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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妖》[全文][都市妖]

《王都妖》by 红赝
文案
每个人心中都栖息着妖魔
他的心本已腐朽,阴霾就像影子一样无法消亡
那一只小小白狐
抱着一颗替人还愿的心而来
九生九死,偏是舍不下这个人类
因为它,他心中阴霾消却得无影无踪
“你啊……真是一只傻狐狸。”
 
  楔子
  这是一个被钢筋水泥湮埋了一大半的城市,建筑衰败,街巷错落,灰蒙蒙的天空压抑着许多都市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气息,仄仄迭迭的影子一个踩上了另一个,街头熙熙攘攘,永远也没有尽头。
  偶尔有几个流浪汉沦落街头,以乞讨为生,耷拉着的身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拉出的那个深深团绕的阴影随着微弱的光线缓慢移动,极少有人会去注意他们,却仍有断断续续的硬币傲慢地滚到他们的面前。
  超市里面的这个时候人并不算多,有城一向都讨厌人多,却偏偏又喜欢住在这个拥挤的大城市,喜欢买东西时不跟人讨价,也不喜欢有人到处吆喝的声音,虽然不怎么喜欢超市里面极其嘈杂的音乐,不过买东西并不需要太久,他只要按着纸上需要购买的物品一样一样扔进购物车里然后到柜台结帐就可以了,一切都很方便,这也是他喜欢城市的理由之一。
  从超市出来,才打开车门把手上的东西扔到副驾驶座上,有城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停了停之后他一关车门又返回到超市,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只炒菜用的锅子,作以防万一之用。
  稳稳地倒车出来,一路向自己的公寓驶去。
  有城的手指很长,突出的指骨恰到好处,握在方向盘上高低错落,形态十分优美,一见便会觉得这是一双十分灵巧的双手。
  此时他指间烧着一支烟,有城有很大的烟瘾,本来一天要抽掉两包烟,后来稍稍改了一下这个不太好的习惯,变成一天只抽半包。
  车开的不快,城市的马路总是有着一定的节奏,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不然跟着节奏往来总是最正确的。
  有城其实并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可有些事难免要依着规矩依着条理来,半点也错不得。
  也许想到了什么,有城皱皱眉,有点不爽的样子。
  有城住的公寓在水沅路,车子在过了两个街口之后就能看见不远处高耸的公寓,公寓前有一条将近两百米的林荫大道贯穿了东西,中央园区是水景大道,其间甚至还有几条弧形的休闲小径,虽然风格细致,不过还是有着人工的感觉,有城不太在意这些零碎的东西,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离马路较远的安静的环境罢了。
  高层建筑最麻烦的事就是停电,有城为了这个特意又在低层买了一间,以备不时之需。
  他就是怕麻烦的事。
  在地下室停妥了车子拎着东西进了电梯按下了十五层的按钮。
  没有取出口袋中的钥匙,也没有出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我回来了。”有城说。
  一年前有城的家里来了一个同居人,有城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跟自己一起生活,他早就准备好一辈子独居的。
  “你回来了。”开门的人重复了这句话,看了有城一眼就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在拿锅子的时候那人盯了半响,然后抬头看有城。
  有城也看了他半响,很了解地说道,“又坏了?”
  那人“嗯”了一声,把东西拿到客厅里面分类。
  有城换了脱鞋走进门,直接来到厨房。
  惨不忍睹。
  有城站在门口,意料之中地抬眉。
  “锅子又坏了。”那人淡淡道。
  “你把水饺跟冷菜放进冰箱,厨房就交给我吧。”有城低低说了一句,脱下外套挽起了衬衫的袖子。
  “好。”那人没回头,按着有城的吩咐做事。
  自从他的同居人来到这里三个月之后,有城的厨房就没有少遭殃过,一年过去依然能重现第一次水漫厨房的情景,有城也是见怪不怪,先将地上的碎片扫进畚箕,再捡出水池里面的碎碗碎盘,再来是拖地板,擦罩台,最后就是把一池子的碗洗干净。
  做完一切回头望望垃圾桶,里面不偏不倚正好扔着一只锅子,中间破了个大洞,边上是一些看似焦黑粘乎乎的东西。
  “粘锅了?”有城对着客厅说着。
  “嗯。”客厅里的人已经开出了电视机,搁着下巴面无表情看着液晶超大屏幕里不停变换的画面一动不动。
  “今天不玩游戏了?”
  “已经过关了。”
  “想看片吗?”有城问。
  那人不回答,只问,“你一会儿干嘛?”
  “做饭。”
  “哦。”
  一声之后又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城感觉到有一个人走进了厨房,把畚箕里的那些碎片倒入垃圾桶,再把垃圾桶里的口袋扎好,然后走了出去。
  有城没有回头,只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一成不变,可有城却知道,自从一年前捡到了这个人开始,他的生活就开始一点一点被改变,被这个连名字也没有的人改变了。



  有城醒来的时候,身旁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不知为什么,阿言最近总喜欢变回小狐狸蜷在他身旁睡觉,也不怕他不小心压到它。
  狐狸本来机警,有城一醒它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眸,注视有城良久凑过头去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有城的脸颊。
  有城好笑地抱住了它,伸手抚了抚它身上的茸毛。
  在床上腻了一会儿小狐狸跳下床出了房间,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到青年的模样,有城不由扬起了唇,看着青年问,“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因为还有点感冒的缘故他的声音里有着鼻音,可听起来却很好听,比起平常的时候更加有味道。
  “很晚了,你已经睡了。”青年换了一身衣服之后回头看着有城问,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有城说话声音里面总有几分温柔,虽然话语还是那么简洁,可听起来味道却是不太一样,“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有城微笑看着青年说道,“随便什么都好。”
  “冰箱里面还有一些小馄饨,我煮来给你吃。”青年说道。
  “好。”有城点头。
  看着青年的背影有城不由敛下了眼,这一个月里面青年什么都没做,只顾着照看他,还拼命学起来做饭烧菜,把之前一年怎么也没学会过的这件事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做,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出一点小意外,甚至还被火不小心烫伤,可是青年还是义无反顾,完全不在意自己怎么样,只想着为他。
  可他怎么值得?青年已经为他少去了八条性命,为什么现在还是这样执着,完全都没有改变过!
  有城缓缓起床,穿上外套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里面青年无比认真的侧脸,他猛然想起那次青年也是这样用心地为他做三明治——就在他知道自己要离开的那一天早晨。
  没由来一阵心痛,有城悄悄退了出去。
  馄饨煮好之后青年端了出来,有城已经在餐桌上等着他了,见他出来笑着说,“似乎没有大闹厨房了,让我尝尝看阿言的手艺。”
  “这只是水煮的,晚上我做好吃的给有城尝。”青年却摇头说。
  “好。”有城微笑。
  吃完早餐两人打算出门,除了要去超市购物之外有城也好久没有在外面走动了,而且学校请了一段假一直没去。
  逛超市的时候顺便又打了电话给劭凯,因为听说是阿言掌勺,劭凯自然是迫不及待,说他一下班就马上就会过来。
  “看来他为了照顾你学会了不少东西嘛……”最后劭凯总结说。
  有城笑,看着一旁正仔细挑选着蔬菜的阿言。
  “最近他很辛苦。”有城说。
  “知道了啦,大不了晚上我来刷碗。”劭凯道。
  “这可是你说的。”有城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道。
  “谁叫我也心疼那只小狐狸嘛……”劭凯笑道。
  “好,那一会儿见。”
  “OK,BYE。”
  挂了电话有城看着一脸深思的阿言,不由笑着问道,“晚餐多了一张嘴巴,你打算用什么喂他?”
  “医生爱吃虾吗?”阿言问了。
  有城想了想说道,“好像喜欢,你要做虾吗?”
  阿言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去看眼前一只只鲜嫩无比的基围虾,“我在料理书中见过这种虾的做法。”
  “哦?”
  “因为有城现在不能吃海鲜一类的东西,所以没试过。”阿言很老实地说。
  “是嘛,那买一些回去吧,做给医生尝尝看。”有城笑着说。
  “好。”阿言点头,又抬眸看有城问道,“有城有没有其它想吃的东西?”
  “刚才你报了那么大一堆菜名,里面已经有我喜欢吃的菜了。”
  “我还要买一点香菜。”阿言又说。
  “先把虾称好。”
  “嗯。”阿言一点头之后就径自一只一只捡起虾来,因为是活的,有一些他还跟它们搏斗了好一阵才捡进自己的袋子中。
  狐狸跟虾……有城很有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发现购物车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阿言一手挑选的,看来阿言对超市已经很熟悉了,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来时的那种一无所知。
  “好了。”阿言站了起来,拎着选好的虾。
  “我们走吧。”有城笑着拉起他的手,一起走到买香菜的地方。
  劭凯到的时候晚餐已经上桌了,有城本来想帮忙,可是阿言见他有点疲惫的样子怎么都不肯让他进厨房,被推着进了房间休息,刚刚才出了客厅。
  “好香!”劭凯一脚踏进门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显示他已经非常饥饿。
  摸摸肚子,劭凯去厨房洗手,看见阿言正在炸豆腐。
  “要我帮忙吗?”想起有城说的话,他乖乖地问了。
  阿言摇摇头,说道,“马上就好,医生先去吃吧。”
  劭凯嘿嘿一笑,便道,“那我就不客气咯。”
  有城见劭凯从厨房出来,笑着问他,“快好了?”
  “嗯,他让我们先吃。”劭凯连筷子也不及拿起来直接用手抓起了盘子里的一只虾剥了殻就送进口中。
  有城笑着看他,“这是阿言特地给你做的。”
  劭凯嚼着鲜嫩带点辣味的虾肉,忍不住就点起头来夸道,“很好吃啊,很难想象是两个月前一直炒坏锅子的阿言做的。”
  有城笑了起来,“锅子倒是还经常坏,手艺却越来越好了。”
  劭凯点头道,“不错,不错,你也来尝尝?”
  “等一下。”阿言正好走出来,他手中端了一碗刚刚做好的豆腐汤放到桌上便道,“我去取醋,有城蘸着醋吃比较好。”
  劭凯在一旁看着阿言转身进厨房的背影对着有城笑道,“看来把你交给他实在是个好主意,我可以放心了。”
  “本来就不用你担心。”有城收起手中的报纸笑着走上餐桌。
  “真坦白。”劭凯瞪他一眼,随即笑道,“今天的菜那么丰盛,我们得为阿言的回来跟你的康复好好干一杯才行。”
  “嗯,确实值得庆祝一下,阿言你说是不是?”有城看着把碗筷拿出来的青年笑着问。
  阿言点头,把筷子分好一一递给有城跟劭凯。
  “说起来……”劭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盯着阿言上下打量着。
  阿言微微皱起眉,低头看看自己,又抬起脸来看劭凯,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不解。
  “怎么了?”有城一开始也愣了愣,随即便会意,却不说话。
  劭凯这时转眸看有城,问道,“你还没有跟他说吧?”
  “说什么?”阿言问了。
  有城微微垂下了眸,然后再抬眸看着阿言说道,“你的事……劭凯知道了一些……”
  阿言一听就明白了,也没多说什么,只安静地看了劭凯半响,便在下一刻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劭凯一惊起身,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阿言!”
  有城却在一旁笑,劭凯朝他看去,一看才明白,因为这时有城的怀里忽然多了一只雪白雪白毛茸茸的小狐狸,那双眼睛狭长狭长的,正回头瞅着劭凯看。
  青年的表情本就少,变回了狐狸更是一脸无动于衷,看了劭凯一眼就往有城怀里蹭了蹭,然后坐在有城腿上。
  “还真是——”劭凯瞪着有城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咕哝道,“说变就变啊……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我……”
  小狐狸也没理他,大刺刺坐在那里,一个爪子还搭着有城的膝盖。
  劭凯没辙地笑了起来,朝它伸出了双手,口中叫道,“来来来,让我也抱抱……”
  小狐狸倒是没躲,乖乖地让劭凯抱了起来。
  “真是……好舒服啊……”劭凯拉着它的爪子摇啊摇,忽然间只觉得可爱极了。
  “好了,阿言忙了一下午,早就饿了,我们吃饭吧。”有城看劭凯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
  小狐狸闻言一溜烟就从劭凯手中窜了出去,眨眼间进了厨房,再出来时又恢复了青年平常的样子,手上还拿了几个杯子,一脸的若无其事。
  劭凯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一边眉毛抬得老高,过了好久转头看有城问,“你第一次看见他变成狐狸的样子是什么感觉?”
  有城耸耸肩,摇头说,“那个时候又不像现在那么轻松,我担心都来不及,就担心阿言会消失。”他说着看着一脸平静的阿言,现在这一刻他尤其觉得庆幸,因为阿言还在。
  青年只是看着他,用那双向来平静却细长的眼睛,他的眼底,深深映出了有城的影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

  完

  这是一面镜子,很古老的铜镜,年代也许能追溯到中国古代的秦朝,只不过熟识骨董的行家都知道秦代的镜子在市场上实几乎不存在,可这却是一面不折不扣的秦代七角星纹镜。
  事实上,就连这家店的摆设也一样古老而陈旧,处处散发着上古年代的陈腐气息,所有的装饰都带着一种端庄的华丽,无论是陶器上的法花,或是屏风上的纹饰,没有一处不在透露着古代工艺的精细跟巧妙。
  宽大的袖袍随意一拂,镜面有波纹闪现,便见里面蓦地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便闻一个低低醇醇的嗓音带着笑意说道,“要不是它心底早有了人,我真想把它带回来养养。”那一身毛茸茸的感觉抱起来一定很舒服,况且,还是一只那么乖巧的小狐狸,又会做家务,多好。
  “要不,等那个人类死了,我抱它回来?”眨眨眼睛,说话的男子视线瞥向了屋子幽暗的一处。
  “随你……”过了良久,一个平平板板的声音从那处传来,原本一见并不是很宽敞的屋子竟有一大半都是隐在了暗处的,隐约见一个人影披着袍子单手支额侧卧在了一张长长的椅子上,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却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幽幽火光中似有烟雾缭绕,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香,依稀分辨出那人手中捏着的那根细长烟杆正烧着烟丝。
  男子低低地笑,视线复又转了回去,看着镜子里面那个和乐融融的画面,三人之中一个男人温和的笑,另一个男人开怀的笑,还有那个青年则是一脸的平静,只依稀在他唇角看见了一抹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这里是一家骨董店,普普通通的门面,普普通通的招牌,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招牌上那四个跟这条街巷不甚相符的店名,跟那被厚重的蓝底镶花绒布遮盖的落地窗了,透着一种神秘,一种宁静。
  天锁重楼。
  这里并非楼,更没有楼房,只是一条繁华的商街而已。
  人来人往,却甚少有人光顾这家店,可能是因为这古里古气的骨董并不太受现代人的欢迎,又或许是这家店很低调,并不引人注意,所以没有一个客人推门进去。
  “实在有点闲呢……”
  开张的第N年,依旧一样清闲。
  紫袍男子懒洋洋地躺在一张明代的黄花梨螭纹椅上看书,他手边是高近一米的楠木雕花纹花几,上面还摆着一盘瓜子跟一只橘子,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可一本现代的书出现在这名古装男子手中的情景着实有些诡异,让推门进来的人着实愣了愣。
  古香古色的骨董店偏偏在门前吊了一只紫罗兰花式的风铃,随着“叮铃铃”极其悦耳的声音男子从书中抬起眸来。
  “我是不是该说欢迎光临?”男子扬着唇角,一脸淡然的笑。
  进来的是一名十六、七的女孩,一头凌厉而微翘的短发,一身简单恰到好处的穿著,看上去有型而且时尚,却是跟店里的摆设格格不入。
  “我从没有注意过这里还有这样的一家店。”女孩环顾四周,被那些极其古典的家具摆饰吸引了。
  “本店新开张,请问这位姑娘对骨董有兴趣么?”男子从椅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书搁在一旁的案几上。
  “姑娘?”女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眼前的男子不仅人看上去古,连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一丝“古”意。
  男子闲淡一笑,淡淡道,“姑乃女子,娘为女字,姑娘二字便是少女之意,请问有何不妥呢?”他有板有眼,一字一字分析道。
  女孩有些瞠目,看了他半响又笑了起来,便回道,“这里让我感觉回到了古代,或者,正在拍古装戏。”
  男子不置可否,依旧一脸淡笑。
  女孩只觉得他一身的气度是说不出的雍容华贵,看上去竟不太像是现代人,不由怔了怔,又问,“这里既是骨董店,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很漂亮精巧的小饰品?”
  男子一点头便道,“最多的自然是玉器,在这边。”
  女孩跟着他走到一张案几上,上面摆着好多小巧玲珑的玉佩什么的,她却在其中看见了一根细细的丝线,颜色是金色的,不知是什么用处。
  她拿起了丝线,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吊坠,是一个很精致的绳结,并非玉器。
  “这是——”
  “这个已经被人订走了,是手链,有护身符一类的作用。”
  “是吗?”女孩似是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将丝线缠绕在自己的手腕处,绕了好几圈之后欣赏了一下,却觉得跟自己的手腕意外的相配,不由中意起了这件物品。
  “很漂亮。”女孩赞道。
  男子微笑,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说道,“我们这里的东西各只有一款,所以很遗憾了。”
  “这个‘天’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女孩翻着绳结,看见上面的字。
  “正是店名的那个‘天’字。”男子温和地回答。
  “是嘛……不过既然有人订了……那我再看看别的吧……”女孩犹豫又不舍地放下那根金丝,眼光又看向了其它的物品。
  青年出现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开了,男子见了他一点也不意外,因那金丝已闪起了金光,正是预示着他的到来。
  “我们等你很久了……”男子见了青年淡淡笑道。
  青年凌厉的脸廓上那双细长的眸子隐约有着一种奇妙的气质,像是一种古生物,却似多了些许人的气息。
  “进来吧……”男子随手关上了门,复将帘子一拉到了底,遮住了一切。
  重楼篇
  ——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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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该如何找?
  有城手中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根引他前去天锁重楼的金丝线,此时再看绳结处那个“天”字,应该就是指天锁重楼,或是跟那名男子有关的字。
  只是丝线一拿出来,阿言不知怎么的就一味上来抢,似乎感觉这个东西很不祥,也不想再见到一样。
  有城皱起眉,抱紧了不停挣扎的阿言,它从来没有这样过,以前无论什么事都是一贯平静的样子,何曾见过那个青年像现在这样失态?
  “阿言,阿言,你怎么了?”
  小狐狸在有城怀里死命挣扎着摇头,就是咬着那根线不放开。
  “阿言!”有城却不允许它将这条丝线毁去,于是伸手跟它拉扯起来,混乱之中,小狐狸一不小心咬到了有城的手指。
  猛然发现伤到了有城,小狐狸静止不动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血从有城手指上不停滴落,有城倒是不在意,把金线收好。
  “阿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愿意找办法变回来?”有城在沙发上坐下,让阿言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问。
  阿言摇头,视线却还是盯着有城受伤的手指。
  “我没事。”有城摇头,阿言却转过头去舔有城的手指。
  有城看着它不语,却觉得它黑亮亮的眼睛里面有着一种慌乱。
  “阿言,你到底怎么了?”有城低低叹息。
  小狐狸不响,把血渍舔了个干净之后趴在有城腿上。
  有城轻轻抚摸它的头,却是拿它毫无办法。
  这件事暂时作罢,有城不提不代表他放弃,只是出去的时候他经常会去当时的小巷,可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时的光景,巷子不用五分钟就能走到尽头,完全没有其它的出路。
  有城在青年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凡是跟他有关的事物绝对不寻常,而当时找人心切,他对于那天锁重楼的出现就连吃惊的功夫也没有,只是现在那个神秘的世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阿言还是阿言,只不过现在的它不会帮有城做家务,不会说话,更懒得动上一动,只是注视有城的时候还是一样认真,可是那黑眸好像不再那么有灵气,而且看上去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
  有城带它回过还愿寺的后山,可是那里似乎也不能让小狐狸提起劲来,有城找不到一点其它的办法,只是看着它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消沉。
  “我带你去找那名男子。”有城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因为此时的小狐狸就算再不情愿也提不起力气反抗,有城轻而易举抱它出了门,发动车子又来到那条小巷。
  拿出那根金色的绳索,有城将它缠绕在了小狐狸的右爪上。
  “阿言,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如果你为我考虑的话跟我一起想想办法,好吗?”有城放低声音对它说,只希望阿言能为自己考虑一下。
  阿言却挣扎着要起来,它确实没有了一点点力气,完全都不能站稳。
  “阿言!”有城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它变回了狐狸的样子连活也不想活了?
  阿言忽地咬住有城的裤脚,似乎就是想拉他离开这里,可是凭它现在的力气怎么可能拖动一个人?
  “阿言?”有城想抱起它,可它就是死死咬住裤脚不松口。
  “阿言,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奇怪?”有城皱起眉来,却忽然发现刚刚带到小狐狸腕上的金丝开始发光。
  阿言似乎也察觉到了,它的眼底又开始慌乱起来。
  不行!那个人不能来!
  不能让那个人出现!
  它蓦地低头扯起了腕上的丝线,牙齿猛咬了上去,有城心里一紧,赶紧用力分开它的头跟爪,却已经在它右爪上看见了好几道被利牙划伤的血痕。
  有城的心不由揪得有点疼痛了,他完全没了主意,根本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激动。
  “看来……有人很不欢迎我啊……”男子突如其来的声音凭空出现,有城抬眸间便见一人一身紫衣抱臂闲闲而立,眼底是了然的笑意,可是只这样的闲适却会让人感觉到有某种神秘迫人的气势。
  “阿言它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有城说话的时候抱起了还在不停挣扎的小狐狸,不让它再动弹,尤其是再伤到自己,小狐狸此时只剩下小小的脑袋可以转动,它回头狠狠地盯着那名男子,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敌意。
  “阿言?你叫阿言是吧……”男子当作没看见,只笑着对它说。
  “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你有没有办法帮助它?”有城一脸焦急问着那名男子。
  “我既然出现了自是为了它而来,只是看它此时的样子恐怕——”男子莫名摇头,眉宇间似是有着一抹惋惜之色。
  “恐怕什么?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有城的眉拧得死死的,就是松不开来。
  男子摇摇头,“看它的样子并不希望我救它,这样的话岂不是很难办?”
  有城低头看了一眼依旧盯着男子的小狐狸,他心里也是不解,于是问道,“你知道它为什么会不愿意?是不是因为它知道些什么?”
  男子低低一笑,轻语道,“它只不过是一只小妖,本来还有着三百年的修行跟还愿石的灵力,所以在你的身边完全不需要吸取你的精气,只不过现在它已经完全失去了那些灵力,再想在人身边生存就必定要吸取精气,偏偏……”
  男子说到这里有城完全明了了,原来它竟是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
  “那它再这样下去会怎么样?”有城打断男子的话问。
  男子淡淡一个字,“死。”
  有城一惊,下意识抱它抱得更紧,“那么,该怎么样才能救回它?”
  男子却随意说道,“它自己都不愿意的事旁人如何能勉强?”
  “它不愿意,我愿意!”有城忽地说,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狐狸说,“它要怪就怪我,希望你能救它。”
  男子闻言脸上浮现了一丝意料之中的淡笑,他微微抬了抬修长的眉低低说道,“你真的愿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如果是你的生命呢?”
  有城怔了怔,然后回答,“我希望它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如果非要用我的生命换它的,那我也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问。
  “如果真的这样,它应该把我忘记才行。”有城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消去它跟你在一起时的记忆?”男子低笑着。
  有城点头。
  如果是那样,阿言会伤心的,所以,应该全部忘记才行。
  要让它忘记。
  小狐狸却是听到了,它猛地转头注视有城,有城没有看它,可他却从它微微颤抖的身体感觉到了某种绝望,一种不愿意相信的绝望。
  “看来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优美唇瓣微扬,男子缓缓抬起了手。
  有城一愣之下男子已经欺身上前,他的手遮在了他的眼前,有城只听见那人在耳边吩咐,“把眼睛闭上。”
  有城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分钟不到,又听见男子低沉优雅的声音说道,“可以了。”
  有城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
  他低头望去,只看见怀中小狐狸十分黑亮的眼睛,对上了之后却是一阵的不舍,直到有城终于不忍,硬生生转开了视线。
  然后似乎逐渐适应了黑暗,有城的眼里映入了一些十分古雅的摆设,却也是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晰的,只是那男子的身影却已经不在,独独留下他跟阿言在一个显得神秘而古老的空间里。
  有城忽然想到了秦风,总觉得他会喜欢这里。
  火光幽幽传来,有城似乎听到了一丝很细微的动静,而怀里的阿言好像觉得冷了起来,身体抖的有点厉害,就连有城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突如其来的幽冷之意。
  “你把他们带来了。”
  忽然地,一种完全无法形容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面响了起来,嗓音圆润,可那种硬冷又平板的语调是说不出的死气沉沉,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感觉尤其诡谲难测。
  有城辨别声音的来处,却发现那竟是来自他的头顶。
  “不带来难道让你出门?”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那人的便是刚才那名男子了。
  这声音却一路寻下,有城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从一道阶梯上走下来,只是那阶梯隐在了暗处,让他一时间没有看见罢了。
  两人从楼梯步下,有城逐渐看清楚了走在前面那人的样子。
  其实说看清也不完全,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暗,只是那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乍然而来的逼人气势跟伴随他出现的华丽神秘之感尤现,只让人觉得此时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相较之下之前那名男子便有一种温润清贵之感,可有城早已觉得其实也有某种很深的东西隐与这名男子身上,跟那人的虽然不同,但压迫感都是不言而喻。
  两人霎时在这样的地方一齐出现,只觉风华逼人,不像是在人间。
  而确实,这样的地方也完全不像人间。
  那人在有城跟前的一张佛床上半倚着坐下,一手撑额,长长的黑发一落而下,蜿蜒不绝,他抬眸看着有城怀里的小狐狸,“你要救它?”他的声音平淡,好像是在问却像是一种结论。
  有城点头,“你能帮我?”
  那人一双波澜不兴的眸盯着有城,却没有说话。
  “我应该怎么做?”有城又问。
  那人静了片刻,说道,“把它给我。”
  有城愣了愣,有些迟疑,却并无意把怀里的阿言交给这个人。
  “阿言。”见到这样的情形那人开口低唤。
  小狐狸转动脑袋,对上了他的眸。
  对视片刻,有城发现怀里的小狐狸挣扎起来,然后一味摇头。
  “我说了它不愿意。”早先那名男子见状不由淡笑低语。
  那人只轻瞥了男子一眼,却不说话。
  “你也知道我关注这只小狐狸很久了,不是么?”男子嘴角噙笑,直瞅着那人看着。
  那人还是没有回应,却忽地随意一拂袖。
  发丝随动,有城只觉得眼前一晃,怀里的小狐狸不知怎么的竟然就落到了那人手中。
  “吱、吱……”小狐狸在那人的手里挣扎,却完全挣脱不了。
  “你快住手!”有城惊道。
  便在有城惊呼之后,小狐狸没了声音,就这么闭上眼睛瘫软在了那人手里。
  “阿言!”
  那人抱着已经晕过去的小狐狸站了起来,身上厚重长衣在脚畔层迭连绵。
  “你要救它就跟我来。”他开口,说话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有城愣了愣,那人已转身上了楼,连眼角也不再瞥他一眼。
  “还不跟上。”身边那名男子低语,有城这才移动脚步,紧跟那人上了楼。

