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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星期三,高展旗与欧阳部长一起,为致林公司的一起执行案远赴哈尔滨,临走前,欧阳部长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客气地请我在他出差的这段时间多多关照公司的工作。

希望万事大吉,没什么业务!我挂下电话后合十祈祷。

祈祷未完,电话乍响,傅哥通知我务必上午十点钟赶到公司九楼会议室,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什么内容?”我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傅哥回答。

祈祷无效,何事搞得如此神秘?



九点五十,我赶到会议室,傅哥站在门口等我:“邹律师,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林董会亲自参加。”

“林董?”我没听过这个称呼。

“就是林总的父亲,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

天啊,皇帝老子出现了,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到底是什么内容的会议啊?我可是什么准备也没做。”我问傅哥。

“没关系,到时候你一听就明白了。”傅哥说着打开会议室的门。

我走进去,会议室内空无一人。这个会议室规模很小,也就能容纳十个人左右,但装修格外豪华,想必是公司高层聚会的场所。

突然听见门响,我连忙转身,只见林启正走了进来,他看了我一眼,扭头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身后,是我曾见过两次的那位长者,然后,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也跟着走进了会议室。她是谁?难道……?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然后我们都各安其座。我隔着会议桌坐在林启正和那个女孩的对面。

林启正用手遮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邹雨律师,这位是致林的董事长兼总裁林洪先生。”我连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林董微笑着点点头,虽然年纪已有六十开外,但保养得当,仍显得相当精神。

林启正接着用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女孩:“这位,是江心遥小姐,是……“他停顿了一下:“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没猜错,我用更热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她也甜甜地笑着朝我点头。我得承认,她长得确实挺漂亮,而且没有想象中富家女的娇纵模样,穿着一件极简单的浅绿色圆领T恤,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拢成个马尾,一个小背包放在桌上,看着就象个纯朴的女大学生。

林董开始发话:“邹律师,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公司的业务,是为了我们林家的私事。启正准备与心遥今年十月份完婚,这是我们林家的大喜事。但是,由于双方的家庭呢,都是办企业的,所以以往在经营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将一些家族的产业登记在他们两人的名下,为了避免将来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表示两人的结合与金钱无关,他们决定在婚前进行一下财产公证,所以要麻烦邹律师为他们拟一个协议书。”他转头对启正说:“你把你们两人名下财产的清单给邹律师过目一下。”

林启正隔着桌子将一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文件夹翻阅了一下,里面列明了林启正和那个江心遥名下的所有财产,天啊,洋洋洒洒数十页,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额股份,小到20平方米的街头铺面,都一一列明。尤其是江心遥的资产,竟比林启正还甚。

这毕竟是个人的隐私,我不好仔细研究,粗粗看过后,便放下。

当谈到专业问题时,我的自信是无人可比的:“林董,林总,江小姐,是这样的,根据我国婚姻法的规定,婚前财产属于夫妻个人财产,婚后并不会转化成夫妻共同财产。当然,由于林总和江小姐名下的财产很多,在婚前进行一下明确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根据法律规定,夫妻婚前个人财产在婚后所产生的利润,视为夫妻共同财产,例如双方名下的公司股份,在婚后的所有利润分红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对于这一部分,不知两位是否讨论过。”

听了我的话,林董看看林启正,林启正看看江心遥,显然他们并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林董欠了欠身子,说:“我与心遥的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谈到利润的归属,但总体思路是他们双方不要在金钱上有什么纠葛,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所以我想可以将婚后的财产问题也一并明确一下。心遥,你有意见吗?”

“就按伯父说的办,我没有什么意见。阿KEN,你说呢?”林心遥顽皮地转着身下的皮座椅,说起话来很重的广东腔,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阿KEN,林启正的英文名叫KEN?

林启正也摇摇头说:“我没有意见。”

林董于是对我说:“那就麻烦邹律师辛苦一下,拟一个协议,直接交启正过目。由于这是私事,我们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您放心。”我点点头。

四人起身走出会议室,我拿着文件夹紧走两步,递到林启正面前:“林总,这个还给您,我不需要知道,到时候作为协议的附件就可以了。”

林启正接过文件夹,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江心遥说了一句“谢谢”。

走出门口的林董又转过身来,对我说:“邹律师,辛苦你,明天就把协议拟出来,赶在心遥回去以前,把这件事办了,不是还要去公证吗?”

我回答说:“好的,协议明天出来没问题,但是林董,我不建议双方去公证处公证。”听到我这话,三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我继续说:“公证不是协议生效的必要要件,双方只要签字认可,协议就视为生效,如果您认为需要第三方见证,可以邀请与此事无关的人进行一下见证。去公证处的话,林总和江小姐的财产状况有可能被不相关的人知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听了我的话,林董赞许地点点头:“好的,我再和心遥的爸爸商量一下。不错,邹律师,年轻有为!”说完,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看来他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

我呢,只好和那小俩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他们站在前,我站在后,两个俊美修长的背影。

林启正突然低头剧烈地咳嗽,江心遥关切地说:“you should see a doctor.”

“Don’t worry. I’ll be fine.”林启正回答。

两个人用英语继续说着些什么,以我的英语水平,可就听不懂了,真令人汗颜。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我盯着他们两人,恨恨地想,真该让邹月那小丫头来看看,林启正和什么人在一起才叫名——正——言——顺。

电梯“叮”地一响,门开了。他们两人先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林启正进门时顺手按了五楼和一楼。

电梯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密闭的空间,空气中隐隐有林启正身上熟悉的香味。电梯门是磨砂的,我只能隐隐看到两个人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而我就像一个大而无当的怪物,挡在他俩的前面。

幸好电梯很快在五楼停了。林启正说了句“sorry”,还没等我让开,擦着我的肩膀走出了电梯。

江心遥在我身后没有动,林启正回头奇怪地问她:“How about you?”

“I’ll be back. Waiting for me.”女孩脆脆地回答。

电梯关上了。门口的林启正在最后一刹那,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不要这样,我在心里喊。

电梯开始下行,江心遥在旁边说话:“邹律师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我收住思绪,转头回答。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去启福寺要坐什么车?”她说普通话很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咬。

“启福寺?”

“是。”

“让林总开车送你去,或者坐出租车啰。”

“阿KEN很忙,我也不想坐出租,我想坐公车。”

“坐公车?!”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呀,要了解一个城市,一定要坐这里的公车。”江心遥大眼睛扑闪扑闪,兴趣盎然地说。

电梯门开了,我们俩一起向门口走去。

我说:“坐公车可不太方便,不能到门口,可能要走一段路。”

“没关系,我边走边问。麻烦你告诉我坐几路公车,到哪一站下?”她从身后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准备记录。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坐公车也坐得很少。”我抱歉地说。

“是这样啊。”她看来有些失望。

“没事,我陪你到汽车站去问问。”我说。

“那谢谢你啦。”她高兴地回答。

走到公车站,我问了问在旁边等车的老人,然后把结果转述给她:“你坐145到新华路,再转7路车到启福街,然后往里走大概200米就可以到了。”

她很认真地记了下来,还煞有其事的远眺等待。我颇有些担心,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万一走丢了,或者被歹徒绑架了,我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想来想去,我决定陪她一起去。“江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说。

“是吗?不耽误你的时间吗?”

“没关系,去拜拜菩萨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你看,145路车来了,上车要准备多少钱?”她伸手进背包掏钱。

我忙说:“我有零钱。”

一路上江心遥不停地问东问西,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那个小贩在卖什么?那个女孩在卖什么?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不用上班?诸如此类,我一一做答。

两个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来到了启福寺。寺庙前的乞丐一轰而上,把我们围住。我正准备像以往一样呵斥他们让开,江心遥已经打开背包,开始分发善款,10块、20块、50块,她眼都不眨就递了出去,乞丐们欢欣鼓舞,越聚越多,当看到她准备发百元大钞时,我实在忍不住,将她架离了乞丐群。我说:“小姐,可以了,你这样发下去,不是乞丐的人都会来当乞丐了。”

她笑眯眯地回答:“见到他们也是缘份嘛。”

“可是真正的穷人不在这里,这些乞丐家里都是洋房。”

“但是他愿意来做乞丐,说明他还是没有其它出路啊。”

我没话可说。

进了大雄宝殿,我恭恭敬敬地叩拜。再一起身,那个小姐不见了。

我急了,满寺庙找她,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里看见了她,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残破发黑的观音像前出神。见到我过来了,她招手对我说:“快来看,这就是我要找的,宋朝的千手观音像。”

“宋朝的?你怎么知道?”

“我听我一个朋友说的,所以过来看看。这才是这个寺里真正的宝贝。你看,多漂亮。千手观音又叫千手千眼观音,千手表示法力无穷,可以拯救众生,而千眼则表示慧眼无边,能普观世界。每个手都有自己的意思,中间的合掌双手,能让一切人及鬼神爱敬,持杨柳枝的手叫杨枝手,可免除一切病痛,持宝剑的手,可降服一切鬼神,还有宝镜手,能成就大智慧。其实佛像只有42只手,除去前面合十的两只,后面的每一只手对应“二十五有”,乘起来就是千手千眼了。”

听到这样的话从她的口里蹦出来,我真是诧异极了。我随着别人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无非是磕磕头,丢点钱进功德箱,从来不知道这些佛像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说完后,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问我:“这里可以照像吗?”

我看看四周,也没有禁止的标志,就对她说:“你照吧。”

她拿起像机一通猛拍,然后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说:“你不拜吗?”

“不,我只是对佛像感兴趣。”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接通:“Hi, ken!”

