫皇帝不要插手这些后宫女人间的事。

    永淳古灵精怪的,如何听不出皇兄话中的意思,她皱了皱鼻子,也不反驳,心中暗暗打着主意冷哼一声道:“走吧,跟本公主去十王府。”

    杨凌无可奈何,只好随在她后边去处理皇帝家事。永淳公主走出乾清宫,轻轻盈盈地沿着曲廊走到僻静无人处,四下一瞧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杨凌道:“本公主听说……你前些日子险些被皇兄砍了头?”

    杨凌瞧见她神色,不禁谨慎地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是,微臣受人陷害,一时无法辩白,幸好皇上圣明,微臣才得以脱狱。”

    永淳公主背着双手,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道:“嗯,自古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想必杨大人现在是深有关体会喽。”]]

    杨凌史觉得这位永淳公主神色有点儿古怪,心里毛毛地有种危险的感觉。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本来就不好侍候,偏偏她还是个公主,杨凌实在头痛同这种小女孩儿打交道。

    永淳公主眼波一转,慢慢地眯起来大眼睛,稚气的脸上满是“我要陷害你”的表情,一脸黠笑地道:“被人陷害很可怕吧?拉到菜市口滋味好受么?”

    永淳狡猾地笑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方才皇兄的意思?告诉你杨大人,如果你不帮我姑姑出气,不用送你去菜市口,本公主直接叫锦衣卫将你拿下砍头!”

    杨凌干笑道:“公主殿下,总得让微臣了解前因后果才好做决定吧?微臣死不足惜,擅杀大臣,对公主可是令名有碍呀。”

    杨凌嘴上说着,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这还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她哥哥提着宝剑满宫追杀寿宁候。现在这位小公主又想追杀我杨参将不成?

    永淳公主忽地“咭”儿地声笑,如同春花绽放。她小小年纪,这一得意笑起,居然雅态研姿,举措也娇媚之极,她笑吟吟地道:“碍什么碍?如果我说你胆大包天,对本公主非礼,你想想够不够杀头之罪?”

    杨凌一听勃然大怒,永淳公主陡见杨凌双眉一凛,那股怒气勃发的气势竟然把小公主吓得倒退了一步,她知道杨凌同这些内官交好,所以虚言恫吓,怕他循私,哪晓得这一番话,杨凌已将她看成草菅人命的蛇蝎美人。

    杨凌强忍怒气,垂着眼帘,淡淡地道:“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微臣算得什么?皇上既然遣了这件差使,微臣自然秉公处理,若是理不在殿下这边,只望公主殿下能谅解微臣。”

    永淳公主见杨凌这么一副淡淡的表情,不禁有点讪讪地道:“我……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当然是有理才要你帮我出气……”。

    她见杨凌虽然执礼甚恭地站在那儿,可是双眼直盯着脚下,竟是看都不屑看她一眼,也不禁芳心一怒,只想:我是堂堂大明公主,凭什么对你这般低声下气地解释?

    她把翠袖一甩,板起俏脸道:“记住你说的话,秉公处理!否则,我也不会放过你,哼!”说完一转身,气冲冲地去了。

    ……………

    乾清宫内。负责泰陵工程的司礼太监戴义风尘仆仆地刚赶了回来,刘瑾谷大用等人地位低微,原本在他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可是自从戴义对王岳生了嫌隙,也知道自己论人脉、论地位不及王岳,而刘瑾等人现在虽然有势无权,却是当今皇上极宠信的内侍,有心结纳他们,所以见了面竟也和颜悦色,与往昔不屑一顾的表情大不相同,倒让刘瑾等人欢喜不胜。

    正德见了戴义忙道:“戴义,朕有一事正要与你商议,所以急急地把你找回来。”

    戴义受宠若惊地道:“皇上有事但请吩咐,奴才敢不应承?”

    正德沉吟着道:“泰陵工程用度如何?可还缺银子么?”

    自从出了帝陵渗水案后,泰陸多少引起了朝臣更多的关注,戴义现在还真不敢从里边大把地捞银子,倒真的甚是卖力,要权当是做政绩工程,所以朝廷拨付的工银用度绰绰有余,听了正德问话,戴义忙道:“回皇上,泰陵工程用银已足敷支用了。”

    正德颔首道:“嗯,那就好。朕要大婚了,大婚及赏赍需银一百八十万两,朕跟户部要银子,韩文却要朕从内库支会,可是马永成掌着内库呢,盘查了一下,如今内库也不富裕,顶多使出一百万两,还有八十万两没法着落。朕寻摸着八十万两户部总该答应了,可是韩文只肯给朕三十万两,其余的差头他要朕以银钞赏赐下去代替银两。哼!朕一时糊涂差点儿就应承了,还是刘瑾提了个醒儿,朕才明白过来,朕可是登基、大婚集于一年举行,这样的双喜临门,要朕给臣子们和守边将士发银钞,这不是寒碜朕吗?所以……

    正德看了戴义一眼,心中有点迟疑:“让戴义打着泰陵工银不足的幌子跟朝廷要银子,这么做是不是对父皇太不恭了?”

    戴义见正德神情犹豫,还以为皇上是想从泰陵工程上往外挤银子。他现在极想讨好正德,心目中赶紧盘算了下,如果控制严点儿,层层管事工头都不许捞钱,购买材料时也节省点儿,四五十万应该勉强能湊得出来。

    戴义盘算定了,忙跪奏道:“皇上安心,泰陵工程原本估计用银三百八十万两,奴才和几位大人为皇上办差,不敢怠慢疏忽,工程进度也快着呢,估摸三百三十万两足敷支用,这余下的五十万两,就从陵上支用吧。”

    正德一听大喜,忍不住站起来道:“什么?泰陵工程可以挤出五十万两么?”他略一沉思,又沉下脸来狐疑地道:“你莫不是为了讨好朕,要对先王陵寝偷工减料不成?”

    戴义一听急忙道上:“皇上,奴才哪敢呐。实在是原告估计得多了些,如今工程已完工一半,奴才细细算过,地上宫陵筑罢应可省下数十万两银子,奴才不敢隐瞒,本来就想着禀告皇上的,恰好皇上要用银子,奴才敢不为皇上分忧?”

    正德这才转怒为喜道:“这便好,这便好。只要不误了父皇陵寝便成,朕为这事儿可愁了许久了,偌大的内廷都是王岳掌着,朕去问他拿主意,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想不到你倒有本事帮朕解忧。”

    “王岳?”戴义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原本对王岳忠心耿耿,可是他入狱待死,王岳竟袖手旁观,如今戴义已恨王岳入骨,他偷眼儿一瞧,见眼前只有刘瑾、谷大用、马永成三个人,他们都是王岳不怎么待见的太监,戴义便壮着胆子陪笑道:“那是,那是。纵然有办法,怕是王公公也舍不得拿出来呢。”

    “嗯?”正德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禁疑惑地瞧他一眼,问道:“此话怎讲,你老老实实给朕道来。”

    戴义慌忙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王公公掌着东厂、西厂,奴才一句话让他老人家不开心,要奴才死就跟辗死一只蚂蚁似的,奴才可不敢说。”

    正德一听火了,他“啪”地一拍桌子怒道:“难道王岳比朕还厉害?你怕王岳便不敢向朕直言么?”

    刘瑾听出戴义弦外有音,不禁阴恻恻地笑道:“戴公公,这里除了皇上就是咱家三个奴才,都是向着皇上地,有什么话尽管对皇上说嘛,不管对不对的,皇上知道了也就行了,除了殿中咱们几个,绝不让外人晓得也就是了。”

    戴义心中暗喜,忙道:“是是是,是奴才糊涂了,奴才不敢说,倒不是不怕皇上,实在是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地,怕惹了皇上生闲气。”

    他一边说,一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道:“皇上,东厂督百官和锦衣卫,权柄滔天,平时光是孝敬银子就不知得了多少,至于西厂,督着东厂呢,那油水更是不得了,随便挤出来点儿,也不会让皇上您这么发愁啊。”

    再说了,这东厂西厂是谁督管着?司礼太监王公公啊,咱大明的税监、矿监、盐监、珠监,全是司礼监王公公派出去的,这些内廷监察自建衙门征收税赋,民间说:“税赋之权户部占其三,司礼监倒有七成,若说司礼监筹不出这点银子来,那可真得奇了。”

    要不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呢,王岳掌着司礼监不假,大明以外号“剥皮”著称的内廷监察在历朝历代也在有人在,可是弘治一朝还是相当安份守己的,虽然下边层层盘剥的事王岳也制止不了,也不可能耳目那么灵通,但是上缴京城的银子他大多是如数按比例音乐会户部和内库,手中所余确实不多。

    但是现在戴义一番话,尽是可能、也许、估计,真要追究起来还没有责任,却已让正德疑心大起。正德听了又惊又怒地道:“王岳敢这般欺瞒朕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戴义忙俯首道:“皇上问起,奴才只是就事论事,依据常理猜测而已,可没有凭据。”

    刘瑾对王岳也早有不满,可是王岳四朝元老,宫中耳目也众多,没有把握他可不敢胡乱说话,今天的机会可算是十分难得了。刘瑾趁机道:“这些事儿若真有人存了私心,戴公公怎么可能知道呢?能包打听的只有东厂西厂,可两厂又都是王公公的手下,谁敢胡言乱语?”

    正德一听心中疑云更重,忍不住愤怒道:“先皇宠信王岳,将东厂西厂尽付于他,朕秉国以来也从不过问,王岳把持两厂多年,恐怕盘根错节的尽是他的亲信了,当然不会有消息让朕知道。哼!看来朕该好好查查他们了。”

    戴义喜上眉梢,却故作忧心忡忡地蹙眉道:“东厂西厂均为王公公掌辖,锦衣卫又素爱东厂辖制,皇上要查,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呢。”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不服气地道:“东厂西厂还不是皇帝准他建的?东厂西厂都是他的人?嘿难道朕就不能再建一厂么……对!朕再建一个内厂,由朕亲自掌辖,东厂、西厂、锦衣卫、文武百官,都在我内厂监察之下,看谁还敢瞒朕!”

    戴义、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四个人一听,那心倏地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了,皇帝亲自管辖?说得好听,皇帝哪有功夫管理厂卫,还不是挂个名头儿找别人打理。

    天上掉馅饼啊,说不定砸一来就落在四人当中,督东厂、西厂、锦衣卫、文武百官,乖乖隆地咚…………

    就在四个人屏着呼吸,缺氧缺得耳朵都嗡嗡作响时,正德天子一拍桌子,说出一句妙想天开的话来:“去把凌叫回来,叫他给朕组内厂!”

    “啊!”刘瑾等人一听全傻了眼。辑事厂一直是由宦官管理,从来没用外臣,难道正德皇上想让小凌子进宫不成?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1:34

第一百一十章 大婚副使

   杨凌随在永淳公主身后一路行向十王府。内宫宫禁严格无比,外廷,虽有永淳公主领着,宫中侍卫见了仍上前拦阻,待见了皇帝的团龙玉佩,才惶然施礼退下。

    杨凌正愁眉苦脸地随在小公主后边,忽地瞧见远处一处假山池塘前淡黄身影一闪,杨凌瞧见是永福公主领着两个宫女正隔着廊栏向水中抛撒食物,不禁心中大喜,他如见救星般抢出几步,隔老远地便大叫一声:“微臣杨半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福公主诧异地回过身来,瞧见杨凌眉间先是一喜,继而或然道:“杨将军,你……怎地到后宫来了?”

    她瞧了皇妹一眼,惊道:“是你带杨将军进来的?还不快……快送将军回去,这后宫禁了也是随便进得么?”

    永淳得意地道:“我去皇兄那儿替宁清姑姑告了御状,是皇兄叫杨凌来帮姑姑出气的,是不是呀,杨大人?”

    永福公主瞧瞧妹妹,再瞧杨半连声干笑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位皇兄做事一向胡来,如今皇家自己的事不交给宗人府处理,居然派位将军来问案,这是要打仗么?

    永福公主又想起皇家公主们的婚后遭遇,不禁幽幽一叹道:“唉,清官难断家务事,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谁又改得了?你又何必难为杨将军呢。”

    永淳公主奇道:“姐姐怎么这么说?不是你告诉我今日的皇姑便是将来的你我,到时独居深宫,如同笼中的鸟儿。漫说想天高海阔,便是夜里孤衾难眠,枕边连个说话作伴的知心人儿都没有么?我现在找皇兄替姑姑出气,压压他们的气焰,省得有朝一日我们也受她们的闲气,有什么不好?”

    女孩儿家的私心话,如今让个口无遮拦的小喇叭居然大声嚷了出来,永福公主又气又羞。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气结地指着妹妹道:“你……你……”

    杨凌瞧这姐妹俩儿拌嘴,忙忍着笑咳了两声道:“公主殿下,皇上命微臣去宁清公主那里查询此呈,但是……毕竟这是皇家的事,微臣实在不好插嘴,公主如果得便,微臣想请公主前去作个见证,微臣也方便向皇上回话。”

    永福公主瞧了杨凌一眼,见他眼神儿匆匆瞧瞧永淳,急得向自己使眼色,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她咬着嘴唇儿略想了想,展颜笑道:“好吧,本公主正想去见见姑姑,便和小妹同行吧。”

    她说着走过来拉住永淳的手,回首向杨凌莞尔一笑,当先走了开去。有了永福公主陪同,杨凌不禁长长舒了口气。那位刁蛮小公主性子颇像乃兄,冲动莽撞不计后果,如果苦恼了她,真被好陷害也说不定,有了永福公主全程陪同可就安全多了。

    永淳公主拉着姐姐的手,昂昂然地走进十王府宁清公主殿,一进了正殿就对迎过来的侍女冷声斥道:“叫总管出来见我!”

    永淳公主与宁清公主感情很好,常来府上走动,公主府的人都认得她。一见是小公主到了,都惶然施礼。不一会儿,得了讯息的宁清公主府女官便于工作步履姗姗地迎了出来,老远地瞧见两位公主赶忙上前两步,翩然拜倒说道:“奴婢拜见大长公主、长公主殿下,两位殿下是要见宁清公主么?”

    这女官一溜儿动作,行止拜俯如行云流水,姿势干净俐落,透着股子优美飘逸,十分地耐看。

    永淳从鼻子晨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道:“不忙招呼姑姑出来,本公主今儿是来见你的。”

    那位女官刚刚起身,闻言不禁讶然道:“公主殿下要见奴婢?这话儿怎么说地,殿下有什么事,只须招唤一声,奴婢还不巴巴地赶去,哪敢劳动公主大驾,这可是折杀奴婢了。”

    永淳坐上锦墩,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降把驸马爷赶出府去,敢跑到太皇太后那儿告公主的黑状,害得皇姑有泪只能往肚子流,这么大的本事我哪敢招呼你?”

    杨凌原以为这位公主府的女官定是个容嫫嫫般的刁钻婆娘,可是瞧这位公主府女官,年纪不过刚刚四旬上下,保养甚是得宜,皮白肉嫩,风韵颇佳,瞧起来竟是十分的端庄秀丽,一笑起来温柔款款的,竟看不出丝毫刁顽戾气,不觉有些意外。

    妇官听永淳一说,不禁抿嘴儿一笑,嫣然道:“奴婢正奇怪着呢,公主殿下怎么象是和谁呕气似的,原来是以为奴婢以奴欺主。”

    女官说着笑容一收跪了下去,满脸委屈地顿首道:“奴婢五岁入宫,习宫廷舞乐礼仪,侍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宁清公主许配驸马,是先帝弘治爷钦命奴婢任公主府女官,照料公主起居,操持公主府事务,奴婢对公主照料得可是无微不至啊。说到驸马,天子家的事本不是该奴婢多嘴地,可是天子家的规矩可比不得民间,皇上还有敬事房照应诸事呢,公主府难道能马虎了不成?驸马爷常常未经许可入宫,而且经常酒醉而返,如此招摇,叫臣子们瞧去岂不丢了皇家体面?奴婢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是奉了圣谕的,先帝爷信任,许了奴婢这差使,奴婢也知道这是处处得罪人、里外不吃香的差使,可是就是被打死也不敢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呀。婢子侍候了太皇太后,再侍候宁清殿下,一直是谨小慎微,诸事不敢马虎。公主殿下要是认为奴婢做得不对,那便打杀了奴婢吧。”

    这女官说着垂下泪来,转首对围在殿中的宫女太监们道:“去,取笞条来,奴婢冒犯了永淳公主殿下,今日就由得公主殿下打死算了,皇家休面要紧,你们可不许出去胡言乱语。”

    那些宫女太监听了顿时跪了一地。此起彼伏地哀求道:“公主殿下饶命啊,卢总管忠心侍主,奴才们都是亲眼见到地,公证殿下开恩哪!”

    永淳公主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位卢女官口口声声太皇太后和先皇,那架势倒挺像杨凌在经筵上的手段,永淳公主竟拿这个奴才毫无办法。

    杨凌瞧她面相模样,说话语气,原不真道她是忠心耿耿维护皇家礼仪,说不定那位驸马爷真地闹得太过分了,可惜这位女官虽然瞧见了他,还当是永淳临时抓差,弄了个锦衣卫来办她,却不知杨凌真实身份,这戏演得过了点儿。

    杨凌冷眼旁观,瞧见那些宫女太监们看向这个口口声声奴婢奴婢的女官时,那眼神儿竟比看着永福公主时还要多了三分敬畏,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微微一笑,慢慢踱到卢姓女官面前,俯身说道:“卢总管请起吧,公主殿下只是瞧见宁清公主伤心,一时情急。你秉承先帝旨意,维护便宜尊严,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只是……你一心为主,这手段却嫌激烈了点儿,可不叫宁清公主不自在了吗?回头还该向公主殿下请罪才是。”

    卢总管本想装模作样,扮出一副忠仆形象斥责这位禁军军官目无尊卑,抢在公主前面讲话呢,一听这语气竟似偏着她说话,不禁心花怒放,忙说道:“大人是宫中侍卫将佐么?您说得是,奴婢怕薜驸马坏了宫里规矩,一时情急,硬将他赶出宫去。实在是伤了公主殿下的颜面,奴婢这就向公主殿下去请罪,说着也不待永淳公主许可,就顺势站了起来。”

    她这一站起,杨凌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酒气,杨凌也不说破,他直起腰来,一手负在身后彩色电向永福、永淳两位公主摆了摆,示意她们不要作声,一边道:“本官是神机营左哨军参将杨凌,并非宫中侍卫统领,皇上听说了此事,叫本官来问明白罢了。”

    卢总管听说是杨凌,不禁又惊又喜,果然是自己人,听说马总管、谷总管几位公公和他关系十分友好,皇上派他一个外臣来查这事儿,定是马总管向皇上进地言,呵呵,有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说话,太皇太后那边对自己偏听偏信,就算再来十个八个公主怎么样?

    卢总管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目光挑衅地瞟了两位小公主一眼,永淳公主见了气往上冲,差点儿又要暴跳如雷,永福公主在旁边一只手探到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永淳这才醒悟,沉住了气冷哼一声。

    方才永福公主瞧见杨凌手势,再听他说话知道他必有用意,早已暗暗嘱咐妹妹不要轻举妄动,明显地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全被卢总管收买控制着呢,就算皇帝亲自来了,估计也没有人帮着宁清公主说话,这糊涂官司根本就打不赢,说不定这位杨参将倒真地有办法也说不定。

    杨凌笑得更是一团和气,向卢总管拱手道:“皇上遣策臣来问话,还望总管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本官,本官也好向皇上回话呀。”

    卢总管原本不是那么容易轻信的人,可是杨凌和马永成等人关系极好,是宫里宫外尽人皆知的事,这种皇帝家事派个外臣来更是亘古不曾有过的奇事,除了说是因为两位公主告御状,马永成在皇上面前进言,否则这种奇事根本说不通,再加上杨凌的话语神气更是公开向着她说话,卢总管早已疑心尽去,于是添油加醋把驸马爷不守宫里规矩、经常未经她允许出入宫廷的事情说了一遍,甚至当着两位公主的面就敢胡说驸马进了宫借酒装醉调戏宫女。

    杨凌听了暗暗冷笑:这位驸马爷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宫外没有漂亮女子了么?好好不容易来见一回妻子,居然还会调戏妻子身边几个面貌平庸的宫女?!

    杨凌沉住了气听她说完。立即笑道:“原来如此,本官这就去向皇上回禀,不过卢总管尽忠职守,也得注意方法,皇上日理万机,何等繁忙,朝政大事都处理不过来呢,这种事儿以后就不要再惹得公主大怒,让皇上跟着操心了。”

    卢总管会心地一笑。连忙道:“是是是,大人尽管放心。”

    杨凌施施然转过身,向永福公主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然后施礼道:“两位殿下,微臣已经问明经过了,这就去身皇上回禀。”

    永淳公主虽然满腹疑惑,仍是听得勃然大怒。她涨红着俏脸道:“你问明个……个……,你就只听了她一面之词便去回禀皇兄么?”