  七

  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毫无止尽的白色光芒将它笼罩包围了起来。
  好温暖。
  是谁?
  这样的光芒之中,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可它始终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白色光芒越来越盛,让它逐渐有了力气。
  不行的,不能再这样下去。
  某个念头猛然闪现在了脑海。
  再这样下去那个人会死!
  会死!
  那个人……
  那么熟悉的感觉,是有城?!
  “有城——”
  青年惊起,一眼就看见了身边安静躺着的人。
  “有城!”
  男人一脸淡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要消失掉一样,不是有城又是谁?
  “你醒了,可以带他走了。”一人寥寥出声,让青年回过头。
  望着那人的眼睛,青年只觉一种无形的压力渗入了骨髓,它虽不识得这个人,但他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力,这种力恐怕连神佛都无法忽视,更何况它一只小小的狐妖。
  这个人,有着人类的气息,却绝非寻常人类。
  “有城怎么样了?”他问。
  那人却淡淡言道,“他把精气都给了你,你说他怎么样了?”
  青年闻言一惊,抬手探他鼻息。
  “放心吧,他施的不是一般的度气之法,你的有城现在跟你体内的气相连,只不过他是人类之身,经过此法总是会有一些损伤的。” 开口的是另一个人,青年知道他就是一开始出现助它恢复了一天人形的紫袍男子。
  “什么意思?”青年心里没由来一紧。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却没有回答,只道,“这里煞气很重,你若再不带他走也许他真的就没命留下了。”
  青年经他这一提醒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里何止煞气重,阴气也重,有城是绝不能久留的。
  “我带你们出去,把眼睛闭上罢。”男子这时对他微笑说道。
  再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了那名男子,只剩下那条熟悉的小巷。
  青年像做了一场梦,可看着怀里的男人,却发现是一场恶梦。
  “有城?”他轻轻呼唤着,男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有城。”
  “有城。”
  “有城。”
  不断的呼唤,却还是没能把人唤回来。
  “……我们回家。”青年的声音轻轻的,却总有一种茫然。
  有城一直没有醒,青年带着他回家,把有城放在了床上,然后就坐在了那里,凝视有城的脸,一坐就是一整晚。
  天色渐亮的时候青年趴在床畔逐渐睡去,等他一觉睡醒有城却还是没有醒。
  青年注视有城好久,忽地举起双手合并在一起,指尖逐渐散发出一缕白光,白光形成一条细长的线慢慢渗入有城的心脏部位,可转眼间又见从有城的身体里同样渗出一道白光重新回到青年的身上。
  青年于是停下,怔怔望了一会儿,忽地便见一缕白烟,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转眼就变成了一只白白的小狐狸,它扑地一下跳上了床来到有城身边,趴在了有城的身上,然后它伸出舌头来轻轻舔着有城的脸。
  有城,你快醒来。
  他似乎睡了很久,记忆中只有那只白色茸毛安静的小狐狸。
  然后他感觉到了茸毛碰触着自己的脸颊,很柔,很软,很舒服。
  ——阿言?
  是阿言吧……
  它没有变回来么?
  有城忽地睁开眼睛。
  他蓦然对上了一双古水般宁静的双瞳。
  青年坐在了床畔,静静凝视有城的脸。
  “阿言……”有城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无力,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他试着坐起来,却在半途又跌了回去。
  “你现在很累,不要起来。”青年轻语,替有城把身上的被子盖好。
  有城闭了闭眼,“是你带我回来的?”
  青年点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九。”
  十九?
  有城吃了一惊,他们出门的时候明明是十五日的傍晚时分,他竟然睡了三天?
  “你饿不饿?”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青年摇摇头,“饿的人应该是有城。”
  有城看着青年,忽地勉力伸出手轻轻去触摸他的脸,皮肤带着一丝温度,很光滑,也很真实。
  “你回来,太好了……”他笑着低语。
  青年注视有城的眼睛,过了好久,他垂下了眸。
  “对不起,有城,对不起……”他轻轻的呢喃。
  “傻瓜……你对不起我哪里?我不是还好好的么?”有城淡淡的笑,然后对着青年说道,“过来。”
  青年抬眸,见到有城敞开的怀抱。
  他怔了片刻,便飞扑上去,有城拥住他,他也把有城抱了个满怀。
  这样的拥抱,是他在人间感受到的最温暖的事物,这样的温暖,是有城带给他的。
  “有城病了,医生来做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久违了的青年的声音。
  劭凯在电话那一头惊得连话筒也掉在了地上,好不容易从震惊里面苏醒过来,他才又拾起话筒。
  “阿言?你回来了?”
  “嗯。”青年在对面回答。
  “有城、对了,有城怎么会生病?”劭凯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青年沉默下来,想起有城吩咐过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回来有城就病了。”
  劭凯不由觉得有些疑惑,可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清楚,于是便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见到有城的时候劭凯真是吃了一惊,有城的样子很苍白,就连嘴唇也没了一点血色,他忍不住拧起眉问着,“你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
  有城轻轻摇头,微微笑了笑说道,“你先去劳动,我真是饿坏了,阿言肯定也饿了。”
  劭凯听有城的声音虚弱的不成样子,不由胡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一脸认真守在有城身边的阿言,然后二话没说转身去到厨房。
  简单做了一些料理,劭凯把阿言叫到客厅,“你在这里吃,这碗是有城的,我给他端进去。”
  阿言点点头,乖乖去客厅吃饭,劭凯端了碗进去,扶着有城起来,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为了阿言才会变成这样的?”
  有城看了劭凯半响,点了点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劭凯把碗递给有城,可有城的手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劭凯只好用勺子喂他吃。
  有城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我不太说得清楚,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不想骗你,阿言他的来历比较特殊,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劭凯也不是不了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言现在能回来不是很好,况且我也没少了什么,只是现在没什么力气,休息一段日子应该就会好了。”有城笑了笑说。
  劭凯摇摇头,“我知道你在乎阿言,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可现在既然回来了说不说也无所谓,但是你要给我好好养病,有我能帮忙的事情一定要找我,好吗?”
  有城点头笑了,“当然会找你。”
  “那就好。”劭凯瞪他一眼,瞥见门外青年走了进来,他很自然就把碗递给青年说,“你去喂他,我收拾一下厨房。”
  “好。”阿言点头,接下劭凯的工作。

  八

  几天过去了,有城的身体却不见好转,也许是天气凉了竟然无缘无故发起烧来,劭凯在半夜接到阿言的电话匆忙赶来,一看之下吓了一跳,这种温度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就把人送进了医院。
  检查之后就跟劭凯预料的一样已经转成了急性肺炎,送到加护病房一个晚上之后总算有些好转,青年因为不能进去就在病房门口站了一夜,从劭凯离开到他白天出现就在同一个位置似乎动也没动过,看着有城又送回普通病房青年跟着又守在床前,劭凯也知道劝不了他,所以只好任由他看着有城。
  好不容易有城醒了过来,劭凯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你终于醒了,阿言守了你快一天一夜了,都没合眼过。”劭凯看着有城说。
  有城的视线从劭凯转到青年身上,又转向劭凯,低低说了一句,“让你们担心了。”
  “知道就好,我先去忙了,叫阿言早点回去休息。”劭凯说。
  有城点头,目送劭凯离开。
  “都是因为我。”劭凯走后青年忽然开了口。
  有城看着他,打着吊针的手伸了过去握住青年置于膝盖上的手,“我没事,是人总会生病的,不要想太多了。”
  青年摇头,一直摇头。
  “我一直担心你,现在你回来我终于放下心来,一松懈了精神人也会生病,这个你应该知道的。”有城的声音还是很低,可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柔。
  青年默不作声良久,却突然间猛地站了起来就要转身出走。
  幸好有城握住了他的手,这时虽然扯动了手背上的针头,却还是把人给拉住了。
  “你要去找他们?”有城问。
  青年不响,只看着有城,抿起了嘴唇。
  “你去,我在这里会安心吗?”有城静静注视他,“还是,你还想让我担心?”他身体没有复原,这时一动气不免引发胸口一阵气闷,忽地低低咳了起来。
  “不是。”青年握紧有城的手开口。
  有城因咳嗽没能开口,青年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记起劭凯跟他说过有事可以按铃叫护士,于是他便按下了铃。
  好一阵有城停了下来,护士这时过来看见他手上的针已经松动掉了,于是拔出来重插,青年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
  护士离开之后青年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
  有城靠着垫子,看着青年,“过来。”他开口。
  青年没有动。
  “我只是生病,虽然你变回来的事是因为我,可是我还好好活着,不是吗?”有城又说。
  青年摇头,“我不喜欢有城这样。”
  “会好起来的,发烧这种事常有,你不用担心。”有城说。
  青年注视有城,细长的眼睛里面还是有着担心。
  有城叹气,这个执拗的青年,跟那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第二天有城就出院了,劭凯开车送两人回家,青年一直守在有城身边不眠不休,一进家门有城就让青年去休息,不让他做事。
  劭凯倒是没有离开,他也叫有城去床上躺着,不过有城不愿吵到在房间里面睡觉的阿言,只是躺在沙发上休息,这两天他也睡够了,只是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力气。
  “有城,从小到大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没有生过这么严重的病,虽然只是急性肺炎,不过也很危险,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劭凯在另一端坐下问他。
  有城垂了眸,低低说道,“有些事我说出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劭凯盯着有城,不由开口问道,“你是想说,阿言他……并不是人类?”劭凯跟阿言相处也算多了,从开始认识阿言开始他不是没有产生过这种怀疑,因为没有人会被车撞得一身是血之后找不到一点伤痕的。
  有城怔了怔,他抬眸注视劭凯,看了良久,发现劭凯眼底的认真,于是点了点头。
  “他来,是为了还愿,因为,宛言不希望我死轻生。”
  劭凯看着有城,“果然是宛言?那么……阿言他究竟是谁?”
  “他是……”有城顿了顿,不知道说出来到底好不好,但是因为对方是劭凯,于是他开口,“它是还愿寺后山的一只小狐狸。”
  “狐狸?”劭凯微微一怔,却想起了青年那对细长的双眼,这时倒是不吃惊阿言是狐狸这点,却喃喃自语道,“难怪……”那双眼睛,他曾经觉得像极了一种动物。
  “他本有九条命,还记得那次的事吗?”有城又开口。
  “你是说阿言被人带走那次。”劭凯问。
  有城点头。
  “那个人你曾告诉过我是个道士。”
  “嗯,阿言无意中得到了还愿寺里的还愿石,那个道士一次次找他就是为了这个。”有城道。
  劭凯微微一愣,问道,“那么说来阿言他……”
  “因为他是狐狸的事情不能被我知道,所以他从不说,却每次还是要回来,之前消失那次就是他无法回来的缘故。”有城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怎么找到他的?”劭凯问。
  有城垂眸,“有一个人似乎愿意帮阿言,我感觉那个人也不像是人类,因为他我才找到了阿言。”
  “这么说阿言是有贵人相助?”
  有城点头。
  “那你呢?”
  “阿言没有办法恢复人形,可他又不愿意吸收人类的精气,那个时候他奄奄一息,我没有办法,只好再去找那个人。”
  劭凯隐约明白了一些,心知一定是有城把自己身上的精气分给了阿言才会这么虚弱,这样一想他不禁问道,“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有城回答,“我不会有事的。”
  劭凯却不是很相信,皱起眉,“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已经醒来了就不会有事,除非我醒不过来。”有城说。
  劭凯胡疑看着有城,“老实说你这话让我一点也不放心。”
  有城笑笑说,“慢慢的就会知道了,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事,不是吗?”
  “都这样了还没什么事。”劭凯瞪他。
  有城还是笑,“我只要阿言能回来就够了。”
  劭凯注视有城,过了好久不由长长叹一口气说,“你啊,还是没有变。”一点也没有,跟那个时候一样。
  有城淡淡的笑,视线望向了青年熟睡的那个房间,眼底泛起了一丝温柔。
  这天雪吧的气氛并不热闹,只青年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喧哗。
  青年如往常一样安静走到更衣室换好工作的衣服,回到吧台后。
  “阿言,好久没看见你了,去哪里了?”吧台前一个女人直勾勾看着青年问道。
  “有事。”青年只简单回答了两个字。
  “阿言,是阿言呢。”又有人注意到了,一拥来到了吧台前。
  “有城怎么没来?”吧台前本来坐着的欧阳问了。
  青年微微一皱眉,“他病了。”
  欧阳也皱起眉望着他,“怎么回事?又病了?”
  有城从来都没有这样三天两头病倒的事,最近这是怎么了,好像自从阿言一段时间没来雪吧开始就一直听说他病着。
  “还好,是小病。”青年回答。
  “有城没事吧,不如你今天早点回去。”小安走过来对青年说。
  “嗯。”青年点头。
  “对了,劭凯呢?”
  “医生在给有城看病。”青年回答。
  “劭凯现在简直成了有城的私人医生了。”欧阳说着。
  青年抿了唇,不说话。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劭凯当然已经离开,而房里的灯是暗着的,青年轻手轻脚走了进去,虽然没有开灯,可借着月光也能看清楚有城的脸庞。
  总感觉,瘦了好大一圈。
  青年抬手抚过有城的脸,神情里有着几分担忧。
  回来的时候他也特意去了那条小巷,他之所以又要回到雪吧,只是借着出门的时间去寻找之前的那名男子,只不过一个月都快过去了,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他回来之后,右手上本来缠着的金丝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了。
  怎么办?
  在他心里这个疑问总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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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听见敲门声,有城从沙发上惊起,冲到门边。
  是阿言,他似乎感觉到了,那是阿言。
  “有城。”门一开,有城就听见青年熟悉的嗓音。
  “你跑哪里去了?”有城看着一脸平静表情的青年,忍不住低低问他,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担心。
  青年没有说话,却忽地一把抱住了有城。
  有城微微一怔,将青年拥进了怀里。
  无论多少波折,他总想回到这里,可是、可是,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
  “有城。”
  “嗯。”
  “有城。”
  “嗯。”
  “有城。”
  “……”
  有城抱紧了青年,只觉得他的身体在微微的发抖,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情形。
  “你去了哪里?是不是跟那个道士有关?小安说前天你并没有给他带班,而且很早就离开了,是吗?”有城握着青年的肩膀注视他问道。
  青年敛下了眼,静了半响,然后低低说了一个字,“是。”
  有城听到他的回答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看着他的眼睛不语。
  过了一会儿,青年缓缓开口,“对不起,有城。”
  “对不起什么?傻瓜。”有城眉头拧着,看着青年一脸的认真忍不住又拥住了他,“为什么什么都没跟我说,刚才也是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年开始摇头,然后又说了那句,“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还是不打算跟我说清楚吗?”有城稍稍拉离了两个人的距离,看着青年的眼睛问着。
  “对不起……”青年却还是这么说着。
  有城无奈,把人拉进了屋。
  “饿不饿?”想起他还没有吃过饭,有城便问。
  青年点头。
  盛了饭热了菜端到桌上,有城在一旁坐下,其实他也没有吃,刚才也只做了一半的菜,现在锅子里面还有东西没有盛出来,估计早就是已经煮过了头的,阿言突然失踪有城哪有还有心情理会,只是随手关上了火而已。
  “吃了饭去休息一下,我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有城看着安静用筷子吃饭的青年,想起他来的时候还不会用筷子的情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悸,仿佛过去的事情就永远回不来了一样。
  青年却摇头,他看着有城,“我不要睡觉,我要听有城弹琴。”
  有城点头,“好,我弹给你听。”
  不知怎么的,有城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根本没有消失,即便是此时看着青年在自己的眼前也是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喜欢听有城的琴声,也喜欢看着有城弹琴,因为弹琴时有城的神情总是很温柔,也许这个时候会让他想起那个深藏在心底的人,所以每每青年总觉心里有一点的疼痛,为了这样温柔的有城。
  只是——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瘦长的手指交握,指尖却深深刻入了手背,却渗不出一点血来。
  青年垂眸,他知道这个身体已经不再完全,也将……什么都剩不下来。
  青年的安静有城一向都知道,可他现在的安静却太怪异,总是让他深深的担心,就像即便是在眼前,也会随时消失掉一样。
  青年不说话,有城就一直弹,一首接着下一首,把心里的曲子弹了个遍再从头开始,直到青年睡去。
  他看上去,好累。
  有城停了下来,走到青年靠着的沙发边。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阿言?”有城蹲下身低低地说。
  他抬手拂开青年眼前的刘海,那双眸紧闭,双眉毛微蹙着,似乎睡得很不香甜。
  “我曾说过的,无论你是谁,都无所谓,记得吗?”有城轻言,凝视那张古雅却淡白的脸。
  轻触他的脸颊,却感觉到他异常冰冷的体温。
  有城起身打算抱他进房,却忽然发现青年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真真实实的消失掉了一样。
  阿言?!
  有城的视线目不转睛盯着青年,一动不动。
  有城早晨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半个人的影子,而且整个屋子安静得过分,几乎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他一惊之下下了床来到客厅,却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忽然,有城听到厨房里有很小声的动静。
  阿言?
  有城绕到厨房,终于找到了那个安静的身影。
  他有一瞬间的松懈,却又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然后他看着青年,此刻这个青年正很认真的在砧板上切一块火腿香肠,边上的盘子里迭着几片面包,看上去是已经烤过的,他的侧脸对着光线,看上去却有些朦胧,可是那种专注完全体现在了脸上,就连有城出现站在厨房门口他都没有能发现。
  有城抱臂靠在了门边,看着青年的神情跟样子,心里涌上来一种快要将他掩没的不舍情绪。
  直到青年转身将盘子里的香肠片放入微波炉的时候,他才看见了有城。
  “嘿,早。”有城对着他微笑。
  “早。”青年安静注视有城。
  对上青年细长的眼,有城心里忽地一紧,他转身说道,“我来倒牛奶。”
  “好。”
  热好香肠,在面包里先放一层生菜,然后把之前准备好的西红柿跟热的香肠夹了进去,最后涂抹上一层色拉酱之后青年将早餐端了出去。
  “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有城顺手递给青年一杯牛奶,“就为了给我做早餐?”
  “嗯。”青年把早餐推到有城面前,然后自己也不动手,只是看着他。
  “要我尝尝好不好吃?”有城笑问。
  青年点头。
  “阿言这么认真做的一定很好吃。”有城说着拿起自己眼前的明治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青年目不转睛看着他。
  有城慢慢咀嚼完,然后笑着看向青年点头说,“很好吃,真不愧是我们阿言。”
  青年的表情这时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有一瞬间有城觉得他似乎是在笑,却并没有表露的很明显,让有城又认为那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吃完早餐打算干什么?”有城问。
  青年摇头。
  “我们出去玩,好吗?”
  “好。”青年点头。
  “快吃吧。”有城笑着揉揉青年的头。
  青年点头,拿起明治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着装完毕,有城带着青年到市中心购物。
  青年一身白色仿佛成了他的标志,特别是此时他的头上还带着一顶有城的鸭舌帽,也是白的。
  “你很适合白色。”有城笑着压压他的帽子。
  青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走吧。”有城说。
  青年点头。
  一路上,有城不知为什么紧紧牵着青年的手,好像就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带他一路走一路逛一路买,手上已经有很多东西了。
  青年这时嚼着一根棒冰跟有城站在电影院门口。
  “要看吗?”有城转头问他。
  看了看墙上贴的海报,青年看着有城点头。
  有城买了双人座的票,可是时间是晚上的八点。
  “我们还有四个小时要杀,要去哪里坐坐吗?”有城问青年。
  “KFC。”青年说。
  “想吃鸡翅了?”有城笑着问他。
  “嗯。”
  “那好,我们走,就去KFC。”有城拉着他往一边走去。
  KFC人不是很多,有城让青年找了位置先坐下自己排队买餐,要了两份烤翅跟一杯橙汁然后端着托盘走了回来,青年正托腮朝窗外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有城回来,他转过头,视线就没再离开他。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有城笑着把托盘上的一盒鸡翅递给了青年,“快吃吧,小心烫。”
  青年点头,“有城呢?”
  “我又不像你,那么爱吃鸡翅。”有城取笑他说着,然后把饮料也递给了青年,“这是橙汁。”
  青年看着有城,却没反应了。
  “怎么了?”有城问他。
  青年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有城试探着问他。
  青年还是摇头。
  有城无奈,他拾起桌上青年的手,那只手手腕上金丝缠绕,看去却有一种隐隐的红色,而青年的手很冷,完全不像平常的温度。
  “你什么都不说,叫我如何是好?”有城叹道。
  青年注视有城,就像平常时候一样那么专注,可本来平静的眸底却明显多了几分痛楚。
  ——当金丝再泛起红色的时候,就是该离开的时候到了,不然等你突然变了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那人曾经这么跟它说过。
  给了他这根丝线的人一定是跟那人有关的了。
  丝线已经开始泛红,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有城。”他一向喜欢出声唤这个人类的名字,从一开始他告诉他的时候就喜欢了。
  “嗯?”
  从有城的眼睛里面青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似乎快要淡下去的影子。
  猛力地挣脱开了有城,青年朝门外冲了出去。
  “阿言?”有城一惊,什么都不管追了上去。
  青年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头。
  “阿言!”有城心惊,他隐隐明了了什么。
  有城。
  有城。
  有城。
  有城。
  ……
  是什么地方在跳动,一声一声全是那个人的名字。
  只是他不能,真的不能。
  不能停下。
  不能让有城看见!
  飞快地闪身拐进街角,隐入了小巷之中。
  “阿言!”
  有城追了过去,却失去了青年的身影。
  “阿言,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有城低沉的声音里面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心悸。
  “阿言。”
  不断叫着青年的名字,却没有一点点的回应。
  朝着巷子里面走去,有城忽然停下了脚步。
  掉在地面上的,赫然是本应该缠绕在青年手腕上的金色丝线,只是此时这丝线泛着极其艳丽的红光,有城蓦然间发现,这红光似乎组成了一个箭头似的图案,正指向了某处。
  有城皱眉,弯腰拾起丝线,拿在了手里,红光还没有消失,可当他转身的时候,那道光线却仍然指向了刚才的那个方向。
  有城心中微微一动,迈开脚步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过了很久,小巷里的某个角落忽然慢慢钻出一个白色的脑袋,小小的,从黑暗之处冒了出来,然后,它蹲坐在地上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
  路上人来人往,却听见有一个童稚的声音说,“妈妈、妈妈,那里有一只小狐狸。”
  大人回头朝着孩子指的地方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城市里面怎么会有狐狸。”大人笑着说。
  “我真的看见了。”小孩拼命说着。
  “好、好。”
  小孩不断回头,他确实看见了,那一只小小的白狐,细长的眼睛特别地晶亮瞩目,却似乎从那里滴落了一行水珠。