又是林启正,她对着电话叽哩呱啦说了一通,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这个lawyer zou在此游玩。挂了电话后她说:“阿ken催我回去了,中午要去和别人吃饭。”

两人朝出口走去,突然她的行进方向发生改变,我一看,她径自走进旁边的一个小药店。

我跟了进去,她回头问我:“邹律师,你们这边治咳嗽吃什么药呢?”

原来是给林启正买药,我拿起一瓶“密炼川贝枇杷膏”递给她,她接过后说:“哦,你们也吃这个。”然后到柜台交钱去了。

我站在门口,心想,能够给心爱的人的买药,然后放在他面前命令他吃掉,当真是一种幸福。

她将药放进背包,走到我身边,嗔怪地说:“阿ken太不注意身体了,混身湿透了也不换件衣服,前天飞机又晚点,他在机场等了我三个多钟头,不感冒才怪。”

“那是。”我干瘪地回答。

走到山门口,傅哥已经站在一台车前等我们。江心遥对我说:“邹律师,谢谢你,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说:“不用,方向不同,我自己走,你赶快回去吧,林总还等你呢。”

她上了车,放下车窗向我挥手示意。傅哥也向我点点头,然后开车离去。

她不丑,反而很美,她不市侩,反而很脱俗,她不傲慢,反而很亲切,她没有一切我为我的贪念和幻想所设计出的种种缺点,相反,她的富有,她的修养,她的性情,都让我感到自惭形秽,如果我如林启正所言是个特别的女人,那她呢,她岂不是天上的神仙?今天的相遇,是对我莫大的讽刺。

我一回神,发现我周围聚集了很多乞丐,我没好气地说:“走开走开,刚才还没拿够啊!”——千手千眼的观音原谅我吧,我和江心遥不同,我就是一个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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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遵旨拟好了林启正与江心遥的夫妻财产约定协议,心想,钱太多了也有坏处,不知他们俩人在签这个协议时,心里是何感受?再一转念,也许如他们俩人,富到一定的份上,已经不会打对方家产的主意了,约定清楚反而少了纠葛。

想起我以住代理的一些平常人家的离婚案件,离婚时,连煤气灶归谁都要争执半天。所以有钱的人才能有格调,这是必然的。

我拨通林启正的手机,响了两声后,他挂断了。怎么回事?在开会?还是在……谈恋爱?

过了五分钟,他打了过来。“对不起,刚才有事在和别人谈。”

“我把协议拟好了,请问是打印好送过来给您看?还是发到您的邮箱?”

“你在哪里?”

“我在所里。”

“我正好在这边,我到你办公室来。”他把电话挂了。

我惊诧中。然后回过神来,立马奔去向郑主任汇报:“郑主任,郑主任,林启正要到我们所里来。”

郑主任“噌”地站起来:“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

“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啊!我有个合同要送他过目,他说正好在附近,就到我办公室来。”

郑主任加快脚步走出门去,对着大伙发出指令:“各位先生们、小姐们,致林公司的林启正副总裁马上要到我们所里视察,大家赶快整理一下内务,到门口迎接!快点,快点!”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听见整个办公室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叫声:“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穿成这样?”“是啊,我两天没洗头了。”“小张,借你的眉笔给我用一下,还有你的口红!”“不行,我还得先用呢,来不及了。”

见小姑娘们都在忙着照镜子,郑主任急了,大喊:“别急着化妆,别急着化妆,先把你们的桌上地上收拾干净点,然后到门口集合!”可是完全没人理会他的话。

正当所内一片混乱之际,林启正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这真是戏剧化的一幕,就像周星驰某部电影中的场景,骤然间所有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的动作停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细格衬衫,黑色的棉质长裤,手里握着车钥匙和一个小纸袋,头发似乎比昨天剪短些许,格外有型。我几乎能听到在场每个女人在心里低呼:“帅啊!”

他有些被这个阵势吓到了,环顾了一下四周,转头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我接口,郑主任马上迎上去:“没事没事,林总大驾光临,我们正准备迎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来来来,到会议室坐,我们马上向您汇报工作。”

“我只是来看一份合同,不用汇报什么工作。”他摆手拒绝,然后对我说:“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这里。”我指指身后,他便向我办公室走去。郑主任忙说:“林总,还是去会议室吧,要么去我的办公室,条件好一些,邹律师这里太挤了。”

林启正没有理会他,走进了我的办公室。郑主任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林启正回身看见他,便说:“郑主任,您去忙,我和邹律师商量一下就行了。”

“那好那好,你慢慢谈,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

“不用,我马上就要走。”

郑主任识趣地退了出来,走到我身边,悄声说:“小邹,中午无论如何留他下来吃饭。”

我点点头。



我走进门,见他站在房子的中央,我忙说:“林总,请坐。”

“我坐哪里?”他回身问我。

我一看,确实是无处可坐,沙发上扔着报纸和杂志,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堆着过两天开庭要用的案卷。我赶紧走过去把沙发上的东西移开,忽然发现我的拖鞋甩在了沙发旁,顺势将它们踢到了沙发下。然后回身对他说:“您请坐,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

他这才坐在了沙发上。我走到饮水机旁,准备给他泡茶,他制止道:“白水就可以了。”

“白水,是热的?还是冷的?”我问。

“冷的。”

“你还在咳嗽,最好别喝冷的,喝点温开水吧。”我说。

他楞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我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他面前,又将协议书递给了他。

他很认真地接过协议书开始阅读。而我,在考虑我该坐在哪里?我的办公室只有一张长沙发,被他坐了,办公桌前的凳子可以坐,但是上面堆了十几本案卷,移动起来动静很大,坐回到我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又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我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头看看我,又看看门口方向,对我说:“能不能麻烦你把门关一下?”

我一转头,见那些小姑娘正在门口探头探脑,挤眉弄眼。我走过去,小姑娘们对我猛摆手,用唇语说:“别关别关!”我笑着对她们小声说了一句:“别发神经!”把门虚掩上了。

林启正见我走过来,把身子住旁边移了一点,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我犹豫了一秒种,坐了过去。他把协议书往我这边稍微移了一点,开始与我讨论一些条文上的表述。他的身上隐隐有咖啡和香烟混合的味道,我不由自主贪婪地闻了几口。

很快,我们就一些细节上的修改达成一致,他说:“你修改一下,输四份给我带走,就可以了。”

我答应着准备起身,他喊住我:“等一下,心遥有一样东西托我送给你。”他把手边的那个小纸袋递给我。

我接过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纸镇,晶莹剔透的一棵小圣诞树,树冠上有一条小小的红丝带。

林启正在旁边解释道:“心遥现在在一家基金会做艾滋病孤儿的慈善筹款工作,这是他们在施华洛世奇专门定制了送给捐善款的人的。”

我赞叹道:“真美!……可是,我没有捐钱啊!”

林启正笑说:“没关系,偶尔拿一两个送人还是可以的。她要我向你表示感谢。”

“那有什么好谢的,说起来我还要谢她呢,和她去了我还长了见识呢!”

“是吗?”

“是啊,那个观音像我见过无数次,从来都不知道是宋朝的。江小姐真的很有学识。”

“她也是一时一时的,前段时间迷上潜水看深海鱼,日日下海,最近迷上了研究佛像,又到处逛寺庙。听说她还报名去当无国界医生,搞不好要去南非照顾艾滋病病患。”说起这些,林启正的眼里竟有一种宠溺的表情。

我有些黯然,不想再与他讨论,起身去修改协议。

我坐在电脑前打字,他坐在沙发上,我感到他一直在看着我,一转眼,果然与他的视线相撞。“林总,你不要这样。”我也不管了,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怎么样?我只是看你是怎么工作的。”他语调正常。

“你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在你们公司做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把法律顾问给你们所。”

“为什么要因为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我是个为你服务的律师,让我安安心心在你们公司挣点钱不好吗?”我低声,但语气很糟糕。

“是啊,我就是准备这样,你照你该做的做就好了。”他依旧很平缓的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一时气结。打印机里的文稿这时也出齐了,我恼起来,也懒得帮他订好,拿起一摞,往他手里一递。

他接过后,说了声谢谢,向门口走去。

我没有送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听到门外一阵喧闹,之后郑主任冲进来说:“小邹,你怎么没留他吃饭啊?”

“留了,他不吃。”我胡乱答复。

郑主任遗憾地摇摇头,对我说:“还是要找机会请他吃顿饭才行,你们平时注意把握机会。”

他话音未落,几个小姑娘冲到了我桌前:“邹姐,邹姐,你还好吧?”

“我为什么不好?”我奇怪地问。

“你和林启正独处了二十一分又十九秒,难道你没有出现症状?”

“什么症状?”

“比如流鼻血?流口水?视物不清?狂燥不安?有犯罪冲动?”

“你们说的是狂犬病吗?”我打趣道。

“不是,是花痴病。我们几个只看了他两眼,就已经有初期症状了。”

“我不会有,我已经老了,对帅哥免疫。”我嘴上笑着说,而我的心里在想,我恐怕也病得不轻,这活儿再干下去,早晚我会全线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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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晚上,我和邹月在家中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头顶的吊灯发出嗞啦滋啦的响声,还有火花溅落下来,我们两个吓得跳开好远,等我反应过来,准备去关灯时,屋里突然一片漆黑,跳闸了。

我余悸未惊,摸黑坐了下来,听到邹月在黑暗中问:“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就是吓死了。”

一会儿,邹月按亮了手机屏幕,室内有了一些光线。

我站起来,借着手机的光走到门边,打开那个装电表的箱子,一股焦糊的味道蹿了出来,邹月忙走过上来对我说:“姐,别乱动,肯定是线路起火了。”

我合上箱盖:“只能等明天,请个电工过来看看。”

“天啊,那怎么办啊?我今晚还要赶一个报表,明天要交总公司呢!”邹月叫道。

“那你到外面网吧里去弄吧。”

“不行啊,有好多数据在家里的电脑上,出去弄也不行啊!”