    杨凌瞪了她一眼,又急着向永福公主眨了眨眼,歪了歪嘴儿,然后一副振振有词地模样道:“后上要微臣来查问此事。这查、问,自然是问公主府上的人,微臣还敢请宁清公主出来对质么?如今侍候公主殿下的宫女太监都是人证,怎么说是卢总管一面之辞呢?殿下,皇上还等着微臣呢,微臣告退。”

    杨凌说着便走出殿去,卢总管见杨凌对两位公主不怎么理会。心中更是得意。杨凌一出殿,她那秀丽商讨的脸蛋儿便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似若恭谨地道:“公主殿下可要去见过宁清公主么?哎哟,两位公主一进门儿就兴师问罪,奴婢这一着慌,都忘了给两位殿下上茶了,快快快,不开眼的东西,快去给殿下上茶。”

    这一下连好脾气的永福公主也恼了。她一拂袖子,冷哼一声,扯住妹妹手腕道:“我们走!”两个人转身出以工代殿,卢总管如行云流水一般追到门口跪礼道:“奴婢恭送两位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慢走。”

    永淳公主气得肺都快炸了,一出了十王府立即游目四顾道:“那个混蛋杨凌呢?那个混蛋杨凌呢?”

    杨凌倏地从一个月亮门儿后边冒出头来,笑道:“杨凌在此!”

    永淳公主一把挣脱姐姐的手,奔过去道:“你刚刚跟姐姐挤眉弄眼地到底有什么主意?快快说出来,你要是真敢帮那个卢总管坑我姑姑,本公主决饶不了你。”

    杨凌探头向她们身后瞧了瞧,这十王府住得不止一位公主,重门叠户的,卢总管不可能派人跟出来窥探,但杨凌仍机警地道:“走,咱们边走边谈。”

    杨凌随在两位公主身边,边走边道:“公主府上上下下的月银用度都是卢管家掌管吧?嗯,难怪即能把阖府上下都控制在手里。如今这官司,卢管家要人证公主府上下都是她的人证,可公主和驸马却连一个肯为他们说公道话的都没有。卢管家又口口声声抬出祖例、先皇来,怎么办她?就算你们求情,让皇上给公主府换个管家,你以为便能好过她?她们的利益本来就是建立在刁难公主之上的,在这一点上必然同仇敌忾。”

    永福公主想起方才卢总管名为恭顺,实则嚣张之极的态度,不禁一阵心寒,黯然道:“那……杨将军何以挥手示意我们不要讲话呢?”,她停住脚步企盼地望着杨凌道:“将军一定有了好办法是不是?”

    杨凌微笑道:“殿下真是兰心惠质,呵呵,微臣的确有了主意,只是一时想得还不那么透澈。”,他见永淳又要发急,忙道:“怎么办臣已经想好了,臣是还没想好到时隔不久怎么让皇上知道,整这种贪利小人的法子臣还是有的……”

    杨凌压低了嗓门儿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笑道:“两位公主本来就经常出入宁清公主府上,办这件事最是合适不过,而且左右不过是个奴婢,就算露了馅皇上也不会生气。”

    永福公主秋波如水,眨也不眨地瞧了他半晌,忽地噗哧一笑,嫣然道:“杨将军这法子还真是……真是……呃……一定有效。”

    永淳公主脸上怒气早已不见,喜笑颜开地点头道:“不错,不错。恶人还须恶人磨,本公主现在开始相信张国舅对母后说的话了,你这家伙真地是个大大的恶人!”

    ………………

    大恶人杨凌帮大小公主出了个损招儿,志得意满地返回乾清宫,不料正德皇帝早把派他去调停公主家事的事儿给忘了,一见了他就兴致勃勃地说出院自己的计划,杨凌顿时听得呆住了。

    他凝滞了半晌,瞧瞧刘瑾四人眼红红得象只羡慕的兔子。再看看正德天子鼻孔朝天,不禁惊疑地道:“皇上要微臣组建内缉事厂?缉事厂不是一向由内官司担任么?”

    正德笑道:“不正是,不过那是永乐大帝靖难时内官出了大力,所以东厂才由内官把持,再后来组建西厂也便顺理成章由内官出任厂督,但是朕偏要出阵易新、出人意料,这样才能出神入化、出奇致胜。”

    他得意笑道:“如果朕的内厂再由内官任厂督,岂不仍归王岳管辖?现在锦衣卫是亲军外臣,由司礼监的东厂督察,而同属司礼监的西厂再督东厂。如今朕再调外臣建内厂,督司礼监,这便天衣无缝了。所以必须要用外臣,朕最信得过你,当然是由你来做,你不想做刑部尚书,朕准了,这件事可不许再推辞。”

    杨凌苦着脸道:“可是臣……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呀。”

    他心道:虽然两厂一卫的头头其实不得善终的并不多,可是厂卫的名声可实在不怎么好。再说锦衣卫联合东厂这般力挺自己,就是怕失了圣眷,这可好,我现在居然脱离他们自立门户了,张乡和范亭肯吃这哑巴亏么?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朕作皇上还没有经验呢,你瞧朕不是做得好好地吗?有朕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杨凌吸了口气,讪讪地道:“那……不知皇上要臣在何地组建内厂呢?这人手从哪儿来?开府建衙置房买地总得有银子吧?户部肯出么?内辑厂的职责主要是什么?”]

    正德听得一呆,半晌才道:“这个……这个也要问朕么?地方你自己选。人手你自己挑,银子么……”正德皇帝唆溜了一下,好像有点儿牙疼,“你想想从哪儿能扣出银子,再说给朕听,朕准你的奏便是。至于职责,主要一条就是替朕看着两厂一卫,其他的……对了,银子,司礼监的监税权一定要收上来。”

    “嗯……”,正德皇帝又认真想了一会儿,双手一摊,道:“朕暂时就想出这么多,你想起什么了再跟朕说。”

    杨半呆呆地看了正德半晌,才道:“那么……微臣不是要参予主持皇上大婚么,可否待皇上大婚之后再行筹办,否则微臣恐分身乏术啊。”

    正德笑道:“这却是使得的,那便在朕大婚之后再宣布成立内厂吧,你先回头去礼部,听说他们规矩我得是,你是朕亲选的天子使臣,莫要给朕丢了脸面。”

    杨凌无奈地道:“是,微臣遵旨。”

    杨凌离开乾清宫,刚刚走出几步路,刘瑾就从后边追了上来,一追杨凌就急道:“杨大人,组建内厂是何等大事,你怎么不着急呀,给两厂一卫知道了,说不定就要给你煽阴风点阴火下绊子,这事该抓紧了才是。”

    正德金口一开,点明了内厂就是为了督东西两厂的内官,所以坚决不用内官,刘瑾也就死了心,万幸的是这位新任内厂厂督可是自己的好兄弟,无鱼虾也好,总比外人当了强,所以见他稀里马哈的模样,不禁大为着急。

    杨凌瞧这正德皇帝做事毛毛躁躁,一阵风一阵雨的,心里还抱着他大婚之后会打消建内厂的幻想,所以能拖就拖。至于防范两厂一卫,纯属开玩笑,这可比不得弘治秘密开西厂,那是有司礼监地配合,以御马监为班底抽调精英组建的,所以能瞒过一时。

    自己的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地方没地方,一点基础也没有,只要这边一开动,风声秘定马上传入两厂一卫的耳朵里,与其遮着惹他们猜忌,还不如非要开时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积压物资。

    杨凌想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动,起了一个念头:锦衣卫的班底是当年的锦衣亲军。东厂历史悠久,番子档头大多从民间招纳,西厂却是以御马监为基础,如果真要组建内厂,那我亲自带出来的神机营五百亲军,甚至左哨军全部人马……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一阵兴奋,原本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反而定下心来,如果以自己的亲军为班底,连人手带地盘全都有了,说成立不过就是把现在的牌子翻下的事儿。

    皇上不是说要人给人么?鸡鸣县丞黄奇胤、锦衣卫不得意的千户吴杰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吏,却又一直官场不甚得意。如果把他们弄进来,有他们出谋画策,自己不就可以继续混了么?

    杨凌想到这里,眉开眼笑地一拍刘瑾肩膀,他头一回这么亲热倒把刘瑾给弄愣了。只听杨凌笑吟吟地道:“刘公公对杨某的关心,杨某心知肚明,不过这事儿瞒是瞒不过去的,就大大方方让他们知道好啦,有圣上旨意,谁还敢捣乱不成?呵呵呵……”。

    杨凌此时心中霍然开朗,心想如果皇上执意要开内厂,不如提前把消息放出去,以静制动,看看两厂一卫的反应。而且自己迟迟不动,必然让他们以为自己能力有限、筹组吃力,即便真有人起了忌惮之心,也必因此有所轻视,那里闪电般成立内厂,阴力必定减至最少。

    杨凌放下心事,兴高采烈地跑去礼部当婚礼司仪去了,刘瑾却愣在那儿半天没有省过神儿来。

    ………………

    杨凌还不知道皇帝大婚,自己这个司仪要做些什么,反正有礼部和内务府在,自己主要就是处理好大婚夜的点灯放火就行了。想不到皇帝大婚繁文缛节多如牛毛,他在其中虽作用有奶限,但是需要参予的事情也实在不少。

    如今礼部尚书是王华,王华对他倒无歧见,尤其王华认为帝陵安杨凌冒死不奏,是为了天下苍生,乃是一个热血忠臣,对他极为客气,礼部侍郎李铎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炸,礼部上下的文官因此没有一个敢刁难他的。

    鸿胪官耐着性子跟杨凌讲解了半天纳妾、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地详细步骤,册后封妃的礼仪,以及同时新纳宫女的三审方法,一套一套儿的,听得杨凌头晕眼花。

    弄到最后杨凌只记得这些后妃都是知书答礼,身家清白的官宦小姐,光是鳞选项过程简直就比举子进京赶考还要激烈严格。

    太监们对待选的姑娘不但要观察容貌、听声音,还要派宫女仔细检查她们的头发、五官、身体,有一处不顺眼的全部不合格,二审时居然要拿着尺子量她们的手臂、腰腿和身材,不够标准匀称的亦不可。至三审时,由宫中女官脱衣检查,什么气味呀、皮肤呀,身上有一处疤痕的也不行,在这基础上再检查风度、仪态,还要在宫中学习礼仪规范、宫中规矩,这过程睡姿不雅的又打发回去一大批,最后剩下的精英才是由太皇太后、皇后和内务府进行斟选的人材。

    杨凌听得暗暗咋舌,这可比选港姐严多啦,那选出来的女人得多美啊。他不禁脱口问道:“如今可已选定了皇后人选么?”

    鸿胪官笑道:“是,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选定了中这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夏大人的长女为后,同时还选定两位京官的女儿为妃子。大”婚时同时入宫呢。对了,后天大人便要与下官去纳采问名,大人想必不熟识这些礼节,你且把这书册拿回去瞧瞧。”

    杨凌接过厚厚的两大摞东西,不禁两眼发直地道:“这……这都是记的大礼的内容么?”

    鸿胪官道:“是,这里面是与大人你负责的有关的内容,大人一定要小心一些,作为天子使节,莫要失了礼仪。”

    杨凌唯唯诺诺,捧着两大摞东西坐着轿子赶回家去。他在轿中随意翻开看了看,密密匝匝地小字儿都是竖着的,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平时看些公文还湊和,年过东西本来就眼晕,轿子又一颤一颤的,杨凌看了两眼便觉脑门生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杨凌捧着东西回到府中,已经下午过半,他将书册送入内书房,瞧见幼娘几人都不在房中,一问婢女才知道又都去了后园,便换了便袍信步向后院走去。

    这院落不小,圈进来足有三亩方圆的地,原本还没怎么动用,除了几棵果树,遍地都是荒草。如今经过杨凌吩咐,一进后园儿的地方已经平整出一块土地准备用作演武场,铲过草的地上还堆着几堆黄土,看样子还未完工。

    再往里右边便是幼娘侍弄的菜畦。先是一排排的豆角架子,架起一人多高,再往里却是黄瓜架子,最后边才是各种葱蒜蔬菜。

    杨凌走过豆角地,刚刚走过两垄黄瓜架,正瞧见一个人影儿半哈着腰在地垄里侍弄着瓜秧,细瞧原来是幼娘。忙喜孜孜地钻了进去,这片瓜地侍弄得非常好,结着好多水灵灵的黄瓜,顶上的黄花儿还开得艳艳的。

    幼娘听见枝叶挂动,扭头一看瞧见是相公回来了,忙笑盈盈地抬起头来道:“相公,你到地里来做什么?别弄脏了衣服。”

    杨凌瞧见幼娘换了一身粗布衣衫,手里提着把剪刀,想必正在给瓜秧剪枝,不禁笑道:“你呀,这么热的天,钻到瓜地里密不透风的,看把你热地,如今相公可是王候身份了,你却有福不享。”]

    韩幼娘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笑盈盈地道:“闲着也怪难受的,相公现在是公爷,可不是王候,咱们在这儿说说没关系,千万别出去也这么说,让些小人挑你毛病。”

    杨凌白了她一眼,嗔道:“我就是那么个意思,不说王候难道说是公候、候伯?”说着他自己也不禁笑起来道:“我若真得升了公候,你岂不就是母猴了?”

    韩幼娘羞气地不依道:“相公又来说混话,总是喜欢取笑人家。”

    她这一上前,杨凌怕碰到了瓜秧,脚下地垄又是松软的,站立不稳,揽住她身子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土埂上,压断了一颗瓜秧苗。

    韩幼娘不禁嗔道:“相公,瞧你,你呀天生就不是进庄稼地的主儿。”

    杨凌已经坐在地上了,也就不着急起来,他一拉幼娘的手,让她也坐在自己腿上,感慨地叹道:“唉,相公也知道,你在府上也没什么事做,可如今相公的身份,你漫说出去找活计,便是随便上街也不容易,整天闷在府里也真难受,幸好有玉儿她们几个,要不你更闷了。”

    他说着才省起还没见到玉儿、雪儿、高文心儿人,不禁奇道:“她们人呢?”

    韩幼娘道:|“她们不会剪枝,去前边摘菜了。”

    杨波嗯了一声,在幼娘耳边轻轻一吻,说道上:“如果我们早点儿有个孩子就好了,小孩子都是整天不让人消停的,那样我的媳妇儿就不闷了。”

    韩幼娘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又有点儿不安,她有点儿泄气地看了杨凌一眼,怯怯地道:“相公喜欢孩子,可是幼娘现在都没……”。

    杨凌见挑起她心思,忙安慰道:“不急不急,你还小,再说……”,他湊近了贴近幼娘耳朵道:“我们才同房四个月嘛,谁家娘子那么厉害?都能一矢中的?呵呵。”

    韩幼娘听了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肩头,有此不好意思了。杨凌见了她羞答答地表情,不禁为之情动,他瞧瞧四下无人,忽然贴着幼娘耳朵低低地唱道:“老婆老婆我近你,阿弥托佛保佑你,愿你有一个好身体,健康又美丽。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托佛保佑你,愿你事事都如意,我们不分离,我的爱,就是你,你知道我爱你……”

    这样的曲子在那时代保能当作乡间俚曲,但那曲调歌词,却充满了温馨甜蜜的感觉,听得韩幼娘双眼发亮,她欣喜地握住杨凌的手,喜道:“如听,这歌儿太好听了。相公从哪儿听来的这么好听的曲子?”

    杨凌笑道:“好听吧?老婆虽是粗俗人的称呼,可我觉得却比文诌诌的娘子更显出相公对你的爱呢,只要把这词儿改成老……老……”

    杨凌忽地醒觉老公好像也是太监的一种称呼,忙改口道:“只要把这词儿改成相公,就是你唱给相公听的,相公教你,你唱给相公听好不好?”

    韩幼娘羞窘地道:“相公,人家……人家没唱过歌儿,怕唱得不好呢。”

    杨凌难得和幼娘这么亲密地坐在一块儿闲聊,也顾不得瓜地里闷热了,握着她的手道:“很容易的,来来,我先唱几遍,你听多了这曲儿就熟了”

    ……………

    吃过晚饭,杨凌钻进书房认真地看了半天,那两大摞东西都是讲的纳采、问名、纳征、告期的细节。每项活动什么时辰举行,要多少太监、多少宫女的仪仗,主使和副使谁持节、谁持诏等等琐碎的事情,瞧得眼花。

    杨凌看看这么厚厚两本,其中需要自己注意的并不是很多,如果摘抄出来加以记忆,就容易许多,便想出去找玉儿、雪儿几个人来帮忙。

    杨凌知道这几人平时晚上喜欢在花园曲廊上纳凉。他顺着葡萄藤架走了几步,忽地听到曲廊折角后有个低低哼唱地声音:“老爷—老爷我爱你,阿弥托佛保佑你,愿你有一个好身体,健康又美丽……”。

    杨凌听了差点儿晕倒,下午在地里怎么逗弄,幼娘就是不肯武器哑唱,想不到这时倒跑来无人处学唱了,老婆改成老爷也就算了,还……健康又美丽……

    杨凌哭笑不得地赶紧转过去,见一个倩影儿坐在栏杆旁,拿着小石子无聊地丢着水池,嘴里还在哼唱,连忙上前阻止道:“幼娘……”

    那人影儿听见动静象中了箭的兔子倏地一下子弹了起来,嘴里一声尖叫,然后定了定神才哆哆嗦嗦地道:“老……老爷?”

    杨凌一听声音,再仔细一看,这位祝自己健康又美丽的姑娘竟是雪里梅,也不由得愣在那儿了。

    雪里梅下午在地忙得口渴,跑到瓜地里摘了根黄瓜吃,恰听到风垄地外老爷在教夫人唱歌,唱得忘形声音大了,被她听了两遍就记了下来,这时闲着没事随口唱唱,居然被老爷逮个正着,不禁臊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一转身干脆跳进池塘淹死算啦。

    远处角亭中韩幼娘、玉堂春和高文心听到尖叫都急忙跑过来,一见杨凌和雪里梅站在那儿,雪里梅还畏畏缩缩的,不禁狐疑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杨凌一看坏了,这几个女子怕是要误会,忙咳了一声道:“我正有事要你们帮忙,走得急了些,想不到雪儿姑娘站在这儿,倒把她吓了一跳。”

    韩幼娘听了这才释然,玉堂春却不肯相信,瞧了瞧雪里梅在夜色中都似红得喷火的皮肤,她才不信那是吓的,小妮子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味儿,老爷是不是喜欢雪儿比我多一些,难道……我不够漂亮么?

    高文心飞快地扫了眼这几位心思迥异的人一眼,裣衽施礼,文文静静地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婢子做的么?”

    杨凌松了口气,忙道:“是这样,皇上令我为大婚天使,持诏去待选皇后府上纳采问名,可是那礼节册子实在太过杂七杂八乱,我想整理出其中天子副使需要做的事,需要注意的事,明儿一天记得熟了,免得临时出了岔子。”

    几个女子一听有事可做,顿时把方才的事抛到一边,随着杨凌到了书房,那线册子拆着容易,杨凌拆成四部分分给她们整理,自己沏了壶茶悠哉悠哉地品着等候。

    过了阵儿,雪里梅又是一声惊叫,几个人的目光不禁唰地一下集中在她身上,原本还有点儿不自然的杨凌不由大喜,呵呵,她就这毛病,这下玉堂春不会一边抄书一边象看特务似的看我了吧?

    韩幼娘忍不住笑道:“雪儿,今天怎么总是一惊一咋的,抄着书也会吓着?”

    雪里梅红了脸,讪讪地道:“姐姐,我……我只是没想到天子副使还……还负责这些东西,所以一时惊奇……”

    韩幼娘和玉堂春、高文心听了都好奇地湊过来,想不到只看了几眼,高文心就微微一笑,回到桌旁继续抄她的东西去了,韩幼娘和玉堂春眨着眼睛瞧了半晌,也满脸红晕地逃了开去。

    杨凌好奇心起,急忙站起身来,兴致勃勃地湊过去道:“什么事要我做的?我来瞧瞧。”

    杨凌抢过书册一瞧,只见上写“人伦篇:上以事宗庙,下以续后世。”然后竟是几副春宫图。

    杨凌真刀实枪地A片都看过,这种玩意儿自然不放在眼里,他不屑一顾地再望下看,下边的活动内容却是让说宫中供奉有以机括牵动地欢喜佛,某月某日,大婚副使要陪同太子去供奉欢喜佛的大殿,由欢喜佛演示,副使讲解交合知识。

    杨凌盾了不禁哈哈笑道:“原来是这些东西呀,嗨!我当是什么呢,这有什么好教的,谁不懂这个呀,记得我十三岁的时候……呃……”

    “嗯?”四双有着不同美丽风情的眼睛,刷地一下集中在杨凌身上。四双妙目都充满了好奇的求知欲。杨凌脸上一热,板起脸拿出老爷的威严咳嗽两声,干巴巴地道:“天色不晚了,闲事咱就不聊啦,我看大家还是赶紧抄书好啦。”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1:45

纳采、问名之期,杨凌来到乾清宫正殿,只见乾清宫丹陛圣教坊司的人正在演奏礼乐,正殿内,一大帮太监、宫女,忙前忙后地布置着,殿中临时设了两张桌子,铺上杏黄色缎子桌布,一桌上面放“节”,另一桌上面放着“问名”诏书,旁边尽是准备送往五军都督府都督都知夏儒夏大人府上的礼物。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19

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拖到戴义、李铎、倪谦面前。

    戴义走近去仔细打量半晌,见那铁镣、衣衫、体态并无差异,不禁呵呵笑道:“诸位大人,这王景隆不堪服役之苦,自从帝陵逃脱,不慎坠落山谷摔死,可与我等无关哪,若是大学士们问起,还望能为彼此做个证。”

    王景隆自寻死路,戴义最是开心,他既能脱得干系,又可借此买好即将就任的西厂厂督,心中岂能不乐?李铎、倪谦听了连连点头,杨一清却满面狐疑地绕着那具尸体转了两圈儿,轻轻摇头道:“不对,诸位大人,这事儿有点蹊跷。”

    杨一清是杨凌亲信,如今杨凌高升,水涨般高,杨一清前途如何,谁也不敢预料,戴义倒是不敢小视他,闻言忙客气地道:“杨校尉有何高见?”