  四

  有城从来没有来过像这样的地方。
  就连周围的建筑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他也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他按照那个方向的指引一直走,而这条小巷似乎没有尽头,当他再次走到开阔的地方,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出现的却是一片残骸。
  白色,到处都是透着青灰的白,即使只是残骸,可那些建筑物的高度都让人屏息惊叹,几乎耸入云间,只隐隐约约能见飞翘重檐,盘龙云柱,让人能无限联想这种地方昔日的辉煌跟后来的衰败。
  这里……是哪里?
  有城不由垂眸看着手中丝线,适才的红芒微微减弱,可金光霎时间便散了开去,最终合并在一起形成一条直线一直从有城站的地方射向残骸深处,似乎就是要引他前去。
  都已经到了这里,有城当然不会回头,他一直照着指引向前,可还是不免被周围那些古意而华丽的各色建筑所吸引,总觉得自己此刻陷入了一个巨大而没落的古城之中。
  阿言……他会在这里吗?
  有城脑海里只有青年的身影,他只想要找到他,并且带他回家。
  走了不知多久,建筑物不再出现,眼前只剩下一片浓浓的白雾,雾气缭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之感。
  那道金光还是指着前方,有城只有朝前走。
  再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从有城手上金丝射出去的光线忽地断了开去,有城站住,却看见金色的光在跟前不远处慢慢写下了个字来。
  一笔一笔划下来,却不是现在的字体。
  有城依稀分辨,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句话来。
  “途偶相逢,风虎云龙。若历穷通,天锁重楼。”
  天锁重楼。
  这个字,正是“天锁重楼”。
  字体浮动一阵,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城再向前走去,前面已经没有了路,隐隐约约中,有城感觉到此刻在自己十步之前的,是一扇高耸的大门。
  门上有两只狰狞金兽,衔着铜环,而门上饰纹诡异,像是古老的符咒,此时色泽深重的两边门紧紧闭合,没有一丝缝隙。
  周围很静,让有城忽然想到了愿寺的后山,可还是有一些些不同的,因这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不似那里那种平和的宁静。
  是的,一种死寂。
  “呵呵……”忽地,一个低沉雍容且华贵的声音响起,大门前诡异地出现了一名身着淡紫衣袍的男子。
  古代人?
  有城吃了一惊,却暗暗皱眉,眼前这名男子,的的确确是凭空出现,诡异之极,而他身上的衣袍一见便知不是这个时代的服饰。
  “你是谁?”有城低低问。
  “我是谁倒是不太重要……”男子眉目间是雍然自得却又有一种说不出尊贵的笑意,他注视有城轻语,“你……是在找那只小狐狸么……”
  有城暗自一怔,看着眼前那个男子慑人的双眸半响,然后点头回答,“是。”
  阿言。
  那只小小的白狐。
  昨晚他睡去的那一刻,已然被有城见到了原形。
  男子看见有城认真的表情抿唇笑了起来,“它注定九生九死,为你而来也因你而去,此时他已被打回了原形,你仍然执意要找到它么?”
  有城点头,“我早已说过,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会介意,只要……”
  只要他能回来他的身旁。
  就算……
  就算它是一只小小的狐狸也无妨。
  只要他是阿言。
  看着有城眼底的执着,男子黑眸深处泛起了淡淡的光华,他笑,“好罢,我告诉你便是。”
  有城抬起眸看着男子。
  “人类啊……真是执着的生物……”虽然那只小狐狸也一样。
  怎么……会那么执着呢?
  男子隐身入了大门,里面是鬼影幢幢,完全看不清任何摆设。
  “你不也是?”黑暗中,一个平板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低低的笑意里,总有一种隐约的得意,“我现在还能算是人么……”
  没有错,在他而言,他也是一样的执着,对自己,也对他。
  还愿寺的钟声悠远绵长,后山的密林还是一贯的幽静,绿茵茵的草丛中却见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动物安静地蹲在那里。
  忽地,它本来趴在地上的头抬了起来,略长而形状美好的鼻子动了动,似乎是嗅到了一种什么味道。
  眼睛眨了一眨,它的身体便灵活地动了起来,一溜烟窜到了离钟声有些近的地方。
  最近还愿寺的香火兴旺了起来,它回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没见人断过。
  这时人群中飘来的某种味道,是它极其熟悉的。
  偷偷把头露出来了一点,细长的眼睛瞥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像是怕被那个人发现似的,它赶紧缩起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动静,它又微微抬起了头,草缝里只见到一双黑幽幽亮晶晶的眼瞳,十分的清澈而透明。
  它看见那个人在寺院外面停了一会儿,然后跨入正门门坎随着人群走了进去。
  它静了片刻,垂下了眼。
  又过了一会儿,它转过身,才跨出一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最后终于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它速度极快地窜过了一大片的空地,跃入门坎,然后在隐秘的地方穿梭。
  寻着某种味道一直跑了过去,在大殿里又看见了刚才那个人。
  它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来,视线盯着那个人不动。
  “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忽然,它看见一个老和尚走了出来,走向那个人。
  “住持大师。”那人有礼地回道。
  老和尚对那个人微微笑。
  “想不到大师还记得我?”那个人的嗓音是一贯的低沉,很是好听。
  “托施主的福,还愿寺才有今天的光景。”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对那个人说。
  那人不解,只问,“大师这是何意?”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施主今日想必就是为它而来,贫僧说得对么?”
  “那么说来,大师竟是知道了?”
  “还愿石本就该在三年前历那一劫,因它已达成了九百九十九个心愿,已是一个轮回。”老和尚说道。
  “那现在的这颗还愿石是——”
  “它已是新的还愿石,继承了上一颗石头最后的灵气又回到了本寺。”老和尚说。
  “这样的话真是要恭喜大师了。”
  “世事本就如此,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很少有人能去更改。”
  “大师的意思是我不该来?”
  “非也,只看施主是否心诚。”
  “多谢大师指教。”
  一番话之后,老和尚走了开去,而那人也转过了身。
  它迅速躲到了柱子后面,不让他发现它。
  脚步声响起,它看见那个人从柱子旁经过。
  等到那人身影快消失的时候,它悄悄跟了上去。
  只是那人出了寺院却没有直接下山,而是一味往后山方向走去。
  它跟在他的后面,一步又一步,却小心地不弄出一点声音,因为不能被他发现。
  那人慢慢地走,走到一处停了下来。
  它也赶紧停下,把小小的身子缩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过了好久,它探出了脑袋。
  人呢?
  它瞪大了双眼,脑袋忍不住又探出去了一点。
  然后在下一刻,它被吓了一跳,因为它忽然发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
  “终于抓到你了。”夹杂着低低的叹息声,它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它缩了缩脑袋,在那人的动作之下被迫对上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很深邃,也很熟悉。
  有城。
  “你啊……真是一只傻狐狸……”有城低语,面对着那对沉静的黑眸,他的口吻里只有宠溺。

