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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三章 第六节 自在飞花轻似梦

  满目的黑发,如水波一样的荡漾,赵丽轻轻的将又粗又硬的发丝放到水中,然后轻柔的将水覆到头发上,不时有花瓣被她带到头发上,粉色的灯光下,透明的水珠被染上了五彩的颜色,四周非常的安静,只能听见轻柔的水声。
  不知为什么,在这些的灯光下,在这个庭院中,这样的场景令武帝觉得异样的温馨,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感觉,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如果当初是荣哥哥登上了皇位,也许现在就和去病一样吧,这样的灯光、这样的庭院,还有一个这样的妻子。
  默默的后退了数步,为什么要羡慕去病呢?在他辉煌的生命中,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场,去病永远不可能为这样的温柔而生,朕也不可能,这一生,注定了热血沸腾,注定了金戈铁马,注定了铁血峥嵘,这样温柔,不过是生命的点缀而已。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注意他,赵丽只是默默的帮他清洗着满头的黑发,入秋后,天气凉了,再过几日,便不能这般的在院子里梳洗了,小的时候,娘也是这般为二叔洗头的,记忆里,这样的情景总是很温馨,很迷人,如果人不长大,永远都是小的时候,该有多好。
  “想什么?”
  去病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猜到自己在想娘了吧,“想到小时候,娘为二叔洗头的情景,不知道娘和二叔在下面,会不会一样的……。”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水里,泛起圈圈的涟漪,嬗儿眨着眼睛,“娘,不哭,嬗儿乖,娘不哭。”
  轻轻拭了眼泪,赵丽微微的笑着,“嬗儿,回屋里帮娘拿梳子好吗?”
  嬗儿机灵的跳到地上,蹦蹦跳跳的冲进了屋里,快乐得就像春天的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嬗儿,心情就会好转,“一样,咱们也一样。”
  水慢慢的凉了,赵丽拿起木勺,轻轻的添加着热水,霍去病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武帝正想离开,却听去病又缓缓的开了口,“为什么不要我去找和尚?”
  和尚?那个跟着匈奴公主到匈奴去的汉军吧,听说是赵丽最好的朋友,不是死了吗?去病这个傻孩子提这干什么?
  赵丽的手停住了,过了片刻,她满面的悲伤,“和尚已经死了,我知道你和乌鸡是好意,可是和尚一个人在异乡,连尸骨都没有,至少我也得为他立个坟吧。”
  原来她知道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已知道去病和九江王也是好意,想必不会怪责去病,这个时候,可不能发生什么影响去病心情的事。  “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我虽然觉得奇怪,当时也没多想,后来我再看乌鸡的信时,我就开始怀疑了,如果和尚为人一向平实,而且他在匈奴地位低微,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冒犯伊稚斜,就算他因为倾心雪莲,而引致黑子的恼怒,那他怎么与伊稚斜也拉不上关系。
  再者说,黑子完全不会因为和尚倾心雪莲而怪罪他,当时在匈奴时,我曾听青莲姐姐说起过黑子小时候的事,从根本上来说,黑子是一个薄情的人,为了他自己的目的,是不惜牺牲任何人的,所以,他对雪莲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感情。
  从前我和你说过,黑子在淮南时,提起过草原,原来,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回草原去看自己的父亲和雪莲,可是在朔方时,我也曾听雪莲的侍女桃花说起过,黑子从小和他的父亲并不太亲,相反,伊稚斜和他却很亲近,而且雪莲无意中说起过,黑子的眼神和伊稚斜的很相像。
  我把所有的事都集中在一块儿认真的想了想,把所有的可能都列了出来,第一种可能,是和尚真的冒犯了伊稚斜,可是黑子没有帮他说话,所以黑子真的被流放了,表面上,这种可能真的可以成立,可是其中却有一个破绽。”
  “娘,梳子。”
  嬗儿满面笑容的把玉梳递给赵丽,然后伸手要她抱,赵丽淡笑着将他抱起,放在霍去病怀里,再给他一个果子,“嬗儿,娘在和爹说话,你乖乖的不说话好吗?”
  “好。”
  嬗儿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赵丽,看着他满脸的机灵,武帝不由微笑起来,这个孩子竟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可还真少见,忍不住想抱抱他,可是又想听赵丽怎么发现的秘密,所以隐忍不动,只是站在阴影,跟在他身后的元宝,也一动不动。
  “破绽还是黑子。”霍去病轻声说。
  此时,赵丽已为他洗干净满面的黑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一块柔布轻轻的擦干头发的水,一边擦,一边说:“对,还是黑子,如果我猜得不错,黑子和伊稚斜应该会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所以黑子对所有人都很无情,却偏偏很看重和伊稚斜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因为伊稚斜是大单于。
  人一旦有了亲密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如果和尚冒犯了伊稚斜,那么以常理论,黑子不仅不会为他说情,反而还会更严厉的对付和尚,尤其是骠骑营时,黑子因为我的缘故,与和尚的关系远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亲密。
  第二种可能,便是和尚因为冒犯伊稚斜被杀了,在第一种可能被推翻后,这种可能便有了成立的可能性,可是我再仔细想想,如这样简单,你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和尚已死,我虽会伤心,却不会很严重。
  第三种可能,和尚死了,却不是因为冒犯了伊稚斜,而因为我,如果他被杀的原因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如此的安排了,所以,和尚不旦是死了,而是因为我。” 
 头发慢慢的被梳理通顺,如同赵丽的推论一点儿一点的清晰起来,这个女人果然厉害,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线索被她串连起来,便顺理成章的将所有谜团一一解开,武帝轻轻挥了挥手,元宝会意的向后退去,武帝无声的转过身,慢慢向建章宫走去,看来刚才对卫青的告诫是多此一举了,皇姐怎么可能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庭院里的谈话仍在继续,长长的黑发,如流水般温柔的流淌在赵丽修长的手中,赵丽的话,轻得如同庭院里的风声,几不可闻,“和尚真正的死因,是我写的那封信。”
  声音里,隐隐含着痛苦,霍去病回过身,轻轻抚了抚她柔润的脸,“是,别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呢?如果不是自己,如果黑子不是因为觊觎自己,和尚怎么会死呢?早应该知道的,黑子的为人,在淮南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可还是太相信他了,是自己的失误,应该猜到黑子不敢自己打开那个荷包,应该猜到黑子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会把这种痛转移给别人的,在匈奴,这个人,没有谁比和尚更加的合适。
  “你说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是永恒的黑暗,永远也走不出来。”
  赵丽的声音里,有恐惧,有颤栗,霍去病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为和尚,她也在为自己问,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稳定,时好时坏,霍去病慢慢的抱着嬗儿站了起来,伸手握着她的手,“别怕,在哪儿都有我。”
  如果是很早以前,他说这样话,一定会被自己嘲笑吧,可是到了今天,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虽然感动,却有些难过,这样的年华锦绣,前程似锦,他竟要与自己一同步入那永恒的黑暗中,是自己太软弱了吧!强笑着,“胡说,好好儿的,我们当然永远在一起。” 
 他听出来了吧,所以很快便答了,“皇后和舅舅会照顾嬗儿,我们只有彼此。”
  去病也在怕吧,这一路,这些年,都是两个人相依偎的走过来的,一旦没有了彼此,要怎么活下去?为了他,为了嬗儿都要活下去吧!  “回去吧,我该吃药了。”
  赵丽洒了水,示意远处的富贵收拾庭院里的残局,随后与霍去病相携着回到屋里,和从前相比,精舍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因为自己,那些沙盘,那些书册都被另行安放了,放了些家里带来的小东西,才隐隐有些家的气氛。
  睡下后,庭院里的桂香浓郁了,夜风吹动,庭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听着嬗儿均匀的呼吸声,刚才的悲戚如同退潮的水,瞬间便消逝了,月光偷偷的透过了窗棂,落在赵丽的手中,透明得如同上好的纱。
  “你说朔方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打完仗,我们便去朔方,那里天高地阔,悠闲得很。”
 他果然了解自己的想法,这一生中,和他在一起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朔方的那几个月,天高云淡,虽然生活艰苦了些,可是却很悠闲自在。
  “好,你早点儿回来,我到九江了断一些往事,便会回长安等你。” 
 是啊!要早点儿回来,这一次出征,费时一定不短,虽然事无巨细,做了大量的准备,取胜是必然的,但光是横渡沙漠一项,便得数月的时间,与她分离那么久,想想都有些害怕,不过没关系,回来后,便永远在一块了,永远也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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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三章 第七节 淡烟流水画屏幽

 雪下得很大,满院的梅香,卫子夫的心情很愉快,眼睛只盯着座中的静月,这一次,皇上同意静月回宫住到春天,虽然旁的人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可是她却明白那是皇上想让静月在去病出征前多见他几面。
  帘后是几个孩子的笑声,刘次昌、刘旦、刘胥、据儿和嬗儿,不知他们在干什么,笑得很开心,却没有听见嬗儿和据儿的声音,卫子夫有些担心的站了起来,轻轻掀起帘子,嬗儿和据儿满面怒色,尤其是嬗儿,手中拿了一根棒子,冲着刘次昌就挥了过去。
  商讨了半天,众人都是满面怒色,看来只要谈到目前国家的财政问题,众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倒不完的苦,武帝越听越怒,几乎就要发火,却听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情不自禁的转过头,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边哭,一边跑,啪啪的脚步声就是他发出的,未等众人细看,霍去病已起身将他抱了进来,原来是霍嬗。
  那孩子哭个不停,和从前跑进来神采飞扬的样子完全不同,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孩子满脸的伤,霍去病已把他的棉衣脱了下来,将他裹在自己的披风里,满面的不悦,想是又和什么王公贵族的孩子打架吃了亏,这对皇上来说,可是火上浇油,平日里谁要多说这孩子一句,皇上就得急,现在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不知皇上会作什么反应。
  果然,武帝一拍案几,“怎么回事?富贵,滚进来,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传唤,伺候嬗儿的太监富贵跑了进来,跑得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五体投地,“皇上,奴才在。” 
 “怎么回事?嬗儿这是怎么了?”