    杨一清指着死尸道:“诸位大人请看,这死尸虽然满体泥污,但都是从崖上翻滚沾染的,衣衫上蓬曝的灰尘却不多,而且足踝上没有磨痕,身上没有鞭伤,难道王景隆这一摔倒把身上的伤痕都摔好了么?”

    “啊!”,一旁点头哈腰的工头儿怪叫一声,急道:“不错不错,这混蛋不久前刚刚挨了鞭笞,肩头颈上全是鞭痕。”,他说着疾扑过来,一把撕开死尸衣衫,只见背上颈上除了撞破划伤处皆完好无损。

    戴义又惊又怒地嚷道:“李代桃僵?这厮竟逃了?那这死尸……山上一定有人协助他逃跑。哎哟,逃了这个钦犯,我要如何向皇上回禀。如何让杨大人知道?这便如何是好?”

    杨一清略一思索,急忙道:“除了那处悬崖,泰陵四周尽在神机营官兵包围之下,这一时半记得进出人员有限,戴公公,卑职立刻带人前去追索。请公公在泰陵内搜查一番,说不定那书生还不曾来得及逃出。”

    礼部侍郎李铎不屑地冷笑道:“好个王琼,他自己跑去南京作官,王景隆就算逃了他也没有嫌疑了,不过肯冒大不韦搭救王景隆的除了这老匹夫还有谁?戴公公,王琼在京中门生故旧甚多,对他遭贬谪一事多有不满。王景隆逃了,最有可能南下去金陵,或者逃去浙江他兄长处,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壮着胆子去他最不应该去的地方……”。

    戴义恍然,脱口道:“京师?”,他咬着牙对杨一清道:“杨校尉,速去查问今日出入帝陵的可疑人物。李大人,倪大人,劳烦二人带了人清点帝陵内所有工匠官兵以及工切可供藏匿的地方。”

    他挥手叫过一个亲信小太监,说道:“赶快拿咱家的帖子去东厂一趟,请范公公着人仔细盘查通往金陵、江浙的大小路口,京中与王琼关系密切的人物也要好生关照着。”

    京师是天子脚下,戴义虽然嚣张,也不敢象寿宁候正得弘治帝宠爱时那般调动京军和五城兵马司满城搜索,只有发动东厂控制的地头蛇,暗中加以注意。他沉吟一下又道:“还有。通知杨大人一声,叫他小心戒备了。”

    ……………

    八名姿容俏丽、体态婀娜多姿的少女玉面绯红的站在杨凌对面,大婚副使只是负责指点服侍皇帝时的礼节,至于男女之事自有内宫女官传授,杨凌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然恐怕比面对正德时还要尴尬。

    雨花阁内五尊铁菩萨此起彼伏的吱咯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牙根儿还是酸酸的,杨凌磨了磨牙,目不斜视地盯着殿中一根盘龙柱子说道:“每日进御四人,连续两日,进了皇上寝宫,要严守规矩…………”。

    杨凌越说越觉得别扭,早知道天子副使除了当司仪还要干这些勾当,他早找借口向正德请辞了,弄到现在怎么说怎么觉得自己象个敬事房大总管。

    那八名眉目清秀动人的美女虽然听及这些男女之事眉目间禁不住有羞涩之意,但是眼神中更多的却是欣喜和兴奋,甚至……欲焰!

    明明是些娇滴滴的美人儿,可那眼睛里,个个燃烧着一团足以将男人焚成灰烬的火……欲火,杨凌只瞧了一眼就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些宫发一入宫门,就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直到耗尽青春,被人投进火化井中成为一团飞灰。既便赶上皇帝好心,将年纪大的宫女遣回乡时,也已忻过三旬,能嫁个什么人都不晓得。

    如今有幸供皇帝临御,从此便是有身份的妇官,虽然不得晋妃,但是每月有优俸禄可拿,不用再从事劳役,能有这机会,实在是脱离苦海,一步登天了。而且恐怕这是一生中唯一一次机会接触男人,她们虽碍于女性的羞涩不敢表示出来,心中如何不欣喜若狂?

    杨凌干巴巴地朗诵道:“淋浴之后,要不着寸缕,由公公检查之后裹以羽绒锦被,送入皇帝寝宫。尔等切记,皇上躺在床上,是只有双脚露在外面的,公公退出房去后,你们要从露在外面的‘龙爪’这头钻进被去,然后与帝交焉,不可错了方位。”

    杨增值抽了抽鼻子又道:“公公会在外边候着时间,时辰一到,唤你们时,尔等须马上退出来,如果皇上挽留,也不得超过公公两次高呼,切记,对皇上不可背身而行,要倒着爬下床来……”。

    杨凌说到这儿,瞧瞧这几个体态婉约、各具特色的美女,不禁暗暗摇头:“做皇帝到底有什么好?连这种事儿都有人管着,有这么多臭规矩,这样的帝皇躺在床上对女人除了欲望哪有自由可以温存谈情?可怜的小正德,但愿你能适应得了这种生活……”。

    …………

    正德此时正兴高采烈地指挥小太监们在坤宁宫、乾清宫、御花园里悬挂宁王进供的彩灯。离大婚还有三天,现在虽不可以燃放焰火,他已迫不及待地悬起灯笼,一到夜间,正德就流连徘徊在星河般璀璨的灯海中,高兴的睡不着觉。

    礼部鸿胪官亦步亦趋地随在一刻也不消停的正德皇帝身边。呼哧带喘地向正德皇帝报告各项安排的进度,正德不耐烦地摆手道:“这些事不要跟朕来说,太皇太后、太后和三位大学士首肯便可。”

    “是是是,臣遵旨”,白发苍苍的鸿胪官忙不迭地应声,却仍追在他屁股后面说道:“大婚之日,皇后娘娘与皇上交拜天地,告礼成亲时,须由四名诰命夫人相伴,臣奉太皇太后、太后懿旨,鳞选出成国公、阜国公、寿宁候、临淮候四位一、二品诰命夫人,皇上可满意么?”

    正德正把玩着一只满是金纸鳞片的鱼形彩灯,闻言想了一想道:“把寿宁候夫人去掉,换上……嗯,换上威武伯夫人。呵呵,那是朕登基以来封的第一位诰命夫人呢。”

    鸿胪官面有难色地道:“皇上,这四位诰命夫人都是或有子或有孙,给近一年来娘娘讨个喜气儿,保佑皇上多子多孙呢。威武伯夫人品秩低了些,又无子嗣,似乎不太合适,况且寿宁候是当今国舅,如果将国舅夫人换下,太后那里……”。

    正德怒道:“早说这些事朕不理,你偏要来问朕,好吧,朕如今拿了主意,你又有一堆的理由等着朕,敢是在戏耍天子么?”

    鸿胪官慌忙跪倒道:“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息怒。”

    正德皇帝冷笑道:“惶恐个屁!朕马上就要大婚啦,就要成人了,你们还当朕是小孩子?哼,当朕看不出吗?你们看似什么事都要经过朕的同意,其实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自作聪明,你不来烦朕,朕也懒得理你,你既然问了,那朕就来拿主意。威武伯夫人品秩低?低了那就钦封一品诰命!她没有子嗣?好,这句话朕也给你寄下,威武伯夫人一俟有孕在身,朕就办你个欺君之罪!”

    鸿胪官面如土色,连连磕头道:“是是是,臣依了皇上,可是人选……太皇太后和太后已经定下,再做删减恐若不得宜,莫如……莫如臣再挑选一位三品诰命夫人,与威武伯夫人一同入宫,改四诰命为六诰命,皇上以为如何?”

    正德这才转怒为喜,晲了他一眼,得意地道:“算你机灵,传旨去吧。”

    鸿胪官听了如蒙大赦,给皇上请几个女嘉宾都差点儿请掉了自己脑袋,他哪里还敢聒噪,急忙爬起来一溜烟儿滚到司礼监着人传旨去了。

    杨凌好不容易对八个春情勃发的美丽宫妇交待完了几十条跟皇帝上床的规矩,退出殿来从怀里抽出小纸条来看了看,现在需要他做的只剩三日后迎接一位皇后、两位皇妃入宫了。

    杨凌看罢不禁长长出了口气,这几日需要准备的礼仪太多,有时忙到很晚,就在朝房里湊合一宿,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如今总算告一段落了。

    他先去了乾清宫,听说正德皇帝正在御花园亲自指挥布置彩灯,忙趁机离开皇宫,他也没有坐轿,只骑了匹快马,带着四名贴身侍卫赶回西郊。

    一进了威武伯府,就见府中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气。

    如今已过了弘治帝的三九守孝期,三进院儿的门楣都系了红绫,收拾地焕然一新,满院鲜花中蝴蝶翩翩起舞,瞧得人心情舒畅。

    杨凌见了奇怪,向迎上来的老管家问道:“高管家,怎么皇上大婚,咱家也要布置成这副模样么?普天同庆不成?”

    高管家失笑道:“老爷可是宫里太过忙碌了,竟忘了自己的大事?您怎么忘了皇上大婚之日就是您的喜日子呢,要说着呢,这可是皇上赐的喜事,虽说不是大夫人过门的时候,可是这两位小夫人过门也不能马虎,所以夫人早早就吩咐准备了。”

    “哦!”杨凌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这两日忙忙碌碌,真地把自己的事忘了。玉堂春、雪里梅,过门儿?要做自己媳妇儿了?

    明媚的阳光下,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缤纷,鼻中所嗅尽是淡淡幽香,杨凌一时间百感交集,倏地想起第一次与她们相遇的情形。那时自己何曾对她们动过一丝感情,原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谁知道忽然之间竟然变成了长相厮守的枕边人。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身穿花绸小袄、葱绿色百褶裙的雪里梅恨恨地从绣楼中走出来,俏脸凝雪地驳斥着严宽,还有随着悠悠如洞箫般的一声叹息,倏然出现在楼阁内的玉堂春,素衣如雪、长发逶迤,凝眸望时皓如一轮纤月。

    还有……还有……还有那个声音糯甜、娇小俏皮地唐一仙……

    想起如今生死未卜的唐一仙,杨凌的心情顿时黯然起来。唐一仙失踪后锦衣卫和地方官府在他的拜托下着实下了大力气搜寻过一阵儿,可是却始终没有找到。杨凌心中已九成认定她没有死,可是……她为什么始终没有现身?

    杨凌最担心的就是她虽被救了,但是救她的人却见色起意,将她拘禁起来。一介茕茕弱质的小女子又无从反抗,那是一种什么结局?想起来他心中就极不痛快,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想到这件事,可是今日一句“两位小夫人过门”,却触及了他心中痛处。

    杨凌默默地摆了摆手,独自走进内宅。韩幼娘、高文心四女和一身寡言少语的大嫂张氏正都围在花斤中说笑,几案上摆了三件花团锦簇的女袍,顶翠玉金钗微微颤动的珠冠。

    杨凌一进了门瞧见不禁奇道:“这是什么?缀了许多珠宝,这是谁送的重礼?”

    玉堂春和雪里梅瞧见是他回来了,羞得一声娇呼,急忙抢过去各自抱起一件大红袍服和珠冠,晕着俏脸蹲身叫了声“老爷”,就赶紧地跑了出去。

    高文心忍着笑施礼道:“婢子见过老爷。方才那两件不是人家送的,是凤冠霞帔,不过都是仿制的东西,是……是雪儿姑娘和玉儿姑娘准备过门儿的时候穿的。”

    太祖时马皇后特典,百姓人家婚嫁时可仿制凤冠霞帔,女人本来就喜欢漂亮衣服,如今见了这凤冠霞帔,围在一起议论一番,甚至文集一些闺房中事都是可能的,难怪见了自己就羞跑了她们。

    杨凌讪讪地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瞧见案上还有一套袍服,不禁吃惊道“”怎么还有一套?这……这套又是谁的?“,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望了高文心一眼。

    韩幼娘不止一次对他提过高文心对杨家的情义和她身世的可怜,求相公允许兑现自己与她们结拜时的承诺,只是他一直没有应允,这时见了凤冠霞帔还道韩幼娘自作主张,想把高文心也给他娶进门来。

    高文心何等伶俐的女孩儿,四目一碰她立即便明白了杨凌在想些什么,那张脸蛋儿顿时成了红苹果,整个人也不自在起来。

    韩幼娘瞧在眼里,也不知懂是不懂,她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这件是我的呀,喏,你瞧,玉儿她们方才的袍上绣着凤凰呢,我这件绣的是孔雀,这是皇上赐的那件三品诰命袍嘛,相公以为是谁的?”

    韩幼娘这一说,高文心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她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张氏的衣角儿,轻轻道:“张夫人,你这两日不是蝉鸣吵得睡不好么?婢子去给您开服休神养性的药吧。”,张氏是过来人。也瞧出气氛暧昧,自然不会说穿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什么毛病也没有,连忙答应着跟高文心离开了。

    杨凌讪讪地道:“皇上赐了这冠服,你不是一向不舍得拿出来穿么。怎么现在倒取出来了……?”

    韩幼娘喜气洋洋地道:“相公还不知道么?宫里来人传了旨意,皇上说要幼娘去陪皇后呢。”

    她说着抓住杨凌的手,雀跃道:“幼娘这回总算可以见识到皇宫模样了,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呀。”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可倒好。皇帝大婚,我做司仪,你做伴娘,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包个厚厚的大红包给咱们,哈哈哈……”

    韩幼娘不解司仪红包的意思,还以为为是皇帝大婚的礼仪名词之一,她笑问道:“相公回来这么早,莫非这两日可以闲下来了?”

    杨凌在她娇俏的鼻头上一刮,说道:“聪明,相公这两日不用再做苦工了,倒是皇上……”杨凌想起那八位楚楚动人,眼神儿象要吃人的美丽女官,不禁苦笑一声道,“倒是皇上这两天怕是要做大苦工了,也不知捱不捱得了,嘿嘿……”

    玉堂春捧了自己的新婚袍服,脸红经地逃回闺房。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平素里她巴不得多看老爷一眼,可是眼看着嫁进杨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女儿情怀,那羞涩之意竟也越来越重了。

    她将冠服收好,待脸上热意消去,才蹑手蹑脚地离开后宅。刚刚走进中堂,高管家恰从堂外走进来,一瞧见了她喜形于色道:“苏小姐,你得正好,这儿有封信老奴正要给您送进去呢。”

    “信?有人给我的信?”玉堂春惊讶地反问。

    老管家陪笑道:“是,呃……是您的一位亲戚的。”

    玉堂春奇怪道:“你说的人呢?”

    老管家陪笑道:“那人送了信就离开了,说是信中自详,其他的咱可就知道了。”他说着心道:这位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威武伯爷的如夫人了,家里忽然来了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叫我这下人知道了脸上多挂不住?我还是装装糊涂吧。老管家精于世故,说着奉上书信便藉帮离开了。

    玉堂春诧异地接过信后,神情茫然。亲人?我哪儿来的亲人?

    她迟疑着踱进中堂书房坐下,从信贴中取出信来打开,只扫了眼信未署名就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颤,似乎受到了异常地惊吓。

    周彦享,周彦享!她的亲生父亲竟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面前,向自己的女儿卑躬屈膝地直置上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连着她的痛和泪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这时出现,令她心头巨震,头脑一阵晕眩,她慌忙扶住了桌子,眼泪已遏制不住一串串落了下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他还来找我做什么?”

    玉堂春强迫自己忘记,但她从来也没有真得忘记,没有忘记这个名字,没有忘记这个带给她父爱和亲情,又狠心将她卖入火坑的亲生父亲,这个落魄无良、吃喝嫖赌的读书人。

    从她沦落风尘那一刻起,她就已决定彻底忘掉这个人,甚至彻底忘掉自己的本来的名字,好个她已不配拥有的名字:周玉洁。

    玉洁,玉洁冰清,沦落风尘的女人还配叫这个名字么?她叫玉堂春,叫苏三,叫玉姐儿,如今,她已洗尽铅华,准备伴着她的郎君一生一世来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为什么他却寻上门来?

    玉堂春泪眼婆娑地举信纸,抽噎着向信上望去……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30

一副落魄书生模样的王平,佝偻着身子离开威武伯府,一走近小溪桥头儿几株垂杨柳树,立即直起腰来快步离去。

    自从杨凌入狱、众女拦法场后,玉堂春的身世已尽人皆知,王景隆和王平料定用此借口,高府管家为了小夫人的面子,必然会将信悄悄交到她手中,如此计划便成了一半。

    本来按照王琼的安排,一俟王景隆被救出,立即快马将他送往江南。但王景隆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苟且偷生,王平不得以只得配合他的计划。

    两个戴着竹斗笠的灰衣汉子从场院上一堆柴禾垛后转了出来,一个十十出头的男子盯着村头河沿上匆匆行走的王平面图笑道:“厂卫出来的都是这般蠢货么?他难道不会出了村子再挺直驼背?”

    另一个三旬灰衣汉子机警地四下看了一眼,说道:“怪不得他,就算是王候公卿府上,谁会没事儿在门口安插暗桩?你跟上他,我去回禀柳把总。”

    杨凌知道筹建内厂的事早晚要和锦衣卫、东厂摊牌,而柳彪在锦衣卫中只是一个小小校尉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入狱期间对幼娘也执礼甚恭,而他筹建内厂也实在缺人,便对柳彪坦言相告。要柳彪杀官造反他不敢,跟着杨凌升官发财他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此柳彪已死心踏地地跟着杨凌走了,为防东厂、锦衣卫有人胆大包天做出对他家人不利的事,杨增值密嘱柳彪严密戒备,柳彪自然不遗余力。

    这五百亲军都昌从斥候军中挑选出来的健者,又在山中受过韩林、柳彪等人的特训,个个都是匿迹、追踪、暗杀的高手。柳彪在杨府四周密布了十几名这样的探子昼夜监视。这小村庄本来就少有外人,如今恐怕有只陌生的苍蝇跑进来也休想瞒过他们的眼睛。

    杨凌在客厅见了柳彪,听他禀报后疑惑地对老管家道:“方才可有一个落魄中年书生来过府上?”

    高管家道:“老爷,是有这么个人。那人说是苏小姐的远房亲戚,打听到苏小姐嫁入咱家,想请小姐接济一下,老奴想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怕苏小姐面子上挂不住,就悄悄把他亲戚的信交给她了,所以未曾禀告老爷,请老爷恕罪。”

    杨凌疑道:“她的亲戚,上门打秋风哪有送了封信就慌忙离开的道理?”

    柳彪道:“不止如此,那人来时是个驼背书生,可是离开村口便直起腰来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若是穷亲戚上门何必如此隐秘,此事定有蹊跷。”

    杨凌担心苏三确有个人隐私,正考虑是否去问她。一个家仆跑来道:“老爷,有位戴公公的信使想见老爷。”

    杨凌忙叫人将那小太监唤进厅来,接过戴义秘信,打开看了良久,忽地屈指在信上一弹,轻轻笑了起来…………

    …………………

    妙应寺,又称白塔寺,位于阜城门内大街路北。两乘小轿到了庙门前,轿帘儿一掀,走出两个娇媚如画的丽人儿来。

    两个美人儿一头青丝如同墨染,都是身着翠绿色襦袄,湖色八幅风裙,弓鞋轻移,裙摆缓动,细褶展如水纹,更显得风姿绰约,如曳碧波。两个俏丽的女子,顿时吸引了一众香客的眼神儿。

    雪里梅闷了许久,今儿还是头一次和玉堂春出门,所以心情很是欣喜,她也没有注意玉堂春踌躇不前的神态,当下直奔大殿,抢了个蒲团,招呼玉堂春道:“姐姐,来。咱们先拜过佛祖。”

    玉堂春强颜一笑,走到她身边挨着她跪下,雪里梅微微闭着眼,虔诚地向佛祖膜拜,嘴角挂着满足和甜蜜的笑意,也不知许了什么愿。

    玉堂春却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多少年的恨意,可是看到亲生父亲信中所述的悲惨和可怜,走投无路不得不登门求她,却又没脸见她怕她责骂,只求她若肯援手今日便来这妙应寺塔林一见。她终忍不住动了怜悯之心。

    不管他如何可恨,自己这身子,这命总是他赐给的,就帮他这一回,全了父女这义吧。玉堂春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票,那是她的全部积蓄。

    殿外人群中,几个男人闲闲散散地立在香烟袅袅的大铜炉旁眯着瞧着两人背影,就象看着眼中的猎物,一个脸上有条疤痕的汉子瞧瞧四下没有外人,有睦忐忑地道:“黄大哥,咱们这次进京做的几票买卖足足赚了上万两银子,有必要再冒这风险么?”

