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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岳张嘴话就来∶"我来看看罗政委。"
  罗政委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光棍见了我都是这话?我有这么大面子吗?你就别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该去哪儿去哪儿。"钟山岳后来在井台上发现了姚萍,姚萍当时正在洗衣服,钟山岳牵着马走到姚萍面前∶"你就是姚萍?"
  姑娘点点头。
  钟山岳又说∶"我是五纵二师师长钟山岳,你仔细看清楚了。"
  姚萍还真抬头仔细看了看他。
  钟山岳当时刚满三十岁,相貌英俊,身材适中,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黄军装,皮带上挂着一把名贵的象牙柄左轮手枪。
  姚萍当时有些蒙了,她言不达意地问∶"您有事吗?"
  钟山岳说∶"我们已经把锦州围得象铁桶一样,总攻快要开始了,要是我们解放了锦州,我就回来娶你,你等着我。"他说完就窜上了战马,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
  姚萍愣在那里足有半个时辰没缓过劲儿来。
  钟山岳和姚萍结婚后,钟山岳问姚萍∶"当时有这么多人追求你,你怎么就单单看上了我?"
  姚萍反问道∶"不是你说的叫我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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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萍命薄,她1952年生下钟跃民后,就因子宫肌瘤切除了子宫,因此,钟跃民注定不会有弟弟妹妹了。钟跃民十岁那年,姚萍患肝癌去世。
  钟山岳从此没有再娶,这倒不是他不想再成家,而是没有合适的,加之工作繁忙,实在是顾不上。
  钟山岳性格复杂,他早年是个浪漫的文学青年,喜欢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喜欢新诗,有时也写上几首,内容无非是风花雪夜,小桥流水之类的伤感爱情,多年以后,他意外地在一张三十年代的小报上发现自已当年的小诗,差点儿酸倒了牙。大半辈子的戎马生涯使他从一介书生变成了一个从外貌到语言都很粗犷的汉子,难怪当年姚萍对他一见倾心。
  钟山岳和儿子钟跃民关系不大好,这父子俩太相象了,遗传基因的神秘作用使钟跃民从小就不大安份,而钟山岳象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早忘记了自己儿时的调皮捣蛋,对儿子的行为通常是采用触及皮肉的教育方式,父子俩的关系曾一度很紧张。不过,自从钟山岳被隔离审查,父子俩的关系倒好了很多,来探视父亲的权利还是钟跃民硬跟革委会的人闹才争取来得
  钟跃民走进关押父亲的房间,见钟山岳正在写交待材料,他把一些换洗衣服和牙膏肥皂递给父亲说∶"爸,您还好吧?"
  钟山岳哼了一声∶"放心吧,我一时还死不了。"
  钟跃民信口开河地说∶"爸,我都替您冤得慌,您革命了一辈子,越混越不行,最后混得让个科长给关起来了,早知道这样,您当初还不如投国民党去呢,。"
  钟山岳火了,他一拍桌子∶"跃民,你又胡说八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再胡说你就给我滚。"
  "老爸,我滚了谁给您送衣服?您还没过河呢怎么就拆起桥来啦?"钟跃民才不怕父亲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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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缓和了口气:"跃民呀,你不要总是发牢骚,也不要有抵触情绪,我这辈子经历的事多了,十七岁参加红军,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上百场,能活到今天已经是赚了,象现在这种隔离审查,我在四二年延安整风的时候就经历过,我相信党和人民会把我的问题搞清楚的,我们应该相信党。"
  钟跃民玩世不恭地说∶"爸,昨天我用扑克给您算了一卦,卦上说您这辈子命犯小人,您走到哪儿,小人就跟到哪儿,躲都躲不开,您相信谁也不如信自己,信儿子,我看这样得了,咱不跟他们玩了,反正这儿也不是监狱,想走拔腿就走,就那几个看守也就是个摆设,我带几个朋友就把他们收拾了,您先到外地没倒台的老战友那儿躲一段时间,过了这段风头再说"
  钟山岳苦笑着∶"你在说梦话吧?我能躲到哪儿去?问题不解决,连老战友都不敢收留你,别胡说了,你是不是没钱了?我这里还有五块钱,你拿去。"