  富贵偷偷的抬起头,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霍去病,两人都是面色铁青,富贵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元宝,见他点了点头,才微微爬起身子,“皇上,刚才小侯爷和昌邑王玩耍时起了争执,不知怎的,小侯爷就和昌邑王打了起来,太子和小侯爷人少,被他们推到了庭院里。”
  满堂的寂静,众人这下可不知道皇上要作如何反应,如果其他的贵族子弟,皇上毫无疑问的就会站在霍嬗一边,可是这一次昌邑王牵涉在内,平日里,皇上念在早亡的李夫人面上,对昌邑王另眼相待,颇多维护,这一次,可真有好戏看了。
  看着嬗儿哭得厉害,武帝本想让元宝去把刘次昌传来,没想到才一抬头,卫子夫的贴身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在元宝耳边一通嘀咕,元宝顿时脸色一变,武帝有些不耐烦,“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皇上,昌邑王被打伤了,皇后怕出事,请您回去看看。”
  “打伤了?谁打伤的?”
  元宝没有回话,只是转头看了看霍去病怀里哭得正厉害的嬗儿,这下不止武帝,连众人都明白了,霍嬗打伤了刘次昌,一定是怕皇上怪责,所以特意跑到这里来哭诉。这下可不知道皇上要责罚霍嬗了。
  静默了片刻,武帝终于开口了,“嬗儿,到朕这儿来。”
  那孩子伏在霍去病怀里,仍然大哭着,一双胖胖的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中,坐在霍去病近旁的人都看见那手臂上满布着新鲜的瘀伤,“坏,坏,嬗儿要回去,要娘。”
  单是手臂就伤得如此厉害,想是身上的伤更加的严重,武帝走到霍去病身边,轻轻掀起披风,果然,满身的伤,尤其是颈中那道红印,简直令武帝触目惊心,不由大怒,可是次昌怎会下如此毒手?
  “散了吧,去病,到未央宫去。”
  进了未央宫,刘次昌也哭个不停,武帝细细一看,刘次昌也伤得很重,一点儿都不亚于嬗儿,这下可真有些为难了,武帝转身看了看霍去病,他只是替嬗儿穿着卫子夫递上的棉衣,抱着他让太医诊治伤痕,武帝轻轻咳嗽一声,“子夫,怎么回事?”
  卫子夫还未说话,刘据已抢道:“次昌侮辱赵姑姑,嬗儿恼了,便和他打了起来。”
  话一出口,满屋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平日里,刘次昌和平阳公主相当亲近,平阳公主伤好后,曾进宫来看望过卫子夫,那时刘次昌也在未央宫,不知她对刘次昌说了什么,小孩子不懂事,便说了出来,这下可恼了嬗儿。
  “元宝,告诉太医官,小心诊治嬗儿和昌邑王,出了什么差池,朕要他的脑袋。”
  “诺。”
 雪后的梅花娇艳欲滴般的盛放成一片花海,众嫔妃围坐在卫子夫身边赞叹着眼前美丽的景色,卫子夫含笑听着她们的议论,只是微微点着头,直到看见赵丽带慢慢走了过来,她才打起精神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个美丽女人。
  她很美,卫子夫从不否认这一点,她是她这一生中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她的优雅、从容,总让她联想到高贵的天鹅,而她精致的脸庞和曼妙的身姿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她很缓慢的走在雪地上,深红色的衣服在雪光的映衬上竟然鲜艳夺目,她的领口微敞,露出修长的脖颈,在雪白的皮肤上,是一串绿色的玉石项链,一条手工很粗糙的玉石项链,和她的一身华服很不相配,可是那项链却有一种天然的美感和她倾国倾城的美丽相得益彰。
  赵丽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参见皇后”。
  虽然在向卫子夫行礼,可是赵丽的眼睛却盯着她身后的平阳公主,凌厉的眼神如同一根尖锐的针,卫子夫笑道:“起来吧,今天的梅花开得好盛,一同温酒谈天吧。”
  赵丽仍然在笑,可是那笑容冰冷得如同湖里的水,“原来长公主也来了,怎么?没去看昌邑王吗?想必公主人虽在此,心思却不在吧!”  她是什么意思?平阳公主很不安,她故作冷淡的看着赵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慢慢的,慢慢的从她透明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悲伤和仇恨,虽然那只是一闪而过,也她不寒而栗。
  也许她表露出来更好一些,可是让她失望的是赵丽很快恢复了常态,她安静的走到她应该站的位置上,侧着脸看着如海的梅花,平阳公主看着那张明艳的脸上淡淡的笑容,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可怕,可怕得让她发抖,她怎能怀带着仇恨还如此的平静,她的笑容依然如此美丽,虽然她知道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可是她也明白自己绝不会做得如此之好,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在做什么?
  平阳公主不由得想得出神了,甚至连卫子夫的呼唤声都没有听见,待她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赵丽竟在漫天的雪花中起舞,她的目的是自己早已安排好的刺客,这一次的安排得到了皇上的许可,皇上也恨她,所以才默许她在宫里杀人。
  梅花在四周飞舞,仿若戈壁滩上的大雪,赵丽感到一种久违的快意,她像一个最高明的舞蹈家轻盈的飞旋在梅花之中,就像一个游戏,她戏弄着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像一只寂寞的小猫般戏弄着到手的小老鼠,她终于绽放出最真心、最美丽的笑面,她清澈的笑声如同山涧的泉水流淌在梅林里。
  卫子夫的脸色吓得惨白,她不停的发着抖,可她很快被赵丽吸引住了,太美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舞蹈,她的腰肢轻轻摆动,轻舞在飘飞的梅花之中,仿若仙子,似乎她不是在和刺客厮杀,而只是专心致至的在舞蹈,清丽曼妙的飞翔。终于,她累了,她坐在一株老梅树上,含笑看着赶来的侍卫擒拿刺客。
  虽然她的眼睛没有落在平阳公主身上,可是平阳公主仍然觉得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冰箭一般刺伤了脸部的皮肤。  一支箭划破了梅花的帷幕向赵丽射来,在众人惊呼声中她倒了下去,然后姿态优美的落在地上,她这才明白,这些人是专门来杀她的,对卫子夫的袭击只不过是一场烟幕,她感到血液在沸腾,似乎又回到玉从前的征战岁月,她抢过侍卫的长剑向最近的一个刺客刺去……。
  战斗仍在继续,赵丽并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死这些想杀掉她的人,在这一刻,她重变成了那个曾经跟随霍去病征战的战士,一个浴血沙场的战士。
  她的长剑如同惊虹般不停的闪过,连侍卫都被她的凶狠吓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不可言的剑术,也未见过这样杀戳成性的女人,她毫不留情的杀着那些接近她的刺客,鲜血不停的飞溅在她雪白娇嫩的脸颊上,让她看上去狰狞可怕,却又那么的美艳迷人,战斗结束了,她骄傲的站在尸体中间,鲜血从剑上滴落在雪地上,她仰脸看着铅云密布的天空,众人听见她长长的叹息着,她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独寂寞。  侍卫们远远的站开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让嫔妃们恶心不已,未待众人回过神,赵丽已挥出长剑,直取平阳公主的咽喉,这一次,你还不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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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一节 相思一夜窗前梦

  剑势很急,瞬间就到了平阳公主近前,众人惊叫着,纷纷向后退,看着平阳公主惊恐的面容,赵丽满面带笑,却听身后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她回过头,一支羽箭已迎面而来,赵丽急忙侧身避过,动作转换得太快,立足不稳,合身倒在雪地上,那支箭带着呼啸声直插进前方的梅树中,箭势极强,入树后箭尾尚自摇晃不动,力道之足,令人啧舌。
  赵丽从地上爬起,沿箭的来路看去,卫青手中的弓尚未收好,原来又是他,赵丽扔了手中的长剑,轻轻拍了拍衣上的雪,惊吓后的平阳公主恼羞成怒,大步走到赵丽面前,扬起手,似乎想打她,赵丽轻轻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她,一接触她的眼神,平阳公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恨恨道:“疯子。” 
 走到很远,她才回过身,赵丽仍然站在梅树下,明艳无双,可是那漫天的杀气铺天盖地,几乎让她窒息,平阳公主转过身,情不自禁的快步跑了起来,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可怕的女子,永不要再见她。
  似乎是一转眼,雪便化了,春草露出了头,再过十数日,大军便要出征了,不用武帝吩咐,霍去病已住到了军营中,赵丽和嬗儿本想回赵家别苑,武帝不舍嬗儿,便让卫子夫留下了她们。
  这一天是卫子夫的生日,各王公贵族的家眷均进宫向她道贺,赵丽本觉无聊,可是卫子夫数次遣人来邀,她便换了衣服,前往凌空阁,走到阁下,她仰起头,那高高的虹桥如同天边的黑线,几不可见,赵丽似乎还能看见当年自己行走其上的身影,如同那一次就从虹桥上跌落,其后是不是不用面对那么多的伤痛?