    那个被叫做黄大哥的络腮胡子正是协助王景隆脱狱的人,他听了冷冷一笑,反问道:“怎么,怕了?”

    刀疤汉子说道:“大哥,小弟不是害怕,可是……这女眷是威武伯的女人,听说他为了咱们这些苦哈哈阻止皇上加税,差点儿被砍了头,动他的女人……”。

    黄大哥冷酷地一笑,不屑地道:“那些狗官哪有好人?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博个好名声?咱们的土地照样被官庄、王庄给吞并了,照样每年被朝廷逼着养马,姐姐的,种马死了要交钱,种马生不出小马要交钱,多少人被逼得倾家荡产啊?这天下呀,算是到头了,虎哥招兵买马,现在缺的就是银子,我们再多弄点再回去,嘿,等虎哥揭竿而起打下了天下,你我就是开国元老。”

    另外一个汉子听得心热,忍不住问道:“老大,你说虎哥真能成事么?要是不成,那可……可是杀头之罪呀。”

    黄老大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门狠狠骂道:“屁话,现在咱们就能活下去了么?刘神仙不是给虎哥看过相吗?霸州杨虎,紫徵转世。虎哥有帝王相,老天庇佑着呢。”

    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一会儿那个姓牛的将两个女人引到塔林后,立即跟上去掳了人就走。”

    刀疤汉子颊肉抽动了一下道:“大哥,我看这姓牛的不是普通人,否则怎么敢和威武伯作对?而且他出手阔绰,咱们绑了人随他出去找到他们藏身之处,要不要……嘿嘿,全给他抄了?”

    黄老大断然说道:“不行,盗亦有道。不能坏道上规矩,否则以后谁还敢找咱们做生意?收了银子咱们立即赶去西山清风观,避上几天等风声小了就回霸州,他们就各安天命吧。”

    雪里梅和玉堂春肩并着肩磕了头,雪里梅向玉堂春挨近了些,双手合什,悄声问道:“玉姐儿,你许的什么愿?”

    玉堂春神思恍惚,问她一问不禁慌乱地道:“啊?什么?没……没许什么愿呀。”

    雪里梅撇了撇小嘴儿,挪揄道:“那你这么慌张作什么?对我还瞒着,哼,有了老爷,对我这妹妹就不亲了。我可不怕告诉你,我啊……我许愿……许愿佛祖保佑,明年给老爷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玉堂春虽然满腹心事,仍被她逗得噗哧一笑。娇嗔道:“你呀,真是没羞没臊,哪有大姑娘家就许这愿的?”

    雪里梅翘着嘴儿道:“不然怎么办?夫人我比不了,你又比我漂亮,不抢在你们前边生孩子,老爷能疼我吗?”

    玉堂春叹道:“傻丫头,女人还是得讲德行,你看夫人那般贤惠,老爷多么敬重她。以色待人,哪能长久?你呀,继续在这做你的春秋原原大梦吧。”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膝盖,雪里梅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你去哪儿?听说这庙里的卦灵着呢,咱们去卜上一卦。”

    玉堂春摇头道:“你去吧,我要……我要去解个手儿,一会儿就回来。”

    玉堂春支应个理由儿。走出殿门假意要出庙解手,走了一半儿看看无人注意,一闪身从松柏林里的小路折向中殿的塔林。

    洁白的宝塔足有百余座,塔上都系着小小的铜铃儿,风一吹,便发出悦耳的铃声。玉堂春提着裙裾,匆匆走入塔林,四下张望着向深处走去。

    因为拜佛的大多是本地人,这塔林是早逛遍了的地方,所以塔林中游人不多,远远地偶尔可见三两行人。玉堂春转过几座宝塔,正四下张望着,忽地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唤道:“周玉洁!”

    玉堂春一激灵,猛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脸色阴霾的青[袍书生正冷冷地看着她。玉堂春顿时大骇,明白中了人家奸计,她退了两步,失声道:“王景隆,是你……你逃出泰陵了?”

    王景隆掩饰不信满脸的得意和怨毒,阴笑道:“大圭不琢,美其质也。周小姐就是惊慌失措的时候也是这般动人。”

    他兴奋地紧逼过来,说道:“小贱人,你害得我好苦,如今一骗还一骗,我看你还往哪里逃?呵呵呵,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我会带你离开,把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人好好整治一番再送回杨凌身边。”

    他止不信兴奋地狂笑道:“那时你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四肢俱无、肮脏得象条猪一样,但愿杨凌还会疼你、爱你,哈哈哈哈……”

    玉堂春听他说出那种生不如死的可怖模样,骇得俏脸煞白,她打了个冷战,转身便跑。王景隆方才跟进塔林时黄老大几人已悄悄跟在他后边,这时听到身后脚步声不禁捧腹大笑:“你能跑到哪里去?哈哈哈,给我抓住她,马上带出城去。”

    身后一个声音应声笑道:“上的不敢,小的又没疯,哪悸碰杨大人的女人?”

    王景隆愕然转身,立即看见一只斗大的拳头迎面击来,砰地一拳正砸在他的鼻梁骨上。

    ……………

    雪里梅求了一只上上签,喜孜孜地奔出殿门,想向玉堂春炫耀一番,她刚刚走出殿门,忽见院中一阵喧哗。十几个各色装扮的大汉扭着几个人从松柏林中走了出来,不禁有点儿惊奇。

    随即又见两个光头和尚拖死狗似地拖着一个人大步走了出来,后边跟着一个笑吟吟的青衣男子,再后边众星捧月一般,玉堂春被六七个人护在中间走了过来。

    雪里梅瞧见那青衣汉子,认得是杨凌亲军统领柳彪,再瞧瞧后边的玉堂春,不禁奇怪地迎上去道:“柳大人,玉姐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彪抱拳正要搭话。一个大汉奔过来向柳彪道:“禀告大人,这伙贼人中有一个武艺甚为高强,他中了小的一镖,见机不对就翻墙逃了。”

    柳彪怒道:“几十个人拿不信几个绑匪,真是一群没用的饭桶,赶快去追.”

    这时庙门外四个亲军校尉提着腰刀,簇拥着轻衫佩剑的杨凌走了进来。玉堂春和雪里梅见了又惊又喜,杨凌却只向二女淡淡扫了一眼,便满面笑容地迎向急步走过来的知客僧,合什一礼道:“今日能拿信这些绑匪强盗,还要多谢大师给予方便。”

    那胖胖的知客僧笑得弥勒佛一般,向这位御前亲军统领谄笑道:“哪里哪里,将军设计除奸,伸张正义,贫僧理应相助。”

    杨凌哈哈一笑,与他把手一摇。就在这时,两个闻讯赶来的五城兵马司捕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进庙门就大呼小叫道:“是谁未经兵马司许可就胡乱拿人?”

    他们一张眼瞧见杨凌几人的禁军服饰,还未看清杨凌的品秩,两个“城管”已经矮了三分,提着何如刀锁链四处点头作辑道:“小的五城兵马司马昭之心快萧禹、荆戈,见过诸位军爷,呃……军爷这是拿的什么贼人?”

    杨凌走过去道:“本官杨凌,拿的是意图绑架本官女眷的匪人,呵呵,你们来得正好,带本官去见见你们的御史大人。“

    皇帝亲军虽然位高权重,却没有在京城内随意捕人的权利。杨凌不想落人口实,说他私高公堂,自然想将人犯交给五城兵马司处理。玉堂春见老爷自打进了庙门,就没正眼儿瞧她,心中又是委曲又是害怕,她怯怯地走过来,低声道:“老爷……”。

    杨凌恼她有事不同自己商量,他虽还不知玉堂春因为什么理由被王景隆给逛了出来,可要不是自己为了防范厂卫,又得了戴义及时报讯,这时隔不久她岂不已被人掳走凌辱?所以他心中有气,见她过来,把脸一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话回家再说,跟我去五城兵马司。”

    萧禹、荆戈两个捕快见这位御前红人这么配合,忙感激涕零地随在他屁股后边,举一反三地吆喝看热闹的百姓散开。巡城御使因为天热,刚刚除了官袍饮茶,听说杨凌来了,急忙又穿戴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杨凌此时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上演驯妻记。玉堂春跪在他面前,委委曲曲地把上当受骗的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杨凌冷哼道:“于是你便自作主张,编出个要来庙里上香的理由跑出来了?要不是我事先得了消息,你自己想想现在是什么下场?”

    杨凌向雪里梅使了个眼色,却仍摆足官威道:“起来,回府再和你算帐。”雪里梅见他他眼色,会意地过去扶起玉堂春,将她拉到侧后旗牌下,在她耳边吃吃笑道:“好啦好啦,老爷是疼你才生气嘛,别害怕了,回去对台戏老爷使出你好狐媚子手段,叫老爷看得手也软脚也软,自然就会饶了你了。”

    玉堂春被杨凌吓得六神无主,偏还听这丫头说些疯话,心中又气又羞,可是想想,今天要不是杨凌事先埋伏在此,将亲兵扮作香客、小贩、僧侣,及时擒住那伙贼人,后果真得不堪设想。

    所以老爷无论怎么责罚她,她还真得无话可说。玉堂春忐忑不安地想:只是不知老爷的家法是什么,听说一些官宦人家笞打奴婢妾室,不是用鞭子就是用木棍,但愿老爷不会那么狠心。

    那位巡城御使慌慌张张跑出来,在自己的大堂上。人家杨大人却摆足了官威在教训自家小老婆,他连话也插不上,只得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儿候着,这时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忙上前施礼道:“下官巡城御史胡周,参见杨大人。”

    杨凌倒不是有意在他面前嚣张。而是柳彪事先已提醒过他,知道这位巡城御使胡大人,也是王琼提拔的官员。王琼虽不掌吏部,却做礼部尚书多年,经科举而为官的人许多都是他任考官时提拔焉的,按规矩就算是他的门生,虽算这便宜老师做得容易,可是许多官们也确实感念他的赏识之恩,杨凌担心他看在王琼的面上循私,所以有意给他个下马威。

    这时见他执礼甚恭。杨凌才起身道:“胡大人,堂上这人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琼之了,皇上钦定的人犯,他从泰陵逃脱,勾结一班匪类,蓄意谋害本官家眷,幸被本官侍卫拿住,请大人问罪。”

    王琼虽说倒了台,可在京里人脉广泛。胡周一个小小的巡城御使可是得罪不起,但是眼前这位杨大人,他更加得罪不起,胡周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一声,升堂问案。

    衙役端了盆水来,先“哗啦”一声将王景隆泼醒。王景隆幽幽醒转来,瞧见杨凌端坐一旁,玉堂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知事已败露,不禁恨极大吼,赤红着双眼猛扑过来。

    王景隆虽是个文弱书生,可此时那疯狂的气势叫人瞧了实在心寒,杨增值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两个衙役反应极快,追上来两只风火棍在王景隆膝弯里一点,王景隆就“呯”地一声摔在地上,随即被两个衙役反拗住了双手制住。

    王景隆动弹不得,竟一探脖子,一口咬住杨凌衣衫下摆,瞪着两只似欲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那种无穷的恨意瞧得杨凌一股寒意刷地一下寒毛儿都立了起来。

    王景隆想报复他他可以理解,可是他凭什么恨他恨到这种地步?难道这种人都是毫无理性的么,就丝毫不去考虑事情因由,不去想自己害人时如果成功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杨凌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别人对他有什么伤害,他看的都不甚重,可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对他家人的伤害,那是他唯一坚持的,决不让步的立场。

    此时见了王景隆毒蛇一般的眼神,他终于明白,两家的仇恨已是根本不可能和解:他身居上位时可以想着放过别人,更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别人的家人,可是如果他落到别人手中,那人会放过他么?会放过他无辜的家人么?

    杨凌又惊又怒地道:“胡大人,这犯人越狱逃脱,买凶伤人,大堂上还哪些猖狂,你都看到了么?”

    胡周咬了咬牙,喝道:“来呀,将人犯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押上堂来问话!”

    又过去两个衙役,四个人抓着王景隆往堂下拖,王景隆一又无比仇恨的眼睛死盯着杨凌,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开,那些衙役顿时恼了,他们可不管你是谁,登时有个衙役放开了手,抽出腰间掌嘴的刮板,照着他双颊“啪啪啪”就是几板子,抽得王景隆双颊都木了,他嘴角流着血,连牙齿都松动了。

    众衙役趁势使力一扯,竟将杨凌袍子扯下一块来,几人拖着王景隆刚刚走到门槛,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道:“启禀大人,内阁三大学士、礼、工、吏、户四部尚书以及朝中几位大人到了。”

    王景隆闻言张开血口哈哈狂笑,胡周却听得大吃一惊。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匆匆整了整乌纱说道:“快快,将人犯押进斑房,暂且退堂。”]

    杨凌听说来了这许多头面人物也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摆手让雪里梅、玉堂春也退到堂外去。三斑衙役退下,两人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一班白发苍苍的朝中元老急匆匆走来。

    原来王景隆买通那几个大盗想将玉堂春掳出城去泄愤,王平赶着马车候在妙应寺外山墙处,不料他见杨府的轿子到了不久,杨凌便领了一班亲军走进庙去,立即知道不妙了,这里通知少爷也晚了,王平立即弃了车子躲进一旁的小巷。

    那几个大盗倒也义气,被抓住后无人供出庙外还有同伙接应。他眼见这些人和昏迷不醒的少爷被带到五城兵马司,立即抄小路赶往午门。

    刘健、谢迁等人和王琼平素也是常常饮酒和诗的朋友,王平作为尚书府内书房管事,对他们极为熟稔,连他们的管家、轿夫都认得,到了午门他刚刚寻到这几位大人的轿夫,愉好这班大人刚刚散了午朝出来。

    王平见了几位大学士立即扑过去磕头,只说少爷在泰陵被戴义等人蓄意折磨,欲置他于死地。少爷不堪其苦,在他帮助下逃回京来想不熟朝廷给条活路,却又被杨凌栽赃陷害,拿去五城兵马司了。

    这班老臣虽对王琼前些时日的表现多有不满,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好友,如今王琼儿子发配泰陵、自己流放金陵,说来也够惨地,闻言都起了恻隐之心。其中对杨凌早已不满的大员更是愤然责备杨凌逾规,一起随了来。

    杨凌和胡周见了大学士和众位尚书和杨芳、王鏊等人,忙欠身施礼,刘健、李东阳等人尚沉得住气,杨芳、王鏊、杨守随等人见了杨凌气就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踏进堂去。

    胡周忙将人摆了椅子请诸位大人上坐,举目望去,人人比他高三级,胡周只得可怜巴巴地一一见礼。杨芳推开衙役送上的热茶,直视杨凌怒道:“杨大人,王尚书一家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么?王景隆好好一个举人,如今削去功名成了囚犯,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

    杨凌扶着剑淡淡地道:“在从何出此言,杨凌今日上堂,是受害人身份,不是以朝中大臣的身份压迫胡御史断案。王景隆设计引出杨某府中女眷,想报复伤害杨某,物证是诓骗本人内眷的书信,人证有他买通的一众盗匪,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反成了杨某害人了?大人不要颠倒黑白!”

    刘健见他们争吵,蹙眉向胡周问道:“胡御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周尴尬地道:“下官刚刚升堂问案,详情还不甚了解,不过……不过那封信和被现场抓到的匪盗确是有的。”

    谢迁和李东阳听了不禁对视了一眼,杨凌当初没有对王家死缠烂打,如今更不会愚蠢地趁着皇帝大婚的时候打压对方,王平的说法十有八九是倒打一耙,可是明知如此,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帮人之了受难却袖手旁观?

    谢迁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我等听了王府家人求告,一时不知所谓,只因事关故人之子,所以跑来看个究竟,倒不是有意妨碍司法。本官也相信杨大人的为人,不过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君子以厚德载物,同为朝中大臣,杨大人是否可以网开一面呢?”

    杨凌回想起王景隆无比仇恨的眼神,那紧紧咬住他衣衫、吐血不放的疯狂举动,心头不由一寒,硬起心肠道:“诸位大人可知王景隆引出杨某家眷,意欲如何报复?那手段实是人神共愤!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杨某也是官,只回他要伤害的是我的家眷,我便撤了诉告以示君子厚德,若是他想害的是个寻常百姓呢?岂不是因公废私,因人施法了么?”

    几位大人闻言不禁语塞,李东阳迟疑一下,站起身来走到杨凌身边,微笑道:“杨大人,借一步说话。”

    杨凌对这位李大学士颇有好感,见他态度霭,便随着他走到一边。李东阳诚恳地轻声道:“杨大人,老夫卖个老,叫你一声贤侄,你与王家的恩恩怨怨,今日且不去谈,老夫只从你之方面来想,王景隆生活优渥、不通世故,骤逢大变,难免心怀怨愤,心态失常,所幸他并未给你造成伤害,你放他一马,对你只有好处、并无坏处。今日诸位大人看在王尚书面上,向你一个晚辈求情。贤倒卖这个面子,以后在朝为官,总是方便一些,皇上大婚,这时候弄些不开心的事,你也知道也不合适呀,况且你若能以德报怨,王尚书必然心怀感激。王景隆不过是一介书生,纵然恨比天高,又有什么能力害人?他行凶未遂,有这么多老臣看在王尚书面上为他求情,皇上决不会判他的死罪,你何不顺水推舟,与人方便,与已方便?”

    李东阳这番话入情入理,杨凌不禁踌躇起来,李东阳微笑着等他答复。杨凌犹豫半晌,瞧见堂上一众老臣都盯着他看,终于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李大学士,下官想去王景隆谈一谈再说!”

    李东阳欣然点头道:“好!胡大人,就让杨大人见一见王景隆,让他们单独谈一谈吧。”

    胡周忙道:“是是是,下官司这就安排。”

    杨凌进了班房,只见王景隆坐在椅上,身上随意绑了几圈绳索。被两个衙役按住,一见他进来,王景隆立即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

    杨凌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关上房门,我要和王公子好好谈谈!”

    两个衙役应声退出,轻轻掩上了房门。杨凌走到王景隆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盯了他半晌,才一个月的功夫,那个风度翩翩、故作斯文的公子哥儿不见了,现在的王景隆两颊瘦削、脸色铁青,看来真的受了不少苦。

    杨凌叹了口气,说道:“王公子,知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我是什么感觉么?”

    王景隆仍是怨毒地盯着他,不发一言,杨凌自顾说道:“那是很奇妙的感觉,一见了你,我就一厢情愿地认定你是朋友,甚至想过……呵呵,奈何令尊大人对杨某似乎成见颇深,似乎王兄也多有误解,你曾布局害我,就是那样我也不恨你,你信么?我根本就不恨你。”

    王景隆咧开流血的嘴唇冷冷一笑,显然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杨凌无奈地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说的是实话,我甚至想,过些日子救你出来,送你回金陵去,你为什么执意与我为分仇呢?”

    王景隆阴森森地笑道:“因为你……你杨凌是国贼!有朝中各部大人保着我,你杀不了我了是不是?所以又来买好,小人!”

    杨凌烦恼道:“我们到底有何仇冤?这不是莫名其妙么?你不要把所有过错归纠在别人身上,我是真地想和你和解,我的追究你今天试图伤害我家人的事情,送你会泰陵,过些时候,等皇帝大婚后,我再想办法把你保出来,就是你的功名……如果皇上发一句话,也不是赦不回来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执着于这段仇恨?”

    王景隆满面冷笑道:“能,当然能,我只要一出这个门儿,就会痛哭流涕向各位父执长辈认错,痛心疾首地悔过,老老实实地做一个钦犯,我这次来报仇太过莽撞了,下一次,我会更小心!”

    他在阵阵冷笑声中恶毒地说道:“我会一直忍,忍到重见天日的一天,你杨大人权柄通天,也不能整天调动人马保护住你的家人吧?我会不择手段地想办法害你,你的女人就算永远躲在家中不出来,也可能突然被一枝冷箭射穿她的心……”。

    杨凌心中暗暗涌起一阵杀气,王景隆却仍不知觉地狂妄地道:“你以后要过得比皇上还要小心,因为你买回来的瓜果蔬菜必须得给人尝过了才敢动用。等你有了孩子,你还要看紧了他,否则,几十年后,可能会有一个四肢残废的乞丐爬上你的家门乞讨,而那就是你位高权重的杨大人的亲生骨肉!”

    “又或者,你有了女儿,你猜猜她会有什么下场?哈哈哈,你怕了?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为什么连身子都在发抖?我是你的阶下囚不是么?你怕我做什么?哈哈哈,我就是要让你恐惧,让你一辈子活在恐惧当中!”

    他提高了噪门厉声喝道:“杨凌,你这个奸贼,你害得我爹去了金陵,你害了我的前程,我堂堂一个举人,如今变成一个任人凌辱的囚犯!你给我的,我会一千倍、一万倍地要你偿还!”