  五

  抱着毛茸茸的小狐狸回到了家,可是才把它放下它就往外跑,有城一把捉住它关上了门,偏偏小狐狸还是不放弃,一味抓着门,有城无奈一把又抱起了它,看它还往哪里跑。
  小狐狸在有城怀里还是比较老实的,因为它不会乱抓有城,只是安静下来不动了。
  有城换了鞋子进门,把小狐狸放在沙发上,唤它,“阿言,你能听懂我的话的对不对?”
  小狐狸黑幽幽的双眼对着有城,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
  “你躲着我,是不喜欢我发现你的样子,是吗?”有城看着它问。
  小狐狸瞅着他,还是没动。
  “如果你是不喜欢呆在这里,我可以让你走。”有城又说。
  小狐狸没有反应。
  有城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往后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一知道就去找阿言,这两天他想了很久,青年那时拼命逃离他的坚定身影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他曾想若青年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并不想为难它,可他发现自己就是想见它,无论它是人还是狐。
  只是,在看到它还是这样的抗拒,有城心底总觉得很是无力。
  究竟,他该怎么做一切才会还原?还是,只能是这样?
  感觉到了有城的无言,本来一动不动的小狐狸慢慢站了起来,它探起了头,沿着有城身侧的沙发缓缓朝有城靠近。
  在鼻尖就快要碰到有城脸颊的时候,它缩了缩鼻子,然后趴在了有城身旁。
  有城睁开眼,转过脸看着一身雪白的小狐狸。
  “你为什么会这么傻,甘愿为我少去八条性命?”有城叹息着,抬手去抚摸它的头。
  白色的茸毛就如同青年的发丝,摸起来很舒服。
  小狐狸乖乖趴着,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有城的脸,就跟以往一样。
  而有城现在看着这样的眼神,就忍不住把它抱进了怀里,紧紧的。
  当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的时候,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只是每次一想到这个青年一次一次死去,却还是一次一次回来这里,可在那个时候又拼命逃开的样子有城就忍不住觉得心痛,真的是好傻……
  “阿言……”有城轻轻唤它的名字,“回来我的身边……好吗?”
  小狐狸一开始没有动,然后它微微仰起了头,最后,轻轻地点了一下。
  它还是答应了,因为仍然舍不得这个人。
  以狐狸的形态在有城家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却让它有些不习惯,因为每次看着有城做事它只能在一旁看着,无所事事,而且它现在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有些不太文雅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那台现在对它来说超大的液晶彩电看会儿电视或看看有城为它准备好的片子。
  有城提着超市里面买回来的物品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雪白皮毛的小狐狸瘫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只爪子还搭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
  虽然很想忍住笑,可眼前的画面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看见有城回来,阿言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跟着有城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有城来到客厅它也跟着来到客厅,有城去了厨房它就蹲在门口,有城不免会分心,然后几步走过来把它抱回了客厅的沙发,“乖乖坐着看电视,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它长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只盯着有城看。
  有城摸着它的脑袋,转身又进了厨房。
  电视看烦的时候,它走进厨房用爪子碰碰有城的腿,然后转身走到书房,有城明白它的意思,抱起它对着书架,“要哪本书自己说。”
  伸出白色的小爪指了指其中一本,有城抽出来把它跟书都一起抱回客厅。
  阿言便安静地趴在那儿翻著书。
  吃饭的时候有城会把它抱到椅子上,那本就是属于阿言的位子。
  上面有一杯插着吸管的牛奶跟一盘已经把鸡肉都撕下来的喷香鸡翅,阿言吃得津津有味,不住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只是姿势照样优雅,慢条斯理的样子让有城不禁莞尔。
  阿言吃完之后很想帮有城收拾,只是一碰就摔了杯子跟盘子,偏偏它还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一双眼睛盯着有城动也不动。
  有城不禁想到了青年一开始出现的时候,简直跟那时的神情完全一样。
  “阿言。”有城没好气唤道。
  小狐狸乖乖甩起尾巴跳回了沙发,爪子按了一下遥控器,三十四寸的屏幕里面就开始不停转换着画面。
  有城把东西收拾好之后,带阿言下楼散步。
  傍晚时分楼下的小花园里面有好些带着宠物出来玩的人们,只不过当阿言出现的时候不仅吸引了人的视线,就连好多动物都看向了它,而它一身雪白的皮毛总让人忍不住声声赞叹。
  “好漂亮的小……动物……它是狐狸狗吧……”妇人说着伸出手就要去抚摸阿言,阿言瞪着她退后几步,有城见状蹲下一把抱起它笑着说,“它比较认生。”幸好阿言看上去不是很大,狐狸狗也差不多这个大小,难怪会被错认,不过有城自然不会去解释。
  “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动物。”妇人带着不舍的眼光看着阿言,阿言只懒懒依偎在有城的怀抱里一声不吭。
  忽地耳边“汪、汪”叫声不断,阿言吓了一跳,转脑袋看去,原来是一只好大的狗。
  说也奇怪,阿言瞪了它一眼,大狗霎时就没有声音了,就地坐了下来,姿势看似优雅,却有几分滑稽。
  阿言也不理它,回头继续赖着有城不放。
  “想去哪里玩?”有城拉起它的爪子摇了摇。
  阿言摇摇头。
  它哪里也不想去。
  有城看着它的眼睛,不由叹息。那双眸黑到了那么纯粹,静到了那么无息,可这样的凝视,让他心痛。
  “你很想变回来,是不是?”有城伸手抚摸它身上柔软纯净的茸毛,低低问道。
  它望着他,只是望着他。
  有城叹息了,“我该怎么做,阿言?”
  被这个人唤着名字,小狐狸低下了头。
  它的灵力被道士吸取太多,不要说变回人形,也许只能维持它这最后的一条命,怎么还可能变回去,可为什么它还是希望能回去,至少,它可以再跟有城一起逛超市,一起去书店,甚至它还想回雪吧……
  只是,它不能这样,只有这件事,它死也是不愿意的。
  它又安静了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懒靠在有城身上,一动不动。
  有城抱紧了它,也是无语。
  如果他能做任何事帮助阿言变回来,他会不惜代价的。
  随便逛了一圈,有城带它上楼回家。
  “还想做什么?”他把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摸它的头。
  阿言摇摇头。
  “要我弹琴吗?”有城低低地问。
  阿言还是摇头。
  “阿言。”有城叹息着轻唤。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有城接起来,是劭凯。
  “有城?”
  “嗯。”
  “你没有出去?”劭凯并不知道青年变成狐狸回来的事。
  “没有。”
  “我还以为你去找阿言了,这两天你手机一直关机,昨天打这个电话也没人……”劭凯在对面说着。
  “嗯,昨天出去了。”有城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劭凯这件事,他回头看看身边的阿言,心里有些犹豫不定。
  “还是没能找到他吗?”劭凯问。
  有城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低低问,“你……相信奇迹吗?”
  “什么?”
  有城垂下眸,“如果……如果阿言回不来了,我……能不能让它回来?”
  “有城,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劭凯不解。
  有城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把阿言找回来。”
  因为阿言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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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醒来的时候,青年有一阵怔忡,总觉得这里不是以前的家,可在看到身边躺着的有城之后细长的眼就开始专注于那张安静的睡脸,一动不动了。
  只这双狭长的乌瞳总是太认真,一瞬不瞬的,仿佛凝结了整个前世的光阴。
  他不知道究竟还能在这个人身旁留多久,也不知道能否做到不离不弃,可他不想食言,他始终想陪着他。
  “有城……”声音淡淡的,很幽静。
  “你醒了?”早晨本就比较惊醒,有城向来也不嗜睡,于是这时听到青年低低的呼唤声便睁开了眼睛,然后对上了那双深古的黑瞳。
  青年点头。
  他认真的凝视,总让有城觉得不安。
  有城不由叹息了,他抬手抚过青年的脸,然后低语,“无论如何,都不能勉强自己,好吗?”
  如果非得离开,只要你过得好,也就可以了。
  青年望着他,没有动静,也没有开口。
  “你啊……”有城又是低叹,将青年的身体拥了过来,他有时候对这样认真的青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许这个青年跟他一样执拗,就像当年他硬要陪在宛言身边一样。
  “咦,我们见过你,上次在雪吧。”
  当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的时候有几名学生认出了安静坐在最末一桌的青年来。
  “是肖老师的弟弟吗?”
  好奇地问着,青年摇了摇头。
  “你不会说话?”
  因为今天有城有课,又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车上,所以干脆带进了教室当旁听,反正青年的样子看起来跟这里的学生也差不了多少。
  青年还是摇头。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吭声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言。”
  “阿言?”
  “嗯。”
  “就阿言吗?姓什么呢?”
  青年摇头。
  问话的那人皱起眉,有些不解。
  “有城给我取的,这个名字。”阿言淡淡说。
  那人更加不解,“你本来没有名字吗?”
  青年点头。
  “你直接叫肖老师的名字,你们的关系很好吧?”
  青年看着他,细长的眸看上去好安静,带不起一丝的风。
  就因为有着这种气质,所以他的沉默并不会惹人不快,反而多加了一点好奇。
  “而且,你们应该住在一起的,是吧?”
  青年点头。
  “肖老师平常也会弹琴吗?”
  还是点头。
  有城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大群学生围着青年七嘴八舌问东问西的,青年也没有丝毫不措,仍然一脸平静的样子,就跟他面对任何事物一样,不会害怕或者惊惶,这点有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总觉得这个青年太真,而他的本性就是那样,原原本本摆在每个人的面前。
  感觉到有城的气息,青年抬眸,视线便与有城相对,有城对他轻轻地笑。
  “啊,老师来了。”
  几个位子近的学生坐了下来,却有几个学生转头问有城道,“肖老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是新来的同学?”
  有城笑了笑说道,“他以后经常会来旁听,你们可以当他是同学。”
  “阿言似乎很安静呢。”
  有城看着青年笑了起来,“他是这样的,你们可以多跟他说说话。”
  “嗯,好。”
  有城明白这些学生向来很友善,所以并不担心青年跟他们在一起,反而希望青年可以多说说话,因为他一向都很喜欢阿言说话时淡淡的声音跟沉静的表情。
  “好了,恢复得很快,可以下地走路了。”
  离开学校带了青年来到医院,劭凯替青年拆了纱布看了看脚底的伤说。
  有城面露微笑,摸了摸乖乖坐在病床上的青年说,“看来没问题了,再休息一天我带你出去,嗯?”
  青年点头。
  “你要带他去哪里?”劭凯这时问。
  有城垂了垂眸,然后开口说,“后天……是冬至。”
  劭凯这才想起来,看着有城道,“你……是要带他去那里?”
  有城点点头,半响没有再开口。
  劭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说,“等我一下吧,还有半个小时我就下班了,一起回去。”
  “嗯。”有城点头。
  虽然有城已经打电话回了公寓发现没有人接听,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在劭凯家多住了几天,反正都是由劭凯烧饭做菜,他跟阿言也乐得轻松,总是一个看书一个看碟,或者一个玩游戏一个玩计算机,由着劭凯在厨房哀声连连也懒得去理会一下。
  劭凯叫归叫,可是看他一副视死如归下厨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是很开心的,而且他总是特别喜欢逗阿言,虽然青年一向都是那么安静的样子,但劭凯就是喜欢招惹他,就像现在。
  “听有城说你喜欢吃鸡翅,这个啤酒鸡翅就是特地为你做的。”劭凯笑眯眯夹了一只到青年碗里说。
  “谢谢医生。”青年礼貌地说道。
  “那么客气干嘛,有城给你夹你都不说谢谢。”劭凯故意皱起眉说。
  “有城是有城。”青年回答说。
  “为什么?”劭凯瞪他。
  “医生是医生。”青年抓起鸡翅咬了一口。很香。
  “你在他这里永远得不到答案的。”有城微微的笑。
  “为什么这个家伙你会对他那么特别?”劭凯故意忽无视有城神情中的那一份自在,用筷子指指他咬牙问着青年。
  只是这时青年的两只手捏着鸡翅慢慢咬,并没有理会劭凯的意思。
  劭凯只觉得他吃东西的姿势是与生俱来的优雅,啃咬起来也是无比自然,又是那种天生就爱吃鸡翅的,而每一次咬的时候也总是显得特别认真,让人不忍打扰到他,可看上去又是那么好玩,劭凯就算不忍也是忍不住了,早忘了刚才自己说的是什么,只一味看着青年的样子就想笑,终于开口说道,“你就那么爱吃鸡翅啊,还是我的鸡翅实在是做得太好吃了?”
  青年一只鸡翅吃完之后拿起纸巾擦了擦自己有些油渍的手指,顺便又擦拭了一下嘴角,这才回答劭凯的问题说,“很好吃。”
  “跟有城比呢?”劭凯不死心地问。
  青年似乎是想了想,又看看有城,然后说,“一样。”
  “原来是一样啊,还要想想才回答,明显是包庇有城。”劭凯佯装不满地瞪着青年说道。
  “你就说医生的比较好吃,我不介意的。”有城这时故意笑着说。
  青年却摇头。
  有城不由笑了起来,劭凯没辙地耸肩。
  “阿言喜欢吃就好。”有城总结道。
  “也是。”劭凯其实根本不在意,只是爱说着玩,这时又夹了一只到青年的碗里说,“喜欢吃就多吃点。”说着他看着有城问,“明天你们就要回去了吗?”
  “麻烦你一个星期了,而且家里肯定被我妈妈弄得很乱,得回去整理一下。”有城回答。
  “你妈妈还是不肯放弃要你回家?”劭凯又问。
  有城垂下眸,静了一会儿说,“我会回去的,毕竟是我的家,不过不是现在,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放下那个心结,你知道的。”
  劭凯点头,“你妈妈虽然做得有些过分,但宛言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家也不肯要的情形,等这次去过了之后回家看看也好。”
  “嗯,把阿言也带去。”有城转眼看着青年,嘴角是隐约的笑意。
  劭凯看着有城温和的表情也不由笑了起来,“总觉得因为他,你变了不少,又变回了以前的有城。”
  “是吗……”有城淡淡地笑着。
  都是因为这个青年吧,也许那时他的出现,不是巧合,而是已经注定了的,注定了这个青年要来到自己的身边。
  可——
  是不是注定也要离去?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果然跟有城想的一样,一片混乱。
  茶几上到处是散乱的橘子皮,沙发上的垫子也都是皱巴巴的,还有很多被揉成一团到处扔的餐巾纸,DVD机子边上盘片散得到处都是,也有看完没有放进去的,这还只是外观,厨房的景象更是壮观,短短几天之内碗柜里所有的碗就都堆在了水池里面,迭得像小山一样高,水龙头还滴滴答答滴着水,而罩台上一片油渍水渍,垃圾堆了好几堆也不放进垃圾箱,不用说还有隔壁的浴室了。
  有城这时站在浴室门口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问,“打算帮我一起整理吗?”
  青年点头。
  “那你喜欢整理什么?”有城笑着问。
  “盘片。”青年说。
  “那好,你先把碟跟盒子都找到装好,我去洗碗。”有城说着卷起袖子来。
  “好。”青年则走向客厅。
  不多久,青年过来汇报情况,“已经好了,有城。”
  有城一大堆碗才上了洗洁液堆到了一边,他笑着回头吩咐,“把茶几上的垃圾用袋子装起来倒掉。”
  “好。”青年点头之后又回到客厅。
  等有城把干净的碗放进碗柜,青年拎着垃圾走了进来。
  “好了?”有城笑着看他。
  “嗯。”青年点头。
  “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有城问他。
  “擦地板。”青年说。
  “哦?”有城微笑着抬眉,“好啊,客厅的地板交给你了,好吗?”
  “好。”
  当有城终于搞定厨房开始整理浴室的时候,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
  青年接了起来,随即叫有城的名字。
  有城从浴室出来听电话,里面说话的是一个陌生却又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请问是肖有城先生吗?”
  “我就是。”有城回答。
  “这里是警察局,是关于上次高速公路上面汽车爆炸事故的牵涉人之一名叫阿言的青年,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的下落,而且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过搜索,并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不过另一个当时假冒姓名的男人已经有了消息,这里想请肖先生到警察局里面来协助调查一下。”
  “是这样……”有城看了一眼正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很仔细地擦着地板的青年,他那古雅脸庞上的细长眼眸里是说不出的认真,就跟他对待任何事物一样。
  “好的,我会去,明天可以吗?”有城静了片刻回答。
  “那好,我们等你的到来。”
  “嗯。”
  放下听筒好久,有城就那么注视青年的身影,他的认真,总是让他动容的。
  “阿言。”过了一会儿,他唤道。
  青年回头看有城。
  长长的刘海遮去了一半的眼睛,眼底却依旧很平静。
  “你是从哪里来的?”有城轻轻地问。
  青年摇头,再摇头。
  “你不知道吗?”
  青年点点头。
  “还是……你不愿意告诉我?”
  青年摇头。
  “过来,阿言。”有城向青年伸出手。
  青年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脏兮兮的抹布就这么走向了有城。
  有城微笑,抬手抚上了青年的发,轻柔的来回触摸,他注视青年的眼睛低低说道,“ 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介意,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喜欢留多久就留多久,只要你愿意,好吗?”
  青年静静看着有城,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好。”
  天气算不上很好,总有些阴阴的,云层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很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青年系好安全带之后,有城没有马上发动汽车,而是转头对青年说,“一会儿我去警察局,你呆在车上不要出来,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有城对于昨天警方告诉他的事情中的一部分还是觉得很高兴,因为阿言似乎并不属于任何地方,那么他当然也不希望阿言被警方发现然后被调查。
  “嗯。”青年答应道。
  有城点点头,“去过之后我们上山?”
  “嗯。”青年点头。
  “昨天忙了整晚,早上又那么早起,如果困的话可以稍稍睡一下,这个手机给你,你拿着它别丢了。”有城说着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新的手机递给他。
  “嗯。”看着新手机,又看看有城。
  “喜欢吗?”有城微笑着问。
  “喜欢。”捧在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我的号码里面都有输入,还有医生的,知道吗?”
  “知道。”
  到了警察局,有城留下青年一个人在车里独自上了楼。
  接待他的是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有城自报姓名之后那人就带他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很干瘪瘦小的老太太,桌子上放置了一杯茶还有几张散乱的照片,似乎是很早以前的那种已经泛黄而且有些年代的旧照片。
  “这是……”
  “肖先生请坐。”这时走进来一位身穿便服的人,他伸出手示意有城坐下,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我姓林,是负责上次那个爆炸案件的警察。”那人伸出手。
  “你好,林警官。”有城跟他握了握手。
  “这位老太太肖先生恐怕想不到,她就是上次利用假冒身份证照片认领阿言的人的母亲。”林警官介绍说。
  有城愣了愣,不由又看了那位老太太一眼。
  “那就是说已经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人了?抓到他了吗?”他问。
  林警官点点头,“没错,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顿了顿之后说,“还没抓到他。”
  “怎么回事?”有城不解。
  “这个说来话长了,你先看看照片上这个人,是不是当时那个男人?”林警官指着那些照片说道。
  有城点头,拿起桌上的照片看。
  那些照片一看之下确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而照片上那男人一对细小的眼睛就像是标志一样,让有城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上次去派出所冒充阿言叔叔的那个中年男人。
  “是他。”有城看完每一张照片之后对林警官说。
  林警官了解地点头,然后对那个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老太太说,“现在已经确认了,您可以再详细的跟我们说一下您儿子的事情吗?”
  老太太这时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用很是苍老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儿子……他很早就离开家了。”
  老人的神情很萧瑟,眼底空荡荡的,虽然提到了“儿子”这个词,却感觉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并不太像是说自己儿子的口吻。
  “我是在汴阳县生下他的,那里是个穷地方,送他上学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他也很争气,考试次次得第一,而我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他能上大学,光宗耀祖。”
  “可是有一次县里来了一个道士,他看重了我儿子,说他极有慧根,非得让他做他的徒弟,我儿子一开始也厌恶那个道士,可是道士死缠不休,完全没有放弃的打算。”
  “最后也不知那个道士给我儿子下了什么药,让他完全迷上了法术妖咒什么的,我再反对也没用,有一天他自己辍学离开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老太太很缓慢地说着,整段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有城才听明白了,不由皱眉问她,“这么说,他现在是一个道士?”
  老太太点了点头,“他后来曾经回来过一次,穿的就是道士的袍子,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林警官这时候问,“他那次回来做什么?”
  老太太垂下了眼,身体在椅子上一摇一摇地说,“他说要了却尘缘,回家来之后把他自己以前穿过的用过的东西全都找出来烧了个一乾二净,这几张照片是我好不容易藏起来没让他翻找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林警官托着下巴,他想了想又转向有城说道,“我们是无意中捕获一个造假集团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但是他似乎确实有点法术,所以被他逃走了,不过他似乎并不是那个集团的成员,我们找了很久一直没有线索,只知道他的道号是崇灵子。”
  有城听后不由拧起了眉,难道真的是一个道士?如果是道士那么跟阿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很谢谢你过来,这个人我们还会继续追查下去的。”林警官在最后对有城说。
  有城点点头,出了警察局。
  回到车边的时候青年倚着车窗似乎睡去了,古雅的脸庞在微暗的天色下显得那么沉静,仿佛连时间的流逝也不曾经过一样。
  打开车门的动静把青年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有城。
  有城对他笑了笑,说,“我们出发吧,去看宛言,好吗?”
  “好。”青年揉揉眼睛道。
  车子朝着离城市比较偏远的郊区行驶,墓群是在山上,其中当然有宛言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有点过分。
  半路上有城看到路边有个姑娘提着篮子卖鲜花,于是把车停下下车去买了好大一束花,递给青年叫他替他拿好。
  青年捧着花束,鼻尖尽是浓郁的花香。
  “给宛言的。”他注视有城,说。
  “嗯。”有城点头,“宛言喜欢花,特别是三色堇。”
  “有城喜欢宛言。”青年说。
  “是的,很喜欢。”有城微笑着说。
  青年听了安静下来,看着有城平静的侧脸。
  他也喜欢有城。他想说。
  但是没说。
  山上的空气很清爽,却也有点冷,竖起了衣领有城缓缓向山上走着,青年跟在有城的身后,也是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只是紧紧地跟随。
  是因为那个被称为“宛言”的女人许下的愿,所以他才会来到这个人类的身边,可现在却不是因为她的心愿他才留下,他留下,仅仅是因为喜欢有城。
  墓碑前很干净,宛言的照片上几乎一尘不染,看得出经常有人前来,有城在墓碑前蹲下,从青年手中取过花束放在宛言石台上。
  静了好一会儿,有城低低开口说话,“……宛言,他是阿言,救下我性命的人。”
  “阿言,来。”有城回头。
  青年从有城身后走了上来,有城拉着他蹲下,“这是宛言,你应该见过她的,是吗?”
  青年点头。
  他是见过的,在那个林中。
  “想跟她说说话吗?”有城问。
  青年注视了有城片刻,然后回头对这墓碑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好,宛言。”
  有城伸手抚摸墓碑,那种触摸很柔很轻,他低低问,“宛言,阿言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阿言现在跟我住在一起,我想可能是你让他来陪着我的吧……”有城轻柔地笑,“你说过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不是吗?”
  青年在一旁看着他。
  “他是个很认真的人……”有城又说。
  风吹过青年的发,被遮去的眼底似是微微起了波澜。
  “你喜欢跟我在一起,是吗,阿言?”有城忽然转头看青年。
  青年看着有城的双眼,很重很重地用力点了一下头。
  有城笑了,他转头又对着墓碑,“他不太说话,但是,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柔和的风轻轻吹着,有城牵着青年的手没有放开,指尖轻轻传开的温度流淌在心间,他是必须带青年来见她的,即使无法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我们回去了,阿言。”
  “嗯。”
  “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
  风吹散了两人的对话,微微风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轻轻在那里说着,“这样很好哦……有城……”
  ——这样很好呢……
  有城蓦地回首,却见到三色堇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绽开了一朵轻轻淡淡的微笑,刹那间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啊,这样……真的很好。
  尘世篇完

  一

  雪吧里向四季如春,不仅点也不冷,而且还很温暖,却不知为何老板喜欢称它为“雪吧”。
  雪吧最有名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A.D.V乐团,一样是调酒,而最近雪吧里新来的那个调酒师的人气几乎已经超过了很有名的A.D.V乐团,慕名而来的女人或女生无不为那个调酒师的技术跟样子倾倒。
  只不过她们眼前这位调酒师却并不十分理会眼前众人的一片花痴之心。
  “太棒了,阿言再来一次!”
  青年熟捻无比的表演现在已经是雪吧的招牌,就连他的师傅小安也不得不佩服他青出于蓝,有些技巧在这个青年手里简直是神乎其技,根本无人能模仿想象,只是周围的人不管再热情,青年也一定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出现,然后在规定的时间里内离去。
  因为这是有城答应让他在这里工作的条件之一。
  “我要走了。”青年换上自己的外套,把制服扔在了一贯的位置上淡淡地说。
  “今天比平常早了哦,阿言。”一旁的工作人员朝他挥手,口中说道。
  “今天是有城回家的日子嘛,阿言急着回去见他啊。”劭凯懒洋洋站在吧台前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青年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说话,直接绕过吧台朝后门出去。
  “阿言,不要走啊!”
  “阿言!留下来嘛!”
  随着他的离开吧台前拥挤着的小姐们一个个不死心地对青年的身影叫着,声音此起彼落,直到确定这个青年不会回头才逐渐放弃叫唤。
  “阿言的魅力真大,有城一定很后悔答应他来这里工作。”劭凯一旁嘿嘿直笑,说道。
  “看来我们大医生是嫉妒人家的魅力了。”欧阳凑过头来取笑着劭凯。
  “我会嫉妒阿言?阿言受欢迎我高兴还来不及。”劭凯笑着说。
  “对哦,都忘了我们医生最喜欢招惹阿言了。”欧阳吐他的槽,“小心有城跟你算帐。”
  “有城知道我一向最心疼阿言,才不会跟我算帐哩。”劭凯抬了抬眉,无不得意的说。
  “原来你心疼的表现就是不断骚扰我们阿言啊。”欧阳算是了解地点头。
  劭凯听得直皱眉,“什么骚扰,说得真难听,还有,‘我们阿言’,什么时候你也加入了我们这个行列了?”他故意加重了那四个字。
  欧阳嘿嘿一笑,说道,“阿言的魅力大嘛。”
  两人一如既往喜爱胡闹闲聊,不过他们口中的阿言的魅力只有相处过的人才可能知道,虽然是个看似很安静的青年,可是他就是让人感觉到很真,很直率,也很乖。
  从有城捡到青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
  今天是有城回家的日子,最近一段时间有城都很忙,总是要去国外,这次更是去了美国芝加哥和纽约等地表演,他的演出场场爆满,俨然是一个国际非常知名的大名人,只不过有城行事总是很低调,通常记者要找他也很难,而且有城公寓的地址更是完全没有透露出去过,所以一旦回国基本上还是很安全自在的。
  青年离开酒吧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听。
  是还没回家,还是飞机晚点?
  青年看着手机半响,重新放了回去。
  他刚想往车站走去,却在瞬间瞥见了自己右手手腕上那九道金色缠绕的丝线正闪着微微的红光,就在这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小狐狸,好久不见了。”
  青年猛地抬起头,细长的眼睛里面清楚地倒映出眼前那个男人呲牙咧嘴的笑。
  是、第几次了?
  有城到家的时候很奇怪,因为房间里面一片黑暗,也没有一点声音,可这个时间应该早过了青年下班的时间。
  他才放下旅行箱就给青年拨去了电话,嘟嘟几声响了之后,对方接了起来,“有城。”是有城熟悉的清爽简洁的声音。
  “是我,我已经到家了,你怎么还没回来?”有城问着。
  “给小安代了班,今天他生病。”青年说。
  “那什么时候能回家?”
  “快了,有城你累的话先睡,我很快就下班了。”
  “嗯,你早点回来。”有城说。
  “我会的。”那边是青年的回答。
  通过电话让有城稍稍放心了一些,随后他开始整理衣服跟礼物,冲了澡之后躺到了床上看了会儿电视。
  听到开门的声音是在有城等人等的快睡着的时候。
  “阿言?你回来了?”他被开锁的声音惊醒,虽然那个声音已经尽量控制小了。
  “嗯。”阿言的声音回答,然后有城听见他进到了浴室里,并关上了门,开了水。
  浴缸里面的水不断冒着充满雾气的烟,青年脱了身上的衣服长裤蜷成一团找了袋子装好,然后塞进了垃圾箱,赤脚进了浴缸,却见本来透明的热水里缓缓渗出了血丝,一点一点晕了开来。
  青年也不在乎水温是不是超出了自己皮肤所能承受的程度,只把全身都浸在了水里,然后头靠着浴缸的一端闭上了眼睛休息。
  然后,便发现整个浴缸的水越来越浑浊,血的味道弥漫了整间浴室。
  这次,已经是他的第八条命了。
  下一次,若下一次他还是不能胜过那个总是缚妖道具百出的道士,那么他就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到这里来了。
  青年苍白的脸此时被热气熏得逐渐红了起来,身上的血污也被水渐渐洗涤干净,直到他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点点痕迹之后青年才起身离开浴缸。
  裹着大浴巾出了浴室,青年走进房间。
  那是他跟有城的房间。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走了进去,虽然电视还开着,可有城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脸看上去有点疲惫,似乎是很累的样子。
  从抽屉里找出衣服裤子套上,青年走到床的另一边,只是在他轻轻躺上去的时候,有城却醒了。
  “你头发又没吹?”有城转过身,感觉到了微微的湿意。
  “会吵到你。”青年说。
  “去把吹风机拿来,不吹干睡觉会感冒的。”
  “哦。”青年应着,下床去拿吹风机。
  “来,我帮你吹干。”有城从床上坐了起来,取过青年手中的吹风机。
  有城的动作很仔细也很轻柔,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轻轻搓揉,青年的头发很柔软,摸起来总是感觉非常舒服,只不过有城帮青年吹头发的理由却是另外一个,因为他最清楚这个青年的脾气,对于自身的事情总是很敷衍,所以最后肯定是随随便便一吹也不管干没干就睡下了。
  “明天之后我都是休息,有足够的时间睡觉,所以没关系。”有城这时笑着说。
  “嗯。”青年点头。
  “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
  “真的?”
  “嗯。”青年又点头,然后老实地说,“今天是在雪吧里面吃的,昨天医生来找我,前天我叫了外卖,再前一天我自己做了炒饭……”青年一天一天数着,几乎把每一顿饭菜是怎么吃吃什么的都说得一清二楚。
  有城听了他的回答不由笑了起来,微微点头说道,“自己做了三次?都没有粘锅?”
  “还好。”
  “家里的锅子和碗碟还有很多,等哪天你学会了做菜记得做给我吃,嗯?”有城笑着说。
  “好。”青年回答,他背对着有城,所以此时有城看不见他眼底的犹豫,因为他不喜欢对有城说谎,但是他同样不喜欢让有城失望。
  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还能留多久。
  “有城。”
  “嗯?”
  “下次,再带我去一次还愿寺,可以吗?”青年问。
  有城怔了一怔,然后点头,“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去?”
  “再……过一段时间。”他还不想这么早跟有城分开,所以还不行,不能是现在。
  “好,随你。”有城答应他。
  “有城。”青年又唤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有城好笑地看着青年的侧脸。
  过了半响,青年微微回头,“好了吗?”
  “很快就好,你困了吗?”有城问他。
  “嗯。”青年细长的眼确实已经微微眯了起来。
  “再忍一会儿。”
  “哦。”
  还愿寺,他一定要去,因为一切……都源自于那里。
  有城在家的日子,只要青年上班,他都会去雪吧为他捧场。
  只是他虽然早已料到青年凭着手中的技巧会受到人们欢迎的程度,可他还是没有料到在他只离开了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雪吧会突然涌出来那么多疯狂的女人。
  “阿言!”
  “好厉害啊,阿言。”
  “再来一次。”
  青年双手熟练的互换,酒瓶酒杯在他如魔术一般的双手之中很听话的上下甩动,其间还窜起了将近一米高的火焰,卷起的火舌像一条龙在天空中翻腾,并围绕着他旋转飞跃。
  这是青年多种花式调酒手法中的一种,有很多慕名前来点这种B52的鸡尾酒就是为了看他这拿手的绝技,而每每青年送到客人手中的酒,都是没有用柠檬头把火盖灭的,只是任它们在那里燃烧,火苗在酒水中显得五光十色,非常惊人也非常漂亮。
  “真没想到我偶尔玩的一手竟然会挖掘到这么一个宝。”欧阳的表情是赞叹不已的,他感叹着说道。
  “阿言玩调酒就像有城玩吉他,天生要受大家的瞩目。”劭凯晃着酒杯在一旁笑着说。
  有城也笑,看着吧台后面那个一脸平淡的青年,“阿言可以用一只手同时调六杯BAS-KETBALL,而且就算他不品酒,也能调出恰到好处的味道来。”
  “真神奇。”欧阳啧啧摇头。
  正说话间,一只手拿着酒杯递了过来,“有城。”
  有城看着手的主人笑,抬眉问他,“给我的?”
  “嗯。”青年点头,随后便走了开去。
  “哦,是‘传奇’。”劭凯眼睛亮了起来。
  ‘传奇’在这里就是一个传奇,品过传奇的人都会对它念念不忘,但是就要看调酒师调出来的‘传奇’是不是能创造出另一个传奇,因为这款酒的味道在每个调酒师手里都绝无一样,从来就没有味道一模一样的‘传奇’。
  “阿言在这里从没有调过这种酒呢。”欧阳说。
  “是吗?”有城看着杯子里面泛着淡淡青色还在升着小气泡的液体,却觉得这杯酒也跟青年的存在一样,那么清清淡淡,真切中带着几分虚无。
  “是啊,肯定是专门要给你调的。”劭凯看着有城说。
  “也许吧……”有城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喜欢传奇,却很少点它,因为没有适合他口味的传奇,而青年调的这杯,不知为什么,最是合他的心意。
  青年一般只在雪吧里面呆三个小时,有城等他下班,两个人一起离开酒吧。
  “今天也玩得开心吗?”
  青年点头。
  只要有有城在身边,他怎么都开心。
  “真没想到我们阿言这么受欢迎,当初真不该答应让你来这里调酒的。”有城笑着瞅他说。
  “有城说不来那就不来。”青年说。
  “真的?”
  青年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当真了吗?”有城无奈地笑,这个青年从不会怀疑他的任何话,从来都不会。
  拉起他的手,有城笑着,“我们回去吧。”
  青年点头,跟着有城走向停车场。