  到处都人,拥挤得连转个身都那么艰难,赵丽慢慢的走出人群,走到阁边,微寒的春风从远处吹来,满目淡黄嫩绿的柳条在风中起舞,果然是一派春光烂漫,赵丽深深的吸了口气,却见元宝站在对面的天阁上,对她频频招手。

  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赵丽,武帝就觉得难受,那种恨不得杀了她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也许是因为坐在黑暗中,她的身影特别的明亮,特别的光辉,那种炫目的光芒,几乎令武帝暂时失明,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竭力的平抑着心中翻滚的恨意。
  “参见皇上。” 
 她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一丝的仇恨,可是武帝知道,她恨他,正如他恨她一般,可是他们的仇恨却来由不同的源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武帝很享受她的仇恨,她对他的仇恨,让他心中密不透风的恨稍稍得以释放。
 “起来吧!朕想你已经知道了,去病十数日后便要出征,他昨日与朕言,你要带嬗儿回九江去。”
  “是。” 
 “朕要你把嬗儿留在长安。”
  那团光芒中,那个女子正在笑,她的笑容得很奇怪,奇怪得武帝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情不自禁的转头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伺候在身边的人都退了出去,也许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一次的谈话将会如何的不愉快。
  “皇上,”赵丽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我会把嬗儿带回长安的,毕竟他是霍去病的儿子,无论我怎样渴望留在九江,为了霍去病,我和嬗儿也会回长安的。”
  沉默中,武帝的眼睛一直盯着赵丽平静的面容,她说的是真的吗?当然不会是,自她认识去病开始,便将他当成了自保的工具,她竟这般的厚颜,“是吗?为了去病!朕,今天听到了天大的一笑话,你自认识去病开始,都在利用他,从未真正的爱过他,你说你为了去病?” 
 武帝的笑声很大,很空洞,赵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所以一直没有回击,直到他的笑声停顿了,赵丽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异样的苦涩和悲痛,“皇上,无论你怎样的回避,怎样的否认,霍去病爱的人始终是我。”
  偌大的宫殿中,再无任何的声息,武帝觉得自己的心急速的跳动,没想到她竟发现了,什么时候呢?不对,她不应该发现的,没有人能发现……。
  “我原以为,赵家灭族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悲剧,所以近十年来,尽管我一直不停的问自己,我问自己这滔天的大祸是怎样降临的?如果爹爹和大哥没有私通匈奴,赵家是不是不会灭族?我都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直到前些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无意中听说了一个人,一个叫韩嫣的人,我日夜思量,最终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这么恨我,这世上,还有比情敌更让人痛恨的人吗?没有了,当然没有了。
  更何况,自己的爱,被旁人误会为父子之情,无论自己对那个人倾出了多少的心力,付出了多少的爱意,他都不知道,只会将自己当成父亲那样来尊重,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委屈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个人本应是第二个韩嫣,可是他没有,为什么呢?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就是这个人,夺走了一切,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如果有,就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冰冷的语言诉说着残酷的事实,武帝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只是听她慢慢的诉说着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已,所有都是她的猜测,她不明白,她根本不明白朕的心,这十年的相思、十年的等待、十年的煎熬,她怎会明白?
  “皇上,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女人!武帝紧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拳打死她,怎会容忍她活了下来?如果不是张汤,这个女人早已身首异处了吧,何至于这般嚣张,可是又能怎样?杀了她,还是剐了她,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一个忍字吧,一切的一切,待去病出征回来吧!
  “朕知道了,明天九江王就会亲自到长安来迎你们到九江,朕将派一百名羽林护送你们到九江。你下去吧!”
  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天阁的尽头,武帝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也许是太用力了吧,指甲刺破了手心,鲜血淋漓,也许刚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吧!明日醒来,一切都恢复原状,没有任何的改变。
  终于要出征了,点将台下,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衣甲鲜明的将士,霍去病和卫青分列在武帝两旁,这一天,盼望了多少年,从十数岁开始,便期盼着与匈奴人的决战,河南大战、河西大战、长途奔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做的准备,这一次大战后,朕将真正的主宰这青天覆盖着的大地,这样的期待,禁不住的热泪盈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在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呢?热血澎湃、慷慨激昂,要如何的传达给这些将士呢?也许什么都不说,他们也能从朕热切的眼光中,看到朕的期望,可是不行,一定要说,一定要告诉他们,告诉全天下的人,朕消灭匈奴的决心。
  “朕这一次只给你们一个目标——赢!”
  那个赢字,说得异常的大声,满怀的信心,就从这个字中传达给了台下的每一个人,是啊!皇上要赢!大将军要赢!冠军侯要赢!汉人要赢!这一次,一定会赢!
  “诺!” 
 十万人齐声的回应着,那声音如同山涛海啸一般,武帝满意了,也感动了,这样的热切期盼,这样的众志成城,上天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将胜利拱手交给汉军,交给去病、交给卫青。
  转过眼,是去病雀跃的神情,数日前庭院里的温柔已离他冉冉远去,此刻,从此刻开始,去病的生命中只有浴血奋战,再没有那消磨人斗志的柔情。
  武帝不知道,那个白衣的瘦弱女子站在长安的城墙上,远远的向点将台眺望,即使距离远得连火红的旌旗都无法看到,她却知道,在猎猎春风吹拂得半卷的旌旗下,有一个男子正向这里遥望,因为今天,他们将各自奔赴人生的战场。
  “娘,为什么爹不来送我们?”嬗儿抱着果子,撅着嘴,他也在奇怪吧,为什么从前形影不离的爹,今天竟不见了踪影,为什么一向平静的长安城,今天充满了热血和斗志,嬗儿太小了,他不懂吧,他不懂得男人的野心和残酷。
  “因为爹又要出征了,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为嬗儿争得一世的荣耀。”
  就这样说了,没有丝毫的怀疑,霍去病一定会获胜归来,即使不到点将台,即使亲眼看不到他出征的样子,赵丽仍然能够想到他雄姿英发的风采,霍去病,也许就是为了消灭匈奴而出生的战士。
  “很远的地方?有多远呢?嬗儿能够看到吗?嬗儿看得到吗?”
  是啊!很远,远得看不到,远得即使是想一想,也会觉得害怕,那个地方,就连飞鸟也无法到达,可是和尚在哪里,因为他在哪里,又觉得很近,那个粗鲁而体贴的哥哥,他在哪里,这一次,一定要回来吧!他离开太长时间了,应该回来了。
  “很远,远得连娘都看不见,可是爹很快就会回来了,娘和嬗儿从九江回来后,爹就会回来了,爹会从那个地方,为嬗儿带来云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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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节 古来征战几人回


 是啊!云彩的消息,在那里,在一眼望不头的天尽头,就是那片陌生的土地,汉军的铁蹄将踏着滚滚的征尘扫平异族的斗志,让他们真正的认识华夏民族的威仪,赵丽感慨的想,她仰头看着天边的归雁,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它们也回去了!
  携着嬗儿的手,赵丽轻盈的走向等候在城门边的马车,回去了,终于回去了,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回去后,那里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娘,丽儿回来了,丽儿回来寻找你和二叔的踪迹,尽管知道会伤心,尽管知道会心痛,可是丽儿还是回来了。
  去病走了,嬗儿走了,这宫里空旷了许多,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明明知道他们刚刚才走,不会那么快就有消息,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期待着,展开的竹简上,有嬗儿握着笔胡乱描画的图形,身后的地图上,标注着去病和卫青的行军路线,要多长时间才能有消息?
  “皇上,驿站有消息传来,他们已经到了第一个驿站了。”
  到了第一个驿站!嬗儿离长安越来越远了,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尽管嬗儿才走了一天,感觉上,他走了很久了,久得武帝都无法想起他可爱的容貌,唯一能记得的,是他胖胖的小手背上那朵鲜艳的桃花。
  夜深了,按时间计算,去病和卫青就要渡过沙漠了,紧张得睡不着,尽管前方还没有交战的消息,可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是无法安歇,频频的起身站在宫门向外张望,不知下一轮的传令军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能小睡一会儿,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消息传来,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元宝,却是张汤,出了什么事吗?
  “皇上,前方的战报,冠军侯从抓获的俘虏得知匈奴大单于已离开王庭亲往前线督战,这与我军之前的布署刚好相反,大将军和冠军侯已分别出了定襄和代郡数百里,冠军侯请您指示是否调整主攻目标?”
  果然出事了,原想将匈奴大单于交给去病,可是偏偏出现了这样的情报错误,武帝默默的转过身,飞快的走到巨大的地图上,看了许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调整行军的路线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卫青和去病同率五万汉军,没有理由会输给伊稚斜。
  “张汤,马上派人火速传令霍去病、卫青,原定行军路线不变。” 
 “诺。”  这样一来,更加无法安眠了,干脆就不睡了,整夜的坐在地图前,凝视着朱砂标注的红色箭头,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卫青,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即使在这样的紧张中,武帝的耳边仍然回响着赵丽在凌空阁所说的那番话,还有最后那句令人玩味的询问,”皇上,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武帝站了起来,都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在这样的时候,朕应该集中精神在战事上,都是因为她,朕才有了这些胡思乱想。
  在主帐外犹豫良久,李广终于决定向卫青主动请缨,刚刚从长安传来消息,皇上已下令仍按原定行军路线出击匈奴,这一次,终于可以正面对抗大单于所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终于让他等到了,眼前军中的后辈频频的立功封侯,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出征,轮也该轮到了吧!  “大将军,”走进主帐,卫青正低头察看地图,李广犹豫了片刻,轻声的呼唤,”大将军,你刚才下令命末将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一处,由东路进军,可是真的?”