“那怎么办?跟你们领导解释一下吧。”

“惨死了惨死了!”邹月在黑暗中用力跺脚。

停电后的家里格外寂静,我俩坐在沙发上,无聊至极。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两声“嘀嘀”,是锁车门的声音。

邹月从沙发上蹦起来,直奔阳台,我莫名其妙。只见她站在阳台上大喊:“姐夫,姐夫,快上来,我们家停电了!”

我赶紧跑过去,狠拽她的胳膊:“你干嘛?你喊他干什么?”再往楼下一瞧,没见到左辉的踪影,想必是上楼来了。

“姐夫最能干了,也许他能修好。”邹月兴高采烈。

“他又不是电工!另外,邹月,我警告你,不要再喊姐夫,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这样喊,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夫妻。”我严肃地说。

“好——”邹月拉长音调答复我。她一直与我们同住,对左辉有很深的感情,当时我们协议离婚,左辉搬离住处时,我无动于衷,倒是她狠哭了一场。

邹月摸摸索索走到门边去开门,我站在阳台上,没有进去。听见左辉走进了客厅,在问:“怎么回事?”一年多后,这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又回响在这个熟悉的空间,感觉很奇怪。

邹月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小妹妹,撒着娇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姐吃着饭,那个灯就一闪一闪的,还冒火花,然后电就停了,把我们吓死了。而且这个箱子里一股糊味,你闻闻?”

“你姐呢?”左辉问。

“在阳台上。”

只听见客厅里一阵响动,然后左辉说:“空气开关烧坏了,我下去拿一个来换上。”

然后脚步声噔噔噔地走下楼去。邹月在客厅里喊我:“姐,进来坐,姐夫马上就要把电修好了。”

“这个死丫头,还姐夫姐夫,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我自言自语,依旧站在阳台上看夜景。

过了两分钟,又听见脚步声上得楼来,然后是一阵响动,左辉喊邹月:“把餐厅那盏灯先关了”,邹月忙应好,两秒钟以后,室内再度大放光明。

邹月欢呼,并高喊:“姐,快进来,电来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挪窝,打算等左辉离开后再进屋,竖着耳朵听他什么时候说再见。

但屋内一时没什么动静,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饭都没吃完,还不进来吃饭?”左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和以前一模一样,那时他总是管着我的吃,管着我的睡,爱用教训的口气对我下指示。这句话多么似曾相识,仿佛那一年多的时间被全部省略,我们俩又跳回到从前。

我没有回头,支吾地答道:“我吃饱了。”或许是没来得及武装自己,又或许是对他及时出手相助的感谢,我的话语中没有了以往的凶狠。

他想必是听出来了,得寸进尺地站到我旁边,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好。”

我斜睨他,心想,故地重游,倒看你有什么招数。

他突然转换话题,宣布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邹雨,我父亲去世了。”

我大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他低头:“是我父亲不准许,他说他没脸见你。”左辉的父亲是老党员,当初为了我们离婚的事,他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你应该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黯然说。

“对不起。”

“算了,你也是尊重老人的意见。明年清明我去看他老人家。”

“不止是这个,所有的事情,我都要对你说对不起。”

“过去就不要再提了,本来感情的事,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我宽宏大量、言不由衷地说。

“不,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急急地反驳。

我默然。这种抱歉和后悔太廉价,如何能抵消我内心一直以来的怨恨?见我无言,他也没再说话。

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走时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楼上楼下的,喊一声就可以了。还有,快进来吃饭吧。”

门嘭地一响,他走了。

我看着远处的灯火,还有那一轮刚刚升起的新月,内心有难以言表的惆怅。

如果下决心背弃,就不要回头,如果下决心离散,就干脆断绝来路,可是,左辉啊左辉,你干得也太不漂亮。



又是周末,也许是左辉父亲去世的消息震动了我,我决定逃两天的课,回家探望母亲。

母亲精神还算不错,但长年的透析使她形容枯槁,一见我的面就开始安排后事,我唯唯诺诺地听着。趁她心情舒畅一些的时候,我提出带她到省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她严厉地拒绝了我,坦言生死对她而言已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到你们三个生活得好,成家立业,后继有人。”

我是遭人抛弃,再嫁遥遥无期,邹月是痴心妄想,一时转不过心思,只有邹天,看来还比较正常,可能老妈的夙愿能否实现就全靠他了。我在心里暗暗盘算。



星期天,我正家中陪老妈打五块钱一炮的麻将,突然手机猛响。一看来电显示,是高展旗,好久没有这个鬼东西的消息,我竟有些高兴,接通电话高声说:“老高,是不是在东北找了媳妇,不打算回来啦?”

高展旗的声音也好不兴奋:“邹雨,我这次打了个漂亮仗,从哈尔滨搞回来800万。”

我也很高兴,马上想到按2%的收费提成,我们可以拿到16万。“老高,你不错啊。”

“是啊,真的很巧,这次执行案子的执行局局长你猜是谁?”

“谁啊?”

“和我一个寝室的老关啊,就是和左辉睡上下铺的那个。”

“哦,是他啊!”

“他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光是账户就帮我们查了43个,别说800万,8000万也能搞定!”高展旗又开始吹牛了。

“你回来了吗?”我问。

“我刚下飞机。”

“那我明天为你洗尘。”

“不用你洗尘了,林总今晚要亲自为我和欧阳兄洗尘。你也过来吧。”

“算了,我就不参加了,我还在老家呢。”想到要和林启正同桌吃饭,我就头大,忙找托辞。

“那我过来接你,好久不见你,怪想你的。”

“不用接不用接!”我忙说。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起来:“怕我又找左辉借车?那你就选择吧,要么你自己过来,要么我开左辉的车过来接你?”

“我想多陪陪我妈,明天早上再回来。”我拿老妈当挡箭牌。

“下次我和你一起回去陪陪咱妈!今天你非来不可,郑主任指示的,说借此机会与林总聚一聚。”这家伙,拿郑主任来压我。

我无法,只得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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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返程的路上出奇地拥堵,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钟头,其间接到了高展旗无数个催命电话。

“在哪里?还有多久?”

“不知道,堵在进城的这条路上。”

“大家都在等你,你快点!”

“我想快也快不了啊,你们先吃吧。”

“不行不行,美女不来,食之无味。林总问,要不要派车过去接你?”

“不用,整条路都堵死了,车子也过不来。”

“那你赶快赶快,天一酒楼FR包厢!”



七点差十分,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天一酒楼,急步跑上二楼。一抬头,突见林启正站在楼梯口接电话,语气强硬地说:“这件事情不要再讨论了,照我说的办!”

他也抬眼看我,我的心里,一阵惶然。见到他,就会感到惶然,这是件多可恶的事!

我挤出笑容,冲他点点头,向包厢走去。他随即合上电话,跟在我身后说:“慢一点,已经等你这么久了,不在乎这两分钟。”这话说得,真是温柔。我不由得侧头笑了笑。

两人一起走进包厢

高展旗大叫:“小姐,你终于来了!”然后冲着服务员招招手:“赶快上菜。”

我的位置在高展旗旁边,与林启正之间隔了个郑主任,略感安心。

有了高展旗,饭桌上就不愁没话题,他从办案的曲折经历吹到与哈尔滨姑娘的一见钟情,其间,间或以林启正为目标,大家轮番敬酒。我一直没有端杯,一个是本就不胜酒力,二个是只希望做个隐身人。

但郑主任突然间发现了我的存在:“哎?!小邹,你怎么不敬一下林总?”

“我不能喝,我今天赶得太急了,胃疼!”我乱编了个理由。

“那不行,别人不喝可以,和林总你无论如何要干一杯,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嘛?”

“哦?谁说的我们关系很好?”林启正在旁边突然插话。

“大家都这么说啊!来来来,我们所里的大美女,敬林总一杯!”郑主任把酒杯塞在我手里。

我望向林启正,他笑意盎然,正等我发起邀请。

我站起来,隔着桌子向他举杯,郑主任在旁推我:“不能这么敬,要到林总身边去,才显得有诚意嘛!”

我只好又走到林启正的身边,他也站起了身,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碰,说:“谢谢林总对我们所的关照!”

“不用谢,应该的。”他程式化地回答。但他看我的眼神,竟有些灼热。

我举杯准备将酒灌下肚,高展旗突然起哄:“交杯酒!交杯酒!”我回脸瞪他,却又不敢喝斥。

而林启正似乎没有反感的表示。在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见林启正脸色未变,马上都跟着吆喝起来:“交杯酒!交杯酒!”

形势逼人,我知逃不过,只好满脸堆笑,将手臂向林启正挽过去,他也配合地与我挽在一起,两人一同将酒一饮而尽。男人与女人的酒宴,这一招百试不爽,次次能将气氛推向高潮。果然,在座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回座坐下,做眩晕状说:“不行了,不行了,别再让我喝了。”

高展旗捅捅我:“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在响。”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邹月打我的电话。

我走出包厢,回拨过去问何事。邹月答道:“姐,我今早出门走得急,把钥匙丢在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还在天一这边吃饭,你等等我。”

“那好,我在姐夫家等你。”

又是姐夫又是姐夫,屡教不改。

我返身回到包厢,听见高展旗对林启正说:“林总,我听欧阳部长讲,最近税务局查公司查得挺紧,让您有些不必要的困扰。其实我可以透露给您一个秘密……”他用手指指我:“邹雨律师与税务局稽查处处长左辉,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只要邹雨出面,左辉一定言听计从。”

高展旗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我拍了他一下:“你别乱说!我和他关系哪里好了?”