    他的眼神发着疯狂的光芒,用梦呓般的声调道:“我会用任何手段对付你,我要你永远生活在恐惧当中,我要你……呃……”,他说到这儿突然语噎,曈孔瞬间惊骇地放大了,喉间一缕鲜血沿着发亮的剑刃缓缓地淌了下琰。

    杨凌立起身子,站在王景隆面前低低地道:“王景隆,你以为你吓到我了?你还不够资格!你的话只能令我产生杀意!”

    他忍怒气,带着讥诮的语调道:“王景隆,你还真是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以前是,现在还是。你不该激怒我,尤其不该拿我最重视的人来恐吓我,你这个蠢材!”

    王景隆就象被割破了喉咙的公鸡,发出嘶嘶的声音,但是他的声带再也发不出恶毒的诅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父执辈好友找上门来为他说情,杨凌竟敢擅用私刑,将他杀了。

    “这样也好,我是钦儿也不是想杀就杀的,杨凌,我用我的命来报复你!”王景隆渐渐焕散的眼神儿忽然浮上一层病态的喜悦。

    但是他随即看到杨凌正向他走来,走到他身边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然后反手一剑刺在自己臂上,高声大吼道:“快来人啊,王景隆要杀我!”

    “我还是未能忍啊!君子,可欺之以方。可他……不是君子……”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37

两名候在班房外的衙役正在闲磨牙,陡听房中一声惊呼,不禁骇了一跳,他们慌忙踹开房门一看,只见两张椅子倒在一边,那囚犯已挣脱了绳索,将杨大人扑倒在地.

    二人急忙扑过去拧住王景隆胳膊,却发觉他身子已软绵绵地毫无力气,身下的杨凌满身鲜血,也不知伤在何处,不禁怔在那儿.

    杨凌喘息着道:快将他拉开,这人……这人疯了,挣脱了绳索猛扑过来,夺了本官的佩剑,险些将我杀了。

    二名官差见杨大人不能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忙将王景隆尸身丢在一边,赶紧地把他扶起来,一边向外边喊道:“快来人,囚犯脱困,行剌杨大人啦!”

    大堂上诸位老大人正在焦急等待,杨芳、王鏊几人对杨凌成见已深,听了王熙凤平一面之辞,只道杨凌公报私仇,要利用督建泰陵的机会将王景隆折磨死,这在官场上是常见的事情,自然深信不疑。

    王景隆求告无门,为示活命只能逃狱进京告状也实在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生恐杨凌利用权势压迫巡城御使将王景隆用刑打死,所以急急赶来,不料到了这里却见杨凌人证物证俱在,竟然是王景隆买凶报复,顿时傻了眼。

    幸好李东阳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打动了杨凌,只要他不追究,以众人的影响,皇上必不敢再加重王景隆的罪名,也算对故人有个交待了。刘健吃了口茶,犹豫地向李东阳问道:“宾之,你看杨凌肯网开一面么?”

    李东阳捻须笑道:“大人放心,杨凌并非心狠手辣之辈,赶尽杀绝的事他是做不出来。何况三公六部为钦犯求情,就是皇上也要卖几分薄面,何况杨凌虽是苦主,事实上没受什么伤害。”

    王鏊冷“哼”一声。愤愤地道:“他的面子还真不小,进京不到一年,每个月都要闹出些事来,说起来帝陵一案,王尚书只是受人蒙蔽,才附议要求严惩杨凌,顶多罚优傣半年略施薄片也就是了,如今却被赶到金陵。王景隆一进糊涂,为了替父解围告他强买妓妾,按大明律以反坐论处,就算罪加三和等,处以最高刑罚也不过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何况他被削去了功名亦可抵罪。偏偏他倒霉碰到皇上亲自听审,这钦犯当的实在冤枉。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连这么一个世侄都救不下来,今儿这事传出去可是丢尽了脸面。”

    礼部尚书王华打趣道:“大明开国以来,三公六部一齐出面求情的钦犯,不是官身的除了洪武朝的沈万三,大概也就只有王景隆一人了,难道杨凌的面子比太祖皇帝还大么?”

    他这么一说,大家面上神色顿时缓和下来。说得也是,沈万三多次拂逆君上,洪武皇帝最后还不是卖了臣子们面子,收回圣旨,改赐死为发配么,如今坐在大堂上的官员哪个品秩不比杨凌高?不过是要他网开一面,免致王景隆于死地,他敢一意孤行?

    户部尚书韩文扫了众人一眼,见杨芳、王鏊等人一脸的得志志满,不禁暗暗摇头,凭着他们的面子,他倒不信杨凌敢把王景隆怎么样,他只是担心王琼爱子心切,罔顾王法,果然遣人救王景隆脱逃。王景隆要不是倒霉成了钦犯,以王家势力,这诬告罪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今既是钦犯,救他脱困就是无视君主,这罪可就不轻了。

    他想了一想,瞧见胡周也在堂上,又不便说出心中担心,杨守随坐在旁边,瞧见他脸色,知道老友心中所虑,不禁微微一笑,伸出一指在他襟上飞快划了几字:“家奴擅主,查无实据。”

    韩文瞧了轻轻“啊”了声,是了,王琼在朝中没有仇家,只消以此理由搪塞,谁会落井下石,对一个七旬老人救子行为穷追不舍,岂不令人不耻么?

    他向杨守随微微一笑,正要有所示意,便听到堂下传来惊呼囚犯行剌,几位大人不由霍地站了起来,又惊又疑地望向外边,只见一个衙差飞快地跑进来道:“启禀大人,那囚犯挣脱绳索,意图行刺杨大人。”

    “什么?杨大人(那人犯)如何了?”胡周也顾不得自己官儿小了,和杨霖抑着问道。李霖问的是王景隆生死,他担心的却是杨凌的死活,如果杨凌在他这儿出了事,罢官滚蛋是免不了啦。

    衙差哭丧着脸道:“杨大人受了伤,满身是血也不知有多重,那囚犯已被杨大人反手刺死了。”

    刘健顿了顿足,领着几位大人慌忙向堂下临时囚禁待审犯人的班房跑去,到了班房中,早已闻讯赶来的玉堂春、雪里梅抱着杨凌正哭得泪人儿一般,几位大人瞧见杨凌一身是血,也不知是王景隆溅的,还真是吓了一跳。

    杨凌毕竟是头一次杀人,虽说听了王景隆那般恶毒心思,怒不可遏,毕竟心中恐慌,加上自刺一剑也确实痛疼,所以脸色惨白,惊惶的神情倒不似装地,再看地上躺着的王景隆,那丝恶毒阴险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显得异常狰狞,情形瞧起来真得如衙役方才所言。

    李东阳震惊,痛惜、怀疑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赶过来扶住杨凌问道:“杨大人,你伤势如何?”

    杨凌见他问都不问事情经过,那双眸子却紧盯着自己神情,似乎想从中看出端倪,心中也有点发虚,好在他本来就脸色苍白,谁也看不出问题,杨凌答道:“大人,下官也有心放过他,孰料他恨意太深,竟突然挣脱绳索夺了下官佩剑在我臂上刺了一剑,幸好他体力不支,下官抢回剑来,反将他刺死了。下官……下官倒不碍事。”

    李东阳看不出破绽,失望地站起身子,怔怔良久才叹息一声,无力地摆手道:“杨大人没有大碍便好。赶快替杨大人包扎一下,再送医好好诊治。”

    杨凌见这些人个个目光如炬,生怕待得久了言语间露出破绽,忙挣扎着站起来道:“下官已简单包扎过了,只是失血过多,有些头晕,实在不克久持。各位大人,如此结局实出下官所料……唉,下官……下官先告退了。”

    刘健等人瞧着他被玉堂春、雪里梅一左一右扶持着,摇摇晃晃走了出去,过了半晌杨守随怒吼一声:“胡扯!这小人分明是不想放过王景隆。居然假意应允,故意杀人,真是阴险!”

    韩文苦笑一声,用他刚刚划过的字回道:“暗室之事,查无实据,这事只能成为无头公案了。”

    在场几位大人除了王华相信杨凌所言,李东阳有所怀疑外,其他人皆不相信王景隆会脱缚杀官,那不是自寻死路么?是以满面愤懑,可是这事儿真的是查无实据,又能无法质问杨凌。

    谢迁苦笑一声,叹道:“只是……当初我等信誓旦旦会保得王景隆无事,如今实在愧见故人了。”

    刘键此时已定下神来。微微摇头道:“多说无益,唉!等兵马司验过尸身,老夫会派人来替他收敛尸体的。宾之,这事实在难以启齿,麻烦你写封信,告知王尚书吧。”

    李东阳默默地点了点头,扭头对胡周道:“将一众人犯移交刑部审问,告诉他们,案情进展要随时呈送给!”如今刑部尚书位置还在悬空,暂由大学士李东阳代理刑部,此案既涉钦犯、又闹出了人命官司,小小的五城兵马司自然无权过问了。

    胡周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忙不迭地答应了。

    杨凌坐在马轿内,玉堂春、雪里梅也不避嫌疑地一左一右偎着坐着。王景隆只图一时痛快,一番恶毒语言气得杨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杀气大起下将他杀了,但自刺这一剑他可不会太深,身上的血主要是王景隆腔中所溅。

    可虽说如此,眼见他脸色苍白,如今除了血袍,身上仍是一股血腥气,二女如何不怕?玉堂春眼泪汪汪地道:“老爷,都是婢子不好,婢子擅作主张,连累老爷受伤,婢子愿受老爷责罚。”

    杨凌心中犹在想着王景隆那些恶毒语言,听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道:“那个畜生,不思己过,只知归咎他人,好象全天下都欠了他似地,该杀!”

    “嗯?”玉堂春心思何等奇巧,听了这话一双妙目顿时诧然望向他,满面疑问。杨凌心中一凛,虽说二女不会害他,这个秘密还是永远不要揭开地好,他缓了口气,转寰道:“我好心想放他一马,他居然刺我一剑,还不该死么?”

    要里梅恨恨地道:“老爷说得对,咱家又不欠他王家什么,一直是他们在找咱家的毛病,伏着他老子做过多年的官儿,朝中人事雄厚,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了,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么?死了都是活该!”

    杨凌微微一笑,这小妮子比较单纯,又爱恨分明,倒是好哄得很。玉堂春见他神色缓和下来,心头一阵轻松。杨凌转首瞧见,不禁又板起了脸,说道:“你不要得意,捅出这么大漏子,我不罚你,府上的人还不都翻了天去?就算你误以为是生”父上门求助,难道这事儿不该让我知道?”

    玉堂春听他呵斥,一时自怜身世,不禁眩然欲泣。她是被杨凌赎买回来的,注定是人家的私有财产,无论是为婢为妾,都改变不了这种从属关系,就算是生身父母也决定不了她任何事。

    如今她瞒着老爷将私蓄财产偷偷拿出来馈赠生父,杨凌只须报官说上一声,将她拉到公堂乱棍打死了也没人同情她,她虽笃定杨凌不会这么对她,听见杨凌这般正颜面厉色,心中仍是又惶又怕。她卷着衣角作垂着头不敢看杨凌,只是怯生生地道:“婢子知错了。老爷要打要杀,婢子都不敢有丝毫怨言。”

    杨凌看她要哭出来的样子,也不忍逼迫过甚,他扭过头去道:“知错就好,回去自己打夫人领家法!”

    雪里梅才不信杨凌舍得责罚她们,如今听他说让玉堂春找幼娘领家法。夫人那么好的人,待她们又象姐妹一般,怎么会舍得责罚,老爷这分明是有意放水了。她躲在杨凌背后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从杨凌背后伸出手去。扯了扯玉堂春衣袖,向她扮个鬼脸。

    杨凌在亲军护卫下回到家中,韩幼娘得了消息紧张的小脸雪白,慌慌张张地拉着他手,又不敢擅自去解他臂上包扎的伤口。只急得跺脚道:“快,快去请文心姐姐来。”玉堂春见夫人模样,又羞又愧,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作声。

    高文心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搬了一大堆的医书,没事便在房中翻翻写写,韩幼娘见她有事要忙,平素也不叫人去打扰她。这时高文心正在房中翻看古籍,被雪里梅和一个小丫环拉了手就拉到夫人房中,愣愣地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女人一研究起学问来,也和男人一般有些不修边幅,高文心文雅恬静。颇象个大家闺秀,加上气质雍容、个头儿高挑,身材又比韩幼娘、玉堂春几人成熟,平时便是穿上婢子衣服那气质也不象是个服侍人的女子。

    现在被她直接从自己绣房中拉了出来,只穿着家居的襦袄、一条湖水绿的敝口裤,绣发蓬松,那种成熟女子模样儿说不出得动人。尤其体态丰盈,下身修长,穿着柔软贴身地裤子,身体优美的曲线呈露出来,十分得诱人。

    杨凌不是头一次见到女人穿裤子,尤其她上身又是短衣,自到了这时代裙装看多了,乍一瞧来感觉很是亲切。高文心被他一看,顿时脸蛋儿一红,急忙地走到他侧边,探视他身止伤口,不敢直接落在他的目光下。

    那种敝口裤虽说是家居常服,却是从棉裤发展来的,只可在内宅中穿着,要出门时外边还是要套罗裙的,她怎好意思被杨凌注视?高文心脸热热地替他解开臂上胡乱捆扎的纸,巾,撸起袍袖查看了下伤口,不禁吁了口气,微笑对韩幼稚娘道:“夫人不用担心,老爷创口不深,现在血也止了,没有大碍地,待婢子取些白药来敷上便是。”

    韩幼娘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对杨凌嗔怒道:“相公带了那么多人去,怎么还伤了自己,早知道幼娘就陪你去了。刚刚儿的可真是吓死我了。”

    雪里梅嘴快,愤愤地把王景隆意图劫走玉姐儿,被捕后又恩将仇报、谋刺老爷的事说了,听得韩幼娘也愤怒之极。高文心听了眼珠一转,瞧向杨凌的眼神儿却有点怪疑。

    只见高文心迟疑一下,说道:“老爷,这伤口并不碍事,不过……长好后难免要留下较大的疤痕,请老爷移到婢子医房之中,让婢子施以刀针可好?老爷放心,婢子敷上麻药,绝无疼痛的。”

    杨凌不以为然地笑道:“何必这么费事儿?伤口又能不在脸上,有个伤口……呃……好吧”,他说着一抬头瞧见高文心眼色,里边有几分了然、几分狡黠,杨凌可不是真的秀才,一见这种怪异的眼神,立即省到:莫非这剑伤是自刺还是他人刺伤,这时的人就可验出?是了,角度、力道都有差异,若是对创伤有研究的人,难免会看出端倪,高文心这是要帮我做手脚了。

    韩幼娘听了又担心起来,急道:“姐姐相公不是没有大碍么?怎么……怎么还要施以刀具?”

    杨凌和高文心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杨凌不禁笑道:“幼娘,女神医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我听说过,这才是高明的医术,伤口会好得更快些的,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能走能跑么?呵呵呵……”

    杨凌笑吟吟地站起身来,说道:“我过去就好。你不要跟来了,免得见了血肉又担惊受怕。”

    高文心眼中闪过一丝哲学神色。见他当先走出了门去,才微微一笑,对韩幼娘道:“不要担心,姐姐只须两盏茶的功夫,保证还你一个好端端的相公便是了。”

    韩幼娘脸儿一红,假意嗔道:“幼娘当你是亲姐姐,你现在也学雪儿她们取笑我,要是有朝一日……哼哼,人家可不喝你敬地茶呢。”

    高文心脸腾地一下红了,又羞又恼地张了张嘴,可是又不敢把话说绝,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赶紧逃了出去。

    韩幼娘虽说见丈夫行动自如,也对高文心的医术十分信得过,还是想跟去打个下手帮帮忙,可是她刚刚迈出两步,玉堂春已怯怯地扯住她褂子,委委曲曲地道:“夫人,老爷受伤是因为婢子引起,请夫人责罚婢子。”

    韩幼娘啼笑皆非地道:“谁想得到王景隆会挣脱束缚行凶伤人呀?你别跟着添乱了。”

    玉堂春跪了下去,伤心道:“不管怎么说,这事总是因为婢子引起,再说……再说老爷吩咐小婢找夫人领家法,婢子怎敢不从?”

    韩幼娘赶忙地扶起了她,莫名其妙地道:“这怎么说的,咱家哪有什么家法。家法……呃……家法……”。

    ……………………

    第二日,刑部右侍郎魏绅就将审理结果呈报了李东阳,案子审得极为顺利,根本不曾动刑,王平便招供受老爷招待留在京城照应公子。见公子在陵上折磨,这才擅作主张,雇了些人去救他出来,如今反害了少主人性命,只求一死。

    那些流盗早有万一被捕的准备,众中一辞说是生活无着,流窜四方讨个口食儿,受了王平重金诱惑,才帮他盗尸、救人,劫掳他人家眷。

    魏绅调查一番,情况属实,至于这些流盗身份,说地天南地北哪儿都有,既已取了口供,也没有千里迢迢派人取证的道理,便将案卷移送李大学士。

    李东阳见案情不曾牵涉王琼,心中甚喜。漫说这主使人并无实据查到王琼头上,就算有甩怀疑,老友落魄金陵,幼儿又遭惨死,他也不会再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看看魏绅判得还算公允,按大明律,谋劫囚,造意者绞,从者流一千里,谋绑架未遂,主使者临十年,从者杖一百、监一年,两罪并罚,判了王平腰斩,几个流盗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发配凉州杂木口递去所充当车夫,俾运军需。

    李东阳拿起一张票签来,提笔想了想,在纸签上写道:“量刑公允,拟欲许可。然皇上大婚在即,普天同庆,不宜邮包血,拟主犯绞立决、从犯赦杖刑,发配凉州。臣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六月二十七日。”

    两行笔画圆劲丰润,遒丽的小楷写罢,李东阳提起票签来吹了吹,在签上涂了点胶糊,轻轻粘在卷宗一角。

    他蹙着眉毛望了那卷宗半晌,忽地扯过一张纸来,悬笔疾书,在纸上写下杨凌两个大学,下边又写下善恶、忠奸两行小字,端详片刻他提笔一勾,将“恶”字抹去,狼毫笔端悬在那“忠奸”二字上却迟疑良久,难以著墨。

    他叹息一声,轻轻搁下笔,悠悠地道:“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貌奸实忠,貌忠实奸,老夫一生阅人多矣,奈何……还是看不透你……”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42

明天就是皇帝纳娶一后二妃之期,杨家也是张灯结彩,内院是从跨院儿,右边院内两间新房中间隔着间储放会什物的小房子,左右便是玉堂春和雪里梅准备入住的新房,房中装扮得喜气洋洋。

    两个小妮子的闺房不算大,但是很精巧,里外两间房,玉堂春的外堂悬挂的尽是字画,雪里梅房中却是琴瑟琵琶,置放整齐。二人的内室就简单多了,绣床盈盈满室绯红,妆台上边还插着一丛鲜花,一走进去淡淡幽香扑鼻,再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往房中一站,果真是温柔乡里能消魂。

    两个人的绣床拾缀得齐齐整整,床榻上一尘不染,连她们自己都不舍得坐上一坐,自然不会让丫环们动手帮忙,这全是自己花了大半天功夫布置起来的。

    作为天子使节,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杨凌歇了一天,就不能再泡病号了,今晚就得赶去皇宫筹备,好在他伤口剑伤不深,痊愈得快,倒不影响行动。

    杨凌在书房内又仔细记了一遍明日需要做的流程,然后来到自己院中。两个小丫环正在厅中悬挂彩灯,一个站在椅子上,一个在下边扶着,见了老爷要施礼,杨凌见她们正忙着,忙摆手制止,径自走进了房去。

    他悄悄走到门口儿正想开门,忽听房中韩幼娘说道:“我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合适呢。相公同时纳两房妾进门儿,这样好么?”

    杨凌心中一沉:“坏了,幼娘嘴上不说,心中果然不舒服,可则抛弃自己也有点顺水推舟的可耻念头。就算皇帝赐给一对丑八怪,也是不能拒绝的啊……”

    玉堂春、雪里梅两个人生得千娇百媚,见者生怜,朝夕相对的,要说没有丝毫感情岂有可能,可是如果韩幼娘明白表示不悦,杨凌是真地不会得陇望蜀,国为这个会惹她不开心.

    但他敢为了幼娘的生死抗拒圣旨,却没有勇气为了这么件事得罪皇帝,听见爱妻的声音,杨凌心中不安,竟然不敢举步了。

    只听房中高文心的声音轻轻笑道:“妹妹到底担心些什么呢?都见你吞吞吐吐了说了半天,姐姐还是不明白呢。”

    韩幼娘吃吃艾艾地道:“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么笨呢。我是说……我是说相公一晚要入两次洞房,我怕他……怕他……怕他吃不消呢……”。

    高文心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房中传来一阵打闹声,然后只听高文心格格笑着喘息道:“原来……原来妹子是心疼相公了,嘻嘻、哈哈、呵呵”。

    房中听不到幼娘说话,杨凌却能想象出她嘟着小嘴儿的娇俏模样,心头不禁一热,只听高文心讨饶地道:”好好好,我赔罪,我赔罪,我的诰命夫人,不要担心,咱们姐俩儿就关起门来说点私房话。“

    虽说是位医生,毕竟自己也早没出阁的姑娘,高文心说起这些话题脸上也热辣辣的,她忸怩地道:”妹妹,纵欲伤身只是那些老夫子们劝诫别人不要沉溺女色搬弄出来的话,从医道上可没什么道理。只要不是借助虎狼之药过度伤害身体,就算……就算每天行一次房也不碍的,如果平时再注意保养,这事儿……反而于身心有宜呢。“

    韩幼娘奇道:“不会么?可是……可是不是听说一滴精十滴血,人体之精,旦旦而伐,会枯竭伤身么?唔……我……我只是看过乡间一些普通医生书,姐姐不要笑我。”

    高文心道:“精气化血,毫无根据,那都是无稽之谈。嗯……这么说吧,你现在不是每天早上习武么?行房事还没你练武消耗的体力多呢,哪有那许多玄虚?”