  早知道李广会来询问,卫青抬起头,看着面前须发斑白的李广,他有六十岁了吧,此次出征前,他找到皇上,再三的恳请要求出征,皇上抹不开面子,封了一个前将军给他,可是事后又后悔了,命张汤特地告诫自己,不可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是真的。”卫青很平静的回应着,皇上的想法,不能让他知道,就让他以为是卫青偏袒吧!
  “为什么?东路绕远,水草也少,等找匈奴单于,早已大势已去,大将军,我的职务是前将军,如今大将军却命令我改从东路出兵,况且我从少年时就与匈奴作战,到今天才得到一次与单于对敌的机会,我愿做前锋,先和单于决一死战。”李广热切的说,卫青应该明白的,这是他最后一次出征了啊!
  “老将军,我已选定公孙敖与我一同正面迎击匈奴单于了。”
  看着卫青低垂的头,李广由衷的感到愤怒,公孙敖是卫青的至交,前不久因罪失去了、爵位,怪不得卫青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这样的偏心,简直可恶。
  走出主帐,看着手下期待的目光,李广的怒气又涌上心头,”走。”
  “将军,我们不向大将军辞行了吗?” 
 “辞行?辞什么行?人家是去打大单于,我们是去绕远路,你想去,你自己去。”
  阳光非常的刺眼,打马向前飞速的疾驰,只想远远的离开卫青。
  “大将军,李将军和赵将军已经出发了。”公孙敖走进主帐,满面的惊疑,”我听传令兵说,李将军竟没有向大将军辞行。”
  果然李广非常的愤怒,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皇上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皇上说李广年事已高,运气又差,绝对不能让他与单于下面作战,难道告诉他吗?难道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皇上的命令才不让他与匈奴单于对战的吗?
  “知道了,想是李将军为了在规定时间赶到,所以就忘了。对了,”卫青抬起头,看了看公孙敖,”传令下去,提前一个时辰用晚饭,然后连夜拔营。” 
 “诺。”
  金帐内很安静,伊稚斜看着正在和阿胡儿讨论汉军行军路线的左于,满心的喜欢,也许这一次,要亲自带他一同出征,让他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单于,肺部一阵一阵的隐痛,老了,真的是老了,看他一天一天的茁壮成长,而自己却如秋天草原的草一般的发黄苍老。
  “大单于,对付不远千里来到漠北的汉军,我认为可以采取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打法,我们也可以避而不战,至少可以确保匈奴没有任何的损失。”阿胡儿指着汉军的行军路线,转头看着伊稚斜,”这次汉军以十万之众出征匈奴,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无功而返。”  这是阿胡儿的想法,还是左于的想法?这个孩子,自从到漠北后,没有安静过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寻衅挑事,这次汉军出征,能不能激发他的雄心壮志呢?”左于,你认为呢?” 
 “我认为汉军千里渡过沙漠,人困马乏,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我们便可以坐收汉军的俘虏。”  果然是自己的孩子,连想法都一模一样,数次与汉军的交锋中,各有胜负,除了那个霍去病之外,连卫青都曾经无功而返,这一次,汉军倾全国之力出击匈奴,如果让他们徒劳无功,或是大败而归,那么,不仅可以报从前屡战屡败之仇。
  其实在得知汉军挺进漠北的消息后,伊稚斜一直很高兴,不仅仅是高兴,还有点儿喜出望外。这一次,汉军深入匈奴的腹地,他们漫长的补给线,是他们致命的弱点,就让他亲自带兵可解决进犯的汉军吧!
  “左于,愿意跟随我一同阻击汉军吗?”伊稚斜转头看着左于,他知道他会答应,留在王庭,他只会百无聊赖,他只会惹事生非,到前线去,他就能找到人生的目标,与汉军的决战,将会成为他人生历史上最辉煌的篇章。
  出乎意料之外的犹豫,不知他在想什么,可是从他的眼神中,他看得出他的恐惧,他在害怕?真奇怪,左于竟在害怕,他在怕什么?
  “左于,你在想什么?你愿意跟随我一同阻击汉军吗?”伊稚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好,我去。”左于侧身避开了伊稚斜的手,也许大单于看出了心中的恐惧吧,不是因为汉军,而是因为和尚,他杀了和尚,和尚死了,他怎么向赵丽交待,如果赵丽和霍去病一同出征,一定能够看到她,可是不知道看到她之后,要对她说什么?难道告诉她,他杀了和尚吗?不能,绝对不能,这个想法,就连那个荷包里的书信一般要完全忘记。
  不对,这孩子不习惯说谎,他说没什么,语气很坚定,可是眼睛一直在眨,一定有什么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觉得很辛苦,只有让他说出来,才能令他释怀,可是要怎么让他开口呢?
  “大单于,我出去准备了。”
  看着阿胡儿的背影,伊稚斜非常清楚,阿胡儿已看出他想单独和左于谈话,自阿胡儿回到匈奴开始,他就应该觉察到了自己对左于非凡的关怀,他一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关心这个孩子,他只知道,自己已将左于做为了大单于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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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三节 东风暗换佳年华

  “左于,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他还在犹豫,这个孩子心里的秘密,一定困扰了他很久,可是他掩饰得很好,平日里,只觉得他飞扬跋扈,可是没有看出他心里的软弱和恐惧,“我们马上就要和汉军开战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出战主将在临阵前为了旁的事,心事重重,这样,不仅会影响士气,还会影响战局。” 
 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很容易便说出了口,可是内心却不像语气里那样的轻松,看着他痛苦、看着他难受,只觉得五内俱焚,这个孩子,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无论这一次和汉军大战的结局如何,只要战争一结束,他都要告诉他那个秘密,那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大单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下去准备了。”左于站了起来,眼神闪烁,这样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其实杀了和尚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在汉地,他没有认识多少人,也没有多少朋友,而和尚也许是最知心的。
  不知要怎么拉住他,话到了嘴边,不说不行了,“左于,我觉得你好像在害怕,你在怕汉军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这样的说着假话,只是希望他能告诉自己心里的话,哪怕是假话,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这样对坐也好。
  这样的念头刚刚涌上心头,伊稚斜突然觉得异样的悲哀,猝不及防间,就老了,急景凋年,韶华暗换,草原的风吹了一季又一季,终于吹白了他的头发,吹老了他的年华,现在,才能体会到中行说心中的悲哀,原来老竟是这样的。
  犹豫了半刻,左于突然扑到他的脚边哭了起来,“大单于,我真的怕,我不敢告诉别人,怕别人笑我,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怕得整晚都在做恶梦,真的很怕。”
  恍然间,又回到了从前,自己被军臣单于流放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哭泣着抱着他,“伊稚斜,我很怕,害怕得不敢睡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是我会等你,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会一同等你。”
  等,她没有等到,连孩子都没有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病死了,而自己的孩子,成为右谷蠡王的太子,那个时候,也是害怕,那种一无所有的恐惧,即使到了现在,除了眼前的悲伤哭泣的孩子,和从前一样,他仍然一无所有。
  “怕什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的。”
 “解决不了的,我杀了和尚,赵丽会怪我,她一定会怪我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当时我太生气了,”没有提防的就说了出来,接着话就像决堤而出的洪水,“都怪他,他要让我打开荷包,如果不是他,我永远也不会看那个荷包里的那封信,我可以永远假装不知道赵丽写在信上的内容,你知道她在信里说了什么吗?她说她永远爱着另一个男人,她永远也不会爱我,永远也不会,永远……。”
  竟是这样的,和尚?是那个陪着雪莲回匈奴的汉人吧,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他,可是听说他和左于走得很近,原以为是嫉妒,没有想到竟有另外的一个女人,赵丽?是谁呢?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也许这是他心里的秘密吧,一封信就能让他如此的伤心,不知是怎样厉害的一个角色。
  “是吗?是个女孩子吧,很漂亮吗?漂亮的女孩子,一般都有很多的秘密和心机,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呢?说给我听听。”
  这样的和颜悦色,也许把心里的秘密都出来也没有什么吧,“赵丽是我在汉地认识的女孩子,她很聪明,你知道吗?她刚刚到军营的时候,假装成一个男孩子,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然后我想尽办法接近她,认识她,了解她,可是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对她没有任何的用处,她需要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而我帮不了她。”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女孩子很势利。”伊稚斜微笑着,轻轻的抚摸着左于粗糙的大手,这个孩子,不知在汉地受了多少的苦,回到匈奴,连年的征战,他也没有享受到应该享受的幸福,可怜的孩子。
  左于急速的抬起头,努力的否认着,“不是,不是,她不是势利,汉朝的皇帝不喜欢她,他要杀了她的全家,灭了她的家族,她为了自己的家人,才和霍去病在一起的。”
  这样的说的,心里却空荡荡的,明明知道是谎言,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可是忍不住还是说了,她一定是喜欢上霍去病了,原来喜欢李敢,是因为只有李敢才会带她回家,可是认识霍去病之后,即使没有家,她也无怨无悔,不应该说谎的,娘说过,说了谎,永远也不会幸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幸福。
  “大单于,她喜欢霍去病,她喜欢的是霍去病,她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这样伤心的哭,眼泪打湿了伊稚斜的裤腿,染湿了他的心,“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而已,你还年轻,还会遇到很多的女孩子,更好、更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吗?这样说,连自己都相信了,可是这一生,爱上一个人,便是一辈子了,这一世,就期望和她手牵着手,哪怕不是大单于,哪怕不是整个草原上最有权力的人,也会觉得幸福,就是因为期望得太多,所以才没有得到幸福。
  “不会,不会了,我只会喜欢她一个人,虽然她只会把我当成朋友,可是我杀了和尚,她不会原谅我的,我连她的朋友都不会是。”
  这样的绝望,这样的伤心,可怜的孩子,可怜……。  天渐渐的暗了,伊稚斜急驰了一天,只觉得异样的疲乏,可是将部众、牲口、辎重再向北进行转移,这也是为了防止汉军对匈奴造成更大的破坏,原在汉军出征之初就应该听从阿胡儿的建议,到了现在,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帐外传来匈奴士兵巡营时沉重的脚步声,一天没有看见左于了,不知他在做什么,伊稚斜挣扎着想下地,却见帐帘轻轻的掀起,左于走了进来,看见他,伊稚斜轻轻的松了口气,这孩子这几天还算听话,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看来这次出征,一定得带着他,否则,以他的心性,不知又要闯什么样的祸出来。
  “大单于,我听说卫青和霍去病各率五万人横渡沙漠,我想到狼居胥山去,和父王一同守护祖宗的圣地。”左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再也看不到二天前沮丧的神色了。
  到狼居胥山?那不是将左于送到霍去病的屠刀下吗?虽然已经下了严令要左贤王阻杀霍去病,可是对于霍去病的战斗力和刀锋,匈奴人已经闻风色变,自上次霍去病的长途奔袭后,没有人再愿意正面对霍去病对敌,现在草原上,到处都有人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蓄不蕃息。失我蔫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的悲歌,不就是因为霍去病吗?