林启正的表情似乎饶有兴味,他装做毫不知情地说:“税务稽查处那边确实有些麻烦,如果邹律师果真有这层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赶忙澄清:“没有没有,我在税务那边没什么关系,高律师喝多了,瞎说!”

高展旗居然还不住口,嘻嘻哈哈地说:“邹律师,你也要给浪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嘛!”

我忍不住喝斥他:“你少说两句!”见我脸色不对,高展旗这才住了口。



等到散席时,又是九点有余,郑主任坚持要买单,被林启正拦下。

“那下次,下次,林总一定要给个面子,让我们所里请您一次!”郑主任信誓旦旦。林启正微笑不语。

下得楼来,傅哥已经将林的车开到门口,林启正站在我旁边说:“我往城北走,有没有人需要搭车?”这里的人只有我住城北,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忽然,停车坪那边传来邹月的声音:“姐!姐!”

我一看,邹月站在不远处,一台白色的本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左辉!

我赶忙迎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等不及了,正好没坐过姐夫的新车,所以出来兜兜风。”

我看了一眼左辉,他向我点点头。

邹月的表情突然骤变,我一扭头,林启正和高展旗都走了过来。

林启正首先和左辉打招呼:“左处长,我们又见面了。”

左辉也说了声:“你好!”两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林启正转头对邹月说:“小邹,在物流那边工作怎么样?”

邹月咬着嘴唇小声说:“挺好的。”

“那好,以后好好干!”

高展旗在旁边打岔:“左辉,刚才还说到你,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左辉问。

“说你好呗!”高展旗嬉皮笑脸。

林启正接着说:“以后还请左处长高抬贵手!”

左辉马上回答:“岂敢岂敢,应该是我们请林总多多关照!”

林启正与高展旗转身离开。我坐上左辉的车,车子拐上马路,后面有几台车快速地超过了我们,向夜色中飞驰而去,领头的正是那部黑色宝马。

他误会了吗?想必是有些误会了,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可是,误会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误会了还更好一些。我心里胡思乱想。转头一看邹月,也是一脸若有所思。再一转眼,左辉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见我发现,马上将视线移开。——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情都搅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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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星期一的早晨,天气开始有些燠热,夏天终于来了。

我走进办公室,发现高展旗正坐在我的桌前。

“高律师,今天来得这么早,有什么好事?”我问。

他没有吱声,两手交抱在胸前,颇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坐下,拿出下午开庭的案卷,打开电脑,又站起来,泡了一杯茶,重又坐下,再一看高展旗,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你干嘛,再看我就要收费了。”我说。

他探身过来,两肘撑在办公桌上,神秘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我不解。

“你和林启正?”

“别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开始?”我否认,但一阵心虚。

“我昨天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头,你和林启正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包括很早以前,你向我打听他的情况,你那个二审改判的案件,有一张写着林字的纸条,加上那次他帮我救车时,要你坐他的车走,还有这次我们的法律顾问,得来的这么容易,想来想去,你和他之间,绝不像你自己说得那么简单。”高展旗开始追根溯源。

“不简单?那是怎么个复杂法,你倒是说说看?”我强作镇定地回答。

“那我怎么知道啊?所以我很好奇啊!我还听说,上个星期,林启正来过我们所里,和你单独相处了很长时间,实话实说,你们在干什么?”

“在讨论一个合同。”

“讨论合同要关门吗?”

“不关门?那些小姑娘在外面像看戏一样,根本没办法工作。”

“该不会就是一出戏吧?”

“高展旗,你如果真的这么有空,去干点别的,扫扫厕所,倒倒垃圾桶,别在我这里说这么多废话!”我下起了逐客令。

“邹雨,我是一番好意。”高展旗突然语重心长地说:“有钱的男人都一样。你也不是没有经过风雨的小姑娘,应该明白什么是火坑,什么是陷阱,可别干出什么傻事来。一个左辉还不够你受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准备干傻事啊?”我有些生气了。

高展旗见我气恼,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你干傻事,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我们都是男人,看得出男人的心思。林启正昨晚那么高兴,居然还和你喝了交杯酒!”他把交杯酒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昨天是谁在瞎起哄,今天又拿这个来当把柄!”我叫道。

“不敢不敢,我起哄是我不对,我这人喝了一点酒就喜欢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林启正他是什么人啊?致林公司的副总裁,在这里大小也算个人物,又不是哪个法院里的小法官小庭长,居然会玩这种游戏,昨晚回去的路上,欧阳都在说是从未见过!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我知道他是极品男人,怕你一时辩不清真假,到时候……是吧?”他欲言又止,仿佛真有什么事发生。

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我也有些感到难堪,被他戳着痛处,我只能用加倍的气恼来掩饰心虚。他见大势不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向门口退去。临出门时,他又加了一句:“还有那个左辉,不是我不够哥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得防着点!”

我追过去,跟在他身后,狠狠地把房门摔上。

回身坐在座位上,想起这段时间来的经历,我忽然惊觉,事态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林启正于我,和我于林启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许已衍生出无数话题,承担了无数虚名,我尚茫茫然不自知。

我能说我自己是完全清白的吗?我何尝没有一点点虚荣和贪念,我何尝没有迷惑于他的财富和他英俊的外表,我何尝不是明知他的心意还时常出现在他的左右,我何尝不是企图维系着与他这点小小的秘密,希望成为他心中一个抹不去的影子?也许我们的每一个眼神交会,每一次只言片语,都透露出这点不寻常,而我,还以为世人都是傻子!

想起以往种种,我顿感惊心动魄,游戏应该要结束了,我暗想。安安心心在致林挣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开始考虑跳槽的事情。

考虑才刚刚开始,房门被人敲响。“谁啊?”我估计又是高展旗,没好气地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的妇人站在我面前。“请问,你是邹雨律师吗?”

“对,我是。有事吗?坐下说吧。”我客气地回答。心想,居然有人慕名来找我?

“我不坐了,我就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刘军的人?”

“刘军?”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认识。”

“从河南来的,个子不高,瘦瘦的,脚有些跛。”她还在启发我。

我再次仔细回想,还是毫无印象。

她有些失望,说:“哦,那算了,看样子他真是个疯子。”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我连忙喊住她:“大姐,你别走,把话说完,我都被你搞得莫明其妙了。”

她转过身说:“我也是帮那个刘军打听打听。我的弟弟在市精神病院住院,我经常去看他,与他同住的有一个小伙子,就是这个刘军,总是拜托我,让我找你,说他没疯,是被人陷害进去,还说你答应了帮他打官司。我被他说多了,就想着信他一回,帮他问问。所以我就来了。你别见怪,都怨我不该听他的疯话。”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回想起那次天台顶上的那个民工小刘,难道是他?他怎么会去精神病院?难道他真是个疯子?

我拉着那位大姐,仔细问了问情况,越听越象。

下午,我来到了市精神病院,在护士的带领下,穿过两道铁门,我见到了天台上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小刘。许久不见,他面部浮肿,眼神呆滞,身体却益发瘦弱。

一看到我,他就开始发出呜咽声,眼泪横流:“邹律师,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是疯子。”

“是谁把你送进来的?”我问。

“我不知道,那天下来以后,公安把我抓去,还打了我,然后来了几个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我又不能打电话,又不能写信,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在哪里。邹律师,你要救救我。我现在一身都痛,脚也不能走路,求求你帮我,你答应过我的!”

我安抚了他足有半个小时,待他情绪稍稳定后,我来到医生值班室,见到了他的主治医师。

“请问,刘军是谁送进来?”

“是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

“公安局怎么能送人来这里?”

“他做了鉴定,鉴定为精神分裂症中的妄想症。”

“那您认为他是不是这种病呢?”

“在我看来,起码症状不是很明显,他除了说他要打官司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表现。”

“那医院为什么不让他出院呢?”

“公安送来的病人,他们不说可以出院,我们也不能放他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影响社会稳定,我们也担不起责任。”

“他的身体好象不太好,他说他全身都疼。”

“这一个有可能是药物的不良反应,再一个,他确实在腰椎骨上有伤,另外肾好象也点毛病。”

“医院可以给他治吗?”

“我们是专业医院,没有这方面的治疗手段。”

怎么能这样做?这简直是伤天害理?我的心里为小刘感到忿忿不平,于是向医生告辞,医生却又问:“你是刘军的家属吗?”

我点头称是。他小声说:“我实话告诉你,想办法让他早点出去,这么拖下去,不是疯子也会变成疯子。”

我返回病房,拉住刘军的手,慷慨激昂地说:“小刘,你放心,邹姐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让你继续治病!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刘军用满怀希望的眼神将我送出了病房。

站在医院门口,我刚才的激昂之气化为乌有,这件事情远不是一起诉讼案件那么简单,该从何处入手?我的心里一时找不到头绪。

然后,我想到了林启正,整件事他也很清楚,也亲自参与过处理,通过他,应该能得到最快速的解决。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准备结束两人之间的偶遇时,又有一件让我必须与他面对的事。

但是,救人要紧,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接通音在耳边回响,却迟迟没有人接听。再拨,还是没人接。

我又打通了傅哥的手机。这次倒是马上就听到了傅哥的声音:“邹律师,你好。”

“傅哥,你好,请问林总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但是我在等他。”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林总汇报,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他。”

“哦,很急吗?”

“对,很急。”

“可是我不知道林总什么时候下来,要么你过来等他吧?”

“好的,你们在哪里?“

“君皇大酒店,我就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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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进入大堂,傅哥在大厅供客人休息的沙发处向我招手。

“邹律师,来,坐一会儿。林总待会应该就会下来,晚上六点半还要陪客人吃饭呢!”

我遵命坐下。

“傅哥,林总是在楼上开会吧?”