  二

  只是青年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他以为还有时间,至少是有城休息的这半个月,却没有想到那个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有城在厨房忙着做菜,青年正在房间里面看碟,听到门铃的声音便起身去开门。
  “快递。”门外那个叫着。
  青年用的是左手,没有注意到右腕上的金丝正泛着的红光。
  所以当他把门打开的时候,完全怔住了。
  那个男人,两只小小的眼睛闪着恶意的光芒,嘴角似乎还留着血丝,他抬手一把抹去。
  “不是我想这么早来找你,只是被人破了功,借你体内还愿石一用。”男人说。
  青年忍不住转头看向厨房。
  有城。
  “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你的事就跟我来。”
  青年眼里,是男人恶毒的笑。
  “阿言?是什么快递?”有城在厨房里面问他,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回音。
  一个不好的预感让有城忽然僵在了原地。
  阿言!?
  他走出厨房来到玄关,门没有关,就那么敞开着,然而,却独独不见了那青年的身影。
  一样的幻境,这些都是用术法布下的结界,因城市里,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青年看着那个道士,一直都没有说话。
  “看来你真是舍不得那个人类了,不然一次又一次,你怎么都不逃跑呢?”道士啧啧地笑,面对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变成狐狸确实能逃开,只要让这个道士再也找不到它就可以,这点它能够做到。
  只是——
  他就是不想舍弃那个人类。
  那个叫有城的人。
  那个人曾被舍弃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有一次?
  心里隐隐作痛,看着道士,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憎恶过。
  双手并举在胸前,微微白芒乍现。
  “哦?没想到你还有灵力,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本以为你的第八条命只够你维持人形了,毕竟,只剩下最后一条命的话,你就会被打回原形了——”道士的话才刚刚说完,一道极其刺眼的白色光芒已向道士袭了过去。
  崇灵子赶紧抽出一道符咒甩出去,口中不断念咒,然后便见在离他身体一米的范围忽然出现了一道屏障,让青年的白光无法穿透。
  两人僵持不下,却见青年周身散发的白芒越来越盛,崇灵子额头的汗水滴滴落下,逐渐有了难以抵挡的趋势。
  “你……想同归于尽……么?”崇灵子艰难地开了口,“你死了……可是连魂魄都不会存在了,不然顶多变回狐狸,下辈子还能见到那个人……不是吗……”
  青年眉目微动,嘴唇紧抿。
  下辈子……难道要等到下辈子?
  可是,他要的是有城。
  有城。
  如果它变回了原形,一样不能见有城。
  青年脸色惨白,却咬牙始终不松手。
  崇灵子汗如雨下,他忽然有点后悔来招惹这只小小的狐狸。
  刹那间一声闷响,因白芒这时忽地穿透了崇灵子的屏障,两个人顿时被一道闪电一样的力量劈开,身体被帛裂的空气分别撞向两边,倒在地上,无力再起身。
  过了很久,一边有一个人稍稍动了一下,却是崇灵子。
  “呵呵……”他摇摇晃晃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另一边的人,确切的说,那个人已经化为一只小小的白狐,静静地蜷缩在地一动不动。
  “小狐狸,你想不到吧……呵呵……”崇灵子的脸色竟然逐渐泛起了淡淡的红色,“你体内还愿石的灵力都被我吸收了呢……刚才我差点都忘了用吸元归一大法了……”
  “不过这次我可留不得你,看你这次动气的样子万一下辈子你修行之后再来找我报仇那岂不是不妙……”他慢慢地说着,举起手咬破了中指,然后在一张纸上画起了鬼符。
  白色的小狐狸还是没有动静,仿佛死去了一样安静。
  崇灵子画完符咒邪恶地笑,然后伸出手就要把符咒贴到小狐狸的身上。
  可是就在这时,本来一直没有声息的小狐狸却在这一瞬间猛然跃上了崇灵子的脸,同一时刻,它人形乍现,而周身白芒又起,向刀一样旋成一阵利风狠狠劈向了崇灵子的身体。
  崇灵子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变化,他完全没能躲开如刀锋般锐利的白光。
  “你——”崇灵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在破裂,身上的力气缓缓流失,他皱起眉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说道,“狐狸……果然是狡猾的动物……只是、没想到……我崇灵子也有这么一天,竟然会死在你一只小小狐狸的手里……难怪……那日爻卦时……”
  青年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他自己的眉头也死死地纠结了起来,一手抓紧了胸口,另一只手撑着眼看就快要消失的结界之壁,然后便看见他的身体逐渐逐渐地消失,再看,便只见那一只小小白狐在全身皮毛的包裹下蜷着身体,细长的眼睛紧闭在那里,不再有一丝动静。
  过了不知有多久,那个结界竟然没有随着崇灵子的断气而消失,反而变成一片红色,把周围的世界都映照得红彤彤的。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却听见一个人雍容的声音带着笑意淡淡说道,“看来,这次是小狐狸你胜了呢……”
  小狐狸听着这个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袭淡紫衣角便掠入了它的眼。
  这个人的味道有点熟悉,是谁?
  “崇灵子恶贯满盈,注定会有这么一天,注定之事,果然分毫不差。”那人低低的声音,听来总有几分神秘而闲适的味道。
  细长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个身穿清贵长袍的人,没有动一动。
  “小狐狸……”那人负手而立,笑容显得很是和善,“想去跟那个人告别吗?就这么离开,很舍不得吧?”
  小小白狐重重地点头。
  那人长指抚上了下巴,垂眸注视眼前的小狐狸。
  “我本就对你留了心,这次自然是为了成全你而来……”那人微微地笑,忽地极其自然优雅地蹲下了身体,对着小狐狸举起一根白玉般优美修长的手指来,“就一天……让你去跟那个人告别,好么?”
  它又点头。
  它要回去,回去见他。
  即使,只有一天。
  “真是一只执着的小狐狸……”那人淡淡地笑,伸出手轻轻抚摸它洁白的毛,“只不过……那个人定要说我又多管闲事了……”他低语,语意里有着某种得意的困扰,然后他抬袖轻轻一拂,眨眼间,小小白狐便在宽大的袖袍来去之际消失不见,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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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很静,有城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青年那双极其专注的眼眸,尤其是注视他的时候。
  他一直疑惑这个青年的来历,与其说他有自闭症,有城宁愿相信他不是寻常人,相处的那一段时间里,青年明显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陌生,不过也只是陌生而已,因为他总是那样的无所畏惧,想到他第一次拧坏水龙头时的那张抿唇却又那么一本正经的脸,有城就会忍不住扬起唇来,真的,像极了一种闯了祸却依旧胆大妄为的小动物,望着那样的他总是让人发不出脾气来,只觉得好有趣,又是那么的……可爱。
  可爱这个词似乎跟那个一贯面无表情又不太喜欢开口说话的青年总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可有城竟然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就连他安静不发一语的样子也会让他总忍不住要去揉乱青年那柔软的发。
  如果他真的不是寻常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应该能找到我的,是吗、是吗……
  有城整夜无眠,他心心念念只有那个对世事都有点陌生的青年。
  他——究竟在哪里?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有城始终没有合眼,忽地他似乎听到门外有一丝很轻微的动静,有城在下一刻就跳了起来,来到大门边。
  “是你吗,阿言?”有城的手扶上了把手。
  门外安安静静,又没了声音。
  有城猛地打开门。
  青年一双沉静细长的眸在一瞬间映入眼帘,他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衣服一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此时他静静注视有城,嘴唇似乎微微动了动,可是下一刻,他就闭起了眼睛,身子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
  有城一把抱住就要落地的青年,发现他的身体竟冷得像冰块一样。
  抱人进了屋,有城走进浴室打开热水,水差不多放满之后他脱下青年的衣服把人放了进去。
  第一次水温不能很热,因为要让青年的身体慢慢适应起来才行,然后有城取来一个大浴盆又在边上放了一盆稍稍热一点的水,再把青年换过来。
  这样几次之后青年的体温终于恢复过来,这时有城才把他从水里抱出来,擦干身体裹上毛毯,抱进早已开好暖气的房里。
  “怎么样?还觉得冷吗?”有城端着热牛奶走进来看着这时已经差不多恢复意识的青年,他把杯子塞到他的手里,又用自己的手包裹着青年捧杯子的手,低声问他道。
  青年摇摇头,看着有城没说话。
  “趁热把牛奶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嗯?”有城对他笑着说。
  青年点头,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听话的一口气就把牛奶喝了个精光。
  抽回杯子放在床头,有城抬手摸了一下青年的脸,身体是热了脸却还是冰冰的。
  微微叹息着有城伸出手拥抱住这个一直沉默的青年,他知道他一路找回来一定很不容易,刚才替他浸泡的时候也早已发现青年的脚底又磨破出了血,这时抱住他,有城低低喃道,“你回来,真好。”
  青年被有城拥着,脸贴着有城的脸,他一开始没有动,只是安静的任有城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稍稍动了动,再慢慢抬了起来,也学着有城的动作同样抱住了有城的身体。
  此时耳畔是有城的低喃,青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困,也有些累,可是这样,却让他觉得很温暖。
  耳畔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有城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午后一点整,微微转过头,看见身边的青年睡得正熟。
  将他环着自己腰部的手缓缓移开,有城拉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再替青年盖好,注视他朝里睡着的那张极为安静的侧脸,不禁微微扬起了唇。
  走出房间,劭凯已经搁着长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了。
  “你来了。”有城倒了杯水给自己,看着劭凯说,声音低低的。
  “他怎么样?”劭凯轻声问。
  “还在睡觉。”有城回答。
  “没什么吧?”劭凯担心地问。
  “你进去看看,我有点担心。”有城说。
  “不会吵醒他?”劭凯问。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再说脚底磨得厉害,你先去帮他看看。”有城皱眉说。
  “嗯,好。”劭凯点头道。
  两个男人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合上房门之后一站一坐。
  “你看看他的手腕,忽然多出来一条红色的痕迹,原本没有的。”有城走近了点指着青年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说。
  劭凯轻轻拾起那只手,细细看了一下,不由疑惑地皱起眉说道,“嗯,是呢,不过好像是刻在皮肤里面,有点像文身的那种,并不是被勒过之后留下的伤迹。”
  有城点头,“我也是这么看,有点奇怪。”他说着转头注视青年的脸,拧眉道,“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劭凯看了有城一眼,低低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
  有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也许找到那个男人的话会知道一些情况。”
  “阿言他说了什么吗?”劭凯又问。
  “他从回来之后还没说过一句话。”有城看着青年回答。
  “他的体温有点偏高。”放下青年的手,劭凯探了探他的额。
  有城点头,“应该是整夜都在外面的缘故,而且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
  劭凯皱眉,他望向有城问,“怎么回事?出去的时候不是穿好了的?鞋子应该也有,是吧?”
  “是的,所以我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有城皱眉道。
  “难道……”劭凯疑惑看着有城,说得有些不太自然,口吻里也全是猜测,“不是被那个男人……怎么样过了吧……”
  有城对着劭凯的表情不由一怔,随即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个应该不是,我替他洗澡的时候有注意过……再说他身上也没有任何被暴力对待过的伤痕。”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劭凯指指青年的手腕。
  “但是也不能解释你说的那个原因吧。”
  劭凯点点头,“也是。”他说着掀开青年脚上的被子,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气,“天,他究竟走了多少路?伤得比上次还要严重!”
  有城摇头,注视青年的目光里有着复杂跟不舍,却没有说话。
  一心要回到这里的青年,那么专注认真的神情,那时在替他开门的时候有城就被深深撼动了,即便是永远不知道这个青年的来历他也觉得无妨,只要能看着他平安无事跟以前一样自在生活,就已是足够了。
  “醒了?”劭凯正在给青年的脚底上药包扎的时候,青年微微动了动,睁开了一双古水般的眼睛。
  青年看看有城,又看看劭凯,然后又看向有城,对他说了两个字,“饿了。”
  劭凯一听在一旁呵呵笑了起来。
  有城也是微笑,“冰箱里面还有一些蔬菜跟虾,我去给你煮点虾仁粥,嗯?”
  青年点头。
  有城出去后,劭凯问青年,“有城说你都没说话过,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跟有城讲,跟我讲也是一样啊。”
  青年看着他,半响之后摇摇头。
  劭凯还是笑,手上动作轻柔,“我说你呀,怎么总伤了脚底,光脚走路很好玩吗?”
  青年摇头。
  “对了,你手腕上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劭凯问他。
  青年抬起手腕看了一下,马上注意到了腕子上的那道红痕,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眉。
  劭凯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也不以为意,因为本来这只小恐龙就是这个样子的,至少性情没有大变,证明没什么大问题。
  青年还是没有说话,因为这时他忽然清晰地记起了一些事,一些不太好的事。
  还剩下七条命的时间。
  他斗不过那个道士,因他只不过是只修炼了三百年的小狐妖而已,可是,他想留在有城身边,因为这是宛言的心愿,也是他自己的心愿。
  不到半个小时,有城端了粥进来,青年也真是饿了,几口就把一大碗粥吃了个精光,也不怕被烫到了。
  “好了。”劭凯终于大功告成,他收起了镊子药水等物品对有城说,“这个星期别让他走路,也别弄湿了,明天我过来给他换药。”
  有城点头,还没说话,青年忽地开口,“谢谢医生。”
  劭凯反倒是一怔,邪恶笑着凑近他说道,“你谢什么呀,以后再让我多叫你几声‘小恐龙’就算扯平了。”
  青年看着他,表情淡淡的,就是不说话。
  “哎,你这样的表情别人会以为是我在欺负你,有城你说是不是?”劭凯的声音变得哀怨起来。
  “难道不是吗?”有城反问。
  劭凯笑,“不跟你们扯了,我得回医院了,刚才医院来了短信。”
  “好,你去忙吧。”有城点头,把劭凯送了出去。
  “小恐龙,我走了,拜拜。”劭凯不死心的回头对青年笑着说。
  “医生再见。”青年很有礼貌地回答。
  “他这样我会很没辙耶……”劭凯这时对有城抱怨。
  “你有什么好没辙的?”有城没好气地睇他。
  “很想欺负他,可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怎么忍心……真是好矛盾啊……”劭凯忍不住握拳。
  有城看着他不住摇头,一把推他出了大门。
  “医生是个好人,是不是?”有城走进来看着一脸淡然的青年笑着说。
  青年点了点头。
  “你啊,这回不要下地乱走,要去哪里都叫我一声,知道了吗?”有城看着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脚叹息道。
  “嗯。”青年老实地点头。
  “还想睡觉?还是看片,或者看书?”有城问着他。
  青年注视有城,有城问一样他摇一下头,最后有城只好无奈在他身旁坐下问他,“你想做什么或者去哪里?我都满足你。”
  青年似乎是认真想了想,然后注视有城静静开口,“想听有城唱歌。”
  有城弹得一手好钢琴,绝不会亚于他的吉他。
  青年坐在钢琴椅的一边,尽量不妨碍到有城弹琴的手。
  那是一双非常有力又优美的手,手指很长,总是很轻松的就越过八个琴键,又流畅地滑到另一边,音乐在他灵动的手指之下款款而来,如同飞流的瀑布,又像是涓涓流水,绵绵不断起伏不绝。
  再加上有城的嗓音。
  随着音乐轻轻的低哼,低沉而有磁性,煞是好听。
  落地窗外,晚霞是一片嫣红色,映照在两人的身上,使得他们周身都晕起一层淡淡的光圈,画面似乎在这一点静止了,一动不动的,伴随着完美动人的乐曲一直留存。
  一曲停下,转过头来,发现青年细长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自己。
  有城笑,开口道,“你知道我跟宛言是怎么认识的吗?”
  青年摇头。
  “宛言喜欢唱歌,那天我在琴房里弹琴的时候,她碰巧经过,就合着旋律唱了起来。”有城的声音温柔,笑容里面带着怀念。
  青年静静地听。
  “那时我们都才念小学,她比我高好几个年级,可却喜欢跟男生一起疯玩。”有城回忆着童年,又说,“不过她的声音很好,乐感又强,认识她之后就发现原来她是学校合唱团的。”
  “她很喜欢听我弹琴,所以后来每当我在琴房练琴的时候她都会过来听,有兴致的时候就唱起来,有时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也会来。”
  “只不过她一直都把我当成是小弟弟,也很照顾我,总是以大人的姿态跟我说话,这点也很有趣。后来……”有城突然停了下来,后来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她一开始拒绝,后来接受,知道是姐弟之后又故意疏远,最终离去,短短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宛言跟我是同一个夫亲,就是我的父亲。”有城低低说。
  只是一年而已,但是宛言,她是唯一一能让他放在心底的女性。
  青年还是专注地看着有城,把有城脸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都牢牢刻画到了心底,有城边说,他边听,不愿意遗漏分毫。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宛言的?”有城这时淡淡笑着问青年。
  “不久前。”青年回答。
  “是嘛……”有城笑了,声音呢喃如微微的风,那么轻,那么柔。
  青年的心忽然有一点点的疼,因眼前这个人绝望的爱恋。