  钟跃民惊讶地问∶"哪来的钱?您每月才发十二块生活费,比我还少三块。"
  "我省出来的,这里花不着钱。"
  钟跃民忽然发现父亲抽的烟变成了一种极简陋包装的经济烟,这种烟是当时最便宜的,每包只有九分钱,他记得父亲以前抽烟的档次不低,不是中华就是牡丹。他的鼻子一酸,差点儿流下泪来∶"爸,这钱我不要,您留着买几包好烟,经济烟太毁身体了。"
  看着儿子懂事了,钟山岳很欣慰:"儿子,长征的时候我还抽过树叶子呢,人这一辈子总要赶上些沟沟坎坎,这没什么,有时一咬牙就挺过去了,四一年反扫荡,我带一个连被鬼子包围,硬是打了三天三夜,一百多号人最后只剩下七八个,我们每人怀里揣了一颗手榴弹,只等着鬼子再冲上来就拉火,当时谁也没打算活下来,可撑到最后一刻,就来了援兵。儿子,无论什么时候,再困难也要咬牙挺住,不为别的,就因为咱们是男人啊。"
  钟跃民玩世不恭地哼了一声:"爸,咬牙也得有个限度,总不能一咬牙就是几十年……"
  天桥剧场位于北京宣武区北纬路的东口,毗邻大名鼎鼎的天桥。这一地区的房屋破旧低矮1949年以前,这里是北平最热闹的地方,也是京城下层老百姓的娱乐场所。1949年以后,这个地区逐渐衰败,江湖艺人们改行的改行,老的老,死的死,当年闻名遐迩的"天桥八怪",也只剩下撂跤的宝三儿、变戏法儿的刘半仙。天桥的寿终正寝是在1966年的"红八月",红卫兵的崛起使宝三儿,刘半仙等天桥遗老吓得卷了铺盖卷,热闹了百十年的天桥终于变得冷冷清清。
  天桥的热闹虽然不复存在,但在这一地区居住的居民成份却并没有改变,这里远离工厂区,产业工人很少,居民多是引车卖浆者流,在钟跃民等人的眼里,这里相当于敌占区,平时若是没有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他们绝不会来这儿。北京的军队大院多集中于海淀区,机关大院多集中于东西城,属宣武区和崇文区最破烂,以宣武区为例,天桥向西是南横街,南横街以北是菜市口、达智桥。菜市口以西的广内、广外大街几乎无一例外的是平民居住区。
  在钟跃民等人的眼里,那些在天桥、达智桥破烂的街头和胡同里闲逛的青少年们,都是些流氓团伙。这些人缺乏教养,心毒手狠,以无知为荣耀。
  在平民子弟们的眼里,干部子弟成天牛逼哄哄的,倚仗着爹妈的势力胡作非为,整个一群少爷胚子,打架缺乏单打独斗的胆量和技巧,他们最喜欢一拥而上,最好是一大帮打一个,徒手打不过就动家伙。他们对干部子弟一律称为"老兵",就是老红卫兵的意思,因为早期的红卫兵几乎清一色是干部子弟。
  如果你站在1968年北京的街头,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这两类出身不同的青少年。他们的区别在于举止和气质,还有说话的腔调,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都说得一口纯正的北京话,喜欢带儿音,而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从衣着上看,"老兵"们喜欢穿军装,解放军部队不同时期发的军装都属于时髦服装,年龄稍大些的孩子穿件洗得发白的人字纹布的黄军装,肩膀上还留着佩肩章用的两个小孔,显得既朴素又时髦,不显山露水。年龄小些又喜欢张扬的孩子,便从箱子底翻出老爹的毛料军装穿上。1955年部队授衔时,校官以上的军官配发的衣着是很讲究的,冬装有呢子和马裤呢面料,夏装有柞蚕丝面料。将军们的军服就更讲究了,同是呢子军装,将军服的面料要高出校官服面料一个等级。他们还配发了水獭皮的帽子和毛哔叽的风衣。于是各种面料的军装便成了时髦货,就连和军礼服一起配发的小牛皮松紧口高腰皮靴,也成了顶尖级俏货,俗称"将校靴"干部子弟们大概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现父辈的级别。却没料到平民子弟也认可了这种时尚,没有军装穿没有关系,只要你有抢劫的胆量,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来的。所以,要是你在1968年北京的街头发现一个头戴水獭皮将军帽的青年,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就是个中将的儿子,他父亲是个钟表匠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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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吧,要是你在1968年的某一天,穿一身将校呢军装单身出门,如果你不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那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等你走出两公里,就会被扒得只剩下裤衩背心,要是这位里面没穿裤衩,那就活该你倒霉,光着屁股回家吧。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大院里的孩子,还是胡同里的孩子,则又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安份守己的,一种是喜欢在街头闹事的,这类人被称为"玩主"多年以后,有个作家还以此为名写了个中篇小说,最后又拍成电影。令人遗憾的是,影片中饰演玩主的几位当红明星只演出了当年玩主的玩世不恭,却没表现出玩主们斗殴时的凶狠和骄横。