  挣扎着坐了起来,左于抢步上前,扶着他半靠半坐,伊稚斜轻轻的咳嗽一声,“左于,我想过了,你还是和我一同对抗卫青吧,咳咳,我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我需要你帮助我,无论怎样,对付卫青,要比对付霍去病艰难得多。”
  看着伊稚斜灰败的神色,左于心生怜悯,大单于从小就对他特别好,关怀备至,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他总会原谅和包容他,在心里,总是觉得他比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还要好,自己和他也更亲近,有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这一次,明明知道到左贤王和自己的父亲坐阵狼居胥山,最终的结果仍然会败在霍去病的手下,这一去,本想英勇的战死,再也不用受恐惧的折磨,可是看着伊稚斜的脸,始终无法强硬的拒绝。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咳嗽,难道就要死了吗?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内心的恐惧也与日俱增,那个秘密,在死前总要告诉他,这一次出征,吉凶难测,也许现在对他说,会更加的好。
  好容易平息了咳嗽,伊稚斜仰卧了下来,闭着眼睛,似乎就要沉沉睡去,左于站起身来,正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伊稚斜却叫住了他,“左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不知这个时候,大单于想告诉自己什么事,也许和战争有关吧,看他的样子,这样的勉强,“大单于,今天你累了,明天你精神好再说吧。” 
 “不,”伊稚斜睁开眼睛,“我今天就要说,我怕到了明天,我就再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真奇怪,大单于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呢?似乎很难以开口似的,今天,大单于前所未有的犹豫,又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由有些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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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四节 酒醇方知花梦准

 “左于,你知道我是谁吗?” 
 好奇怪的问题,这么明显的问题还要问吗?“大单于,您是匈奴的大单于。”
  苦笑着,大单于,当然是大单于,可是自己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大单于那么简单吧,“左于,我对你好吗?”
  “好,大单于对我当然好,大单于,您到底想说什么?”
  “左于,我讲给故事给你好吗?”
  故事?什么故事?大单于今天是怎么了,神色这么的奇怪,又要讲故事,真的很奇怪啊?又想听,又怕听,心情真的很复杂。  “十几年前,在草原上,有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从很小的时候,便有一个愿望,要成为这片青天覆盖的草原上最有权力的人,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不停的努力着、奋斗着,希望终有一天,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可是他周围的人,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支持他,他们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异类,所以没有人愿意理睬他,他只好生活在孤独中。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孤独中,那个男子身边始终陪伴着一个女子,不离不弃,无论他多么的沦落,多么的失败,她都愿意陪伴他,无论是日升,还是月落,她都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那个男子的心里,只有权力,所以他一再的忽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没有丝毫的怨言,直到有一天,那个男子被流放到了草原深处,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他才发现,在他心里,永远有一块温柔是留给那个女子的。  那个女子在男子离开前,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在数年后,当那个男子回到草原里,那个女子已嫁给了他人,又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早早的就辞世了,只留下年幼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个丑恶的世界。
  为了保护那个孩子,那个男子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个孩子,那个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转过头,是左于惊诧的脸,他明白了,他一定明白,他现在脸上的神情,和他母亲的一模一样,当自己告诉她,自己被流放时,她脸上也出现了这般凄苦而又哀伤的神情,“左于,你明白了吗?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加让自己震憾,原来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生活在谎言中,怪不得自懂事开始,常常看到的,是母亲流泪的面孔,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流泪的,眼前的男人,再没有大单于的威严,他的神情也如母亲一般的悲伤,他很苦吧,明知道自己是他的儿子都不能相认。  “左于,我知道你也许无法接受我,可我真的是你的父亲,”伊稚斜从脖颈中拉出一块粗糙的石头挂饰,“看见了吗?这里你母亲为我磨制的,这几十年来,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
  那块石头光滑如上好的珠宝,光泽和圆润都像是挂了几十年,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他如此这么的珍重,“我也有,这样的挂饰,我也有,”从脖颈拉出另一块石头,果然是一般模样,“这样来说,娘早就想让我和你相认了。”
  是啊!一定是这样的,娘留下这块石头挂饰,就是为了让自己和他相认。
  “娘,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到九江,嬗儿累了,嬗儿太累了。”嬗儿撒着骄,赖在赵丽怀里,远处是茫茫的四野,一眼望不到头的碧绿。  真的累了,不止是嬗儿,自己也很累,非常的累,最近身体好了很多,不知什么缘故,身体渐渐的结实起来了,甚至和从前在骠骑营一般的健壮,可是总有不好的预感,娘从前也是这般时好时坏,可是记忆很模糊,非常的模糊,娘最后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嬗儿乖,娘陪你,娘一直陪着你,你看看星星多美,你听听风声多美,看见野花了吗?星星点点的野花。”赵丽抱着嬗儿,温柔的拍打着他,“嬗儿累了,娘便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一直到嬗儿不累为止。”
  “好。”嬗儿娇娇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霍去病的孩子,和在长安时相比,嬗儿变了许多,变得彬彬有礼,变得更加讨人喜欢了,非常的乖巧,相较来说,他更像自己和霍去病的孩子,他的性格揉和的霍去病的倔强和求胜意识,同样的,他的性格也带了自己媚人的柔和和温柔。  在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多天就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九江,前方的消息不断的传来,行军,不停的行军,不知霍去病到了哪里,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他也没有信鸽可以传递消息。
  “娘,爹到哪里了?我们到九江后,爹也会来吗?”
  原来嬗儿这般的挂念着霍去病,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的关系,“不会,爹要追着云彩一直到天边去,等我们从九江回到长安,爹便回来了,那个时候,爹就可以带着嬗儿到郊外游玩了。”
  “好,”嬗儿神态可爱的拍着小手掌,“娘,嬗儿要和娘一起到郊外去。”
  终于睡着了,嬗儿睡着的样子,非常的可爱,心无旁骛,由于连日的赶路,嬗儿清瘦了,也更加的漂亮了,看着他,不知不觉的就出神了,就连乌鸡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嬗儿睡了吗?”乌鸡的声音永远都是奇怪的,带着一丝匈奴人的口音,和阿姆一样。
  想到阿姆,心口一热,眼泪几乎又要流了出来,“是啊!睡着了。” 
 “他也累了,”乌鸡微笑着,“赵丽,公孙杰果然跟上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摆脱他,明知道他会跟上来,可是为了回到九江,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是到了九江,和他的恩怨,一定要做个了结,一定!
  连续走了近半个月,终于渡过了沙漠,抬眼望去,茫茫的戈壁,比漠南风吹草伏的美景荒凉了许多,月夜下,一切的东西都发出清冷的光芒,卫青慢慢的行走在营地里,这一次,为了对抗伊稚斜的一万大军,他着实费了不少的心思,仅以五千骑兵奔袭到与伊稚斜对面而立的地方,也许是一种冒险吧!