  第九章

  女人风风火火不停地敲门。
  “有城!有城!”
  敲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有城,我知道你在家的,快给妈妈开门。”女人继续叫唤,“有城。”
  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门里面有了动静,门锁转动,然后女人看见了一个瘦瘦长长的青年。
  “哦,我见过你,上次有城带去酒吧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有城人呢?”女人也没等青年说话,门一开连鞋也不换就走了进去,一边取出一支细长的烟抽了起来,一瞬间整个客厅就弥漫了一股香烟的味道。
  有城虽然也抽烟,却从不在青年面前抽,就算是在自己家,有时也只是跑到阳台上去抽,这时青年闻着烟味便不觉皱了皱眉,觉得有点呛人。
  女人在沙发上以优雅的姿势坐下,缓缓吐烟,一圈又一圈。
  青年看着她没动,只是站在门边。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话?”女人的口吻高高再上,睨着青年看。
  “有城出去了。”青年这时回答她。
  “哦,是嘛,去哪儿了?我去过学校,说他这几天都不用上课。”女人又道。
  “去了超市。”
  “超市?”女人撇了一眼整个客厅的环境,细细的眉挑了起来,嘴里不停烦叨着,“一个人生活那么辛苦干嘛不回家住,还要去超市买这买那的……”她说着又看向青年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阿言。”青年回答。
  “阿言?”女人用打量的神情看着他,“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青年看着女人半响,却没有开口。
  “你的家人呢?”
  青年还是不响。
  “那你是做什么的?是学生吗?”
  青年摇头。
  女人皱起眉,“你不是会说话吗?怎么什么也不说?”
  青年又不响。
  “有城的手机是多少?”女人问。
  青年这时终于开口报出了一串数字,因为这是有城让他记的。
  女人照着号码取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一接通她就开口,“有城啊,是妈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对面是有城一下子冷下来的声音。
  “怎么,连号码也不愿意给妈妈知道了吗?”女人笑。
  “找我做什么?”
  “找你当然是有事……”女人吸了口烟缓缓道。
  “我不会回家的。”有城截断女人的话说。
  “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所以我在你家等着你。”女人有些得意地笑着。
  “……”
  “怎么了?不欢迎?”
  “叫阿言听电话。”有城忽然说。
  “你回家来不是好了,对了,他到底是谁?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你怎么会收留那样的人在家里——”
  “我说叫他接电话。”有城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气。
  “你凶妈妈干嘛,我可是你的妈妈。”
  有城不再出声。
  女人撇撇嘴,将手机一递,“喏,有城要你听。”
  青年看着女人片刻,走过去拿起手机。
  “阿言。”电话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有城。”青年唤道。
  “你不用理会我母亲,回到床上休息,医生不是说了这个星期都不让你走路的?”有城说。
  “嗯。”
  “现在脚底还痛吗?”有城问他。
  “有一点。”青年老实回答。
  “一会儿我回来换药,如果你觉得她吵把房门锁了就行,知道了吗?”
  “知道了。”青年捧着手机点头。
  “我马上就回来,先挂了。”
  “好。”青年等里面没有声音了之后才把手机还给了女人。
  “有城跟你说什么了?”女人抽回手机问他。
  青年看看她,半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城要我去休息。”
  “什么?”女人瞪着他。
  青年没再响,只转身走回房间,按照有城说的关上了房门。
  女人目瞪口呆看着房门阖上,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无论她说什么,房门始终都没有再打开过。
  有城回来的时候,女人正在悠闲地翘腿喝茶看电视。
  她一见有城回来眼睛就亮了起来,刚才的不悦似乎早已烟消云散,她站起来迎上前去,“有城啊,你终于回来了,这回跟妈妈回家吧。”
  有城甩开女人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厨房把刚才买的东西放下,又取出里面的牛奶跟速冻食品扔进冰箱,随后朝关上门的房间走去。
  “有城啊,你怎么不说话,妈妈都这样求你来了,跟妈妈回家吧,嗯?”女人还是不肯罢休缠着有城一个劲说着。
  “您不要来了,我不会回家的。”拧开房门前有城淡淡对女人说。
  “为什么啊,难道你还在责怪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守着你姐姐……”女人说到这里倏地停了下来,因为有城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不要给我提以前的事。”有城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小却满脸浓妆的女人,心里也不知是恨是气,虽然是母亲,可他始终无法原谅她。
  “好、好、好,我不再说就是了,可是有城你要跟着妈妈回家。”女人又说。
  有城皱皱眉,回头看她,“我说过不会回家的,您死心吧。”
  女人这时还想开口,有城阻止了她又道,“还有,这里不欢迎您,阿言需要休息,不要吵到他。”
  “如果你不跟我回家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女人索性耍起赖来,然后又说,“而且这个阿言,他不懂礼貌把我一个人留在客厅,我问他话他也不回答,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你干嘛留他在家?”
  有城看着她半响,忽然一言不发轻推门走进房间,只见里面那张宽敞的大床上青年抱着被子正睡着,有城奇怪这么响的声音倒也没有吵醒他,扬唇笑的同时连着被子一把抱起了青年就往房间外走。
  “有城你要去哪里?”女人追在后面。
  有城没有说话,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打开大门,把女人留在里面。
  “有城?”
  “您如果打算留在这里就留着好了,随便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刚才买回来的菜您可以自己做来吃,我不介意。”说着有城停了停,垂眸看了看女人穿高跟鞋的双脚道,“弄脏的地板麻烦您处理一下,再见。”
  很干脆的一次说完,有城“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把女人一个人留在了公寓里。
  “有城。”车开到半路青年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车里。
  听到青年的声音有城转头,看着他被被子裹得只剩下一个头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你醒了,刚才竟然没有被我妈妈的说话声吵醒,她的分贝可是很高的。”
  “分贝。”青年遇到不明白的词语总是会重复一遍。
  “分贝是声压级单位,用于表示声音的大小。”有城解释道,“一会儿去书店给你找本书来看看。”在知识这方面,有城从来都不会乱说。
  “好。”青年点头。
  “晚餐想吃什么?既然出来了,就带你去一家好一点的餐厅吧。”有城问他。
  “好。”
  有城也知道只要是他说的青年都会同意,不过还是喜欢问他的意见。
  “对了,给医生打电话,说今晚去他家玩。”有城把手机递给了青年。
  “哦。”青年接过手机按了键,医生的号码有城手机里有存,有城告诉过他,所以他现在只需直接按下拨通的按键就可以了。
  “喂。”只是刚按下按钮青年就“喂”了一声,有城不由失笑,不经意间就弯起了嘴角。
  里面“嘟”了好几声之后才是电话接通的声音。
  “有城?”劭凯一接起电话就直接叫名字。
  “医生。”
  “是你啊。”听到他的声音劭凯也显得很愉悦……“怎么了?有城让你打电话给我的?”
  “有城说我们晚上要来你家玩。”青年如实地说。
  “哦?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把有城家烧掉了?”劭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原因。
  “不是。”青年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劭凯奇怪了。
  “有城的妈妈来了。”
  青年一说劭凯就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今晚在雪吧,你们先来这里吧,然后再去我家。”
  “知道了。”青年回答。
  “那我在雪吧等着你们。”劭凯说。
  “好。”青年点头道。
  “先挂了,一会儿见。”
  青年挂了电话,有城问他,“劭凯怎么说?”
  “医生要我们去雪吧找他。”青年回答。
  “知道了。”有城点头,说道,“我们先去找吃的,然后去一趟书店再去雪吧,好吗?”
  “好。”
  “你们真慢!”劭凯看见有城连被带人进来不由笑着说道。
  “我们去了书店。”有城笑道。
  “哦,什么书?”劭凯好奇地问。
  青年拿起手中的一本书晃了晃。
  有城这时抱着他坐在吧台的一张高椅上,欧阳大大咧咧的出现了,他一手圈住了有城的肩膀夸张地打着招呼,“有城你来啦!哦,小恐龙也来了。”
  青年没理他,他坐下之后就被眼前一个人手中翻来覆去的酒瓶给吸引了,很仔细看的同时觉得有一丝惊奇。
  有城看了看他,笑着说,“想学调酒吗?”
  “调酒。”青年转头问有城。
  “就是既能这样漂亮的甩酒瓶子,又要能调出美味的酒来的技巧。”有城解释。
  “这个我也能来两下哦。”欧阳兴致来了,走到吧台后面拿起酒瓶,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调出一杯七彩虹送到青年的面前,“数一下颜色哦。”
  青年一开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后发现透明酒杯里面的酒从红色开始变为蓝色,之后是淡黄色,绿色,足足变了九种颜色才停止。
  “你这个是九彩虹。”有城笑着说。
  “九比七强多了。”欧阳哼了一声,看着神情依然很认真的青年问,“怎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学?”
  青年转头看看有城,有城只是笑,然后青年对欧阳点头说,“有。”
  劭凯忽然在一旁笑了起来,“我们小恐龙可是很认真的,你只会这一手还敢说?”
  “这个嘛……”欧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随后把正牌调酒师小安推了过来,虚咳两声,然后用一种很老成的口吻对青年说,“这个人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调酒师,我欧阳命令他做你的师傅,要好好学啊。”
  “好。”青年毫不犹豫点头,有城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看样子他似乎对调酒产生了兴趣。
  “看来我们的阿言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是吧,有城?”劭凯笑着说。
  “等他病好了就来学,好吧小安?”有城这时候开口说。
  小安笑着看青年,“当然好,这可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呢。”
  “等秦风回来说不定很吃惊雪吧里又多了一个调酒师。”欧阳说。
  “有城的人秦风当然不会挑剔的,是不是啊,小安?”劭凯问着他。
  小安微笑点头。
  雪吧的调酒师是秦风亲自选的,而且这里的每个工作人员乐队人员有城劭凯都认识,因为他们本就是混雪吧最早的人之一,再说秦风又是有城的同学,只不过那个人太喜欢考古,不是在西伯利亚某个角落就是在雅典的某个神迹处,而且又是顶顶有名的摄影师,这几年几乎很少在雪吧出现。
  至于秦风为什么不出现的原因,有城跟劭凯倒是有些心知肚明的。
  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听着悠扬的音乐,有城无意转眼的时候看见青年就要闭上的眼。
  “是不是要睡了?”
  不知为什么自从三天前回来之后青年就特别容易入睡,可能是体力上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原因,所以有城也特别注意这点。
  “嗯,要睡了。”青年看着有城点了点头说。
  有城随即拍拍劭凯说,“阿言要睡觉,我们该走了。”
  “哦,好。”劭凯二话没说点头,又见有城一把抱起青年不由笑道,“哈哈,看来你抱他已经成习惯了。”
  “他很轻。”有城说的时候不由皱了皱眉。真的很轻。
  这点也是他一直在意的,为什么跟他差不多的身高,这个青年却会那么轻呢?
  也许是裹着被子既温暖又软绵的原因,有城一抱起他的时候青年就靠着有城闭上了眼睛,感觉很累,马上就睡着了似的,于是连什么时候上了车什么时候到了劭凯家,又是什么时候被有城抱上的床也不知道了。
  “他跟你睡?还是独自一张床?”劭凯一进家门就问。
  “跟我睡就行了。哪个房间?”有城抱着青年换了鞋子走进来。
  “里面那个,那张床比较大。”劭凯伸手指了指他说的那个房间。
  “知道了,我先进去给他换药。”有城说着把人抱进了里面,刚刚急急从家里出来,一直没有换上新的药。
  关上门出来的时候,劭凯问他,“阿言还是什么也没说?”
  有城点头,“我没问,他不大说话,我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也是,总之让他呆在你身边就是了,慢慢来。”劭凯笑着说。
  有城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是皱眉摇头,“我每次看到他手腕上红线一样的痕迹就担心,可能下一次他还是会因为什么事离开,又突然出现,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就跟知道了宛言得病之后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出事……
  他垂眸,也许是在这次青年突然被人带走又经过车子爆炸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忽然了解到这个不久前突然出现的人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不仅仅是因为经过可那么多时日的相处,也不仅仅是其中似乎有宛言的关连,到了今天,他对青年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该有的,仿佛只有看见青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才会觉得安心放心。
  劭凯看着这个多年的好友,有城的担忧总是放在心底,宛言在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个青年还是这样,就算这个青年看上去那么真实,即使就在他们眼前,可隐隐的总有一种担心,因为青年出现的毫无缘由,所以也完全不清楚他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觉得阿言是不一样的,就说这次,他似乎是经历了很多才回到了你这里,可能他也不想离开,就算他不说,我们都能感觉到的不是吗?”劭凯开口说。
  “就是因为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才会担心他有回不来的那一天,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他想回来也回不来……”有城低语。
  “那你就把他找回来。”劭凯看着有城。
  有城抬眼,望进劭凯十分认真的眸。
  把他找回来。
  这点他何尝没有想过,只因他早已想过,所以他在心底里希望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放心吧,我总觉得小恐龙很特别,他会来你身边也一定有他的原因。”劭凯说道,然后他笑着打趣说,“说不定人家爱上你了,所以怎么样都要留在你的身边哦?”说完他还朝有城眨眨眼。
  有城怔了怔之后不由失笑,是爱吧,在某一种程度而言,这样的感情,也能算是一种爱呢……
  “在我妈妈离开公寓之前,我跟阿言就留在你这里了。”有城这时看着劭凯说。
  “没问题。”劭凯笑,随后他故意皱起眉无奈地说,“看来那时说的话要兑现了。”
  “什么话?”有城问。
  “阿言要我这个医生做饭给你们吃啊!原来果然有这么一天啊。”劭凯不由感叹。这小恐龙说的话还真准。
  有城笑了起来,“那就要看你劭大医生的手艺了,我们拭目以待。”说完他还加了一句,“可别辜负了我们的阿言啊。”
  “是、是,我真是苦命。”劭凯不住点头,嘴里低喃。
  有城失笑摇头,只是在他的笑容背后总还有着几分担忧,怎么也无法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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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大早,有城听见了一个爆炸似的响声。
  他掀开被子转头看,身边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阿言你又搞什么鬼?”有城起床咕哝。
  他的声音早已不再惊讶,只是平静地走到厨房里查看状况。
  青年赤脚站在厨房正在冒烟的微波炉跟前,一见有城走进来便开口简单说了两个字,“焦了。”
  “你要做早餐?”有城笑着问他。
  “嗯,做有城的早餐。”青年点头。
  有城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袋,“难道你自己不吃?”
  “有城跟阿言的早餐。”青年这次补充道。
  “好像有点焦呢……”有城低喃,他低头看了看微波炉,只见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片,小小的火苗在烤到焦灰一团的东西上微微跳动,然后熄灭化为烟尘。
  “等我一下,一会儿我们下楼吃早点。”有城拉着青年走出厨房。
  看来微波炉也该换换了。有城心说。
  “哦。”青年没有一点儿意见地点头,也完全没有在意刚刚又被他毁掉的那只微波炉。
  两人吃完早餐,准备出门前有城问青年,“你想呆在苏伯母家里还是跟我去学校?”
  “跟有城去学校。”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你不能乱跑,就呆在一个地方乖乖等我,知道了吗?”
  他点点头。
  车子开到校门口,有城本来想带青年进去,可是想到办公室里面都是一些对青年来说很陌生的人之后又回头问他道,“要去学校的办公室还是在这里等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青年想了想,回答,“这里。”
  “那好,我事情办完马上出来,然后我们去超市,嗯?”有城看着青年说。
  “好。”
  有城离开青年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给青年,“这个拿好,会接听了吧,千万不要离身,知道吗?”
  “知道了。”他点头回答。
  有城微笑,摸摸青年的头,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而每当这个时候,青年总是老老实实的样子,让有城总忍不住要多揉几下,笑意在不经意之间便溢出了唇角。
  “无聊的话就去车子里听歌玩游戏,我很快就回来。”有城说。
  “好。”
  又注视青年半响,有城才转身走进学校。
  靠在车门边,青年注视来往行人,黑漆的眼静如古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阿言?”忽然,一个女声在青年身后响起。
  青年没有回头,因为这时女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在这里等肖老师吗?”
  青年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有点面熟。
  “你还记得我吗?在雪吧里曾经见过面,肖老师的同事,张雨尘。”
  青年看她半响,也没有到底想没想起来的反应,只是吐出两个字道,“你好。”
  “肖老师今天来学校的吗?你在这里等他?”张雨尘问着。
  青年点点头。
  张雨尘看着他片刻,又出声道,“介不介意告诉我……你跟肖老师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她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好奇,这时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青年注视张雨尘半天,却没什么反应,在张雨尘看来,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己的意思。
  张雨尘对这个青年的少言和跟寻常人不大相同的感觉在雪吧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一些,于是她耐下心来又换了一个问题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肖老师的弟弟,还是他的亲戚?”
  青年这回摇了摇头。
  张雨尘心想他摇头应该是表示不是的意思,她不禁又问回了那个问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肖老师他是什么关系呢?”
  青年还是摇头。
  张雨尘迷惑了,她问,“你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不知道自己跟肖老师的关系?”
  青年看着她,忽地冒出一句话来,“有城没有说。”
  听了他的话张雨尘倒有些了解了,“就是说肖老师没有告诉过你?”
  青年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因为她那么多的问题皱了皱眉,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的不耐。
  张雨尘也意识到了他的皱眉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太多的缘故,她不由红了红脸低下头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是因为我很喜欢肖老师,所以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有城是宛言的。”青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张雨尘一怔,抬眸看着以勿庸置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的青年好了一会儿才讷讷开口道,“这个我知道……上次在雪吧里面伯母已经告诉过我了,可是……毕竟宛言她已经……”
  青年这时却定定地看着张雨尘,他眼底的透彻似乎能将一个人看穿,让张雨尘无法将整句话说完。
  “有城是宛言的。”他还是一口咬定。
  张雨尘哑口无言。
  “也是阿言的。”青年补充了一句道。
  张雨尘看了他半响,想到宛言和阿言,不由问道,“难道……你是宛言的弟弟?”
  青年抿起了嘴唇,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肖老师。”张雨尘忽然有种正在做不好的事情被人抓住的感觉。
  青年抬眸看着来人,见到了那人对自己的微笑,然后,他的视线就跟着他不再离开了。
  有城来到青年身旁,自然牵起他的手敛起笑对眼前的女人说道,“张老师如果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可以了,阿言不太喜欢说话。”
  “有城。”青年忽然出声唤道。
  “嗯?”有城笑着看他。
  “有城是阿言的。”青年这时很认真地说。
  有城笑了起来,点头说,“嗯,有城是阿言的。”
  张雨尘突然发现有城看着青年时的表情实在太柔和,是她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那种让人心悸的微笑。
  “张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有城转向张雨尘。
  “没、没有,我还有课,先走了。”张雨尘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的匆匆转身离开了校门口的。
  “她问你什么了?”有城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问青年。
  “她问有城跟阿言是什么关系。”青年回答。
  “阿言是怎么说的?”有城笑着问。
  青年摇了摇头,老实地开口,“不知道。”
  有城失笑,对青年说,“以后再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有城的同居人,嗯?”
  青年注视着有城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我跟她说,有城是宛言的。”
  “说得好。”有城听后不禁勾起了嘴角,然后他看着青年说道,“我们去超市?”
  “嗯,去超市。”青年点头。
  有城打开车门,就在这时街对面忽地有灯光一闪,有城下意识抬起眼,青年也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那一道亮光,他不自觉眯起了细长的眼朝对面看去,与生俱来的一种警觉感围绕了周身,握着有城的手也不由得紧了一些。
  “刚才那里有人。”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一处说道。
  “嗯,好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有城点头,他也看着那个位置,可是却已经看不见半个人影。
  有城不由皱起了眉,这种事偶尔会有,又或许只是普通的摄影爱好者,如果是针对自己倒是无所谓的……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青年,只要跟阿言无关就好。
  “有城。”青年在一旁唤他的名字。
  不过现在一下子也无法确定什么,有城想了想只好作罢,对青年笑笑说,“上车吧,路上想好要买些什么。”
  “早餐炉。”青年说。
  “那是微波炉。”有城纠正他道。
  “哦,微波炉。”青年重复。
  两人坐进了车,有城插入钥匙发动车子,便朝超市的位置行驶而去。
  于是镜头里面,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阿言是第一次去到超市。
  有城塞给他一个篮子,对青年说,“有什么想要的就放进这里,最后去柜台付帐,不能先拿来吃掉,知道吗?”
  青年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是他眼眸掠过之处,皆是一片眼花缭乱的食品和用品,青年望望眼前被称为超市的地方又看看有城,细长的眼睛里面虽平静却还是有着些许的空茫。
  有城笑,拉着青年的手,“来,我们来看看有没有阿言喜欢的东西。”
  于是,他跟着有城一路晃。
  “家里没有牛奶了,你想喝哪种的?”
  “随便。”
  “那就选这种吧,特浓的。”
  “好。”
  “要不要买个布丁尝尝?”
  “要。”
  “这里有半成品的鸡翅,回家我做给你吃。”
  “好。”
  总之有城说的他照单全收。
  “还要买些水果,你喜欢吃哪种水果?”
  青年想了想,摇摇头。
  有城看着他,笑道,“以后慢慢买点回去让你尝尝好了,今天先挑两只大西瓜回家,好吗?”
  “好。”
  “那边是糕点类的,要去看看吗?”
  青年点头。
  一圈超市逛下来几乎用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结帐的时候有城的电话响了起来,有城一看是劭凯打来的就直接递给青年,自己则在一边付款。
  “喂,有城,我已经在你家里了,今天我要在这里吃晚饭,记得买点好吃的东西回来。”
  青年一接起电话就听到里面一长串的句子,然后他只淡淡回了一句,“有城没空。”
  “哦?是小恐龙!”劭凯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的笑,问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超市。”
  “那不是正好,我想吃有城做的竹笋老鸭煲,你一定没吃过吧,有城的手艺很好,保证你一吃就会爱上。”
  “……没吃过。”青年摇头。
  “这就是了,去缠着有城煮给你吃。”
  “是医生想吃。”青年简单说道。
  “……”劭凯顿时无语,停了片刻才嘿嘿笑着说,“这个……确实是我也想吃嘛,哈哈,不过真的是很好吃哦,阿言你就叫有城买来回家做吧。”
  青年似乎是想了想,看了有城一眼,然后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哈哈,真乖。”
  “乖什么?”有城这时刚好付完钱,青年已经把手机递给了他,他一接过来就听到劭凯那过于夸张的笑声。
  “咳、咳……那个,不是说你乖……”劭凯一听是有城干笑两声,“还不是阿言嘛,最近想他就过来看看,顺便来蹭饭。”
  “跟阿言说了什么,让他答应你?”有城问。
  “嘿嘿,你问他吧,我先挂了,不打扰你们。”劭凯迫不及待挂了电话。
  瞪着突然断线的手机半响,有城将它收回口袋,他可以想见劭凯此时一脸的偷笑。
  “医生说要吃竹笋老鸭煲。”青年这时对有城说道。
  “我就知道。”有城说着笑了笑,问青年道,“你说我要不要做给医生吃?”
  青年看着有城,想了想说,“医生说很好吃。”
  有城失笑,“你想吃吗?”
  青年没有犹豫地点头。
  有城揉揉他的发,笑着说,“我们先把东西搬上车,再回来买。”
  “好。”
  “有城,你怎么没跟我说小恐龙PS玩得不错。”劭凯瞪着大屏幕里面的GAME OVER半响,见有城走了出来终于爆发出声。
  “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的技术太差。”有城抬眉看他。
  劭凯皱眉,转头看青年,“我们再杀一个回合。”
  青年没有异议地点头。
  有城摇头笑,转身走进厨房,留下一句道,“阿言,早点解决他我们好开饭。”
  “好。”青年点头。
  有城一句话,三分种之后劭凯兵败如山倒,竟然毫无回旋的余地。
  又出来一个GAME OVER。
  青年二话没说,站起来收拾好散乱一地的电线跟PS机,并抽走了劭凯仍然握在手中的游戏手柄。
  劭凯瞪着阿言,满脸的不敢置信,最后冒出来一句,“有城,是不是我总叫阿言小恐龙他生气的缘故?”
  有城正端着沙锅走出来,听见劭凯的话笑了笑说,“你说呢?”
  青年在一旁没说什么,只管帮着有城去厨房里端菜。
  “哇,好香。”劭凯这时被香味吸引来到了餐桌,他已浑然不在意刚才的输赢,只看着眼前一大桌丰盛的佳肴口水直流,食指大动起来。
  “阿言,把柜子里的红酒拿出来。”
  青年按照有城的吩咐取出红酒,也不忘拿出两个酒杯。
  “有城,阿言被你教的挺有模有样的嘛。”劭凯随着青年的移动转动脑袋,噙着笑看着这只不断忙活的小恐龙。
  青年恍若未闻,默不作声为劭凯跟有城倒酒。
  “阿言你不喝一点吗?”劭凯笑着问。
  “不喝。”青年摇头回答。
  “为什么?”劭凯问他。
  “很苦。”
  “不苦啊。”劭凯喝了一口品尝,一点也不苦,而且还很好味。
  “阿言不擅长喝酒。”有城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递给青年,“他喝这个。”
  劭凯一看,原来是柳橙汁。他在心底偷笑,果然还是被家长管着的小恐龙。
  “好了,还有一个菜我端出来就好,你先坐下陪劭凯吃点菜吧。”有城说。
  青年老老实实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将柳橙汁打开倒在有城给他拿出来的杯子里。
  “你跟有城现在看起来真像是一家人。”劭凯这时看着青年,他说着笑了笑又低语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轻松有说有笑的有城了,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青年看着劭凯的脸,没有说话。
  “你喜欢有城吗?”劭凯问。
  青年点头。
  劭凯扬起嘴角,“我也喜欢,所以不喜欢看见伤心时候的有城,你能了解吗?”
  青年又点头。
  “宛言在的时候,有城为她付出过很多,你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吗?”
  青年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应该知道一些的吧……”劭凯看着青年古雅的脸庞,这张脸总带着一定程度的淡定,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会觉得惊讶,可每当他看着有城的时候,里面的神情就会变得极其专注。
  那一定是因为在意、喜欢着的缘故。
  “我会一直留在有城身边,作为他的好朋友,你呢?也会一直留下吗?”劭凯问。
  “会。我会。”青年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劭凯笑了笑,“有你在,真好。”
  “说什么呢?”有城从厨房端着菜转出客厅,一出来就对上了青年漆黑认真的眸。
  “说你的手艺很好,我叫阿言跟你说让我每天来这里搭伙。”劭凯打趣道。
  有城笑,看着青年,“阿言,医生看起来很缠你,你说怎么办?”
  青年似乎是想了想,然后回答,“医生是个好人。”
  “你看吧!”劭凯得意地大笑。
  “所以让医生做饭。”青年看着劭凯说。
  “阿言。”劭凯一瞬间垮下脸来。
  “说得好。”有城竖起大拇指,笑着对劭凯说,“医生,听到没有,以后为我们的阿言做饭。”
  “好、好,谁叫我命苦,我是外人呢。”劭凯苦着脸说。
  “阿言当你是外人的话才懒得理你。”有城笑着说,“对吧,阿言?”
  “真的?”劭凯亮起了眼睛看青年。
  青年点头,不过是面对有城的,劭凯这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啧啧叹道,“看来阿言的眼里只有你啊。”
  有城无言地笑,坐下掰下一只鸭腿到青年的碗里,“趁热吃吧,好吃的话以后我再给你做。”
  劭凯眼红道,“有城,我也要。”
  有城也不吝啬,掰了另一只给了劭凯,顺便说了一句道,“别忘了以后来给我们做饭,这可是阿言吩咐的。”
  “知道了啦。”劭凯咬着鸭腿含糊地说话,然后他问一旁安静咀嚼的青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很好吃的。”
  青年点头,说,“有城做的都好吃。”
  有城看着他微笑,心底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坐在一起吃饭的就是一家人,虽然宛言不在,可是他并不觉得难过,因为宛言一定是在某处看着他,祝福他,希望他每天都能像这样度过。
  也许,有这个青年在,真的很好。