“不是,他开始说去游泳,但已经上去快三个钟头了,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游泳?!”

“对,林总经常过来游泳,有益健康嘛。”

“那你不一起去游一游?”

“呵呵,我可不会游!”傅哥憨厚地笑说。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是林启正的号码,赶忙接通:“林总,您好。”

“有事吗?”

“对,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你上来吧,我在十九楼。”

“好。”我挂断电话。

傅哥望着我问:“林总让你上去?”

我点头:“说在十九楼。”

“哦,还在游泳池那里。”

我起身,傅哥忽在旁提醒:“邹律师,今天小心一点,林总心情不太好。”

“是吗?他和江小姐吵架了?”我假装无意地问了一下。

“江小姐早走了,是生意上的事,好象是走了一单大买卖。总之你小心为好。”

我说了声谢谢,向电梯间走去。

站在电梯里,我暗下决心,办完这件事之后,无论如何不在致林做了!无论如何不再和他见面了!

电梯安静地升到了十九楼。我走出电梯,来到游泳池门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站出一个服务员拦住我:“对不起,小姐,今天下午游泳池不对外营业。”

我很纳闷:“可是,林总让我到这里来啊?”

他马上转变口气:“是林总请您来的吗?那请进吧!”

原来游泳池都要独享,真是太奢侈。

我推门走了进去,偌大的一池碧水,安静地泛着粼粼波光,未见他的踪影。我在四周搜寻,看到远远的靠窗的角落,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朝他走去,只见他穿着件白色的裕袍,头发湿漉漉地拢在脑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烟,地上散落着不少烟蒂,还有两个空的可乐罐。他如此衣冠不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走了过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声响,引他回头。他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

“什么事?”他问,态度很冷漠,与昨天判若两人。

我把今天的事情详细地向他复述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抽烟,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他的脸时时陷入了迷蒙中。

我说完后,他半晌没有反应,然后说了一句:“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这样做是不对的,应该赶快让刘军出来,让承建商继续让他治病,妥善处理这件事。”

“你也说过,这是刘军和承建商之间的事,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对此事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冷淡很多。

“是的,从法律关系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如果林总能够出面协调一下,也许这个问题能得到很快的解决。”我诚恳地要求。

“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而是可不可以做,每年在我们公司开发的楼盘工地上摔伤摔死的民工起码上百,如果我干预了这一个,其它的怎么办?”

我急起来了:“但是,这件事毕竟有些不同,您亲自到现场处理,也上了天台,你也知道,是因为我承诺了要帮他打官司,他才愿意下来的,之所以这样,也是……”我准备说,也是因为你。但是说了一半又吞回去了。

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也是因为我?但我只是拜托你帮他弄下来,不要死在那里,就可以了。”

“但是也不能把他关到疯人院里啊?”

“那有什么不好?吃穿不愁。”

“林总,你怎么能这样说?这样太不尽人情了!”我有些责备的意味。

“有些事,不是我力所能及,我也没办法。”他把烟头丢在地上,任由它继续燃烧。

“怎么不是您力所能及,您只要打声招呼,就可以做到。”

“你太高估我了。”他的语气很消沉。

他这样说话,让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确实是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平。于是我站起身说:“好吧,那就不麻烦您了,我先告辞了,我再通过别的途径解决。”

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他在我身后说:“要不然,我们俩做个交易,你如果能帮我摆平税务稽查处的左处长,让他不要再来查致林的税,我就帮你摆平承建商,让他们乖乖地做好善后。”

我回过身看他,他低头正点燃一支烟。

“这关左辉什么事?再说,我也没有这个本事。”我顶了回去。

他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所以,有些事,不是你能不能做,而是你可不可以做。”

今天看样子不是好日子,我从没见过他用如此傲慢的态度与我对话,心里十分失望。

我继续转身向门口走去,他忽又说:“替我转告左辉,要他不要太过分,到时候他想来求我就晚了。”

他说这话,明摆着是招惹我。我忍住不满,依然往前走。他接着又补充一句:“哪怕到时候是你来求我,也没有用了。”

我回身,我看见他眼里挑衅的目光,他不再是那个我曾经认识的温和的林启正。

我冲过去,他没有诧异,也许他在等着我的反击。我冲到他面前说:“林启正,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永远不会来求你,我也不会继续在你的手下讨饭吃,我真的很失望,我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唯利是图,知法犯法,还恶意报复!”

他也逼近我,大声说:“是啊,你才知道我不是好人吗?你才知道我的教养都是假象吗?你才知道我就是一个混身铜臭的商人吗?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偷税漏税,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四处行贿,如果我是个好人,我就不会争权夺利,如果我是个好人……”他的语调突然降低,他低头看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说:“我就不会一边和江心遥讨论终身大事,一边还对你抱着非份之想……”

我被震住了。片刻后,我恨恨地说:“你真是无耻!”

他点头:“是,我就是很无耻。邹雨,你别太嚣张,我忍了你很久了!”话音未落,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的手本能地举起,挡在胸前,他将我的手轻轻扳开,照着我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的脑子里有过抗拒的想法,我的手也无力的表示过拒绝,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相反地,我紧紧的抱住他,我踮起脚努力让两人的高度更加合适。他的浴袍湿湿的,贴在我胸前,他的头发有几绺垂到了我的前额。他紧紧地搂着我,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

我不是圣女,我不是贞妇,我的理智已经退避三舍,只剩下我的欲望在无限膨胀。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期待这一刻已经有多久。是意外也好,是失误也好,是贪心也好,让我先在他的怀中享受这一刻吧,别的事,呆会再说,呆会再说。

很久很久,在我几乎魂飞太虚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我睁开眼,见他的脸就在面前,几丝湿湿的头发粘在他的前额上,我伸出手,把它们拨开。

他松开我,牵着我的手向游泳池的门口走去。我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我知道他要干吗,所以我僵着身子,停在原地。他回头看我,用期待的眼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我的理智回归大脑,然后拨开他的手,坚定地对他摇摇头说:“不!不行!”

“你不爱我吗?”他有些失望地问。

“不爱。”我清晰地答。

“我不相信!上次晚上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哭着跑回家?”

那天晚上?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跟着我?我一时语塞。

“邹雨,我们都不要逃避好吗?这段时间,我都快疯了!我只想见到你,但真正见到你后,我又什么都不能做。我承认我这样做是不理智的,但如果我继续假装若无其事,我会更加失去理智。”

“然后怎么办呢?如果不逃避,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问。

“做我们想做的。”他答。

“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买很多的首饰?“

“可以。“他点头。

“你能送给我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车?”

“可以。”他点头。

“你能给我很多很多的钱,只要我开口?”

“可以。”他点头。

“你能帮我摆平所有的事,让我成为这座城市里最赚钱的律师?”

“你可以不做,但如果你想做,我可以。”他继续点头。

“然后呢,我做一个躲在你身后的女人,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来看看我,即使睡在我身边,你也要想好理由,对着电话撒谎。在人前我们要装作陌生人,在人后我们却是有实无名的夫妻,搞不好我还可以为你生个儿子,过个十年二十年,你就安排我们到国外了却残生,这期间我得祷告你不会移情别恋,或者我还得想办法积攒一点钱财,以备不时之需。”我说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

他看着我,被我的话震动。

我接着说:“林启正,这就是你想做的吧?和每个有钱的男人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同。我甚至都不用问你,江心遥怎么办?邹月怎么办?你那个太上皇怎么办?——你能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是你永远不能给我的。”我一口气把话说到了底。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那种被挫败的表情让人不忍。

我走到他面前,抚摸他的脸,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向他的胸膛,其实这是我一直想做的,让我做一次吧。

他也轻轻地搂住了我,然后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要求,你不是那样的女人,对不起。”

我的耳朵紧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听到这句话,我的眼里满是泪水。想爱不能爱,想留不能留,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难受。

“邹雨,还是希望你记住,此时此刻此地,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他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说。

我们俩静静地拥抱着,在波光粼粼的池水边。

  然后,我又一次坚定地离开了他。这一次,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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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第一次整夜失眠了。

在黑暗里,我辗转反侧,窗外繁星高挂,我从来不知道,在那些我熟睡如猪的夜晚,竟然有着这么美的景色。

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在我28岁即将过完的日子里,竟然有了一段这么让人软弱的爱情。

左辉与我遇见时,我才18岁,大学毕业,我为了他留在了这所城市,8年的感情,他说走就走。但即使如此,他的背叛也只是让我愤怒,而与林启正的相遇,却让我感到如此无力和感伤。他的略带喑哑的声音,他被深深挫伤的表情,他的身上,那股树叶与烟草混合的香气,都有我的身边回转。

让那个人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吧,就像让风消失在空中,让水消失在沙中,让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第二天早上要开庭,我很早就下楼打来早饭,邹月打着呵欠走出房门,看见我,像看见了鬼一样。“姐?你怎么啦?怎么这个样子?”

“没怎么,吃完饭上你的班去!”

为了掩饰我脸上的疲惫,我特地小化了点妆,强打精神走进法庭。

庭审还算顺利。

开完庭,我直奔精神病医院,打算找到治安支队移送刘军的文书,然后直接到公安局去理论。

但是,刘军已经不见了。医生告诉我,治安支队一早就过来,把他转院到附二医院去了。

我心中一喜,连忙往附二医院赶去。果然,在骨科病房,我见到了刘军,而且见到了刚从老家赶来照顾他的老父亲。

刘军紧紧抓着我的手说:“邹律师,谢谢你!谢谢你!多亏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正和刘军聊着情况时,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走进来,点头哈腰地对我说:“邹律师吧?你好你好!”

我不认识他:“请问你是……?”