  大营外是一排排的武钢车,这种厚重的防御性重型器械,去病一定不会使用的,可是它却是最好的防止匈奴人突袭的武器,可是要如何给伊稚斜沉重的打击呢?单靠稳固的防守显然不是明智的,尤其是李广和赵食其不辞而别后,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看来一定是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如果出战后遭遇失利,是不可以指望他们的援助的。
  要怎么才能在最少的损失下,取得胜利呢?卫青觉得很苦恼,他在营中来回走了数次都没有想到办法,便慢慢的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帐中的案几上,堆放着临行前霍去病让人送来的竹筒,他知道,那是赵丽要给和尚和黑子的书信,不知道她在那个里面会对他们说些什么,这个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测。
  刚刚睡下,卫青脑中灵机一闪,不如这样吧!明天不如这样,安排两路人马分别袭击匈奴人的左右两翼,然后再以主力直接与匈奴大单于的主力迎战,到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一夜的心潮起伏,天亮的时候,卫青才合上眼睛,朦胧间,听见帐外急促的脚步声,便惊醒了,难道匈奴人来袭击营地了吗?刚刚才跳起来,传令兵已经冲了进来,“大将军,公孙贺和曹襄将军来了,正在帐外等候您。”
  他们来了,太好了,本想他们是最没有可能到达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了,本来结环为营是为了防御,现在显然没有必要了,兵力得到加强后,今天就能出击了,“让他们进来,让他们马上进来。”  “诺。”  终于到了见面的时候了,卫青远远的眺望着匈奴王旗下那个鹰眉狼目的男子,虽然面容看得不甚清晰,可是他从那威慑人心的气质上就看出了,那一定是伊稚斜大单于本人,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将落。
  不知为什么,匈奴和汉军同时选择了沉默和镇定,卫青和伊稚斜相互的眺望,打了十数年的仗,他们从未如此的接近,也从未如此的恐惧对方的存在,突然刮起大风,沙石打在脸上,相隔的两人都无法看见对方的面容。
  伊稚斜心念急转,这样大的沙尘暴从未出现过,对匈奴人的战斗力有极大的削弱,他转过头,左于竭力的躲避着击打在他面上的风沙,看着他年轻的面容,伊稚斜突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那种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瞬间就充满了他整个的思维。
  同样,卫青也在想,这样大的沙尘暴将会对汉军的战斗力有极大的削弱,匈奴人生活在此地,应对沙尘暴有一种天生的适应力,可是沙尘暴使战场上的能见度降低,正是发动突然袭击的大好时机,这一点对双方都是一样的,现在,就要看谁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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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五节 玉溪回首马萧萧

  “公孙敖,按原定计划袭击匈奴的左右翼。”卫青大声的吼了出来,那个声音很快就被风沙所淹没了。
  风沙中,汉军密密麻麻的满布整个平原,即使在这样大的沙尘暴中,汉军的军士和战马仍然神采奕奕,一旦双方交战,情形将对匈奴非常不利。
  转眼间,天就黑了,傍晚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伊稚斜带着左于乘着六头骡子拉的车子,同大约几百名壮健的骑兵,径直冲开汉军包围圈,向西北奔驰而去,一路上,伊稚斜不停的向后张望,希望汉军不要追赶上来,虽然临阵脱逃不可取,可是为了保全左于的性命,也只能自私一回了。
  激战中,卫青无法分辩伊稚斜到了何处,天黑的时候,左翼校尉突然打马跑到他身边,“大将军,刚才我抓到一个俘虏,他是匈奴王庭的卫队长,据他说,伊稚斜大单于在天还未黑尽的时候,就已经乘坐六头骡子拉的车子逃跑了。”
  逃跑了?这可不像伊稚斜的作风,今天他很奇怪,在优势的时候,不能想办法打开局面,在劣势的时候,又因为对手的强大而丧失了斗志,最不可取的是,只顾自己逃命而丢弃全军,他有什么顾忌吗?
  “去,派出轻骑兵按俘虏所说的方位追击大单于,一定要将他俘获,待此处战斗结束,我将亲率大军尾随其后。”
  “诺。”
  也许知道自己的大单于离开了吧,匈奴人节节后退,天快亮时,战斗便结束了,在初露的晨曦里,卫青沉默的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一仗打下来,胜得惨烈,败得悲壮,无数匈奴人用他们的生命捍卫着自己的尊严。
  战场打扫得很快,公孙敖打马跑到卫青身边,“大将军,没有发现大单于的踪影,想是真的逃了,轻骑队也没有消息,不知到了哪里?”  “传令下去,立刻整军,随我追击大单于。”
  天完全的亮了,大军奔跑了数十里,却遇到了回程的轻骑队,领队的,正是左翼校尉,他满脸的沮丧,一见卫青,便迎上前来,“大将军,我们没有找到大单于的踪影。”
  连夜跑了几百里,到了天明时,伊稚斜带出的四百人已人困马乏,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大家都席地而坐,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一次逃跑得极不光彩,不知留下来的匈奴兄弟,会有多少人死在汉军的铁骑下。
  看着垂头丧气的卫队,伊稚斜想了良久,都没有找到安慰他们的言语,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从这里回到目前王庭的所在地,需要五天的时间,现在整个草原都布满了汉军,如避开他们,就得绕远路,至少也要十数天才能回去,这期间,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大将军,我们已派出眼线四处寻找大单于,从这里到新的王庭所在地,还需要五天的时间,大单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回到王庭,我们就在路上设置障碍,一定能够抓到他。”公孙贺微笑着,这一次大胜,斩获了一万九千多个匈奴人,回到长安后,一定会有丰厚的封赏。 
 “不用了,我们抓不到大单于的,我们连夜追了二百里地,都没有找到他,到了现在,他一定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现在我们继续前进,十天后,必须赶到颜山的赵信城,那里是匈奴人的粮草供应点,只要拿下赵信城,匈奴人在接下的五年内,不,十年内,都不会再有能力袭击我们了。”卫青看了一眼公孙贺,他没有公孙贺和其他汉军的兴奋,这一仗打完,总有一种失望的感觉,那种繁华到了极致,即将崩溃的感觉。  听完卫青的话,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如果捉到大单于,那可是不世的功业,现在明明唾手可得,大将军却说不要去追赶,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和想法?
  “大将军,前方传来消息,右谷蠡王见大单于一直没有回王庭,以为他战死,自立为单于了。”一个探马在远处大声的报。
  众人这才明白,无论是否能够捉到伊稚斜,匈奴人永远都会有自己的单于,更何况在大战前,伊稚斜一定对战后有了周密的布署,所以,即使俘获了伊稚斜大单于,对匈奴人的打击绝对不会超过他战死对匈奴人的打击。
  “诺。”
  大军浩浩荡荡的向赵信城进发,一路上,卫青不停的派人在草原上丢弃赵丽的竹筒,他知道,匈奴一旦拾获了这些竹筒,他们会第一时间将这些竹筒交给黑子,也就是右谷蠡王的独子。
  十天后,终于到了赵信城,令卫青吃惊的是,他们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便进入了赵信城,夺得了匈奴的存粮供应补给后,卫青下令在该地停留一日,之后将该城和所余的粮食全部烧光。
  搬师的时候,卫青频频的回首,那冲天大火一定让所有匈奴人心有余悸,这样一来,不知道有多少匈奴人会因此饿死,可是为了汉朝今后五年的安定,他不得不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老了吧,从前无论杀多少人,都不会有难过的感觉,可是今天,他却为匈奴人而感到愧疚,为什么呢?老,也许仅有这个原因吧!
  “王子,汉军四处的散落这些竹筒,我们拾了几个,上面刻有你的名字。”
  竹筒?很久以前,在汉地的时候,告诉过赵丽,在草原上,为了传递消息,往往会用很坚硬的东西装载信件,这样就可以确保消息不被恶劣的天气被破坏。
  打开竹筒,果然是赵丽写的信,她还不知道和尚已经被雪莲杀了,死在自己爱人的手中,许是世上最残忍的死法吧!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起意杀了和尚,可是为了她杀人,他从未后悔过。
  她说些什么呢?在信中,她要说什么呢?即使不看,只是摸着那个竹筒,他也觉得幸福,那种喝了酒一般,暖洋洋的幸福。
  在路上走了十几天,好容易才回到王庭,右谷蠡王见大单于平安回来,忙取了自封的大单于号,仍然奉伊稚斜为大单于,可是左于却像变了一个人,看见他,冷淡了许多,右谷蠡王以为他在战场上受惊吓过度,也不苛责他。  终于走了,待右谷蠡王的背影消失,左于放下帐帘,从怀里摸出那个竹筒,从得到开始,这个竹筒被他抚摸了无数次,可是从未真的打开过,今天也不例外,也许永远不知道她在里面留了什么信息会好一些。
  可是赵丽不知道自己杀了和尚,她一定不会说什么绝情的话,又忍不住想看看,犹豫了良久,终于慢慢打开了竹筒,果是赵丽的笔迹,这么多的竹筒,不知她写了多少时间,那薄薄的绢巾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未看内容,左于就觉得一阵温暖,毕竟赵丽还想着自己啊!即使不爱自己,不喜欢自己,可是自己在她心里,还有一点点的位置。
  “黑子、你在匈奴好吗?应该好吧!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定觉得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满足,到现在,我还能记起上次在火边看到的情景,还能记起那时你嘴角的微笑。想想你长草间呼啸来去,我还真羡慕。
  怎么说呢?我在长安很好,真的很好,霍去病对我很好,嬗儿很可爱,和从前整天忧心忡忡相比,现在过得还算幸福吧!不过皇上仍不许我们成亲,这样也好吧,你应该记得长安城里有多少的女子爱恋着霍去病,有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和他成亲了,那么,我要如何才能应对那些嫉恨。
  最近我总是觉得很累,我想我是老了吧!最近常常想起我们在骠骑营的时光,从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因为你们和我在一起。如果这天底下没有战争就好了,也许我就能到匈奴来看看你们。”
  也许?她永远只会说也许,因为她永远也不回来,耳边不由又想起她的誓言,“黑子,终有一天,我会陪你会匈奴的。”终有一天?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因为她情愿死去,也不会到匈奴。
  手抓得紧了,绢巾上的字扭曲了,“黑子,和尚背井离乡,很可怜,虽然他死了,可是你也要好好的照顾他的坟墓,不要让它长满荒草。想想你一个人从匈奴跑到长安,那一路风餐露宿,形单影只,如果没有我们,你一定会觉得寂寞吧!