  如此说来,钟跃民一伙在1968年是当之无愧的玩主。
  天桥剧场售票处的台阶上零乱地码放着一些砖头,砖头一块挨一块排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队,这些砖头代表排队人所占的位置。售票处附近到处是成群结伙的青年,脖子上挂着军用挎包,双手插在裤兜里,放肆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的人。这些青年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和别人对视的时候,目光中充满着挑衅和不屑。
  钟跃民一伙七八个人也站在路边,天儿太冷,他们之中不断有人在跺脚取暖,往手上哈着热气。
  一个中等身材,粗粗壮壮的男青年走了过来,他面相凶恶,走路端着双肩,呈八字步,一步一晃。
  钟跃民一见,连忙迎上去,摘掉皮手套和他客气地握手,这就是钟跃民的小学同学李奎勇
  钟跃民扭头将袁军、郑桐等人介绍给李奎勇。
  袁军傲慢地戴着皮手套和李奎勇握手,李奎勇微微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和袁军挑衅的目光相遇了。
  "你就叫李奎勇?老听跃民提起你,我耳朵都磨起老茧喽。"袁军冷冷道。
  李奎勇面无表情地问∶"哦,他都说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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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从小就练摔跤打拳,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噢,拳打天下好汉,脚踢五路英雄,你有这么厉害么?"
  "没这么邪唬,不过嘛……象你这样的三五个我还能对付。"
  袁军冷笑道:"菜刀你能对付吗?"
  李奎勇突然伸手摘下袁军头上的呢军帽,用手拈拈,又扣回袁军头上:"你这将校呢帽子也太旧了,都快磨破了,回头我给你换顶新的,我那儿还存着一打呢。"
  袁军暴怒地将手伸进挎包:"我剁了你丫的……"
  李奎勇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子,你活腻了?你敢动一下我弄死你。"
  钟跃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奎勇、袁军,你们俩儿要是互相看着不顺眼,改日约个地方单练,谁把谁废了那算本事,可今天你们都是冲我面子来的,当着我面儿动手就不够意思了吧?"李奎勇阴沉着脸松开手:"好吧,今天我给跃民一个面子,小子,你记住了,你欠我两颗门牙。"
  袁军冷笑着不服气:"你也记好,你欠我一条胳膊,想着点儿还。"
  远处传来一片自行车的转铃声,一伙穿黄呢子军大衣的青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他们旁若无人地支好自行车,拎着弹簧锁走上售票处的台阶,低头看看那些代表排队人的砖头,轻蔑地相视而笑。
  一个青年从挎包里抽出一把菜刀"当"地一声扔在最前边,大声喊道:"都看好了啊,我这把刀排第一,谁不服就跟我这刀说话。"
  另一个青年抬脚将几块砖头踢飞:"哪来这么多破砖?"
  这显然是明目张胆地挑衅,钟跃民一伙呼地一下全站起来,不约而同地把手伸进挎包。李奎勇拦住钟跃民:"跃民,用不着你出手,我来摆平这些小子。"
  他双手插在短大衣的口袋里慢慢走过去,叉开双腿稳稳站在那伙人面前。
  双方的目光对峙着。李奎勇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听好,我今天心情不错,这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快点儿把那几块砖照原样码好,再给我的哥们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青年亮出菜刀,不屑地说:"谁的裤裆开了,露出这么个东西来?你胆儿不小呀,知道我是谁吗?"
  李奎勇笑了笑:"你是谁?"
  "计委大院小明,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莫非也是裤裆里钻出来的?"
  几个青年大怒,纷纷抽出凶器扑上来,嘴里喊着:"剁了丫的!"