  第七章

  隔日,有城接到了一通电话,却是来自派出所的,有城一言不发只等着那边说完挂断。
  他回头,青年刚醒,起床赤脚站在房间门口注视有城。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没有穿鞋的习惯。
  “联系到你的家人了。”有城说。
  青年不响。
  注视他,有城轻叹,转身回房把床边的拖鞋拿出来放到了青年脚边。
  青年没有动,只是从头到尾看着不再出声的有城。
  有城站直后与他对视,看着异常沉默的青年良久,他忽地叹息抬手抚摸上青年头顶柔软的发丝,“你就快要见到自己的父母了……不好吗……”
  青年任有城轻轻抚摸,从头顶到后颈,然后被揽了过去,与有城额头相抵,最后被有城拥抱了。
  “我也舍不得你……”有城喃喃道。
  桔色的阳光洒进了客厅,柔和地照在两人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之感,名为——分离。
  “什么!?”劭凯差点没惊跳起来,“怎么突然冒出来他的父母,有没有搞错!”
  “我已经看过数据跟档案了,应该不会有错。”有城的声音有些低,听不出什么起伏来。
  “资料上怎么说?”劭凯问。
  “有阿言的出生证明,真实姓名,家庭住址,一切都很齐全,过一会儿他的叔叔就要来接他回去。”有城回答。只不过他还是习惯叫青年为“阿言”。
  “回去,回哪里去?”
  “回他自己的城市。”
  “真的已经证实了?”劭凯还是无法相信。
  “嗯。”
  “阿言他怎么说?”
  “他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那难道就这样让人把他带回去?”
  “不然呢?他的家人着急找上门难道我还占着他不放?”有城反问。
  劭凯在电话里面无言,可心底却真想叫有城就这样占着人不放,他知道有城也一定有这么想过,不然他不会忍不住这么说出来。
  “就这样,先挂了,到时候再联系。”有城不再多说,也没什么话好说。
  刚合上手机,有城见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派出所的人员让他们在这里等待阿言叔叔的到来。
  有城一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有些黯淡的脸跟那对细小的眼睛对他的印象就不太好,又见这个男人夸张的一把抱住青年脸色更是不佳,这时只听男人口中念道,“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你妈妈有多伤心,自从接你出了医院……”
  阿言很不喜欢这样,他很快挣开了男人转身去拉有城。
  “医院?”有城皱起眉,他很自然便将青年拉到自己身边问道,“你说的医院是什么意思?”
  男人一见这样的情形似乎觉得有些尴尬,掩饰了一下心情对有城说道,“这位就是收留了我们阿俊的好心人吧,真的是很感谢你……”
  有城却很不耐烦地打断他问道,“这位先生,我想问一下刚才你说的医院是什么意思?”
  “这个是有关阿俊的病情的,不太能说。”男人遮掩地说了一句道。
  “病情?”有城看看身旁的青年,仍然执意盯着男人问道。
  男人想了想,开口说道,“是这样的……阿俊他有自闭症,而且对人有一定的恐惧感,刚才你也看到了,虽然我是他的叔叔,不过他对谁都很排斥……不过不知为什么愿意亲近你……两个月前医生确定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之后才批准出的院,却没想到出院那天遇上了交通事故,阿俊竟然在事故现场不知怎么的跑掉了……情况就是这样。”男人说得有些支吾,似乎是不愿意透露太多的详情给有城知道。
  有城隐隐觉得有些了解阿言的情况,却又不是十分相信的,因为跟他相处时的阿言完全不是这个男人说的那样。
  “阿言,有空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好吗?”有城注视青年那双沉静到底的眼,说这番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颗心满满的竟然全是不舍。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安静的青年似乎已经进驻到他的生活里,让他以为他是他的家人、亲人一样。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还有,洗澡的时候水不要总是开得太烫了,嗯?”每次洗澡,青年都不晓得调节水的温度,早先有城见他洗完澡全身皮肤红通通滚烫滚烫的出来,还以为他是生病了,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从来没有学会调节水温,就算被烫着也没有感觉,所以现在当他洗澡的时候有城一定会帮他调节到恰当的温度,免得他被烫到了。
  青年依旧点头。
  “记得要穿鞋,光脚在地上走路容易着凉。”有城又说。
  “阿俊,我们该走了。”中年男人这时从有城身后走上来一把拉住了青年说。
  青年没有看那个男人,只一味盯着有城看。
  有城没有忽略青年这时微微皱起的眉,他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抬手揉了揉青年的头,朝他微笑,“那么,再见了,你总该跟我说一声再见再走吧?”
  青年却开始摇头。
  中年男人这时拉住他走向派出所门口的一辆车子,青年还是一路回头看着有城,虽然不言不语,可他的眼神显得太过执意,让有城的心底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打开车门,中年男人拉着青年坐了进去,然后车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似乎这一声隔绝了青年跟有城的一切,而有城只能默默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青年的脸贴着玻璃依旧注视有城,即使车子已经开始缓缓行驶了他的视线还是追逐着有城,有城没有动,只是微笑着向青年挥手告别,而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很是勉强,等车子终于转过街角消失不见的时候那笑也不再复见,落到了不知何处。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男人开得很快,笑得也很开怀。
  青年默不作声,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腕,不知怎么回事,此时他手腕上的金丝竟然微微泛起了红色,而他另一只手上竟也有一层金光若隐若现,紧紧桎梏他的骨腕。
  青年盯着那圈金色的光,不言不动,不声不响。
  这是刚才男人拉他的时候忽然多出来的。
  中年男人这时朝他瞥了一眼,歪起嘴一笑说道,“小狐狸,不要白费心机了,缚妖绳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解开的。”
  青年没有说话,还是不动。
  “为了做到没有破绽,那些资料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机,还要拍到你变为人形时的照片,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逃走。”男人依旧笑着说。
  青年依旧盯着那圈光绳看,只是他的额际已隐约有了汗珠,嘴唇抿得死紧,手也紧紧扣成了拳,似乎想要将之挣脱一般。
  “都跟你说了没用的,浪费了你的灵力可不好,好歹你也是已经修炼了三百年的九尾狐,不过竟然胆大偷取了还愿石,这才帮你炼就了人形,但是妖始终是妖,无论如何你还是斗不过我的。”男人斜睨了青年一眼又道,“只不过我很好奇,看来你跟那个男人相处的不错,而且好像没有去吸收那人的精气,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不是我找错人了呢……呵呵……”男人自顾自说着,自顾自地笑。
  青年没有理他,只眉头微蹙,眼见手腕上的金色光圈似乎有些消黯了下去。
  此时高速公路上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疾驰而过,突然之间一声巨响,一辆白色的奔驰车莫名其妙忽地被炸飞了起来,整个高速公路汽车一瞬间出现连环撞车,形势完全无法控制。
  有城寥赖地开着车,心绪有些不宁,心头总会不时想起青年安静地坐在他右手边看书的样子,便没由来觉得烦躁,他取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又顺手开了调频,可是此时的音乐听起来是说不出的嘈杂,完全不能让他定下心神,连着转了好几个台,当他正要按下“停止”的按钮时,忽地听到了一则新闻。
  许是幻境,总之身处在不真实的地方,四周到处都是火焰,却烧不进来。
  他知道这是结界。
  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有着一对细小眼睛的中年男人。
  “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竟然把车子烧了,还解开了缚妖绳的咒语。”男人盯着青年的手腕,只见那上面是一大片血痕,还有被绳子深深勒出的痕迹。
  青年不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这时又盯着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正好,反正我也只打算吸收你修炼了三百年跟身上那颗还愿石的灵气而已,再说你可是一个宝,生来便有九条命,不过上次你为救那个人类已经少了一条,这样算来我还有八次可以拿来用,你说是吗?”
  青年眼眸闪了闪,仍然一言不发。
  “看来你还不大会说话呢……”中年男人笑了起来,眼底邪恶的光芒一闪而过,双指并立忽地朝青年甩出一张纸符,然后开始低声念咒。
  青年不由后退几步,可符咒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追着他不放,青年退到结界之壁没有办法再退,而他一触结界背后就像被火烧到一样,于是他只好站定不动,就在符咒化成一只巨大的食人兽快要咬上他的时候,他十指相贴围成三角形的形状,便见自中空三角形里面散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食人兽飞扑而来的一瞬间,被那道光芒击中,忽地便在顷刻间消失,只留下那张正在燃烧化为灰烬飘落的符咒。
  “看不出来你的法力还不错。”中年男人的咒语倏地停下,他脸色微变对青年说道。
  青年这时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却依旧无动于衷。
  “不过我想你再厉害也不可能胜过这个。”中年男人脸上露出来的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笑,然后青年便看见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来。
  他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双手紧握成了拳。
  “看来你认得此物。”男人邪邪笑着,随后说道,“当年弥陀佛祖收服猿人精用的就是这‘降妖铃’,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小九尾狐能不能躲过我这降妖铃声。”
  他话音刚落完全不给青年喘息的机会拿着铃就摇晃了起来。
  青年面色骤然变得惨白,一缕鲜血自唇角缓缓溢出,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微退几步,便退到了结界的那层灼热透明的壁上。
  中年男人面带邪狞的笑,他摇铃的速度越来越快,铃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口中不停念咒。,发出一阵阵的红光。
  青年瞬间汗如雨下,一双眼睛紧紧闭了起来,整个身体顿时痛楚难忍,便见他在人身跟狐狸的样子之间不停变换了起来。
  红光源源不绝,再消失时,原本青年站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
  它细长的眼睛静静地闭着,绒毛覆盖的身体自然蜷起,那条柔软的尾巴很漂亮,也很长。
  “小狐狸你可别怪我,好歹我崇灵子也等了那么多年,算好还愿寺会有一劫,所以施了一点小小的法术,可没想到还愿石竟被你这只小小狐狸阴差阳错地吞进了肚子里,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你。”男人蹲在了地上自言自语说着,他这时收起了手中的金色降妖铃,却又取出另外一样东西来。
  还是一张符咒。
  男人把符咒贴在狐狸身上,便开始念咒。
  然后便看见一大片白芒自狐狸体内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便流转到男人的身体里。
  狐狸一动不动,就像死去一样安静。
  过了很久,久到白色光芒不在炽盛,久到它越来越衰竭,久到终于完全消失之后,男人这才停下了念咒,他满意的深呼吸一下,取下狐狸身上的符咒,大手拍拍狐狸说道,“小狐狸啊小狐狸,莫怪我崇灵子不讲道义,不过看在你失去一条命还不会这么快恢复的份上我过一段时间再来找你,现在嘛也不能任由你被火烧死,我就好心带你离开这里吧。”他说着拎起小狐狸的身体闭眼念咒,一人一狐的身影便在结界之中忽地消失,整个结界也不复存在。
  有城心慌意乱赶到事发现场,火还没有被扑灭,足已让他心惊。
  阿言!
  那辆车,分明就是男人载阿言离去的车!
  天色已经完全阴霾下来,天空就连云朵也没有,只阴沉着一张脸。
  有城还没有回家。
  车祸现场清理过后,有城得知爆炸的车子里面空无一人。
  “找到阿言了没?”电话里,劭凯的声音心急如焚。
  “没有。”
  “他也没有回你这里。”劭凯此时就等在有城的公寓,他们都曾想过,也许,也许青年会自己回家。
  “知道了。”有城在另一边回答。
  “有城。”劭凯这时忍不住叫他。
  “……”
  “这不是你的错,连派出所都没有查出来的事情你又有什么办法?”这件事劭凯也是刚刚才得知的,因为有城知道车子里原本应该在的人就是那个中年男人跟阿言,联系了派出所之后派出所的人打电话准备通知男人的家人,却没料到之前都能拨通并且查实过的电话号码在几天不到的时间之内竟然全部变成了空号。
  有城还是没有说话。
  “有城。”劭凯见他不出声又唤道。
  “……嗯。”有城这时应了一声。
  “你放心,阿言不会有事的,还记得第一次你跟他见面的事吗?”
  有城当然记得。
  “那时一样也是车祸,而阿言却毫发无伤,是你亲眼所见的,不是吗?”
  “嗯。”
  “所以这次他一定也会没事。”劭凯安慰着有城说道,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他就是直觉青年会没事。
  “先别去管那个人找阿言干什么,先找到人再说,好吗?”劭凯说。
  “嗯。”
  有城何尝不想找到人,可此时他一圈一圈开车经过他曾经带阿言去到过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却还是没有那个青年的身影。
  阿言,如果你平安无事的话,早点回家。
  苍白的灯光时隐时现,光圈一圈晕着一圈,微微照亮了周围显得有些脏乱的环境。
  这是一条没有什么人迹的后巷,垃圾被扔得到处都是,前几日连着下了几天雨的关系这里的地面至今还很潮湿,又夹杂着那些早已发了霉的食物,腐臭之气很是明显,让人避之不及。
  这时忽闻“喵”的一声,一只黑色小猫轻巧越过墙头跳了进来,四处转头,看到某样食物之后走近几步低下头来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去舔脚边的食物。
  忽地,它停下来转起脑袋并竖起耳朵,然后便见它眼睛瞪得老大老圆注视着眼前一物,目光有些谨慎,似乎是听到了从那里发出来的一丝很细微的声响。
  那是一团白白的蜷曲着的看起来毛茸茸的东西,个子比它稍稍大了一些,却是一动不动的样子。
  盯了半天,猫咪稍稍移动了脚步,它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慢慢的靠近那里,然后它嗅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味道。
  于是它的头便凑近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以示友好,“喵。”
  半响见它没什么反应小猫朝它努了努嘴,然后伸出舌去舔那颗被埋在茸毛之下的脑袋。
  “喵……”
  白色的小狐狸终于有了一点动静,最先映入猫咪眼帘的,是它缓缓睁开的一双极为细长漂亮的眼睛。
  “喵。”
  似乎有些欣喜的,猫咪又把头凑了过去。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抬起头站起来,却明显有些无力。
  猫咪还是很友好地靠近它,本来圆圆的一对猫眼这时微微眯了起来,注视眼前这个漂亮的同类。
  只是忽然的,一道亮光突如其来闪过猫咪的眼睛,从小狐狸身上蓦然散发出极其耀眼的白色光茫,光芒持续不断中眼前的白色也逐渐放大起来,把猫咪吓了好大一跳,退后好几步之后它又瞪圆了眼睛注视那个白影,像是在瞪着着一个怪物一样。
  过了好久,终于等白茫完全消失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刚才的那只小狐狸,而是一个对小猫来说非常巨大的人。
  小猫似乎被吓到了,颤抖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人却微微动了动,他缓缓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见到他的面色很白,是雪一样的白色,然后他看见面前的小猫咪,忽地伸出手抚摸了几下。
  说也奇怪,猫咪立即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走近了几步,还“喵”了一声。
  青年拍拍它的头,然后扶着边上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他回眸四处张望,沉静的眼底微微有些迷茫,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喵。”猫咪蹭着他的脚,仰起那颗小小的头颅。
  青年还是赤着脚,身上只有一件很单薄的白衬衫跟一条白色的长裤,跟有城遇到他的时候一个样。
  “我要去找有城,你知道他在哪里吗?”青年这时低下头看着它说道。
  猫咪看着青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意识并不太清晰,体力也没有恢复,之前具体的情况似乎还记不太起来,可是他的脑海里唯一存在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有城。
  有城在城市里开车一直晃到凌晨时分,直到劭凯来电话说他必须回去的时候,有城才无奈折回。
  “放心吧,他一定会回来的。”劭凯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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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张老师,肖老师今天也会来哦,您不知道吗,肖老师可是这里的常客。”雪吧门口,几个学生拉着张雨尘一路过来,平时在学校里不说,可是大家心知肚明,所以这次几个好意的学生趁机把她也叫上了。
  “是吗?”张雨尘看着雪吧两个字在霓虹灯下静静闪烁,心里却是一种忐忑的心情。她虽然对有城很有好感,可是经过上次的事,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并不像其它男人一样容易靠近。
  “肖老师好几年前就自己组乐队玩音乐了,他可不仅仅是在钢琴上得过奖,吉他弹的也一级棒。”其中一个学生说。
  “是啊,今天幸运的话可能可以听到老师的吉他哦。”另一个学生眼里放光,完全是一种崇拜的口吻。
  “嗯,没错,我们进去吧。”这个学生话音未落雪吧里面忽然传出来一阵很响且节奏感很强的乐声,其中夹杂着话筒扩音传出来的人声,“Hey!Everybody!It’s Show-Time——”
  “演出开始了。”几个学生匆忙推门冲了进去,其中一个回头催促道,“张老师快进来!”
  张雨尘也不好再在门外踟躇,便跟着他们进了雪吧。
  门一阖上仿佛跨进了另一个旖丽世界,霓虹灯光在整个PUB里飞跃,里面的气氛此时沸沸扬扬,宽敞的舞台上四人组合的团队A.D.V开始了一首带有摇滚感觉的音乐,使得下面的乐迷们都跟着节奏High了起来,摇晃着头,舞动身体,雪吧变成了一个只剩下音乐热舞的繁华世界。
  张雨尘在门边向里面张望,有些暗的灯光下一时间无法找到有城的身影,可她却被忽然传入耳中的那略显缥缈又带着磁性的声音吸引住了,定睛看去,台上随意抱着电吉他弹唱的人竟然就是有城!
  “有城!”
  “有城!”
  唱了几句停下剩乐声的时候,底下的尖叫一阵高过一阵,好多一直期盼有城出场的FANS完全坐不住,可当有城的声音又开始唱的时候却恢复到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息静静享受这将音乐衬托得更加完美的嗓音。
  张雨尘怔怔望着不远处舞台中央的有城,那是她从没有看到过的一面,平常的有城看上去很沉默,不太说话的样子,而且全身上下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感,一张几乎没有什么笑容的脸轮廓深邃无比,让人一见就会因他美好的五官而吸引了视线,可疏离感凝重,就像一匹在雪地里独自行走着的孤高的狼。
  可此刻的有城给她的感觉跟往常完全不同,他优美扬起的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不说,整个人在舞台上就像发着光,却又带着无限的亲和力,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吉他的六根弦上飞舞,比任何一个舞者的舞姿还要优雅动人,伴着那样的节奏哼唱出来的声音简直会让人着了魔,难怪有这么多人这时要为他疯狂了。
  张雨尘听得出了神,浑然忘我。
  一首歌唱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式的A.D.V演出接着开始了,有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下去了,不过被他炒热的气氛完全没有消褪的迹象,只一味的飙热。
  “张老师,这里、这里。”突然人群中有人向她招手。
  张雨尘走了过去,看见一身黑色衬衣的有城就坐在那边的沙发上,他看见张雨尘似乎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打招呼道,“张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们请张老师一起来的。”其中一个学生说着,然后他看向张雨尘又道,“张老师,还好我们这个时候来,不然差点就要错过肖老师的客串了。”他边说边拍着胸口直道“幸好、幸好”,脸上的表情既夸张又满足。
  有城淡淡地微笑,“拗不过主唱,只好先上台了。”他说罢做了一个手势又道,“张老师,请坐。”
  “谢谢。”张雨尘微笑着坐下,却看见了有城身边安静坐着的那个青年,她问道,“这位好像是上次……”
  有城点头说道,“他叫阿言。”说着他笑了笑解释道,“他现在已经不算是病人了,是不是,阿言?”
  青年看着有城点头。
  “有城,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漂亮的女士?”这时劭凯端着饮料走了过来,递给了张雨尘笑道。
  “你好,我叫张雨尘。”张雨尘不等有城介绍径自站起来对劭凯礼貌地说道。
  “啊,你好,我是有城的好友兼情人,叫劭凯。”劭凯伸出手来。
  “哪有像你这么乱介绍的。”有城知道劭凯喜欢胡说,瞟了他一眼笑着。
  张雨尘听后愣住,见有城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心知她对面的男人是在开玩笑,可忽然冒出来的“情人”两个字还是让她的心底一跳。
  坐下来聊了好一会儿,青年始终安静。
  “这里是不是很吵?”有城看身边的人一言不发于是凑过去问他。
  青年点头。
  张雨尘很好奇,因为从她坐下来开始这个青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又不好直接问他跟有城的关系,但是总觉得有城很照顾他,就像现在这样。
  “如果觉得吵我们可以先回家。”有城又说。
  青年细长的眼看着有城片刻,抿了抿唇,然后说,“有城不唱歌。”
  “你喜欢听我唱歌?”有城笑着问。
  青年老实地点头。
  “叫有城回家唱给你听好了,没有这里这么多的噪音,很划算的。”劭凯打趣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这个青年抿唇的样子就有想逗他的念头,虽然不知道他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总觉得能用遥控砸坏电视机的力气应该是很惊人的那种。
  青年听了劭凯的话很认真地看向有城。
  “看来我们的小恐龙确实很喜欢你的歌。”劭凯没等有城说话就嘻嘻笑着说。
  有城瞟了劭凯一眼,对青年说,“他又叫你小恐龙,找他算帐去。”
  青年摇头,淡淡地说,“我不理他。”
  有城笑,“说得对,不要理他。”
  “阿言,你怎么尽帮着有城。”劭凯苦着脸,“好歹我也为你包扎过伤口,看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稍稍报答一下也无妨吧。”
  青年说了不理他,果然不理他,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空盘子。
  “阿言要不要吃水果,我再帮你去取?”劭凯扮起了大好人,端起一张笑脸来。
  青年干脆闭上了眼睛。
  “噗哧”一声,张雨尘忍不住笑了起来。
  “某位美女也这么不给我面子,简直没天理。”劭凯说着一把抱住身边的有城直摇。
  “我只是没有想到医生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张雨尘微微笑着看劭凯跟有城一家亲的样子,眼底似是多了几分羡慕。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看起病来我可是很严肃的。”劭凯端坐起来,状作正经地轻咳一声,说着他看向有城嘿嘿一笑道,“是不是呀,有城?”
  有城不禁摇头,劭凯平常一副正经的样子,不过耍起宝来还真是没完没了,“是就奇怪了。”说着他转头看向青年,也故意问,“你说是不是,阿言?”
  “是。”青年倒是很爽快一个字,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劭凯瞪他,随后叹气,“算了,就知道你跟有城是一国的。”
  “他……就叫阿言吗?”张雨尘忽地在一旁问出声道。
  有城看了她一眼,只问,“嗯,怎么?”
  张雨尘一怔,没由来觉得有城依然是那个难以接近的有城,跟刚才舞台上的有城又是判若两人,或许是自己跟他其实除了同事这一层关系之外其它根本什么也没有的缘故,这时倒是一旁的劭凯笑着说道,“这可是有城给他取的名字,是不是啊,阿言?”
  “嗯。”青年这回终于同意了劭凯的话。
  “是这样……”张雨尘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没弄明白这青年跟有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不要理他们,有城本来就对任何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阿言才刚熟悉这里不久,眼里只有有城,你问他们也是白问,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就好。”劭凯笑嘻嘻说着,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不过有一点他说得很清楚了,有城就是那种除了自己关心的人之外什么都不在意的人。
  他现在会关心阿言,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张雨尘摸不清劭凯话里的含意,说青年眼里只有有城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她当着有城的面也不好意思问一些心底好奇的事,想想只好作罢,这时只随便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说。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劭凯眼光却瞥到了一个刚刚推门走进来的人身上,他不禁脸色一变。
  张雨尘坐在他对面,一见他的脸色不明所以,不由转过头去看。
  人没看到只闻到了极其浓重的香味,因为她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张雨尘要抬头才看得见她的样子,于是一个身材细瘦打扮非常时髦的女人入了眼帘。
  那个女人一走过来就夸张地叫了起来,“有城啊,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快跟妈妈回家吧。”她说着就越过张雨尘去拉有城的手臂。
  有城在听到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就看见她了,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妈妈来找你,都过去两年了,你还要在外面呆多久?”女人的声音有些嗲,是柔软到要让人发酸的那种。
  青年第一次听到有城带着隐约怒气的声音,他并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只盯着一味拉有城手臂的女人看。
  “阿言,我们走。”有城根本不看那个女人一眼,拉住身边的青年站了起来。
  “有城?”女人挡在有城面前,“有城,是妈妈不好,可是你也该回家了。”
  有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好不好跟我无关,让开。”
  张雨尘在边上愣住,这怎么会是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
  女人这时候注意到了有城身边的青年,“有城,这个人是谁?”
  “与你无关。”听到有城异常冷淡的声音,青年不禁转过眼注视他。
  劭凯见到这种情形走过去拦在女人跟有城中间,“伯母,有话先坐下来慢慢说……”
  有城趁机甩开女人,越过他们,拉着青年走向门口。
  “有城?”女人挣脱开劭凯的钳制追了出去,却又被劭凯拽住,“伯母还是先坐下来再说吧。”
  “你不要拦着我!”女人的力气自然敌不过劭凯,眼睁睁看着有城带着身边的青年推门走了出去,打开车门进到车子里。
  劭凯这时才松开手,悠哉游哉回到座位上喝茶,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女人也来不及看他一眼,踩着高跟鞋追了出去。
  劭凯这时抬眸看着一脸怔怔的张雨尘,悠悠开口说道,“你一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也不能怪有城。”
  “为什么?”张雨尘问。
  “要不是她,有城不会连宛言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劭凯看着她缓缓开口。
  青年一直盯着一言不发的有城看,有城似乎很生气,他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紧绷过,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指节一片发白,唇一直闭得紧紧的。
  有城口袋里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有城随手拿出来扔到后座,随它去响。
  青年看了看有城,又转头看看不停闪烁的手机灯光,忽地从前座爬到了后座,掀开手机盖随便按下一个按键。
  铃声倏的停止了。
  青年盯着手机看了半响,又把它贴在耳朵边听,没声音。
  忽地铃声大作,他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从耳边拿开,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得老大,皱眉看着扑闪扑闪的按键。
  过了一会儿,他又按下一个绿色的按钮。
  话筒里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很细微的人声。
  “喂、喂……”
  青年没响声,也没再把它贴近耳朵听,只是对着手机也“喂”了一声。
  “有城在吗?是阿言?喂……喂……”
  青年瞪着手机,过了片刻趴上有城的座位把它贴在了有城的耳边。
  “阿言吗?怎么不说话,我是劭凯。”话筒里面传来劭凯的声音。
  “喂,是我。”有城开口。
  “太好了,终于来了一个会说话的。”劭凯谢天谢地。
  听他那种夸张的声音有城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淡淡问,“有什么事?”
  “就知道你又不想接电话,刚才那是阿言接的?”劭凯问。
  “嗯。”
  “阿言真不赖。”劭凯夸奖着。
  “你打过来想说什么?”有城问。
  “咳咳,没什么啦,确定你没事。”劭凯嘿嘿笑道。
  “我没事。”有城回答。
  “那就好,看来有阿言在我不用太担心了,听你的声音看来很正常。”
  “托他的福。”有城从后视镜里看着青年,见他一脸认真盯着手机看,微扬的唇角不禁又弯起了几分。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你妈妈把张老师拖走了。”
  有城不语。
  “刚才她追不到你回来之后一直烦,还是那些话,我耳朵都要生茧了,不过她对你的那个同事倒是很有好感。”劭凯说。
  有城听后皱皱眉,“随她便。”
  “总之你没事就好,阿言在你身边?”劭凯问。
  “在。”有城看着青年问,“要他听?”
  “试试。”劭凯嘿嘿地笑。
  “阿言。”有城这时叫着青年的名字。
  “嗯?”
  “你把电话拿到自己耳边,劭凯要跟你说话。”有城说。
  青年很听有城的话,有城一开口他就照办,然后他就听到了话筒里面传出来那个医生的声音,“喂,阿言吗?”
  “嗯。”青年捧着手机自然应了一声。
  “刚才是怎么回事?”劭凯问。
  “嗯。”
  “你别老‘嗯、嗯’的,说点话来听听。”劭凯在对面嘻嘻笑着说,“有城刚刚是不是很生气,皱着眉的那种?”
  “嗯。”青年点头。
  “有城妈妈最烦了,就是刚才那个女人,你也看见了,是吧?”
  “嗯。”
  “又‘嗯’,总之你好好看着有城,我看他对你好像不太会生气。”
  “嗯。”
  劭凯没辙,只好自己说,“以后叫有城再带你来雪吧玩,知道了吗?或者来找我玩。”
  “嗯。”
  没说几句,话筒又递了过来,听见话筒里面的哀叹有城笑,“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的小恐龙还是一样嘛,都没法聊天。”劭凯跟有城抱怨着。
  “他是这样的。”有城笑着看了看青年。
  “你要好好教他,知道了么?”劭凯煞有介事地说。
  “我可不喜欢他成为你的乐趣。”有城拒绝。
  “这么宝贝呀?”劭凯故意带点酸味地说。
  有城笑笑不语。
  “好了,我先挂了,有事再找你。”调侃完毕劭凯终于收起了玩笑。
  “好。”
  “拜。”
  “阿言,跟劭凯说再见。”有城对青年说。
  青年“哦”了一声,也没对着话筒,只是在有城身后看着手机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再见”。
  有城笑了笑,空出一只手拿过青年手中的电话阖上盖子,放回口袋。
  宝贝吗?
  只是这个人……总有些地方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罢了……
  看着青年抿唇专注的侧脸,有城心想。