“我姓黄,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那天在工地上,我见过你。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他伸出手与我相握。

“应该的。”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哎呀,这点小事你直接和我联系就好了嘛,何必惊动林总亲自过问此事,让我们都很惭愧,是我们没解决好。”——果然是林启正的功劳,他还是做了不可以做的事。

“那黄老板您决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我继续问。

“先治病,治好再赔。你放心,我已经主动向劳动部门报告了,将来由他们来裁决,我们该赔多少就赔多少!”黄老板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看来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走出病房后,我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表示感谢,犹豫再三,我只是发了条短信到他的手机,上面是两个字:“谢谢。”

而他,并没有回复。



回到所里后,我直接走进郑主任的办公室,对他宣布:“我要退伙。”

“为什么?”他很惊讶地望着我。

“太辛苦了,我照顾不到家里,我妈身体很差。”

“那就少做一点嘛。”

“主要是致林的业务量太大,我承担不起。”

“也不至于吧。可能开始会辛苦一点,以后理顺了就好一些了。”

“可是我就是现在觉得太辛苦,我等不到以后。”

“那让高展旗帮帮你。”

“他帮我?他自己那点事还扯不清呢!”

“小邹,小高应该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不想别人插手致林的业务,将来这就是我们手里的王牌啊,现在已经又有几家大公司和银行想请我们做顾问,人家都是冲着致林这块牌子。你现在辛苦一点,将来就能享福了,你们全家人不也跟着享福了。”郑主任企图利诱。

“郑主任,我真的不想做下去了。请您尽快安排人接替我这项工作吧。”

我去意已决,起身离开他的办公室,留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过五分钟,我的电话就响了,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高展旗。如果他在所里,早已跳到我面前口沫四溅了。

“邹雨,你别误会,我昨天说的话是开玩笑的!”他急急地在电话里解释。

“不关你的事,我是为了我妈,想多点时间好好陪陪他!”我答。

“你想少做一点,我帮你好了,我大不了不做其它业务。”

“不需要,这样不公平。我干脆退出,换个能干又没有负担的人,岂不更好。”

“可是你不在这所里干了,我在这儿还有什么劲啊?”他抱怨。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将他一军。

他尴尬地笑了。“那可不行,我还得攒钱来娶你呢。”

“那好啊,等你攒够了再来找我吧。”我挂了电话。



而致林的事,确实不少,下午欧阳部长通知我参加一个住宅项目转让的谈判。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会议室,但让我欣慰的是,这类小项目的谈判,林启正并没有参加,而是由开发部的经理和欧阳部长负责。

谈判间歇中,欧阳部长很神秘地向我透露:“邹律师,今天这个项目是小菜一碟,现在公司在海南有一笔大业务,要接受一片原来的烂尾别墅群,重新开发,那可有得事做了,搞不好在三亚都得呆个把月,我们可有的辛苦啰。”

我笑答:“当时,可能不是我做了。”

“为什么?”他很惊讶。

“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可能致林这边的业务会换人接手。到时候郑主任会和您联系的。”

欧阳部长很遗憾地看着我:“这太可惜了,你做得很好啊,我们老板都很喜欢你啊!”

他又怎么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呢?

谈了一下午,也没个所以然,明天继续。

我走出致林的大门,突然看见那辆黑色的宝马孤伶伶地停在门口的烈日下,那个位置是只允许公司高层停车的地方。一时间我竟有些出神,他并不在车里,但是,这意味着他就在这栋楼的某个地方,也许,我再等等,他就会出现在我身后,也许,当我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站在某扇窗后注视着我——可是,邹雨,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喝醒自己,大步走出了公司的前坪,拦下了一部出租车。

我让司机把我丢在了商业中心,然后我在商场里瞎转悠,在必胜客吃了一大客披萨,拎着几包战利品走进电影院看电影。我想我的潜能一定是被激发,不然,怎么可能在一夜未睡的情况下,保持如此亢奋的状态。

我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打开门,竟看见高展旗坐在沙发上,与邹月有说有笑。

“你怎么来了?钱攒够了?”我疲惫不堪地一边脱鞋一边问。

高展旗站起身,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纸袋。“买什么买这么多?喝,都是新衣服,怎么?准备去相亲?”

“是啊,嫁个有钱人,省得日日这么辛苦。”我摔倒在沙发里。

“来来来,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鸭脖,尝一个?”高展旗将一个袋子高举到我面前,那股腥味令我反胃。我忙把袋子推出很远。

邹月在一旁说:“姐,高哥七点多就来了,等了你很久了,你和他聊吧,我睡了。”说完,她就走进房内。

我也累得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我对高展旗说:“如果你是来劝我不要退伙,就别说了。我们明天再讨论,我也想睡了。”

“邹雨,是不是我昨天的话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高展旗难得地很认真地问。

“不是啦,和你没关系。”

“那你是不是疯了?明摆着年底可以分几十万,你为什么要退伙?”

“我不想做得这么辛苦。”

“你是一个怕辛苦的人吗?而且,你的负担有多重你自己没数吗?妈妈、妹妹、弟弟,哪个你不得管着,你何苦跟钱过不去呢?”

“我如果不跟钱过不去,我就得跟自己过不去。”我一边回答,一边感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

高展旗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慢慢地,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后,我被手机的音乐声惊醒,一抬头坐起来,发现自己盖着被子睡在沙发上,而天色已经大亮。

电话上显示的是欧阳部长的号码,我接通电话“喂”了一声,欧阳部长在那头焦急地问我:“邹律师,会议开始了,你快到了吗?”

“我……”我抬眼看钟,已是九点,我连忙撒了个谎:“这边法院里有点急事喊我商量,我马上赶过来。”

我急忙起身去厕所洗漱,经过餐桌时,看见桌上邹雨准备好的早饭,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姐,别太辛苦了。注意保重身体。”



再怎么快,赶到致林时,已是近十点了。

我闯进去,再三表示道歉。欧阳部长低声对我说:“你先到五楼林总办公室去一下吧,刚才他打电话过来让你上去。”

又找我干吗?我心想,有些不情愿地问:“什么事啊?”

“也许是哪个合同的事。”欧阳部长答。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我想拉一个作陪的,避免尴尬。

“那不行,我得在这里盯着。待会讨论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写协议啊。”欧阳部长立马拒绝。

我只好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来到林启正的办公室前。秘书微笑着对我说:“邹律师,林总在等您,不过可能不能谈很久,十点十分林总要外出。”

我一看表,已经十点了。“好,马上出来。”我答道。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我推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堆图纸。直到我走到他桌前,他才抬起头来。

见到他我就感到惶恐,现在还是一样。而且,在惶恐之外,更多了一些柔情在心中荡漾。

他倒是显得很平静,指指椅子说:“坐吧。”

我坐下,他接着问:“那个项目谈得怎么样?”

“还好。”我其实完全不了解今天的情况,只好敷衍答道。

“过一段时间后,还会有一个大的项目,到时可能工作量会很大。”他说。

“哦……”我本想说,我准备离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我,突然问:“你准备走?”

我一愣,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只好点点头。

“为什么?”他继续问。

“我妈身体不好,我想多均出点时间照顾她,所以要减少点工作量。”我照着想好的理由答道。

他看着我,默不做声。

我低下头,因为我们俩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还是继续做吧。你到别的所去,不是一样的要揽业务吗?在哪里做不都是做呢?我们开出的酬劳,恐怕别人很难做到。”

我依旧低头,没有回答他。我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我无法面对他吗?

“你是不想面对我吗?”他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我抬眼看他,此时,他却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片刻后,他回望我,缓缓地说:“其实,如果我不制造机会,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见面。所以,你完全不必有顾虑。”

我的心被他的这两句话重重的击打着,几乎能听见破裂的声音。他的挽留和他的决绝,都让我无法言语。

秘书致电进来催他外出。我听到后,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忘了向他道再见,他从桌后追过来,帮我打开门,站在门边对我说:“邹雨,你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

我看他,他离我一步之遥,但是却又远到我无法触及。

我下意识地说了声“好的。”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突然想起刘军的事,想起该对他道谢,一回头,正撞见站在门后他的目光,也是一样的悲伤。

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知道应该赶快逃开,赶快逃开。

直到走进电梯,我才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制造机会,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见面。”——一定要这样吗?只能这样吗?可是,这又何苦呢?我暗暗地问,问他,也问自己。

磨砂的电梯门,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就像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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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下午回到办公室,我收拾好心情,开始干活。

协议书刚起了个头,郑主任轻手轻脚走进我的办公室,还返手关上了门,门锁的咔嗒声让我发现他的存在。

他走到我的桌前坐下,慈祥地望着我,还没等他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郑主任,您不用说了,我真的是想走。”

“小邹,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来想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太辛苦了,我周末都没办法休息,我妈身体很差,我想带她过来看病的时间都没有。”我半真半假地抱怨。

“创业阶段是这样的嘛!所里成立三年多了,现在才开始有点起色,你就说要走,没有享受胜利果实,也太可惜了。”

“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工作狂,为了赚钱,什么都可以放弃,我做不到。”

“但是,你说走就走,这么一大摊子事,我找谁来替你啊!”郑主任急了。

“所里王律师、夏律师他们,不都挺轻闲的嘛!”