  你和雪莲还好吧!要好好的待她,娘对我说过,身为男子,必得疼惜女子。这世上的女子,受的苦太多,人老珠黄,色衰爱迟,无论如何的倾国倾城,总有白发苍苍的一天,所以一个男子,应以他的全副身心来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说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左于,我只有嬗儿一个孩子,按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想我等不到他长大了,如果以后在战场上碰到他,希望你手下留情。嬗儿从小就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而皇上一心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霍去病,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期望,只希望他能平安幸福的长大。
  我想你一定在生气吧,霍去病杀了那么多的匈奴人,我却要你放过他的儿子,可是嬗儿也是我的儿子,希望你念在我们从前的情谊上,能够放过他。
  黑子,我知道你不会再回长安了,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快乐。”
  这封信,越看越生气,赵丽之所以说那么多,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放过霍嬗,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放过他呢?可是再看一遍,又悲从心来,我想我等不到他长大了!赵丽一定病得很重吧!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又很高兴,她要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也许自己就不会对她那么挂心了吧!  可是眼泪还是涌了出来,心剧烈的痛,为什么要死呢?宁愿她一生都不到草原来,也不要她死,自己不要做大单于,不要做匈奴的王,只愿和从前一样,陪着她在长安城中逍遥岁月,那怕这一生都是那个汲汲无名的黑子,只要陪在她身边,失去王位,那又什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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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六节 莫恨东风促红妆

 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九江了,淮水滔滔,江花似火,眼前的景色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心境却不一样了,赵丽携着嬗儿的手,站在淮水边,深情的看着远处被浓雾掩盖着的山峦,这里,尽管这里再没有一个亲人,可是看着这青山绿水,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幽香,都觉得温馨,这里毕竟是故土啊!
  “娘,这里是什么地方?”嬗儿眨着眼睛看着满地的落叶,这里这样的荒凉,他不明白,为什么赵丽巴巴儿的把他带到这儿来。
  “娘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赵丽抱着嬗儿慢慢的走近那个竹屋的残骸,上次和霍去病离开的时候,她亲自禀火将竹屋付之一炬,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但是这一次的离开,也许真的就是永恒了。
  忍不住的泪流满面,再也看不到从前温馨的美景了,听不到碧绿的风声,闻不到似火的江花,赵丽站在残骸的中央,只觉得时间如同掠过眉梢的月光,还未发现,便已消逝,面上空茫的微笑如同沉静的江面,“娘,有人过来了,嬗儿怕。”
  轻轻拍着嬗儿正在颤抖的肩膀,然后缓缓抬起头,果是公孙杰,乌鸡听了自己的指令,假装没有发现他,他就跑上来了,且听他要说的秘密是什么吧,如果不和他做个了结,他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跟着自己,再也不得清静,“是你,你这一路都跟着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这一刻,赵丽显得很美,从前的稚气已完全消失,眼前的女子杏眼桃腮,烟视媚行,那万种的风情从她一举一动间自然的流露而出,和刘陵刻意的造做完全的不同,公孙杰微笑着走近她,一刻,只要一刻,这个绝世的美人儿就完全是自己的了。
  “赵丽,很久不见了。”
  公孙杰优雅的行着礼,那样的虚假,那样的刻意,赵丽淡笑着,蔑视着转过头,看着远处火红的野花,“你应该知道,无论多久不见你,我都不会想念的。”
  她说的话,还是这么的尖刻,每一个字落在耳中,都像一把烧红的铬铁落在心上,公孙杰的笑容渐渐僵硬了,“赵丽,我似乎没有对不起你,你何必如此的仇视我呢?” 
 对不起?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刘陵、淮南王、赵家的人,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人,他竟然有脸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赵丽转过身,“是吗?赵家为什么灭族,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以为张汤真如传说中那般守口如瓶吗?”
  果然知道了,原想她就会知道,她的男人是谁?霍去病!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要讨好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赵丽想要什么消息没有?再说赵家灭族,一直是赵丽心头的痛,她不询问才奇怪,听说赵老太婆和赵翠儿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张汤的缘故。
  “是我做的,你的父亲一直和匈奴人互递消息,甚至在你出征期间也在做同样的事,难道他不该死吗?再说了,你们赵家的财富是怎么积累起来的,还是靠抢夺别人的血汗钱,既然都是不义之财,还不如用它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出自这样人的口中,除了觉得他厚颜无耻,竟激不起一丝的愤怒,看着他英俊的脸,赵丽只觉得恶心,她转过头,树从间有刀剑在反光,那是乌鸡带着防卫在四周设的埋伏,赵丽微微出了一口气,“既是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所做的好事呢?”
  她语气中的讽刺令公孙杰愤怒得几乎想杀人,可是他没有动,他也看到了四周树从里的刀剑反光,这个女人和刘陵完全不同,她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他,看来,只好用最后一招了,满脸挤出笑容,“赵丽,这一次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一直都想知道的事。如果你想知道,不如和我一同进城一叙如何?”
  进城?他把自己当成傻瓜了吗?赵丽低下头看了看嬗儿,他乖乖的伏在自己的怀里,想必他对面前这个男人也充满了恐惧吧,赵丽温柔的笑着,“嬗儿,叫乌鸡叔叔来陪我们好吗?” 
 “好!”嬗儿低声的回应着,他伸出头四周张望,只想乌鸡赶快出来,他想必也感到了自己的不安吧!
  “赵丽,你难道不想知道吗?”公孙杰好整以暇,以赵丽对她母亲的感情,她没有理由不想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秘密,可是看她的神情,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不想,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的秘密。”赵丽断然的拒绝,她对树从中的乌鸡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那么早出现,毕竟还有一个机会从公孙杰口中套出那个秘密。
  “真可惜,”公孙杰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转过身,开始向来处走去,“那个秘密与你的母亲有关,与你的二叔有关,我好不容易才探听到,你却不想知道。”
  一步,二步,三步,赵丽应该唤住自己了,可是身后没有一点儿动静,公孙杰忍不住的想回头,不行,决不能回头,不让能赵丽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安。
  再走二步,还是没有动静,公孙杰几乎就要转身了,却听赵丽在身后慢慢的说,“且慢。”
  听见赵丽的声音,公孙杰得意的笑了起来,可是转过身,他的脸色早已恢复了平静,淡然的看着她,似乎真的决定离开一般,可是眼前赵丽已经走到树丛的边缘,一群汉军正迎向她,公孙杰轻皱眉头,“赵丽,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丽背对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公孙杰不由有些忐忑,到底赵丽的想法是什么呢?她是接受?还是放弃?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他就能猜到她的想法,可是要如何让她转过身呢?她背过身去,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真实的神情。
  过了片刻,也许只是一瞬间,可是公孙杰觉得那一刻异样的漫长,赵丽缓缓的转过身,她对他微微一笑,公孙杰的心立刻踏实了,赵丽一定会同意,她赌不过他,这个秘密,赵丽从小就想知道,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那个秘密,在我这里卖不到好的价钱,我不想听,明白了吗?如果你明白了,今后请不要再出现了。”赵丽微微的笑着,没有半点困难的说出了这般绝决的话,看她的神情,那般的坚定,这番话,一定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所以说起来,也这样的流利。
  应该如何表示自己心里的不在乎呢?笑,还是平静,这一刻的表情,真的很难做出决定,也就这样吧!这样面无表情,才能表达出自己的不在乎,“是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可能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
  声音微微的颤抖,也许已经显露出内心的失望了吧,没想到竟然如此的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决然的转过身,快步的走到树从旁边,不甘心,绝对不能这样就认输转过头,冷冷的看着赵丽,“如果你后悔,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会在九江城里的忘忧阁等你,下次你要见我,一个人来。”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她立即做出回应,她需要好好的考虑一下,才能穿越自己的恐惧,找到她真正的需要,快步的走出树丛,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带着匈奴人的口音,“赵丽,那个男人是谁?”
  回到城里,嬗儿累得睡着了,赵丽独自坐在灯下,看着奶奶留下的那个盒子,自拿到之后,她曾经无数次的打开过,除了那封王美人的亲笔信外,盒子里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难道奶奶希望自己用盒子里的秘密换得一时的苟安吗?
  轻轻的抚摸着盒盖,不对,这盒盖上有什么不对,到底是什么呢?赵丽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盒盖上的每个角落,到底有什么不对呢?这细密的刻纹,难道藏匿了什么秘密吗?
  蒙上绢巾,吸饱了墨的笔慢慢的、均匀的在绢巾上画出同样宽度的条纹,画得很仔细,额上渐渐浸出了细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整片绢巾都被墨染黑了,只有其间细细的纹路诉说着那个被深深藏匿着的秘密。
  夜深了,这是和赵丽约定的最后一个时辰,如果她不出现,这个赌局自己就彻底的输了,公孙杰面色铁青,石桌上的茶已经喝得冰凉,如同他绝望的心,打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再过一刻,今天就结束了,难道她真的不想知道那个秘密吗?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公孙杰越来越绝望,最后的打更声毫不留情的响起,赵丽不会再出现了,公孙杰起身,也许她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打败自己的女人,走出忘忧阁,公孙杰突然觉得愤怒,她为什么不想知道,为什么?