    杨凌听得暗暗惊奇,这高文心的医术果然高明,现代医学用仪器化验才知道所谓精血不过是无稽之谈,纯属古人的臆测,想不到她虽然未必知道那么清楚,竟也说得八九不离十。

    韩幼娘吁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相公以前身虚体弱,卧床经年,差点儿就……我总担心他的身体,姐姐医道通神,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唉,明儿个就要办喜事了,相公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我又不争气,但愿两个妹妹能早日给杨家生下后代。”

    高文心听了神色一动,说道:“妹妹,老爷如果想要子嗣,恐怕……恐怕有些难了。”

    韩幼娘和房外的杨凌听得都是一惊,韩幼娘已紧张地抓住高文心的手道:“姐姐何出此言?”

    高文心道:“妹妹别太担心,你听我说,我观老爷气色,原本就有几分怀疑,近日翻阅了些古籍,昨日又替老爷号过脉,只觉老爷内里虚损严重,原来还不知就里,现在才知道原来老爷曾经缠绵病榻,这就难怪了。身体的强健和内损虚耗是两码事,你别看老爷现在身体很好,这是不同的,要治好他,须内以药膳调理,外以针石辅助,如果由我来做,大约半年时光我可将大人治好。”

    “啊!”韩幼娘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姐姐,那如何医治?”

    事关己身,杨凌也是心跳加速,他倒没有无后为大、延续香火的念头,但是却极想和心爱的幼娘诞生一个爱的结晶,让她有个生存的目标和生存的勇气。

    原还以为是因为幼娘年纪尚幼。想不到却是自己身有隐疾,估计是久病在床,肾亏精虚一类的毛病。一时心软救了高小姐,这还真是好心有好报,否则两年后一命归西,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幼娘就算有勇气活下去,也一定内疚一生了。

    他听见二人窃窃私语,开始讲起一些医治之法,便悄悄退到门口,候了片片刻大声对外边的女婢道:“嗯,好了,灯笼不用挂得那么多,窗棂上再贴上喜字就行了。”

    ]

    幼娘在房中听到杨凌声音,忙打开房门,见杨凌穿得齐整。不禁问道:“相公,你要出去么?”

    杨凌瞧高文心躲在房内并未出来,便对幼娘笑道:“是。明天一早要去夏大人府上,今夜还有许多事忙,我得现在就赶去宫中,你今晚也早些歇了,明儿早早地你还要赶去皇宫为皇后扶鸾驾呢。”

    韩幼娘一直以为自己难以生孕,心中常自忐忑不安,如今虽然松了口气,可是知道是相公的问题,更怕他知道了自惭难过,所以也没敢把高文心说地话告诉他。她将杨凌送出门去,眼见相公的马走远了,又急急折回院去,赶紧地身高文心讨教医术去了。

    杨凌赶到宫中,只见皇宫内外布置得也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那种大气排场自然远非杨凌家中可比,只是或许是因为殿阁宏大,威风气概比操办喜事的气氛更强了几分。

    杨凌不知现在正德皇上在哪儿。他先赶到正德惯住的乾清宫东暖阁,意外地发现正德正端坐在龙椅上,谷大用、马永成随侍在身后,案前跪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官员,手里捧了一大堆的折子,杨凌忙上前身正德皇帝见礼。

    正德见了他,神气儿有点古怪,他坐在那儿扭动了一下身子,笑笑道:“你来得正好,一会陪朕去御花园。王御使,你有话快说,朕还有要事呢。”

    那位王御使听见杨凌自报姓名,先是怔了怔,这才硬着头皮道:“是,皇上,御使台七十四位御使弹骇杨……杨凌在宫遍置宫灯、布设焰火,奢华无度,又恐引起宫闱走火。”

    杨凌听了瞟了那位御使一眼,心中暗笑:“向主谋告从犯,这位御使大人怕是要撞上铁板了。”

    果然,正德使劲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满脸不耐烦地道:“民间成亲还要图个喜庆,朕大婚放放焰火怎么了?不是让水龙局也进驻皇宫了么?不碍的,这是朕准了地。你还有什么事,快点说!”

    那位监察御使连忙道:“是是是,另外有十四位御使弹劾杨凌公报私仇、设计陷杀人犯王景隆,请皇上下旨说查。二十一位御使弹劾南京礼部尚书纵容家奴劫放钦犯,请皇上下旨说查。一百零三位御使弹劾内阁三位大学士、吏、礼、工、户四部和几位朝中大臣齐至五城兵马司干预问案,请皇上下旨详查。六位给事中弹劾泰陵督造钦差戴义、杨凌等人滥用私刑、虐待囚犯,致使犯人越狱,请皇上下旨详查……”

    杨凌听到督察院弹劾内阁,心中就已惊奇不已,混了这么久,他早明白所谓的言官们,他们在朝为官职微俸低,焉能超然物外自成一体?根本就是内阁的喉舌和宣传工具,如今三公六部没有朋党派系,彼此形同一体,他们的急先锋会弹劾自己的文官领袖?

    杨凌正觉意外,听到后边这些御使言官左一板子、右一棒子,已恍然悟出这是在打迷踪拳,以进为退为内阁和王琼保驾。

    正德皇帝听了果然厌恶地皱起眉头道:“详查、详查、详查……准他们风闻奏事,带真地捕风捉影起来了,这案子李大学士已经呈给朕,案由清楚,案犯都已处理了,那有这么多麻烦?”

    什么三公六部齐至兵马司,他们一窝蜂儿地今儿保这个、明儿救那个,比水龙局的人还忙,朕要是连这么点事都处理,那内阁就留不下人了。不是主犯都已经死了吗?那就一了百了了,这件事就此告结。不必再提了,你退下吧!”

    那位监察御使唯唯诺诺,低头躬身退了出去,一出殿门,嘴角便浮起一丝掩饰不住的微笑。正德待他离开,才长吁了口气,站起身来对杨凌摇头道:“养着这帮闲人,整天就知道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真被他们烦死了!””走,咱们去御花园瞧瞧去。刘瑾给朕出了个好主意,明晚放焰火里再着力士半角团绸丝绦弹上高空,飘飘扬扬地飞下来那才好玩。朕叫人准备了许多彩绸呢,你瞧瞧去。“

    杨凌一听吓了一跳。满天焰火时再弹上空中千百条丝绸,那可真是想不着火都难了,就算没有引燃宫殿,到时文武百官弹劾,这罪自己也要担上几成,况且将珍贵的丝绸撕成条状只为用来嬉玩,就算是帝王家也不能这么奢侈啊。

    杨凌忙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万千丝绦腾空,与焰火碰撞,实在在危险了,不如……不如着人准备些金银箔纸,剪成碎片团射入空。满天金银闪闪,焰火之下如同繁星,既安全又好看,可比丝绸那种东西好看多了。”

    正德听了喜道:“不错,这主意好,马永成,快去告诉他们不要准备丝绸了,改用金银箔纸。”马永成掌着内库,正心疼刘瑾这馊主意又要花销一大笔银子呢,一听杨凌这主意花不了几个钱,不禁大喜,连忙应了一声匆匆跑掉了。

    杨凌今日进宫来见了正德,其实心中也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个历史上的风流天子初识云雨滋味,而且两日之间连御八女,会有一种什么转变。可是现在见了他,好似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还是只对游玩津津乐道,不禁有点奇怪。

    走着走着,他忽视发现今天正德走跑有些怪异,步子迈得小,两条腿夹得紧紧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地有点象女人,杨凌瞧和好笑,忍不住问道:“皇上大婚在即,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吗?”

    正德听得脸上一红,脸色有点不自然地道:“哪有……哪有什么不适?朕不是好好的吗?”他嘴上虽这么说着,脚步却迟疑了下来,忧心忡忡满怀心思的模样。

    过了半晌他忽然对谷大用道:“大用,朕和杨侍读有话要谈,你先去御花园候着朕。”

    待谷大用走远了,正德停下脚步左右瞧瞧,吞吞吐吐地对杨凌道:“杨侍读,朕对你信任有加,如今有件事问你,你听着就是了,可不许对任何人谈起。”

    杨凌见他神色郑重,连忙道:“是,臣遵旨。皇上说的话,臣绝不对任何人谈起,不知皇上要说什么事?”

    正德咳了两声,尴尬地道:“朕……朕明日就要大婚啦,这个……这个……这两日朕也知道了夫妻之礼、人伦大事,呃……这男女之事虽然比不得马戏杂耍有趣,果然……果然也有些奇妙,只是……”。

    他说到这儿,忽地两只眼睛一瞪,红着脸又道:“朕跟你说地话,都是朕的肺腑之言,朕只对你一人谈起,你可万万不许说与人听,否则……否则朕绝不饶你!”

    杨凌莫名其妙,又赌咒发誓地说了半天,正德才红着脸忸怩地小声道:“前日晚上敬事房进御四名宫女,朕……朕一开始真得是畅美难言,可是后来……后来实在乏味得很,到了第三个女子朕就觉得无趣之极了,只想快些结束,又怕被人笑话。唉!哪里还有什么快乐可言?杨侍读,你是成过亲的人,朕来问你,是不是朕……朕年纪尚幼,所以才这般无能?”

    杨凌差点儿咬了舌头,吃吃地道:“皇上,进御四女只是因为她们也……也不甚懂男女之事,可以对皇上有个照应,并没规定皇上一晚全都要临幸个遍呀,就算……就算是个虎躯壮汉,歇也歇连御四女也吃不消呀,难道……难道敬事房没有按时唤出她们?”

    一晚上进奉四个美女,杨凌也奇怪是不是敬事房要把皇上榨成人干呢,所以问过礼部鸿胪官,知道只是使四女服侍皇帝,毕竟皇帝喜欢哪个美女,臣子们挑选出来的未必合他心意,四个美女姿色风情各有特点,皇上相中一个,其他地负责在一旁服侍便是。

    如今听说小皇帝少不更事,估计也是被那些春情勃发的美少女给唿悠了一通,居然咬着牙雨露均沾,一宿开苞四个,感情两晚上八个美女全都享用了,这份体力精神,还真够牛的。

    正德听得瞪大眼睛道:“既然不是,送进宫来干什么?敬事房如今是魏彬掌着,他只在外边候着,根本未曾唤朕呀。便是昨晚……昨晚朕实在痛苦不堪,只得高声唤他,他才冲进来裹了四个女子抬走,这个可恶的杀才!”

    杨凌听了哭笑不得,这个不学无术的魏彬身正德讨了敬事房总管这桩美差,想必见小皇帝在房内不吭声儿,还以为他留恋女色,为了讨好皇帝才没有按时将宫女呼出。

    小皇帝虽小,但是男人的自尊心可不小,那几个俏丽的女官若是只长了一副好模样,也不会弄到这份优差了,个个嘴儿甜得跟粘了蜜似的,只消花言巧语吹捧迎合几句,不知就里的正德小皇帝为了男人的面子还能不鞠躬尽瘁竭尽全力?

    正德懊恼地道:“朕哪知道其中原由,还怕被人取笑了去,昨夜……昨夜只幸了三个女子,朕早上起来都觉得没脸见人,这个该死的魏彬!”

    他顿了顿,才讪讪地道:“朕那里……那里有些红肿,痒痒地、走路都想蹭一蹭才舒服些,朕又害怕,又不好意思唤太医诊治,这……这不会有事吧?”

    现在正德,哪里象个皇帝?根本就是一个初谙性事的小青年,忐忑不安地在向过来人讨教的模样。这八位挑选出来的女官,里里外外不知被检查了多和遍,决不可能有什么隐疾,杨凌一听就猜到正德初经人事就交合频繁,所以摩擦过度,包皮水肿了。

    可怜,四个美妙处子玉本横阵、予取予求,多少人做梦也梦不到的美事,居然成了正德皇帝惨不忍睹的梦魇。杨凌虽觉这事实在暴笑,可是哪敢露出一点笑意,恼羞成怒的正德皇帝见了不抓狂才怪。

    他摸了摸鼻子,吱吱唔唔地道:“呃……皇上宽心,区区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如果皇上不想唤太医,那就……那就弄点盐水清洗一下,歇上两日便好。”

    正德听了松了口气,喜道:“朕都担心一天了,快快,咱们马上回东暖阁,现在朕走路都不得劲儿,哎!谢太傅说得对,红颜祸水啊!”

    杨凌被正德拉回东暖阁,打发个小太监去御膳房要了点盐巴,又用金盆盛了清水来,随即几个莫名其妙的小太监就被赶出殿去,任谁也不准踏进一步。

    杨凌将盐巴倒进温水搅拌了半天,还没等盐巴完全化开,正德皇帝就撸起袖子,迫不及待地端起盆来跑进暖阁里去了。

    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帝王家那层神圣、神秘的面纱一旦戳穿了其实与百姓家又有何异?还不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么?

    “砰”地一声,殿门关上了。神机营参将、侍卫亲军统领、西厂厂督杨大人将军站在殿门外,四顾无人、威风八面。他站了会儿,忽地哑然失笑:明晚正德就要大婚了,这两日饱受摧残的他,不知洞房花烛夜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42

一大早儿,勋臣功卿、王侯将相就汇集皇宫。各主要宫殿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御路上都铺了红毡子。

    中和韶乐设在太和殿前,丹陛大乐高在太和门内。法驾卤簿陈高在太和殿丹陛及庭院内。迎亲仪仗陈设在午门之外,其中有一顶乒皇后礼舆,两顶皇妃礼舆,三顶礼舆只有中间皇后那顶杏黄缎子帷幔,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

    “女乐”分设在乾清宫后面和交泰殿前面。够资格的王公大臣们喜气洋洋地站在大和殿丹陛上和大和殿庭院中。礼部鸿胪官和杨凌作为正副天使,站在百官最前面,杨凌瞧见右侧全是外官女眷,人人身着诰命礼袍,偷偷瞧了几眼,视线所及却没发现幼娘。

    稍顷,正德皇帝驾临太和殿,文武百官、勋卿诰命顿时山呼海啸一般齐刷刷拜倒,向皇上“三跪九叩”恭贺大喜。瞧今儿正德的气色也很好,笑吟吟地登上龙椅,唤起文武百官,新任礼部尚书王华,手捧金册、金宝,走到大殿正中朗声宣读皇帝册命皇后、皇妃的册文、宝文,礼部鸿胪官和杨凌接了节、册、宝,便直趋午门去迎接皇后去了。

    正德皇帝今日仍觉下体稍有不适,不过却没有骚痒感觉了,听了杨凌的话,又去了男孩心事,所以坐在殿上瞧见今日宫中这般热闹,心中也十分兴奋。

    正德浑然没有今日他才是新郎官的觉悟,坐在上边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满面喜色的老王岳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忙颤巍巍地走到正德面前,躬向说道:“皇上,时辰到了,请皇上起驾赴乾清宫等候皇后娘娘晋见。”

    正德“喔”了一声,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正要返回乾清宫,忽地一眼瞧见那群诰命夫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丹陛上看地清楚,不禁欢喜地指着人群叫道:“幼……杨夫人,快唤杨夫人上前来见朕。”

    那群命妇都是一二品的诰命夫人,满头珠翠、大袍霞帔,但那霞帔品秩越高,颜色越素。韩幼娘和另一位三品诰命夫人站在最后面,年纪最轻,衣着又最鲜艳,所以站在上边真是一目了然。

    皇帝忽然驻足指着官眷大呼小叫,顿时惊动了正在互相嘘寒问暖的文武百官,众人诧异地瞧向那群女眷,只见一位身三品诰命服装的俏丽女子疾步上前,拜于阶下,说道:“臣妾杨韩氏参见皇上。”

    朝中这么年轻的三品诰命屈指可数,又是姓杨的,顿时有几位大人已猜出她的身分,不管这些文官对杨凌看法如何,但是对这位敢于法场救夫的女子,倒是大多心存好感。

    正德呵呵笑道:“起来起来,朕亲口赐下的婚事,若不是见了你,倒险些忘了。王岳,马上着司礼监颁布旨威伯府,钦赐玉……呃……名字嘛,一会儿你问问杨夫人便是,钦赐此二女为杨凌妻室。今天朕大婚,朕也借你点儿喜气,二女俱晋封七品诰命。”

    爵禄的颁赏可因功,亦可因圣眷,旁边纵有人不服也没法说什么。倒是王岳瞧见一些大臣面有不豫之色,悄声道:“皇上,两个妾室也封诰命,似乎……”

    正德不耐烦地道:“这不是才封了个七品嘛?杨凌马上就要担任内辑事厂厂督,你说他的如夫人封不封得陇望蜀七品诰命?”

    正德说完一甩袖子昂然去了,王岳愣在那儿目瞪口呆:什么?内辑事厂?西厂这才重开几天呐,怎么又要开个……内厂“。一时王岳也慌儿,顾不得再追究妾封诰命的事,他赶紧招过一个小黄门,去向杨韩氏询问两个妾氏姓名,自己已追着正德去了。

    二人方才的低言,下边官员大多没有听清,只听到皇帝钦赐妾室,还赏了诰命封号,心中不禁运又妒又羡,瞧瞧人家这圣眷,自己哪儿能比呀,真是奸佞之臣!

    一众诰命夫人瞧见皇帝走了,却大大松了口气,杨家就是来只猫儿狗儿都封了官也不关她们的事,家里老头子本来就宠着那帮小狐狸精,要是皇上今天一高兴,来个俱有封赏,有了诰命身份,自己以后岂不是更治不了她们了。

    杨凌和鸿胪官将金册、金宝放到“龙亭”里,骑着系着红绫红花的高头大马,率领仪仗、鼓乐、迎亲官员、太监、宫女、侍卫,出了午门会同皇后仪仗,抬上大批的礼品,一行人马花花绿绿的绵延数里,天子家事果然气派非凡。

    京师百姓早将沿途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还有数百名百姓和小孩子一路随着,大队仪仗方到夏大人府前,夏儒满面红光地率领一门老少迎了出来,鸿胪官下马高声宣了圣诏,然后笑吟吟扶起当今国丈,府门前顿时鞭炮齐鸣,鼓乐喧天。

    大汉将军抬着皇后凤辇,将礼舆、龙亭抬入了前院,再由太监、宫女抬到后院“绣楼”前,钦天监监正莫道维一溜儿小跑地跟着指手划脚地叫太监将轿子按吉利方位停好。

    自有太监首领率着宫女捧着皇后礼服、凤冠霞帔进去侍候皇后更衣。夏儒眼见女儿鱼跃龙门,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笑得一张老脸就象绽开的菊花,拉着鸿胪官和杨凌的手没口子地道谢。

    不一会儿,皇后娘娘穿好凤冠霞帔,在四名宫女地陪同下步履姗姗走出绣楼,跪受金册、金宝。皇后头戴凤冠,是不用大红披头的,陪同前来的官员们都踮起脚尖想看看这位皇后娘娘的模样。

    只见这位皇后十五六岁年纪,五官倒是端正秀丽,凤冠珠帘遮遮掩掩地更增几分韵味。只是她皮肤虽白腻如玉,脸蛋上却有两块明显的颊红,显得十分可笑。珠冠下垂着两绺鬓发,那双眼睛睫毛儿翘翘的,乍一瞧就象个没有活气儿的假人儿。

    杨凌瞧了大失所望,这个女孩怎么看怎么挑不出毛病,可是却缺少那种吸引人的个性,尤其是那种文文静静的气质,正德皇上会喜欢么?