  李奎勇敏捷地跨上一步,闪电般贴近那个青年,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剔肉刀,刀刃顶在他的颈动脉上,刀尖已划破皮肤,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
  几个青年吓白了脸,全身都僵住了……被楼住的青年腿都软了,直往地上出溜,他张着嘴,一时说不出来话,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大……大哥,我服了,我……服了……"
  李奎勇放了手,轻蔑地说:"就这副熊样儿还敢到这儿来拔份儿?都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几个青年灰溜溜地苍惶逃窜。
  钟跃民笑着向李奎勇竖起大姆指,顺手向李奎勇甩过一包"牡丹"烟。
  李奎勇收起刀子,接过烟,点燃一支,阴沉沉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把目光转向别处……
  夜深了,北风呼啸着向等候在售票处旁的人群席卷而来,钟跃民、袁军、郑桐等人把旁边的建筑工地上堆放的木料搜集过来点燃了一堆篝火,由于木料放得太多,火苗竟窜起三米多高,险些烧着了上面的电线,建筑工地的值班人是个老头,老人战战兢兢地刚要制止,被袁军一瞪眼就把话给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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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年月,身为守夜人,他只能起个稻草人的作用,单个的流氓尚且对付不了,更何况今夜,老人有个感觉,好象今夜全城的流氓团伙都来了,这可招惹不起。
  一伙穿军大衣的部队子弟凑过来和钟跃民打招乎∶"跃民,借光啦,冻得受不了,让我们也烤烤火。"
  钟跃民笑着说∶"你们可真会享现成的,总得交点儿税呀,可不能白烤火。"
  一个戴羊剪绒皮帽的青年问道∶"跃民,饿了吧?你们踏踏实实坐着别动,我们哥几个去找点吃的来。"
  袁军说∶好呀,再弄瓶酒来。
  "哥几个瞧好吧。"
  街对面有个很简陋的小饭馆,饭馆此时已经上了板,一个守夜老人正坐在火炉旁翻动烤在炉子上的馒头。
  他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老人谨慎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问话,外面的人已一拥而进,老人被撞倒。
  一伙穿军大衣的青年冲进来四处散开,非常熟练地在屋子里乱翻。一笸箩剩包子、馒头被这些家伙端走,几箱"二锅头"酒也被搬出饭馆……
  老人惊慌地说:"你们要干什么?快给我放下……"他话音没落,一只盛米饭的柳条笸箩已扣在老人的头上,米饭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工地上到处燃着篝火,青年们围着火堆在烤包子,喝酒。
  谁也闹不清刚才参加抢劫的是哪一伙,因为他们的年龄,装束和神态都差不多。看得出来,他们虽然分别属于若干个团伙,但彼此之间肯定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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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袁军喝着酒,不停地向周围打招乎的熟人点头示意。
  李奎勇手里拿着一瓶酒,不时地对着瓶子来上一口,他阴沉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打量,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和挑衅。
  郑桐凑近钟跃民:"跃民,你看见没有?海淀的、东西城的、朝阳的,都来了,明天早上有热闹看了,你说明天李援朝他们来不来?"
  "他当然得来,这种露脸的事他能不来么?"
  "那李援朝今天怎么不来排队?"
  袁军插言道:"凭李援朝的名声,他能来排一夜队?不信你看着,明早开始卖票了,他才会到,而且绝不排队。"
  钟跃民点点头:"没错,他就是第一个买票,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奎勇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李援朝。"
  "扯淡,我倒想见识一下,他难道三头六臂?""要是一对一交手,三个李援朝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他手下亡命徒很多,轮不上他亲自动手,你已经被收拾了。"
  "那好,明天他要是来了,你给我指一下就行,我要会会他。"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奎勇,今天是我请你来的,算你帮我一个忙,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说一声就行,我随时还你这个人情,可这次你不能给我找麻烦,你要是想和李援朝叫板,以后自己找机会,和我无关。"
  李奎勇点点头:"好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次我听你的。跃民,说实话,以前我最烦你们这帮大院里的孩子,惟独你钟跃民还算条汉子,咱俩只做了一个学期同学吧?可咱们成了朋友,我本以为你钟跃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我今天才发现,你怎么也有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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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摇摇头:"这你可错了,我不是怕谁,和你说你也不懂,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李奎勇冷笑不语。
  西北风在呼啸着,一堆堆篝火旁,青年们紧裹着大衣,伸出双手在烤火。不知是谁先哼起了歌,随即很多人加入,成了乱哄哄的大合唱: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
  钟跃民吃饱了肚子,便觉得有几分无聊,他伸了个懒腰说:"我要去附近走走,谁去?"
  袁军马上响应:"我去。"
  郑桐本不想去,可他怕钟跃民不在的时候有人寻衅,靠他自已是应付不了的,于是也表示要去。
  李奎勇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钟跃民、袁军、郑桐三人沿着空荡荡的前门大街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袁军凶狠地说:"跃民,我先和你打个招乎,我看李奎勇那小子不顺眼,今天看你的面子我先放过他,早晚我要插了他。"这也是玩主特有的语言,刀子被称为"插子","插了他"相当于"捅了他"
  钟跃民无所谓地回答:"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别和我说,不过,你要是和李奎勇单练,恐怕不是他对手,这小子手黑着呢。"
  袁军不屑地哼了一声:"走着瞧吧……"三个人走到大栅栏商业区,袁军、郑桐走路跌跌撞撞,已困得睁不开眼睛。钟跃民却目光炯炯,毫无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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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军迷迷糊糊地说:"跃民,哥们儿不行啦,我得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郑桐也不满地嘟哝着:"我也快扛不住了,跃民,你丫怎么跟上了发条似的,一点儿不消停?"