“他们?!”郑主任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什么都干不好,还自以为很有水平,如果把致林的事交给他们做,那我们就不要指望明年续约了。当初要不是开办资金不足,我也不会拉上他们。”

他向我凑近一些,低声说:“小高没有告诉你吗?我计划在今年之内,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以后,我、你和小高,再请几个年轻律师,我们好好地干一把。有了致林这块金字招牌,我们不愁没有业务,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有两个证券公司和一个上市公司有与我们签约的意向了。”郑主任说得两眼直放光。

“郑主任,我确实是难以担此重任,这段时间我觉得做得特别累,所以我想换个环境。”我说的是实话。

“小邹,那时候你刚毕业,没有经验,没有执业资格,为了男朋友想留在这里,是我顶住其它合伙人的压力,坚持要聘用你。”郑主任开始以情动人:“你说我这个当师傅的,是不是手把手地毫无保留地教你?带你认识法官,带你开庭,带你出差,交案子给你做,为你把关。后来你考上了律师资格,开始执业,我又坚持把你升为合伙人。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一直很看好你,认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以后一定会对我们所的发展有所贡献。可是现在,你说走就要走,让我真的很被动啊!”郑主任的表情痛心疾首。

虽然他的回忆略有夸张,但不可否认,我是在他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惭愧。

我的心一软,表态道:“郑主任,您别为难,我坚持一到两个月,你赶紧物色优秀人才,我等到您这儿有人接替我的工作,我再走。”

听到我这话,郑主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但他还是客气地说:“最好是不要走,我们都不希望你走,尤其是小高,你一走,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工作积极性。”拿小高和我说事儿,是我们所的惯例。

我笑道:“那您就找一个更能提高他积极性的呗!”

郑主任掩门出去了。

我真郁闷啊,心里恨恨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啊?从何时开始,我变得情场钱场两失意呢?一个有钱有势的英俊男人看上了我,而我却要离他越远越好,不仅如此,还得煞费苦心地换工作,丢掉每年十几万的分红?这是什么世道啊!

正想着呢,电话响了。我拎起话筒,里面传出高展旗的声音:“你睡醒啦?!”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睡什么觉啊!”我奇怪地答。

“邹雨,我真的很伤心很伤心!”高展旗用痛苦的语调说。

“怎么啦?”

“对你而言,我是不是就像空气一样,完全隐形啊?”

“什么?”我越听越听不懂了

“昨晚我还在和你说话,你居然就睡着了,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哦!”原来是昨晚的事,我记起他确实是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把我送进了梦乡:“对不起,我昨天太辛苦了。”我连忙道歉。

“我等了你一个晚上,结果没和你说上两句话,你再想睡觉,总得等我把话说完吧!”

“您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算了,不说了!”高展旗好像有些不快。

“说吧,是向我求婚吗?”我开他的玩笑,想以此获得原谅。

“对啊,你同意吗?”他倒挺会顺水推舟,立马说。

“嗯……”我佯做考虑:“你先把存折拿给我过目一下,我再做决定。”

“呵呵呵……”高展旗笑道:“好的,等我回来。”

“你在哪里?”我问。

“我在深圳,陪法官取证。昨天你在梦里没听见吗?”

“回来后我请你吃饭赔罪吧。”我答。

“好,一言为定。”他开心地挂断了电话。

高展旗说的没错,他就像我身边的空气,我常常会忽视他的存在,但他的存在,又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许这就是朋友的定义。



我按照与郑主任的约定,继续完成自己在致林的工作。

而那个人,他也按照他自己的承诺,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谈判和会议,他都没有参加过,如果有什么问题需经他定夺,或有合同需要他过目签字,也完全由欧阳部长经手。我无数次走进致林,无数次经过大堂、电梯和那些办公室,竟然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

一天没有见到,两天没有见到,一周没有见到,两周没有见到……日子在一天天消逝,我的心却并没有如约地回复平静,相反,一种难以克制的思念不断地萌芽滋长,以致于我甚至悄悄地盼望,能在某个瞬间看见他的脸,当我站在即将开启的电梯门前,当我身后驶过的某辆黑色的车,当我走进某个特别重要的谈判会场,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期待看见他,只要看见,就可以了,我在心里暗想。可惜的是,从来都没有,我的盼望竟次次落空。

只有一次,当我在七楼参加一个谈判时,中途去洗手间,经过隔壁的另一个会议室,忽然里面传出他的声音,平缓,略带暗哑,直击中我的耳膜。他与某些人讨论着有关贷款的工作,简短的发问,然后是别人长长的答复。我站在走道里,等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的声音,一时入了神。

突然门响,我一惊,忙佯做无事向前走去,转头一看,一个陌生男人从门后走出来,门开启关闭的刹那,越过陌生男人,我往室内看去,只见烟雾缭绕,而他,并没有进入我的视线。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直到某个周六,我到学校上课,经过大操场,见彩旗飞舞,鼓乐声声,抬头一看大幅标语:“致林集团总公司捐赠致林图书馆暨开工典礼”。

我挤进人群,终于,远远地,我看见了坐在台上的林启正。

太远了,隔着太多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在刺目的阳光下,我眯着眼,努力望向他,想看清他的表情。

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里,在一个个不明身份的领导的讲话中,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置身事外。然后,他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将一根红绸剪断。现场响起掌声,他抬头,环顾会场,这一刻,我才清楚地看见了他,和他脸上客套矜持的微笑。

一个多月未见,他还是那个样子,我站在人群中,贪婪地望着他。周围的女生依旧在惊叹他的英俊,而我在心里暗想:“你们又怎么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他真正的好?”

请允许我为了你,小小地虚荣一下,我在心里对他说

他高高在上,众人仰视,而我,则被淹没在人群中,成为千百张相似的面孔中的一张,他看不见我,发现不了我,而这才是我们应该的位置。

很快,仪式结束,他在一些人的引导下,迅速消失。人群渐渐散去,我却站在操场上,顶着阳光,站立了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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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过了两天,我接到欧阳部长的电话,要我次日坐飞机至三亚:“这个大项目正式开始谈判了,可能我们要在这边呆一段时间。你多带点衣物过来。”

“呆多久?”我问。

“短则一个星期,长恐怕半个月。”

“怎么要这么久?”

“一个是合同要随着谈判进程修改,二个是林总交待,对方以往的资料协议我们都要过一遍,这个合同一个多亿,不能马虎!”

林总交待?我忍不住问:“林总亲自参加谈判吗?”

“对,他现在就在三亚。待会儿公司会有人和你联系订票送机的事,你安排好其它的工作,赶快过来吧!”欧阳部长挂断了电话。

终于要面对他了,我的心情,有些矛盾。



晚上回到家,我开始收拾行李。

邹月站在房间门口,问我:“姐,你又要出差啊?”

“对,你们公司在三亚有个大项目,要过去谈合同。”我没抬头,一边收捡一边答。

“是不是那个别墅的项目啊?”

“好像是的,挺大的,要一个多亿。”

“我听说了,这是林总的大手笔,但好像公司里也有不少人反对,说有风险。”

“是吗?”

“是啊,他们说,林总能不能接林董的班,就看这个项目了。”

原来如此,难怪亲临一线。我暗想。

“那林总也会在三亚啰?”邹月有意无意地问。

我抬起头,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邹月无趣地走开,忽又返头说:“邹天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已经在去西藏的路上了。”

那家伙,真是说到做到。也不知身上带的钱够不够?得给他打个电话。

正想着呢,忽听门铃响。“邹月,去开一下门,可能是收水费的。”我高喊。

邹月叭嗒叭嗒跑去开门,然后听到她极亲热地叫:“姐夫!”

天啊!这家伙怎么胆敢跑上来。

“你姐呢?”左辉倒不含糊,张嘴就问。

“在房间里收东西,明天要出差。”

“哦。”

然后听到左辉的脚步声往我这边来,邹月还缠着他撒娇:“姐夫,姐出去了,我没饭吃,到你家吃好不好?”

“好啊!”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没问题。”

声音到了门前,我直起腰,以严肃的表情迎接他。

他走到门口,有些踌躇,不知当进不当进。

“什么事?”我问。

“我的学位证找不到了,想看看是不是丢在这边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时不是都拿走了吗?”我有些不悦。

“对啊,可是我找不到了,现在单位要,我想看看是不是拉在你这里了。”

“那你自己找吧,柜子里我没动过。”我继续埋头清自己的东西。

只听见他走进来,开柜门,开抽屉,然后关抽屉,关柜门。

“也不在,那会到哪里去了?”他自言自语。

我抬头瞟了他一眼,直白地说:“以后找点像样的借口,这个太假了,你会丢东西?地球都不转了。”左辉是一个很周到细致的人,做事极有条理,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他被我说的有些尴尬,站在柜门前许久没有出声。

我照样清我的东西。

他忽在旁说:“明天去哪里出差?”

“三亚。”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你?”

“不用,公司有安排。”

“记得带防晒霜,那边太阳很毒。”

我没答。

“最好带点肠康片,那边吃海鲜,你肠胃不好,小心闹肚子。“他继续说。

行李正好清完,我把拉链飕地拉上,把箱子往地上一顿,正色对他说:“不劳你费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委曲地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习惯了叮嘱你。”

“那就改掉你的坏习惯!”我的态度很坚决。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左辉悻悻地离开了我的房间,然后是邹月那丫头热情的道别声。



第二天,我赶早班飞机,十点多就到了三亚。

一下飞机,湿润燠热的热带气候让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望向天空,天蓝得格外澄净,我的心情不由得十分舒畅,

走出接机口,就看见欧阳部长。他迎过来,接下我手中的行李。我忙说:“欧阳部长,辛苦你了,特地来接我。”

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应该的。”

走出机场,已有一台小车在等候,一看,竟是奔驰。我居然有这等待遇?

放好行李上得车,车子驶上大道。两边的热带风光,甚是惹人喜爱。

我问欧阳部长:“我们住哪里?能不能看到海?”

“当然可以,就住在海边。你可以天天下海游泳。”

“那部长你也天天下海啰?”