    他可不知这位皇后的打扮可不知请教过多少高人,昨儿晚上这位又是洗了足足一夜,烧火的丫头都快把腰累折了。

    皇后娘娘那胴体上,先用绿豆粉、香粉和成面搓,再用蜂蜜、花瓣捣成浆糊洗。最后涂了一层羊脂和素馨香,脸上又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红唇,就算是韩幼娘那小妮子被这么一通装扮,看起来也一定象个瓷娃娃,他能不能认出来都不好说。

    杨凌不敢多看。待鸿胪官宣过圣旨。忙递过金册玉宝,迎亲天使恭迎皇后升舆启驾。大队人马出了夏府回到皇宫午门,经太和门直到乾清门,由六位诰命夫人迎上来接迎皇后鸾驾。杨凌此时才看到幼娘,只见幼娘穿着金丝孔雀的大红诰命服装,丽质盈盈、娇俏已极,看得杨凌眼前一亮。

    韩幼娘瞧见相公欣赏的眼神儿,心里美滋滋的。她可不想丢了相公脸面,这次进宫的装扮可是高文心、玉儿、雪儿精心帮助她打扮的。她抿着嘴儿一笑,正想再向相公递个眼神,忽瞧见那些诰命老婆婆都目不斜视、满脸严肃,不禁偷偷吐了吐舌头,忙有样学样地昴起小胸脯儿,迈一步摇三样,随着凤辇摇向坤宁宫,看得杨凌为之失笑。

    真正的大典这才开始。杨凌和礼部、内务府一众官员跟在皇上屁股后面,去坤宁宫拜堂成亲,去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去太皇太后、皇太后寝宫谒见两位长辈,再去午门接进两位皇妃,四更天开始忙碌,忙到日上三竿累得腰酸背疼。

    正德也快累疯了,刚办喜事时的高兴劲儿一扫而空,瞧着三个瓷娃娃似的毫无生气的老婆,正德更是全无兴致。好不容易捱到皇后率两位皇妃在乾清宫行了拜见夫君之礼,正德迫不及待地宣布大婚礼成,着后妃再去后宫见过皇室宗亲,自己赶紧地逃到太和殿来,赐宴款待文武百官和来贺的勋臣功卿。

    杨凌饿得两眼发花,可是百官入座,他这位司仪官还得立在殿角忙衣忙后,指挥就座、上菜,杨凌实在忍不住了,忙碌中跑到一张桌前,抓起一张压着花纹不知有何喻义的喜饼,卷上几块肉片,站回殿角偷偷吃起东西来。

    杨凌一边垫着肚子,一边四下打量,忽地瞧见大殿另一角单独置有一桌酒筵,桌前坐着那位年轻的张天师,侧翼只有那个漂亮小道童陪坐,那小道童坐在侧翼愉对着自己方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偷吃东西。

    杨凌腮帮子一动一动地,那模样着实有点尴尬,他不禁有点发窘地,瞪了那小道童一眼。那小道童却不畏惧,一双秀气的眉毛一挑,挑衅地回瞪他一眼,然后挟起一箸菜得意洋洋地送进小嘴。

    杨凌瞧他一副小孩模样,不禁为之失笑,他扭过了头不再理那小道僮,趁人不备又赶紧咬了口肉饼。

    张符宝无意间瞧见他站在对面,虽说受了兄长斥责,她不敢再胡乱卖弄道术以免惹祸上身,可是对这个面相古怪,似乎有夺舍嫌疑的将军十分感兴趣,此时见了他笑意,张符宝还道他是不屑理会自己,不禁气鼓鼓地又瞪了他一眼。

    这时成国公已笑呵呵地走过来,唤起外孙去给皇上敬酒,张符宝也站起身来,随在哥哥身后一起走向御前。成国公正和正德说着话儿,一个翠衫宫女急匆匆地走上殿来,跑到御案前边跪了下来。

    大殿中有皇上在,虽说文武百官济济一堂,这酒吃得却十分清静。忽然跑进一个宫女来直趋御前,殿下顿时静了一静,不少人瞧向皇帝那边。

    只见那宫女说了几句什么,正德皇帝眉头皱了一皱,摞下筷子向杨凌招了招手,杨凌不知何事连忙走了过去。他到了跟前,正德却不急着跟他说话,仍然转过头笑嘻嘻地和张天师说着话,听内容又是仙又是佛的,杨凌只好候在一边。

    张符宝见他站在自己旁边,不禁翻了翻眼睛,悄声道:“堂堂大将军偷吃东西,真不知羞。”

    他的声音脆脆的,但这年纪嗓音稚嫩实属正常,还有些分不出男女音,杨凌也未往心里去,他微微一笑道:“本官是凡夫俗子,可比不得小神仙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张符宝听得脸儿一红,她这小神仙岂只食人间烟火,那是肉也吃了,酒也喝了,这可恶的家伙不是在讽刺自己么?她嘴角一歪,反唇相讥道:“大将军当得好可怜,还不如我这小道童逍遥自在,小心被皇帝看见你偷吃东西,打你板子。”

    杨凌哼了一声道:“小家伙,你去对皇上胡言乱语试试,看看皇帝是信我还是信你,十有八九挨板子的是你。”

    张符宝秀眉一拧,懊恼地道:“你才比我大几岁呀?不许叫我小家伙。”

    杨凌见成国公和皇上说完了话,正要拉着张天师离开,这小道僮儿说话又很有趣,不禁起了捉弄之心,他匆匆笑道:“你跟着张天师走天下,总该有些道行吧?我现在要送你件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张符宝愕然道:“什……什么?你要送我礼物?”

    杨凌一伸手道:“给你,拿着。”

    有他大袖挡着,别人看起来不过是袍袖扬了一下,也看不到递出东西,张符宝满心好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与他大袖下的手指一碰,便觉被塞进一个软软的东西。杨凌已微笑着跨前一步,迎上正德皇上,躬身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正德皇帝无奈地道:“朕也不知道皇妹又在闹什么,听说是要帮宁清公主拿贼,说你上次办差稳重,向朕要你,唉……皇妹的性子朕也受不了,就委曲你去跑一趟吧。”

    杨凌听到拿贼,忽地想起自己给永福永淳出过的主意,不禁心中暗道:“难道她们选在今日发动了?这两个丫头片子还真会挑时候,皇上大婚,她们添什么乱啊。”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43

杨凌不敢怠慢,连忙应道:“是臣马上便去。”说着施了一礼,匆匆走出殿去。马永成站在正德皇帝身后,两只眼睛滴溜乱转,瞧他离开显得神色甚是着急。

    眼见杨凌已消失在宫门外,马永成实在忍不住了,急忙对正德道:“皇上,奴才掌着内务府采办,要是内宫中有奴婢鼠窃行盗,那物什儿奴才一眼就认得,不如奴才也去瞧瞧吧。”

    正德“嗯”了一声,也未太往心里去,只挥了挥手,马永成忙匆匆跟了出去。谷大用站在正德身后,瞧见他惊慌模样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内务府采办总管这桩肥的流油的差使,谁不垂涎三尺?当初谷大用对这位子也眼红得很,只是马永成原本就在内务府任采办的差事,才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了。

    自从他掌了这差使以后,和西厂厂公苗逵走得很近,一攀上这高枝对谷大用几人也不太放在眼里了,谷大用嘴上不说,心中早存了芥蒂,情知今日这事与他有关,不免有点幸灾乐祸。

    张符宝不知道杨凌送给她什么东西,捏捏手感有点古怪,她匆匆回到坐位,心痒难搔地举起一看,袖子落下,手中居然是一张卷了肉片的大饼,上边还牙印宛然,张符宝不禁哭笑不得。

    张天师见了蹙起眉头,摆出兄长的模样老气横秋地道:“多大了你?饿死鬼投胎呀?一个大姑娘家去见皇上还舍不得把饼放下,龙虎山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我……”,张符宝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凌随着那宫女儿一出宫门,就见永福公主带着个小侍女正俏立在廊柱下,瞧见杨凌出来,不禁喜出望外地迎上前来。刚刚走出几步,她省起自己身份,出于矜持,只好又停了下来,可是眉宇间的焦急之色却丝毫不减。

    今天皇上大婚,永福公主也换了身彩绣宫装,大袖红袍绣着艳丽的牡丹花,裙带飘飘带着几分雍容华贵,整个人也象花中牡丹一般国色天香。杨凌赶忙上前见礼道:“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可是后宫……后宫……”

    永福公主摆了摆手,对随过来的两个侍女道:“头前走着,杨将军,咱们边走边说。”

    一和两个小宫女拉开了距离,永福公主立即满面惶急地道:“杨将军,本公主没人可以商量,只好籍故把你叫来,现在这件丑事后宫皇族至亲都已知道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杨凌愕然道:“出了什么丑……大事?”

    杨凌心道:“难道什么后宫偷窃都是诓皇帝的?她有什么丑事了?这么端庄秀丽的小姑娘,总不会偷人吧?”杨凌打量了永福公主稚纯的脸庞一眼,马上打消了这种龌龊的念头。

    永福公主顿足道:“皇嫂带了两位皇妃拜访后宫,诸位出嫁的公主也去慈宁宫道贺。宁清皇姑鼗先皇赏给她的一双‘蟠龙翠玉’手镯转赠给了皇后娘娘。”

    杨凌呆呆地插嘴道:“怎么?是不是先皇赐的东西不可以转赠?”

    永福公主翻翻眼睛。气道:“若是不能转赠,皇姑怎敢逾矩?而是……而是那双蟠龙手镯是假的,奉安公证甚识珠宝,竟辨出了真假,她与宁清姑姑一向不和,于是当众说了出来,害得宁清姑姑寻死觅活,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杨凌讪讪地道:“宁清公主既不舍得送人,便不该用假货骗人啊,如今被人识破。左右是丢了脸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永福公主顿了顿足,说道:“姑姑丢了脸面,哪还有脸活下去?太皇太后也不轻饶了她啊,那玉镯并非她有意欺骗皇后,实在是因为真货被皇妹秀亭给掉了包啊。”

    要不是永福心急之下说顺了嘴,杨凌恐怕一辈子也不知道永淳公主的芳名,这时听说那小妮子居然偷换宁清公主的珠宝,不禁吃惊地道:“掉包?啊!可是因为我当初说的……”

    永福公主瞟了他一眼道:“是呀,姑姑府上女官太肆无忌惮了,可是阖府上下尽被她收买,全帮着她诓骗太皇太后。皇妹想……既然要栽赃给她,寻个由头把她赶走,便……便偷偷换了她的宝镯,谁会想到皇姑会把宝镯赠送给皇后啊。”

    杨凌听了也是又气又急。说道:“永淳公主怎么……怎么这般胡闹!随意塞些微值钱的物件儿也就是了,怎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也偷出来当贼脏了。”

    永福公主幽怨地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这些女子说是天皇贵胄,有时还不如一个家奴呢,那个女官侍奉太皇太后近三十年,比宁清姑姑还要得宠。”

    就是这先皇赐的宝贝说是她偷了去,也不过打顿鞭子贬入綄衣局当差,你说寻常的东西整治得了她么?姑姑不知真相,哭得要死要活,认定是府上有人偷了她的宝物,叫太皇太后彻查公主府,还她清白呢。

    杨凌思索一番道:“既然如此,与其等着太皇太后发作,不如先发制人,本来不就是要整治那个刁奴么?虽说计划有些出入,如今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永福公主讪讪地道:“可是……可是那宝镯我们还没有机会放到女管家房中啊,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杨凌急问道:“那镯子在哪儿?快交给我。”

    永福公主俏脸一红,忸怩地道:“在……在我身上”。她不好意思当着男人的面探手入怀取东西,瞧见前边出现一片假山楼阁,永福公主急忙上前几步,躲到假山藤萝后匆匆取出那对玉镯。

    这对玉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永福公主怕碰坏了,用锦帕包得好好地藏在怀里,她掏出小包裹跑出来递给杨凌。杨凌看也没看便揣入怀中。

    永福公主张了张嘴,又咬着唇不吱声了。那锦帕是她随身之物,上边还绣阒她的芳名,怎好被人揣走,她迟疑着正不知怎么开口要回来,远处马永成的声音喊道:“杨大人,杨大人,等等咱家……”

    永福公主一听,顾不得再要东西,急忙说道:“杨将军,小心那马永成,他掌着内务府。和那女官关系非浅呢。我……我先走了……”

    杨凌停住脚步,见马永成提着袍子正气急败坏地追过来。老远地瞧见杨凌,马永成不禁松了口气,忙追上来笑道:“杨大人,皇上让咱家陪大人一起去查个明白呢。”

    杨凌刚听永福公主提点过,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甚好,有你出面可就名正言顺了,要不然本官总是过问后宫中事。还真得不太合适呢。”

    马永成一张长脸挤出点笑模样道:“历来这后宫中事,若有了什么案子不便由娘娘出面,都是内务府和皇亲国戚出面查问,杨大人应了这差使,那是皇上无比地宠信呐。”

    他翻起眼皮子瞟了杨凌一眼,见他并无受宠若惊的神色,一时猜不透他心思,只好旁敲侧击道:“杨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这宫里,家大业大的,有时候丢点东西寻常得很,大家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要说宁清公主府上的管家,咱爱还挺熟的呐。她管教府中上下奴婢十分用心,按说不该有人敢犯了规矩。唉!当奴才的不容易呀,有时候呢,就得给人背黑锅,杨大人,咱们得体恤她们呐。”

    那位女官外表和善,内里却尖酸刻薄,杨凌对她极为生厌,听了马永成这番话,他的心中更加镇定。瞧这模样,那位女官怕是真没少偷东西,只是还不敢触及这些登记在册的国宝罢了。这一趟要是能从她房中搜出公主的物件儿,趁乱把这东西放进去,有真的假的,谁还会怀疑是有人栽赃?

    杨凌心中大定,微笑道:“本官奉旨办差,哪敢随便冤枉好人哪,咱们去了随便查查,只要能应付得了差事,不让皇上责问也就是了,公公尽管放心。”

    马永成听了放下心来,在他想来,无论如何,自己这个内务府采办总管、皇帝跟前的近侍红人,也比一个深居内宫、对杨凌仕途毫无助益的已婚公主要有份量,杨凌不可能不卖他这个面子。

    慈宁宫中,宁清公主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就是不肯起来。她好心想将心爱的宝物送给新皇后,不料却出了这么大个丑,面子上如何拉得下来。她平素多受那女官刁难,这时东西被人掉了包,她立即便想到可能是被那女官窃走,因此执意要太皇太后彻查公主府,还她个清白。

    晋献给皇后的东西竟是西贝货,当着那么多皇族至亲被人揭穿开来,太皇太后也气得脸色铁青,听到近侍来报,说皇上派了内务府采办总管和亲军侍卫统领来查办此案,太皇太后不禁松了口气。

    那位女官房中真有不少公主府的值钱物件儿,可是那双镯子她确实没敢动过,她还以为是手下的侍女们哪个胆大,竟敢背了她将镯子偷去,正发了狠地想回去后严刑拷打,将上房的丫头都拷问个遍,一听皇上派人来彻查,如果搜出自己房中的东西,岂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太皇太后原本压根不信侍候自己多年的贴心侍女会是欺主犯上、盗窃府上宝物的恶奴,可是瞧她心虚模样,太皇太后又不禁起了疑心。

    那位新皇后刚刚进宫就收了件假礼物,心中也十分尴尬,只盼皇上派来的人查出山确是有人偷盗了宝物。毕竟偷了东西还好说,如果确是皇姑用假货诳她,她面上也不好看。慈宁宫中一时静了下来,人人各怀心思,等着十王府传来消息。

    杨凌和马永成到了宁清公主府,将府中太监侍婢全都赶到院中,逐屋进行搜查。普通太监宫女的房中还真没几件值钱的东西,可那女官房中好东西就多了,杨凌不认得哪些是女官自己的,便把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马永成眼看着他把一些藏在隐秘处的值钱手饰、这什都找了出来,那脸不禁越拉越长,终于忍不住怒气,阴郁地道:“杨大人,这女官房中并无玉镯,找出这些杂物作什么?皇上叫咱们来查镯子,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了吧?”

    杨凌瞧了他一眼,微笑道:“既然觉得可疑,总该查问一下,否则我们虚应其事,若是皇上问起,如何对答呢?哦……对了,也就女官房中搜出这么点东西,本官又不认得,你看是不是把那些宫女太监叫进来认认,看看这睦东西是不是公主府的。”

    马永成听了暗喜,刚刚还担心杨凌不肯循私,感情他是太过小心。他想卖我面子,又怕担上责任,如今若是公主府的人都招认这些东西是女官个人物品,他又不认得,那将来就算有具什么差迟,也和他全无干系了。

    马永成想到这里不禁展颜一笑道:“是是是,是该叫人来认上一认,杨大人尽管放心”,他兴冲冲地走出门去,唤过管束太监先低低嘱咐了一番。

    自他当了后宫采办总管,六宫二十四局这些小总管、小太监全都仰他鼻息,自然对他唯命是从。马永成嘱咐完了,领着那群太监宫女走进房来,那管事太监随便看了眼桌上东西,便点头哈腰地抢先道:“回禀大人、公公,这些东西公主府中册上并无记载,不是府上的东西。”

    他这一开口,哪个还敢说是,众宫女太监都连连摇头,说不认得。马永成得意地望了杨凌一眼,杨凌笑了笑道:“嗯,不是就好,本官和马公公也是奉旨办事,不办得仔细了可免不了受到皇上责骂!”

    他说着随意举起一只青花瓷瓮把玩着道:“这是成化年间的吧?楞中刀瓷器呢,嗯,我瞧瞧是不是?”

    他翻过青花瓷瓮来看底部印记,不料那瓮口一向下,倏地从瓮中掉下两只玉镯,亏得桌上全是搜出来的东西,那落处放着四匹南京丝织提花锦锻,两只镯子落在绸缎上弹了几下,不曾摔碎。

    杨凌放下青花瓷瓮,拿起镯子看了两眼,睨了满屋子呆若木鸡的人一眼,微笑道:“这两只镯子,本官也不认得,你们是,是不是公主之物呢?”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45

“我冤枉啊,马公公,奴婢真地不曾偷过公主的玉镯,这是有人害我啊,马公公!”

    慈宁宫外,那名姿容俏丽的女官趴在长凳上,四个小太监按着她手脚,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抡着板子,劈啪作响地打在她丰满的臀部上。

    马永成铁青着脸,嘴唇儿抿成了一条线。他既恼恨杨凌拂了他面子,又恼恨这女官胆大包天竟去偷窃先皇赐下的宝物。

    本来宫中偷窃东西,最严重也就是打板子,然后送去铸苦役。可是今天皇后进宫,闹同这桩事来丢尽了皇家颜面,太皇太后震怒之下也顾不得心疼这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婢,下懿旨要谷大用唤来小太监将她活活打死。

    马永成一边执刑,一边想着怎么救她,思来想去只有太皇太后一时心软,赦了她死罪才行。可是他们做奴才的,得宠时固然怎么都好,失宠时还不是主子一句话就定下生死,他也没有办法去向太皇太后求情,只是硬着头皮在这苦捱,指望太皇太后回心转意,或者里边哪位娘娘、公主肯出面为她求个情儿。

    女官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见马永成杵在那儿不吱声儿,她哪知道马永成这番心思,还道他是要杀人灭口,不禁哭骂道:“马永成,你真要活活打死我么?你见死不救,我要向太皇太后告发你,我孝敬你的……”。

    马永成听到这里忽地抢前一步,一把抢过小太监手中板子,抡圆了“呼”地一声拍在女官耳门上,打得她脑袋一颤,耳门中缓缓溢出一滩紫黑的鲜血,那女官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马永成,身子一阵急剧地哆嗦,慢慢瘫软在了长凳上再无声息。

    马永成双眼泛着凶光,把板子递回给那小太监,冷冷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回禀太皇太后,那偷窃宝物的贱婢受刑不过死了,请太皇太后慈悲,准予安葬。”

    杨凌瞧见马永成满脸狰狞,那种酷厉之色与平素那种低眉顺眼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心头不禁泛起一层寒意。马永成铁青着脸瞧了杨凌一眼,强压心中浓浓的恨意道:“杨大人,这贱婢害得公主和皇后娘娘都拂了脸面,活该受此惩戒,如今差使办完了,咱们回去复旨吧。”

    虽说这女官刁钻阴损,却罪不致死,如今可说都是他的馊主意害了人,杨凌心中不安,不忍再看那瞪着双眼直勾勾地死不瞑目的女尸,不禁默默地随在马永成身后走出了后宫。

    正德听说打死个偷盗的女官,倒是全不在意。他吃过了酒,加上连续两夜不曾睡好,实在有些倦了,说了会话,就睡着了过去。

    今日之事也是阴差阳错,杨凌本欲整治那女官一番,让这恶奴受个报应,谁料偏偏在今日被人发现,主意是他出的,为了救下公主,凭白害死了一人,虽说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他心中也有些不安。这时见马永成站在正德榻旁,脸色阴沉沉地,虽不敢向自己发泄,但是显然极为怨毒,他也没有法子缓解彼此的关系,只好轻叹一声,默默地走了出去。

    谷大用悄悄跟出来,见他一个人闷坐,便湊过来坐在他身旁明知故问地道:“杨大人,今日皇上赐了大人两房美妾,如此恩宠不知羡煞朝中多少大臣,大人何以还闷闷不乐呢?”

    杨凌叹息一声。将方才的事捡能说的说了一遍。谷大用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不以为然地道:“死了个奴婢算什么?后宫里脾气不好的妃子,为了点小过毒打侍婢致死的事多得是呢。这些势利婢子仗着祖制欺主犯上,把那些金枝玉叶欺压得不敢吱声儿,咱家也是常听说过的,今日的事不知多少公主暗中拍手叫好呢,杨大人何必自责?”