  钟跃民笑着说:"你们俩真没用,一宿都熬不下来?不行,不能睡,走走就不困了。"
  袁军和郑桐跌跌撞撞地走上一家商店的台阶,紧裹着大衣蜷缩在门洞里,看样子再也不打算动了。
  钟跃民大声问道:你们俩是真不打算走了?
  袁军都口齿不清了:不走……坚决不走了,你杀了我也不走了……
  郑桐迷迷糊糊附和着:谁走谁是孙子……
  钟跃民四处张望一下,发现了这家商店的玻璃橱窗,他脸上露出了坏笑。
  钟跃民威胁着说:好啊,这可你们说的?谁走谁是孙子。
  他突然抡起手中的弹簧锁向玻璃橱窗砸去,一声巨响,橱窗玻璃被砸得粉碎,钟跃民扭头就跑。
  被惊醒的袁军和郑桐呆呆地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他们闪电般窜出门洞,向钟跃民追去……
  空荡荡的大街上传来袁军气急败坏的喊声:钟跃民,你丫有大爷没有?我操你大爷……
  清晨终于来了,等候了一夜的人们自动排起一条长队,很多人都在看表。
  八点整,售票处的窗口打开了,一个售票员伸头向外看了一下,发现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她惊讶地张大了嘴,把头缩了回去。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每一个排队的人都紧紧贴着前一个人,生怕有人插进队伍。
  这时远处响起了自行车的转铃声,许许多多的铃声竟汇成一股宏大的声浪。街道尽头出现密密麻麻的自行车流,身穿各色棉大衣、呢子大衣的青年一群接一群,汇成一股强大的黄色人潮向天桥剧场的方向涌来。
  钟跃民他们几个人立刻兴奋起来:"嗬,够壮观的,四九城玩主全来了,这回有热闹看啦"
  "打吧,打死几个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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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该开场了,这可比看芭蕾舞来劲。"
  那些刚刚来到的青年似乎没有排队的概念,他们支好自行车,便一窝蜂拥向售票口,队伍一下子乱了。排了一夜队的人们对这些骄横的后来者并不买账,他们一个贴一个,顽强地保持着完整队伍,企图把这些后来者挤出去。人们推推搡搡,拥来挤去,队伍就象一条不断扭动的巨龙,喧嚣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巨大的声浪,人群中最终酿成冲突,两伙青年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斗殴,人群顿时大乱,混战中不时能看见一两只高举着弹簧锁的手在人群中隐现,随即传来肉体被击中的闷响。
  钟跃民站在旁边抽着烟冷冷地观望着,他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大名鼎鼎的李援朝。
  李援朝捏住自行车的车闸,他一条腿支住身子,另一条腿跷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似乎只是从这里路过,根本没打算下车。他身边簇拥着十几个横眉立目的青年,很有点儿众星捧月的意思。李援朝的个子很高,身材魁梧,一张堪称英俊的国字脸,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蓝制服,在一片黄绿色的军装中显得很特立独行,他在"老兵"中是个领袖级的人物,李援朝这三个字就是招牌,犯不上象那些毛头小子那样穿身将校呢到处招摇。
  李援朝和钟跃民是一个学校的,他比钟跃民高两个年级,1966年成立红卫兵组织时,钟跃民刚读完初一,李援朝已经读完了初三。本来以李援朝的身份犯不上搭理低年级的钟跃民,而钟跃民也没想巴结他,在红卫兵海淀纠察队共事时,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他俩真正熟悉起来,是在冲击公安部大院时。
  1966年底,老红卫兵们聚集在北展剧场,起着哄地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李援朝在会上当仁不让地被推举为领导人之一。
  多年以后,钟跃民和一些当事人谈起这件往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可笑,因为"联动"的成立完全是起哄架秧子,既没有严密的组织系统,也没有统一的行动纲领,只不过是干部子弟们对当时的中央文革小组有气,因为中央文革小组已经把斗争的矛头对准了党内老干部,也就是他们的爹妈,这就直接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向来是革别人命的,怎么这次革命革到自己家来了?大家在会上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散了会后也没什么人把这件事当回事,可圈外人不了解情况,把"联动"这个组织传得沸沸扬扬,很有传奇色彩。甚至有传言说,"联动"组织内部等级制度森严,连袖章都是按照爹妈的级别配发的,分别为呢、缎,绸、布等面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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