“我不行,我是秤砣,只是在海边晒晒太阳。林总倒是天天下海。”欧阳部长猛摆手。

想到即将见到林启正,我兴奋的心情里夹杂着一丝紧张。

正当我在设想与他见面的情形时,欧阳部长突然回头对我说:“今天很巧,林总十点半的飞机走,你十点半的飞机到,我送完他,下楼来正好接你,一点也不耽误。”

听到这话,我的心往下一沉。他走了?

“他不是要参加谈判吗?”我不禁问

“他哪有时间天天耗在这里,他只是定了大方向和框架,具体的细节交给开发部的人做,签约的时候他再来一下。”

我来他走,他竟把时间卡得如此之好。我望向窗外,回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如果我再处理一下,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碰面。”真是说到做到。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可笑,与他的理智和定力相比,我只是个自做多情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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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到了酒店安顿好,欧阳部长带我到餐厅午餐。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设施极奢华。酒店面临大海,风景如画。四周热带雨林掩映,珍稀植物彼此林立,室内室外相互交融,通透敞亮。餐厅外的庭院内莲花池、草亭、连廊等错落有致,引人入胜。

我和欧阳部长吃着聊着,欧阳部长向我介绍起此次项目转让。

“这片别墅群是三亚市最大的一片工程,占地面积1000多亩,预计建筑面积近8万平方米,其实原来曾经开过工,也建了一些雏形,但由于海南经济萧条,全面停工,就一直搁置在那里。林总来看过两次,认为这里很有开发前景,决定把整个项目买下来。拆掉原来的老建筑,重新设计,重新施工,要做成中国最南端的极品度假别墅群。”

“天啊,买下来就要一个多亿,再把房子建起来,那得花多少钱啊!”我叹道。

“是啊,致林上上下下,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一定不能出差错!尤其是这种烂尾楼,最怕以前的法律关系没理清,将来留下后患,所以我们的任务很重。”欧阳部长一付重任在肩的表情。

我点点头,用力掰开一只虾子的壳。

“这也是林总上任以后,从头至尾由他主持的一个项目,所以成败如何,对他影响也很大。”欧阳部长继续说。

“那有什么影响?反正是他们家的公司,赢也是他,输也是他。”我假装万事不知。

“哪里,林家复杂得很。你可能不知道,林董结过三次婚,第一个老婆离婚了,留下了大儿子林启重。第二个老婆死了,留下了二儿子林启正。第三个老婆就是现在的这个,给他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小儿子,叫林启智和林启慧,今年也都满十八了。所以,四兄弟虎视眈眈,都想得到林董的器重,最后掌管家产。不过现在看来,林启正来势最好。”

“你的意思是,现在谁是太子,还说不清?”

“对啊,我们做臣子,也不容易,有时候真不知道听谁的。今年年初的时候,林启正还是财务部总监,林启重越过他,擅自划走了两千万炒外汇,你知道底下做事的人有时也是没办法,结果被林启正知道了,大发雷霆,整个财务部大洗牌,全部换人。林启重也因为这件事,被太上皇大骂,发配到美国去搞融资去了。”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林启正办公室见到他发火的那一幕,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因为这件事,林启正就升了副总裁?”我问。

“这是一方面原因,还有另一方面原因,就是林启正追到了江家的独生女,两家联姻,实力自然猛涨,古往今来这都是最有效的办法。没有江家的支持,这次的项目恐怕林启正也没有胆量做。而林启重的老婆,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自然没有竞争力。”

原来如此,老土的情节和手段,在现实还是一样的管用。

“不过江小姐我也见过,挺可爱的。林启正追她应该下了血本。”我貌似无意地打听。

欧阳部长摇头说:“我没见过,上次她来的时候,我出差去了。听别人说,确实漂亮。不过,林启正这个人,为人很低调,别看年轻,颇为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我还真想不出他要追求别人是什么样子。”

回想他在人前的样子,确是如此,年轻,但自有威严。而我曾经见到过的他,却是个笑起来有些羞涩的男人,哪个他更真实呢?

欧阳部长还在自顾自地说:“不过像林启正这样的人,论财富有财富,论长相有长相,论学问有学问,论出身也有出身,恐怕不用追,女孩都会抢着嫁给他,我就听说过好多为他要死要活的。”

“不会吧!”我假装惊讶,心想,这种事怎么每个人都知道。

“唉,爱上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自讨苦吃,他们都是被钱和权牵着鼻子走的人,女人算得了什么?”欧阳部长一边说,一边望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读出些暗示。

我忙称已饱,起身告辞,回到房间。

站在阳台,望向洁白的沙滩,但见一波波翻卷的海浪,随风摇曳的椰树,世界在热带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简单纯粹。回想起欧阳部长的话,我心中感慨良多,他是一番好意,生怕我如其它傻姑一样,害上单相思。而我,以往虽不了解林启正的家世,也知绝不简单,今日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林启正的脸上,总隐隐透着焦虑。金钱和权势,后面都是不可见人的倾轧,这样的日子,何等辛苦?

人生的时光,如果能像这夏日的海洋一样,那该多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大量的合同要检查,落实履行情况和债权债务现状,还要陪着开发部与对方反反复复进行磋商,把协议改来改去。工作谈不上很辛苦,却也繁琐。

可喜的是,我能日日与海风沙滩相伴,每日黄昏去海边走走,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知不觉,在三亚已经呆了两个星期,谈判终于告一段落。

一日,我在餐厅晚餐,欧阳部长跑进来,急急地对我说:“小邹,你把我们的那些合同资料整理好,我现在去机场接林总,他来了我们要向他做汇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匆匆地跑出餐厅。

我赶紧结束晚餐,回到房间,将相关材料整理了一套,并用一张白纸,将文件顺序一一列明,便于查找。

天色已渐暗,我走进浴室,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晒黑了些,但还过得去。头发是披下来,还是扎上去呢?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扎成了马尾。

坐在床上,随手打开电视,一个韩国的综艺节目正在上演,十几个男男女女煞在其事地互表衷情,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我心不在焉地看着。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赶紧跳下床,打开门。

欧阳部长站在门口,对我说:“把那些资料给我,快点快点!”

我返身从桌上把准备好的资料拿过来,递给他。

他接过后,又说:“你就不用去了,林总让我单独给他汇报就可以了。这份协议是最后的定稿吗?“

我楞了一下,忙答:“是,只有具体的付款时间还没有填上去,要等林总最后来敲定。”

“好好好,你休息吧。”欧阳部长向电梯方向走去。

我返回房间,带上门,把自己摔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沙滩上开始响起音乐,晚上的狂欢拉开了序幕。我收拾起心情,走出房间。不论怎样,就快离开三亚了,不能辜负这大好时光。

每晚沙滩上都会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表演,有唱歌,有跳舞,还有杂技和魔术。表演者均为业余水准,但胜在现场演出,与观众交流互动,也还生动有趣。我每晚都来捧场,一边无聊一边开心。

今日的魔术师换了一个人,变魔术时错误百出,开始是白兔从魔术台下面跑了出来,接着又是玩纸牌玩掉了一地,他倒镇静,笑眯眯地重新开始,简直不是魔术,而是小品。现场一片哄笑,我更是笑得几乎流下眼泪,太多的情绪郁塞在心中,大声地笑出来,也是自我舒缓的好办法。

节目演完了,我转头随着人群散去。

一抬眼,竟看见了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穿着件白色的T恤,一条沙滩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海风吹拂着他额头的几绺头发,他的眼神依旧清澈。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除了上一次开工典礼上远远地眺望。在那么多次的盼望落空之外,却在这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和他四目相对。刹那间,我竟有些恍惚。

犹豫了两秒钟后,我继续向着他站的方向走过去,松软的沙子使我的每一步都颇为吃力,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林总,好久不见。”我挤出笑容,客套地寒暄。

他朝我点点头,也答道:“你好。”

一时,两人都无语。

“协议怎么样?需要改动吗?”我的头脑中只能找到工作的话题。

“有一些细节上的调整,我已经交待欧阳了。”他答。

“哦……那是明天签约吗?”

“对。”

两人的对话停滞不前,他眼望向远处的海面,仿佛没有要继续与我交谈的意思,我只好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他微微地点点头。

然后我继续向前走去,离他越来越近,两尺、一尺、半尺,直到擦过他的身边,走上了沙滩边的人行道。

腥咸的海风中,我似乎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没有邀请我与他再呆一会儿,他没有伸出手来牵我的手,他也没有在我走出几十步后,疯狂地冲上来,做出热情的举动,或是说出热烈的话语。这些我在头脑中设想过的画面都没有出现。他冷淡地任由我离他而去,在很久未见的偶遇之后。

我没有回头,力图让自己的姿态十分自然。但我的背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感到凉意。

可是,邹雨,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还想怎么样呢?难道让两个人每次见面都抱头痛哭吗?

我胡思乱想地回到房间,走进浴室狠狠地洗了个澡,试图把一切情绪都洗得一干二净。

头发湿湿的无法入睡,我走上阳台,让海风尽快吹干我满头的水分。

突然,我看见,那个半个小时前我与他相遇的沙滩上,竟然还有个白色的身影。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仔细地看过去——是他!他居然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面对着大海,保持着与我分别时的姿势。黑暗中漫卷的无边的浪涛前,他的身影,远远的,薄薄的,寂寞的,站立着。

我头发上滴落的水,已经将睡衣的后背全部浸湿。海风吹过海浪,吹过沙滩,吹过他的身边,吹过茂密的椰树林,最后拂上我的脸,吹凉了我的全身。

我只知道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满怀伤感。也许我应该出门、下楼、奔跑过去,到他的身后,环抱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对他说我心里的思念。但是,我又怎么能这样做呢?林启正,我们坚持了这么久,不正是因为我们的选择是理智和正确的吗?

他望着海,我望着他,在南中国海如宝石般晶莹深邃的夜空下,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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