  快步的向官驿走去,风从耳边忽忽的吹过,转过街角,官驿的大门外挂满了灯笼,那般的辉煌,恍若白昼,而那宽阔的木桥横亘在小小的河沟上,流水淙淙,无论有多少人,今天晚上一定要见到她,实在不行,就破门而入,就在此时,他看见官驿的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片粉红的衣解露了出来,随后,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跳了出来,“娘,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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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七节 当初不合种相思

  夜风徐徐吹来,带来熟悉的幽香,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熟悉了这种香味儿,隔桥相望,赵丽精致的面孔那般的迷人,公孙杰不由微笑了,“赵丽,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那个秘密。”
  看着他得意的笑容,赵丽心中暗恨,她俯身抱起嬗儿,将他紧紧的抱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取得某种保证一般,“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虽然她竭力的平静着自己,可是公孙杰仍然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她在怕他,是的,从认识开始,她就怕他,公孙杰的笑容渐渐冷淡了,他凝视着伏在她怀里的小孩子,和同龄的孩子相比,他显得非常的瘦小,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他长得就比同龄的孩子矮,消瘦了之后,看上去更加的弱小,小猫一般的伏在赵丽怀里。
  公孙杰厌恶的看着那个如同精灵一般美丽的孩子,当计划成功后,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现在他和赵丽的生活中,怎么处置他,下一步再想,目前,必须把赵丽掌握在手中。
  “条件?我们之间怎么能说条件呢?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从你二岁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十九年,整整十九年,这么长的时间,我们之间怎么能说条件呢?”公孙杰有些哀伤的说,可是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赵丽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女人的好奇心。  那个得意的男人慢慢的走上了桥,然后走到桥中,赵丽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她知道他不会走过来,因为他要等她走到桥上去,这个男人从认识开始就是这样的,他永远不会为了别人付出自己的全部。 
 “我不想听你的废话,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赵丽冷冷的看着公孙杰。
  她没有移动,也许应该让她听完半个秘密,她就会走到桥上来了,然后再带她走,让她用余生的时间,慢慢的倾听另外半个。
  “赵丽,你应该知道你母亲是前淮南国最有名的歌妓,你已经听过关于她的歌艺和舞技无数遍的赞美,那你知道你的二叔是什么人吗?”
  一边说,一边观察赵丽的神情,她在听,虽然有些心不在蔫,可是没关系,只要她听下去,她就会感兴趣的,“你的二叔是匈奴人,是军臣单于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汉朝陪嫁的侍女,他从小就心灵手巧,可是军臣单于并不喜欢他,有一次,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军臣单于,便被烟薰瞎了眼睛,赶出了匈奴。
  他一个人流落到了汉地,认识了你的母亲,那个时候,你母亲还不认识赵常德,她还是淮南国最红的歌妓,年轻貌美、风姿可人,倾倒了多少的王公贵族,他靠自己精湛的琴艺成为了她的琴师,默默的守候在她身边,一天,又一天,希望总有一天,自己的真情能够感动她冰冷的芳心。
  有多少年呢?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着,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淮南国,不,也许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男人,她动心了,她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可是那个男人却不爱他,在那个男人的生命中,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而已。
  在那个时候,她得了一种怪病,日渐的虚弱,一天又一天的虚弱下去,她再不能在台上跳舞,甚至她的歌喉也变得沙哑难听,从前围绕在她身边成群的男人消失了,最后留下的,只有那个瞎了眼的琴师,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唯有这个男人才真正的爱她,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
  于是,她放弃了一切的繁华与虚荣,和那个男人隐居在淮水之滨,抚养着她的别人的孩子,那三年,她们过得很苦,却很幸福,至少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爱,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流逝,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生病了,病得很重,她抱着那个孩子到淮南求医,医生告诉她,要救那个孩子,至少需要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对于一贫如洗的瞎子琴师和一文不名的落魄歌妓来说,就是十辈子也无法挣到,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要把那个孩子送回她父亲的身边,所以,那个女人就抱着孩子去找那个无良的父亲。”
  似乎说得够多了,加进了赵丽爱听的话,她一定会被感动的,这样,她更容易跟自己走了,这世上,谁不希望有一个这样的“二叔?” 
 “那一天,是艳阳天,那个女人慢慢的走到了赵家,她依然美丽,虽然布衣素服,可是她仍然美丽异常,就这样走到了那个比淮南王宫更美丽的府邸前……。”
  “行了,”赵丽突然打断了公孙杰的讲述,“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 
 公孙杰正要说话,桥下的溪水突然燃烧起来,火势如此的的迅猛,转眼间,小小的河流被烧成了一片火海,木制的桥似乎是浇了酒,燃烧得异常迅速,公孙杰左冲右突,都无法从火圈找到一个出口,火势越来越大,连天空都被映得通红,公孙杰惨叫着,“赵丽,我诅咒你……。”火圈外,赵丽微笑的笑着,那笑容如此的悲戚,“诅咒?赵家的人,从一生下来便被诅咒了,你为何要说得那么明显呢?如果你不那么笨,我没有猜到谜底,也许,你就不用死了。”
  大火慢慢的熄灭了,官驿外的小桥流水化成了焦土,乌鸡带着手下的士兵在焦土中寻找公孙杰的残骸,准备将它们带回长安,和刘陵合葬在一起,乌鸡不明白,如公孙杰这般卑鄙的男子,为何刘陵对他始终念念不忘,赵丽也没有解释,她觉得,没有必要为刘陵向乌鸡解释她的爱,因为从一开始,刘陵从未期待过有人真正理解她的爱情。
  被墨染黑的绢巾默默的诉说着从前的秘事,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二叔的确是匈奴人,匈奴的贵族,无论他是因罪而到了汉地,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因为他的出现,娘黯淡的生命里才有了一丝亮色。
  淮南国第一名妓,有谁知道这个名号下隐藏着多少的悲哀与眼泪?从懂事开始,就明白了,娘的眼泪,娘的伤心,不是因为爹爹的遗弃,而是因为残酷的命运。
  那惊鸿般的舞姿只要轻轻一闭眼就能看见,这世上还有比娘更加美丽的女子吗?这世上还有比娘更加轻盈的舞步吗?这世上还有比娘更加痴情的女子吗?没有了,永远也不会有了。
  想得伤心,眼泪慢慢的滴落,轻轻的将绢巾放到案几上,不让泪水乌了那扭曲的文字,这是什么?这是娘对二叔的一片痴心,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赵丽轻轻的摸出怀里的匕首,在油灯下,刀刃发出冷冷的寒光,雾一般散落了一地,如同迷茫的往事。
  也许过得太久了,所以二叔的面容模糊了,竭力的回想,能够想到的,只有二叔苍白的面容,热泪潸然而下,如同夏日滂沱而下的暴雨,那个秘密,那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随着泪水缓缓流出,太久了,藏匿得太久了,原想一辈子都不会记起,原想一辈子都这样的忘记。  娘真的很聪明,和二叔认识数年,便学会了匈奴的文字,那扭曲的花纹,便是她的遗言,在临死前,娘一定想到自己今日的痛苦吧,所以她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负罪的心,缓解自己心中的痛。
  中了毒之后是什么感觉呢?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也许很痛苦吧!痛不欲生般的苦,所以娘才想把自己送回赵家,可是二叔却知道,无论自己在哪里,毒永远也解不了,所以他留下了娘,留下了自己,留下了祸根。
  开始时,二叔只敢偷偷的为自己吸出毒液,可是娘无意中知道这个方法后,她瞒着二叔要为自己吸出所有的毒,可怜的娘,她怎会知道,二叔情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她受到一点儿伤害,更何况她要以身饲毒,永远的痛苦。
  二叔打晕娘后,一定是满面笑容的,因为娘不用再受苦,因为他用自己的生命诉尽了这一生的衷情,吸完毒质后,二叔是如何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到赵家报的信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数十里的路程,一定是二叔这一生走过的最漫长的道路,当他出现在赵家时,一定鲜血淋漓、一定血肉模糊、一定笑容满面、一定死而无悔。
  可怜的娘,直到现在还记得她醒后的疯狂,那凄厉的呼唤久久的回响在清幽的竹林中,竹叶沙沙,它们也知道娘心中的恐惧和悔恨吧!
  娘是什么时候刻下这些文字的呢?现在已无从知晓了,也许是到赵家的第一天,也许是自己杀她的那一天,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娘在刻下这些文字时,心中有爱,心中只有爱,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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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一节 夕阳无语燕归愁
  夜色凄凉,乌鸡站在庭院中看着屋里冰凉的灯光,不知道赵丽在干什么,昨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一条染墨的绢巾,扭扭曲曲的写满了匈奴的文字,似乎讲述的是一个故事,当时她逼得急,没有多想就全部告诉她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赵丽今天才如此的怪异,要进去吗?也许有一个人说说话,她的心情会好些吧!
  “赵丽。”
  屋里很久没有任何的声息,乌鸡犹豫良久,终抬手轻轻扪了扪门,“赵丽,你睡了吗?”
  屋门打开了,赵丽脸色惨白,脸颊隐隐有泪痕,她许是哭过了吧,早知她如此伤心,便不会把那块绢巾上的文字说出来,“火场清理完了,他的骨头已挑好了,明日派人叛军顺长安去与刘陵合葬,其他还有什么安排?”
  没有说话,赵丽坐在灯下,神情恍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怎么了?难道除了赵丽的二叔是匈奴人外,还有什么秘密吗?也许那才是真正的秘密吧!
  “赵丽,你有什么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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