    杨凌苦笑一声,自不好说出是自己授意两位公主整治那女官,那女官欺主是真、盗窃是真,但却并没胆量盗窃御赐的宝物。

    谷大用见他不吭声,向内殿望了一眼压低嗓音道:“不过……今儿这事儿大人是该小心在意的,咱家看马公公脸色十分不悦呢。”

    杨凌点头道:“本官知那女官和马公公交情甚好,今日之事确是得罪了他了。”

    谷大用正色道:“何止得罪?杨大人啊,马公公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何况大人今日重重地拂了他的面子,他还不恨极了你?只是大人圣眷正隆,又即将出任内厂厂督,他又理亏在先,不敢得罪你罢了。”

    杨凌犹疑地道:“虽说那女官与他有些关系,但他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因为这件事便对我耿耿于怀吧?”

    谷大用道:“这对他可不是小事啊,杨大人。他今日庇护不下这个女官,明日别人如何相信他能庇护第二个?他刚刚担任内宫总管,如何对人立威?宫中的奴才势利得很呢,六宫二十局的人全在看着,马公公刚刚上位,他收了人家好处,却不能护得人家周全,今后谁还孝敬买好他?”

    “咱家昔日跟着李广李公公在东厂混口食,这官场的事可看得明白。有时两帮人打得天翻地覆,吵得天下皆知,但是双方吵吵闹闹一番,最后总是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因其中并无一个利字。可是有时一件小事,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是你死我活地引线祸根,只因利益攸关罢了。”

    “你拂他面子事小,可是断了他财路,你说他恼你不恼?他权势地位不及大人,就算恨你入骨也不用怕,可是大人马上就要执掌内厂,到时接收税监,与东厂争利,你说司礼监和东厂的公公们会如何?杨大人,你与人为善,可是却不要把别人都看成善良之辈,你无害人之心,人家却有害你之意啊!”

    杨凌惊疑不定地望着谷大用,谷大用见他听过了自己的话,正想再进几言,忽地外边一个大太监走了进来,问道:“皇上呢?”

    谷大用一见是东厂范公公,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道:“范公公,皇上多饮了几杯,正在歇息呢?”

    范亭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忽地瞧见杨凌,不由站住了身子,嘴角带着冷笑道:“杨大人,咱家今日听说皇上要开设内辑事厂,督察两厂一卫,接收税监职权,这内厂厂督便是阁下你了,啧啧啧,好手段呀好手段,直是后生可畏,嘿!怎么说来着?对了,这叫引狼入室!”

    杨凌知道老王岳并不贪权,反而是他手下两员大将,东厂范亭、西厂苗逵,各自怀有野心,范亭和张绣当初将他弄进宫来,只为在未来皇帝身边有个得宠的自己人,哪料到宠来宠去,反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也难怪他心生愤怒。

    杨凌示弱退让道:“范公公,下官也是赶鸭子上架,被迫应了这差使。其实有两厂一卫在,哪用得着再开内厂,下官既没人又没钱,不过是小打小闹,没准儿哪天皇上瞧着不顺眼了就给撇了,公公何必芥怀?”

    东厂实力太过雄厚,苗逵掌着西厂和御马监,职权负责督察东厂,都不敢轻掠其锋,屡屡在东厂手里吃瘪,杨凌可不想得罪这么个强有力的人物。

    不料他这话却正触到范亭痛处,范亭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杨大人可比苗逵出息多啦,这一上任就抢了税监的职权,每年经你手的银子能堆成山,还说没钱?不过那些外放的税监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杨大人想让他们服服贴贴,可得多用点儿心思了。”

    范亭说罢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谷大用轻声道:“杨大人,如何?这就是一个利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朝廷就是名利物,就是一个江湖,在这个江湖中混,一个不小心就是利刃加颈。范公公已对你起了忌惮之意,你说是想避让,为了根除后患他也不会再给你机会翻身。”

    “开设内厂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便如骑虎背,这内厂是建也得建,不建也得建,要建还得速建,大人不赶快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难道要等着他一步步地来收拾你吗?”

    杨凌想起马永成那狰狞凶狠的眼神,想起范亭不怀好意地冷笑,想起外臣视他如奸佞,内宦如今又对他起了杀意,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如今真得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了,我该怎么办?

    谷大用犹在喋喋不休:“杨大人,大用昔年在东厂做过差事,大人姐建内厂,如果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尽管开口,谷大用虽不敢说才堪大用,却是真心想为大人出谋画策、效犬马之劳!”

    杨凌的心神却早已飞了开却,根本听不见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47

玉堂春和雪里梅一早起来就坐立不安,因为今日杨凌便该回来了。昨日虽是二人奉旨成婚的喜日子,可是只有夫人后半晌儿赶了回来,老爷还要在宫中陪着天子放焰火。令她们惊喜万分的是,宫里传旨赐婚,竟然封了她们七品诰命,欢喜得两人一夜没有睡好。

    今天自己的郎君就要回来了,想起晚上将要经历的事情,在莳花馆时常听那些红倌人说过的风流事儿不禁常常徘徊心头,两个小妮子春心驿动、坐立不安,时不时地便对镜梳妆打扮一番,生怕有什么差迟让老爷瞧了心中不喜。

    两人患得患失的还要强自压抑,担心被人瞧出端倪,却不知那神魂颠倒的模样落在平素混熟了的那群丫头眼底,惹得她们暗笑不已。

    此时,一个小丫环坐在玉堂春房中,正笑不可抑地告诉她刚刚听来的消息:当今天子昨夜大婚,放完了焰火突然宣布要做世之明君,准备彻夜在乾清宫中批阅这几天攒下来的奏折,就是不肯入洞房,害得内阁大学士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胡子都快拔光了。

    玉堂春听得好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当今皇上十六岁,也不小啊,怎么……怎么洞房夜却要跑去批奏折,那……那他后来是批了奏折,还是入了洞房?”

    小丫环掩嘴儿笑道:“本来呢,那些大臣是你也求,我也劝,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就差把皇上给绑起来送进洞房了,可是皇上就是不挪窝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来相劝,皇上还是不听。可是咱家老爷不知对皇上说了几句甚么,皇上就高高兴兴扔下奏折入洞房了。”

    “夫人,你知道么?现在这个笑话都传遍京城了,许多人都在猜测老爷对皇上说了什么话,居然可以哄得天子入洞房。哼哼,偏偏就是没有一个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入洞房,又为了什么入洞房。”她自己说着也觉绕嘴,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

    玉堂春听了也不禁失笑。她正想旁敲侧击再问问老爷的消息,一个小丫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嚷道:“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啊!”玉堂春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忙不迭坐到棱花铜镜前打量自己模样,只瞧了两眼,忽地想起房中还有两个小丫环,自己的举动可都被除数人瞧在眼里了,不禁臊红了脸蛋儿。

    她讪讪地转过身来。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问道:“老爷向后院儿来了么?到了哪里了?”

    那丫环摇头道:“没有……老爷一回府,就叫人上山把柳把总找回来去了中堂书房,两人正在聊天呢。”

    玉堂春肩膀一榻,小脸再也掩饰不住地垮了下来,小丫环见了忙道:“夫人莫急,我再去中堂看看。”

    …………

    柳彪不知杨凌急着找他来有什么急事,他匆匆走进书房,见杨凌坐在椅上正在沉吟,忙抱拳施礼。杨凌见了他来,才惊醒过来,忙一指对面椅子道:“坐!”

    柳彪在椅上坐了,微笑道:“卑职恭喜大人纳得两位天仙般的如夫人。大人刚刚回府,不知匆匆把卑职唤来有何吩咐?”

    杨凌道:“我本想待皇上大婚之后,再计议组建内厂之事,但是昨日皇上在朝堂上已公开了此事,两厂一卫对此多有忌讳,若是耽搁久了恐多生事非。所以这事已刻不容缓了,我找你来,就是商议内厂之事。”

    内厂一开,柳彪作为杨凌亲信,那权柄势力岂是现在一个小小把总比得?就是升到参将也远远不及。所以一听杨凌已准备开设西厂,柳彪不禁喜上眉梢,他跃跃欲试地道:“大人,您准备怎么办,尽管吩咐下来,卑职一些定听命从事。”

    杨凌摆摆手道:“不急,坐下说话,我昨夜在宫中细细考虑了一番,有了些主意,今天已请得了皇上首肯。咱们组建西厂,最缺什么?缺地盘、缺人、缺钱,什么都缺,可是建立内厂,外廷是不会拔银子给我们的,皇上内库现在也是空空如野,咱只能另能办法。”

    “我已征得皇上同意,将左哨营五千人马,全部并入内厂,这样一来,现有的军饷、士兵、营盘,就顺理成章收归咱们所有了,只是神机营原来的营地距离京城还是太远,我决定迁来此地,就定在西直门外。”

    柳彪摩拳擦掌地道:“好,军中健卒善战,远胜于临时招募的人,一下子拥有五千番子,我们就可以与两厂一卫一较长短了。”

    杨凌失笑道:“什么善战?你想要打仗么?内厂就算是厂卫的眼中钉,这争斗也是举不到??的,他们只敢搞搞小动作,背后使阴招下绊子,难道敢当面大打出手?我们可不要主动挑起事端授人口实。”

    柳彪忙唯唯诺诺地应了,杨凌蹙眉道:“厂卫的责任都是巡查缉捕,我考虑过,锦衣卫主要是依靠散布各地的密探和官方驿站的驿卒们搜集情报。面东厂的番子组成部分十分复杂,其中很多是吸纳的江湖好汉,因此常利用地方帮派、城狐社鼠来打控消息。西厂势力现在主要还只在京师一带,由于东厂和锦衣卫的压制毫无建树,如果我们不能突出奇兵,就算内厂建成,也不过和西厂一样下场,你有什么好办法?”

    柳彪听了皱起眉头,沉吟半晌也想不出主意:要招纳人手当然不难,难在必须得有钱,否则收买人手、传递情报这些事哪个也休想成功,西厂迟迟不能将势力触角延伸出去,不是权柄不如东厂,就是因为限固于资金不足,如今内厂比西厂还要寒酸,能有什么办法?

    杨凌见他迟疑半晌说不出办法,便道:“我倒是想了一个法子,只是……本官对于市井了解有限,这法子是否可行还未得知。”

    柳彪道:“大人且说来听听,卑职知无不言。”

    杨凌缓缓道:“我这个法子,可以集搜集情报、筹措资金、传递消息于一体,而且……我已征得皇上同意,允许我们去做,只是实实不知效果如何。”

    柳彪听心痒难搔,又不敢催促,只好耐着性子听着。杨凌说道:“本官在驿丞署待过些日子,知道官方驿署不代理民间事务,所以全国各地都有经营车马行的,运输客人、商货,这些车马行限于酱、人力和地域,规模都不算大,因此易于控制,但是也因此作用有限。”

    “情报传递,最要紧便是速度,这些车马行怎么及得车驿的快速?面靠他们,能搜集的情报也有限,可是目前要建内厂,似乎……也只有靠他们做耳报神,才能勉强起到类似锦衣卫外围驿署的功能。”

    “大明百姓要行走四方处处都要路引、路条,而且地方上瞒着朝廷巧立名目的各种苛税也多。我们没钱,但是我们有权,如果和这些车马行合作,他们出钱出物,我们出人,各处关卡一定不敢刁难,也不敢多收各种杂税。”

    “而且越是在天子脚下,越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靠这些车马行,触角伸及地方,总比象西厂那样困守京城做聋子、瞎子要强,而且还可以给东厂锦衣卫一个假象,就是我们不敢在京城与虎谋皮,减少他们的(戒心)。只是……不知实行起来是否有难度。那些车马行肯与我们合作么?”

    柳彪一拍大腿道:”可行!绝对可行!大人,那引起开车马行的大多是些在地方上有些势力的人物,但是背景又够强,为了营生他们在白道上要花银子疏通,黑道上同样要花银子买平安,处处陪着小心笑脸,沿途还要受人刁难。如果有我们的人往车上一坐,打着内厂旗号以公干名义行走四方,于他们大有益处,他们岂会不答应?只是……恐怕他们会担心我们吞并他们,不敢与我们合作。”

    杨凌放心笑道:“这个倒容易,一开始不要以内厂的名义出关,免得客大压主,吓坏了他们,只说是内厂的人想赚些好处,与他们彼此互利便是了,再与他们签定契约,就可以让他们放下心来。为了稳妥起见,一开始咱们只做一路,这样风声小些,待他们尝了甜头,不必我们去找,听到消息的各路车马行、船行就会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合作。”

    柳彪听了也欣然点头。杨凌目前可用的亲信不多,虽然最可靠的还是韩家父子,但是厂卫的名声实在不好,杨凌出于一份私心,不想让他们搅和进来,他已着人去泰陵将杨一清也马上调回京来,这两人目前可说是他的左膀右臂。

    杨凌想到内厂一旦建立,必须有几个得力的人手帮忙,而现在柳、杨二人虽说忠心耿耿,毕竟都是从校尉直接提拔起来,未必有掌握全局的能力,可这人才去哪里打?

    他想起自己欠了份大人情,也答应过要帮他调回京来的吴杰,不禁向柳彪问道:“柳彪,锦衣卫里有位千户吴杰,常年在塞旬负责搜集消息的,他在锦衣卫中似乎不甚得意。你看……我要是将他调入内厂,他能为我所用么?”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1 12:50

柳彪笑道:“大人锦衣卫中一共二十几个千户,卑职大体知道一些,要说最不得意的有两个人,一个便是这位吴千户,还有一个便是整天在镇抚司守大门的那位色目千户于永。吴杰并非张指挥使和牟镇抚使的亲信,所以一直受到排挤,大人要是重用他,他一定忠于大人,而且……以卑职看来,我们与东厂冲突,主要是因为我们有权辖制东厂,又收了他们的税监权,这是他们最大的财路,所以和他们发生冲突不可避免。但锦衣卫不同,锦衣卫是军辖制度,朝廷拨银子养着的,他们一直和东厂十分合作,是因为东厂有税监权,财大气粗,许给锦衣卫很大的好处。只要我们能成功地接收司礼监派遣至各地的税监,让他们(听)从大人吩咐,那么要分化厂卫也不难。所以即便吴千户忠于锦衣卫,大人也不必担心,张指挥如果知道我们并无心为难他,或许会脱离范公公与大人交好呢。”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是用银子粘合起来的,打一个拉一个,只要自己能成功地震住各地税监,控制了这(条)财路,并且许给锦衣卫一定的好处,至少可以让锦衣卫保持中立。

    杨凌欣然道:“好,明日我便请皇上下旨将吴千户调过来,还有鸡鸣驿黄老县丞,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你和一清都是冲锋陷阵的高手,处理情报、管理内政,他们却更在行,有你们四人,我这班底才撑得起来。”

    正说到这儿,老管家在门口儿探了下头,神气(情)古怪地道:“老爷,门外有位……有位锦衣卫的大人,要求见您呢。”

    杨凌一怔,脱口道:“是不是一位姓钱的大人?”

    老管家陪笑道:“那位大人说他姓于,不过他那模样可与咱们不同,是个色目人。”

    色目人!于永?刚刚还提到他,想不到他就出现了,他来做什么?杨凌狐疑地看看柳彪。柳彪也不确定于永的来意,他想了想道:“大人,这位于永千户因为是色目人,在锦衣卫中极不得意,听说他三个女儿都是金发碧眼的异国美人,长女嫁给了王岳公公的侄孙为妻,看在王公公份上,张指挥才授了他一个有实禄无权的闲职。卑职料想不会是张指挥派他前来。不过此人只会计较蝇头小利,虽在军中,倒像个商贾,并无佬才能。大人不妨探探他口风,将他随便打发回去便是了。”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先去对面客厅候我,待我探明他来意再做打算。”

    于永冒昧登门还真是投靠杨凌来了,他在锦衣卫中一直是个有职无权的摆设,背后被人笑称门房千户,一直心有不甘。

    今日听说杨凌要建衙开府,任内厂厂督,一番权衡盘算。他觉得如果投靠杨凌得到重用,只要内厂立住了脚,他便是有功之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内厂敌不住东厂,倒了,有内相王岳这座靠山,起码他也不会受到牵连。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实是机会难得。

    既要敬佛,当然要烧这头一柱香,杨凌前程未卜方显出自己的诚意,要是等人家发达了再来,只怕送上个女儿攀亲戚,也只能沦为内厂的守门大档头,本着做买卖看准了就得舍得出血本的念头,于千户急不可耐地登门了。

    玉堂春和雪里梅两个美人儿听丫环说又来了客人,而且还是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心下可真得慌了。老爷刚刚回家就接连见过两个客人,莫非皇上又给了他什么差事,让他出远门儿?

    这小皇帝大婚之夜不入洞房跑去放焰火批奏折,做事本来就没有谱儿,要不他也不会钦赐了婚事,却叫老爷陪他点灯放火,害得我们独守空房了,可恶,皇上又抽什么疯了?两个小女子心中恨恨,全然忘了昨日收到诰封圣旨,心里对正德的无限感激了。

    于永见了杨凌,只是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道出要投靠内厂,杨凌瞧了也不禁暗暗摇头:哪有刚见面未探明对方底细、就这样推心置腹的?他好歹在锦衣卫也混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官场经验比我还嫩呢,此人果然没什么用处。

    杨凌的脸色冷了下来,淡淡地道:“杨某多谢于大人的赏识,不是杨某拒大人于千里之外,实是杨某不忍误了大人前程啊。于大人,你现在是锦衣卫里堂堂的千户,而我这内厂,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哪有什么前途?”

    于永早料到自己风评不好,没几个人看得上自己,脸皮早锻炼出来了,听了毫不气馁,正要再表一番忠心,杨凌已截口道:“于大人,内厂寒酸得很,比不得锦衣卫有官方驿站可用,我正打算收购几个民间的车马行来承担搜集情报、传递消息的责任呢,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你来投内厂哪有前途?”

    于永听了一奇,随即嗒然若表地道:“大人不用客气了,唉,原来杨大人也已想到这个办法了,于某知道皇上没有拨银子给大人,绞尽脑汁以为出此计策,献给大人以表诚意,如今……罢了。”

    他垂头丧气地要拱手告辞。杨凌听得奇怪,忙拦住道:“怎么?于大人也想到了开车马行的主意?”

    于永摇头叹道:“于某知道你们读书人瞧不起商贾,还以为未必想得出这从商入政的主意,只当自己想出的乃是一道妙棋,想不到大人已经……实在惭愧。”

    杨凌心中一动,说道:“于大人不妨说说你的主意,你我印证一番,若是你我所见相同,只要大人真看得起杨某,杨某愿与大人共事。”

    于永一听喜道:“杨大人此言当真?哈哈,那我便开诚布公了,大人方才一番搪塞,说什么车马行穷酸,可是怕消息传出引起厂卫忌讳?”他喜孜孜地(续)道,“下官对大人可是一片赤诚,大人就不必瞒我了吧?这样一条一本万利、自己生财的好主意,可是东厂、锦衣卫那些只知盘剥的人想不出来的。”

    于永眉飞色舞地道:“大人,这车马行由民间百姓来开,不过是混个口食,要是大人来开,以内厂的权势,通告无阻必然财源广进。如今大明物产丰饶,缺的是什么?缺的便是运通之法。”

    “你看大明富饶之地,必定交通便利。两京四通八达,便物富人物,南北运河沿岸,多少荒芜之地建起城池?清江浦、济宁州、临清州、天津卫、河西务哪个不是因为河运兴起?”

    “普通百姓开设车马行,走得不远,动力有限,又受沿途官府盘剥控制成不了大事。若是西厂来开,那又不同。比如说吧,湖南湖北盛产白铅,一担二两银子,运到广东每担可得六两银子,这便翻了三倍,再由当地允商口岸运至海外,每担白铅可炼取白银十八两,翻了九倍,把炼剩下的白铅再运回广东,每担还可得白银六两,这样一来,一担白铅走上圈儿,就是净赚八两银子,以内厂的能力一趟贩运何止千担万担?那是多少银子?如果以内厂的能力请来海外提炼师傅,自己提炼地话那利润还要翻几番。”

    于永说得唾沫横飞,杨凌听得目瞪口呆。于永只道自己说中他心事,不禁得意笑道:“这只是一件,我们还可以输粮草于边塞,治盐巴于淮扬,贩布匹于吴越,运茶叶于川蜀,销瓷器于江淮,南往北往,车车不空,车马所至那可就是一条流动的银河啊。”

    “再说开设车马行,运货运客,他们路上要吃要喝要睡觉吧?那酒楼客栈不需要么?我们自可自己在沿途建设,免得肥水落了外人田地。他们路上要找女人要赌钱吧?那么青楼赌馆我们也别放过,这些东西酒色财气全都有了,要收集什么样的消息情报弄不到手?哈哈哈……大人妙计呀,于某想得可与你心思相同么?”

    杨凌抹了一把满脸的唾沫星子,吃吃艾艾地道:“呃……我正是这么想的,想不到英雄所见略同,于兄真是……真是天生商才呀!”

    于永素不以商贾为耻,得他赞美心中喜悦不禁,不由笑道:“那是自然,下官出身冯依贡富尔斯泰伯格伯爵家族,听我祖母说我家祖上都是经商的天才!”

    杨凌一把握住他手,喜道:“本官明日便于工作进宫,定要求得皇上将你调入内厂,吾得那个……那个冯…依…贡…于永大人,真乃内厂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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