  第五章

  “准备好了吗?”有城倚着门问。
  “好了。”青年站在有城身边朝客厅里看了一眼,回答。
  有城看着青年笑了起来,“你都带了一些什么?”
  “水、资治通鉴、有城的WALKMAN、有城的掌上机……”青年的声音平平常常,报数一样把黑色背包里带好的东西一一报了出来。
  有城笑着点头,抬手揉揉青年的头,“好了好了,那我们出发了?”
  “嗯。”青年点头。
  天空很明朗,空气里是淡淡清爽的菊香,开着车子朝还愿寺的方向出行,有点像是去远足。
  青年安安静静地坐在有城身边,耳朵里塞着耳塞,手上拿着一本书在读。他的神情是一贯的专注,看上去是逐字逐字很认真地念着,嘴唇一闭一合,不过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车窗开到半大,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有城朝青年看了一眼,唇角轻扬微微笑着。
  青年对很多东西都有好学心,尤其是书和PS游戏,有城从前买的一些游戏在几天里就已经被青年玩了个遍,觉得无聊之后他无意中翻出一本书来,之后就抱着不放,这套三本的《资治通鉴》就是他昨天自己去书店里选来的。
  青年识字,也能听懂有城说的话,而且这些日子学下来已经会表达不少意思,只不过也许他本身就是很少言的缘故所以始终都不太多话,说出来的话也总是很简洁。
  派出所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有城昨天问青年打不打算去一趟还愿寺的时候,青年点点头,说要去,于是才有这次的出行。
  还愿寺离有城住的城市并不远,好几年前这个寺院似乎很兴旺,因为很多人都听说只要去那里许愿,愿望大多都能实现,可后来的几年这样的说法逐渐少了下去,还愿寺香火不济,成了一座人烟稀少荒芜的破庙。
  有城曾载宛言去过好几次,不知为什么,宛言始终相信她在还愿寺里许的愿望能实现,所以每隔一年都要去一次。
  有城从没有问过宛言许的是什么愿,因为他总觉得宛言的心愿一定是与自己相关的。而他,只要能陪伴宛言就足够了,只是他的这个心愿却始终也没能实现,就连最后一次宛言来还愿寺的时候,他竟也没能陪在她的身旁。
  也许是车里太安静的缘故,或是青年偶然的总会抬起头来看看有城这样的动作,正当有城陷入自己的思绪又无可避免想起了宛言的时候,青年这时很自然地抬眸注视有城,比读书的时候还要专注上好几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面正是有城沉默的倒影。
  过了不知多久,车子早已离开拥挤的城市驶上偏僻的小径沿着萧瑟的风景一路行驶的时候,有城终于觉察到身边的人的视线,他不禁转头看了青年一眼,于是就对上了那对清澈沉静的眼眸。
  这是一双很沉静,古水一样淡雅的眼睛。
  “怎么了?”有城轻轻问他道,他没有忽略自己在一瞬间忽然沉静下来的心。
  青年摇摇头,还是看着他。
  “饿了吗?”有城又问。
  “没。”
  “给自己带了零食没?”
  “零食?”
  “就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鸡翅。”青年回答了两个字。
  有城笑了起来。
  青年转身从后座拎起了自己的背包,打开之后翻了翻,伸出手来的时候果然拿着几包有城在超市里给他买的那种真空包装的鸡翅。
  有城又笑,这小恐龙还真带了鸡翅。
  车子开到山脚下就停了下来,之后上山的路要慢慢走上去,还愿寺在半山腰上,通往那里一共有一千零八十级石阶,石阶缝隙处爬满了潮湿的青苔,金黄的落叶像是毯子一样铺在石阶之上,而这阶阶朝上之势从底下望上去就像是要进入一个幽林的深处一般。
  还愿寺人烟稀少,一路行上来几乎看不见半个人的影子。
  在远离了城市喧嚣跟污浊的空气之后来到这里,耳边能听到悠远的梵音阵阵,总觉得此时仿佛已到了世界尽头那一片宁致遥远的天地,到处都是静寂。
  沿着石阶走上去,每一百零八个台阶就设有一个神龛,神龛里面供奉着不太能叫出名字来的神佛塑像,还有的一些有城总觉得不是神也不是佛,倒有点像山海经图说里面画的鬼怪。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每当他们走过一个神龛,里面都会泛起隐隐的红光,在密林中看起来像极了无限深远延长的幽火,一路跟着两人的脚步悄悄爬上了山。
  虽说还愿寺已经有些破败,可它的气派仍在,整个寺院也算宏大,从正门到内殿算起来共有六进院落,寺院的正门是一座面阔三间的单檐歇山顶建筑,座落在两米高的砖台上,左右配以硬山式侧门和八字墙,高低相衬,显得十分错落有致。
  “你熟悉这里吗?”还愿寺正门口,有城问着青年。
  青年看着有城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有城看他半响,笑笑说,“来,我们进去吧。”说着他拉起青年的手,走进寺庙。
  大殿宽敞,藻井纵深,顶梁似有十人那般高,十八罗汉怒目的佛像围成一圈,香炉内焚香如千里腾云,整个大殿让人感觉到一种严肃跟正气,兀自袅绕不歇。
  有城拉着青年走到大殿正中央,抬眸看着面前众多的佛像,随即他回眸看青年,“想许愿吗?”
  青年看了有城一会儿,转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起来。
  有城不由扬起唇瓣凝视青年异常正经的侧脸,有时候他总会觉得这个青年周身散发的是一种极其宁静悠远的感觉,跟这座山上密林深处的那种幽静之感很是相似,而那干净细致古雅的脸庞一向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在他脸上从没有半点心浮气躁的表现,有的只是那如潭水一样安静的气质。
  就在这时,忽地四周梵音大作,有城抬眼之际,却发现整个大殿明显变得不对劲起来。
  只见此时所有的佛像头顶都出现了一圈红色的光环,瞪目的眼睛也泛起幽幽冷冷的红光,这一双双红目仿佛都瞪着有城跟青年两个人,表情看起来异常狰狞凶狠,完全不像是普渡众生的佛,倒像是吃人的恶魔。
  有城感觉到青年抓紧了自己的手,转眼看他的时候,见他正瞪着佛像抿唇不语。
  “阿弥陀佛,稀客、稀客。”就在有城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后堂内走出来一个满面皱纹眉长过颚的老和尚,口中喃喃道,一双半阂半闭的眼睛盯着青年打量着。
  “大师是——”有城看着这个老和尚问道。
  “贫僧是这个寺院的暂代住持。”老和尚一手竖立在前微微弯了弯腰说道。
  “大师有礼,敢问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城问。
  老和尚笑了笑说道,“还愿寺里众佛放光,乃是代表着许愿之人的心愿已了,看来这位施主是实现了某个人的心愿而来,所以才会有这等光景。”
  有城心里一惊,深邃的眸注视青年不语,眼底七分是疑惑,三分是沉吟。
  老和尚看着有城惊疑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贫僧也是头一次见到众佛因人而放光,真是让贫僧大开眼界。”
  有城听他这么说不由皱眉问道,“大师的意思是——”
  “施主有所不知,还愿寺以‘还愿’为名,寺中本有一颗还愿石,施主请看这里……”老和尚说着指了指佛案正中的香炉之处,有城转眼,看见那里摆放着一个呈半圆凹形的琉璃尊,不由开口说道,“大师是想说这里原本摆放的是那颗还愿石?”
  “不错。”老和尚点点头,继续说道,“来还愿寺许愿的人每当愿望实现的时候,这颗还愿石就会感应到并且发出光芒告知众佛,还愿寺也因此得了名,很多人都曾亲眼见到过这些佛像放出光芒,日子久了,大家都来到还愿寺许下心愿。只不过三年前寺院内发生过一场火灾,还愿石因此下落不明,而众佛也再没有一丝动静,却不想今日竟然会有稀客大驾,使得众佛再次光临蔽寺,实乃是蔽寺的荣幸。”
  有城听了老住持的解释,又问,“这么说来阿言他是替人还愿的人,而非许愿的人?”
  老和尚闭眼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位年轻人是由于完成了某人的心愿,所以众佛才会因他而发出光辉。”
  有城握着青年的手一紧,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宛言。
  他之所以会留下这个奇怪的青年,只因为宛言。
  青年因他被车撞到的时候,当他后来说出宛言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城心底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这个青年是因为宛言才会来救他,才会出现在他身边的一样。
  “你……真的是替宛言还愿而来的吗?”有城的眸锁住青年那双细长无波的眼睛,怀着完全无法说清楚的情感问着。
  他不信神佛,更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这个青年的的确确就这么凭空冒了出来,无端说出宛言的名字,没有出处,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若是可以,他宁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相信这个青年就是因为宛言许下的心愿,许下那个不希望他因她的离开而求死的心愿,所以青年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救了他的。
  “是这样吗?”有城握紧青年的手,声音很低很低地问着。
  青年注视有城,那张端正深刻的脸过于执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影子,那个影子纠缠着眼前这个人的灵魂,是那样丢不开也不舍得忘怀。
  ——有有城在身边,真的很好。
  它曾静静凝望女人的脸,就像现在。
  有城。
  因为有城是很好的人,所以他不该说谎。
  “阿言。”听到有城唤他的声音。
  静静凝视有城的脸,青年不言不动,可有城却看见了他眼底的某种动摇。
  有城皱眉。
  青年忽地挣脱开有城的手,朝寺院外面跑了出去。
  “阿言?”
  青年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有城一时没能抓住他,松开了手。
  “阿言?!”
  有城追了出去。
  老和尚眯起眼,站在原地看着四周佛像随着青年的离开而逐渐消散去的光芒,肃穆的神情里似是多了一抹了然。
  “心不动,人不妄动,人动,心亦动。”宽大袖袍似是拂过一片尘埃,老住持低喃自语,负手缓缓自佛堂离去。
  佛曰:明镜非台,拂过红尘,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老住持身后,一张黄色纸符忽地从十八罗汉之一的摩耶夫人座底乍然而现,赤红鬼符如同适才那一干狰狞佛像,不知个中究竟。
  有城追着青年一路来到后山,这里树木青葱,参天而齐,少见的绿色纯净到了极致,像极了青年身上那种纯粹干净的味道。
  幽静浓密的树林之中,有城失去了青年的身影,他站定,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苍翠的绿色。
  此时细碎的阳光越过了枝叶显得更加斑驳,浓郁清爽的植物带着幽香溢满了周身,远处似有溪流叮咚的声音,是一个无比幽静的环境。
  若是宛言,一定会十分喜欢这里。有城忽地想到。
  “阿言?”停了一会儿,他试着唤道。
  凝神细听,不远处有树叶“扑簌”的声音。
  “如果你在的话,到我身边来。”有城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沉稳,这句话在他低低的嗓音之下让人感到一种异常的心安。
  有城不知道青年为什么要逃走,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旦还了愿就会消失,就像他曾凭空出现在他身旁一样?
  至今他对青年的身份仍然是一无所知,可是他却在第一次带青年回家的时候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似乎青年的出现就该是如此,而那种对待他才有的宠溺感却在无端莫名中生长,是那样悄无声息,无缘无故,却又那么自自然然,仿佛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林中“扑簌”的声音似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响起,却好像又遥远了一些。
  有城没有再开口,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青年执意要走,他无法阻止。
  忽然想起了宛言,她走的时候也很干脆,当他赶到的时候,早已气息全无。
  周围一片宁静,很久都不再有声音。
  有城仍然没有移动脚步,他在等,等待青年回来、或是离去,只不过无论是回来或是离去,他都会等。
  似乎又过了很久很久,树林深处才又有了一丝响动。
  这次没有断,持续不停朝某一个方向前行而去,有城一瞬间有种屏息静待之感。
  等声音终于小下来的时候,有城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的时候,那个细长眼睛的青年静静立在一棵大树旁边。
  有城望着他,然后微笑了。
  青年凝视有城的笑,那双沉静的眼底多了几分坚定。
  “有城。”他低低唤着这个人的名字。
  “嗯。”
  “有城。”
  “什么?”有城还是笑。
  青年安静凝视他的笑容,那个被有城记着的人,她说她只希望这个人能过得好,她说愿他身旁有一个人对他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女人温婉迎着阳光的笑颜是那样美好,低低对它诉说着这四个字。
  “有城。”它又唤。
  没错,它不该说谎,因为它不是人类,所以不能一直留在他的身旁,可它从刚才离开的那一瞬间开始,心底忽然希望能陪着这个人类,不离、不弃。
  车子在路上缓缓行驶,青年勾起长腿坐在后车座上,他头靠着车窗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去。窗外夜幕逐渐降临,青年的侧脸在窗外不停移动的背景之下看起来竟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静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
  车子里也很静,有城稳稳开着车,偶尔也会从镜子里面看那个青年一眼,神情总有些若有所思。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两人回到了家。
  “我们回家。”
  那个树林之中,有城向青年伸出了手。
  “嗯。”
  手与手的碰触,织起了一张名为“羁绊”的网,千丝纠缠,丝丝缠连,绵绵不断。
  “到家了,阿言。”有城熄火来到后门,打开门之后轻轻唤道。
  青年抱臂的手动了动,侧了侧脸,依旧闭着眼睛。
  有城注视他一会儿,弯腰进车厢将手环上他的腰,正要抱他出来。
  青年似乎有所感觉,伸手捉住了有城的衣服。
  “有城。”嘴里低低呢喃,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有城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摸摸青年的头,看着他无比沉静的脸容良久,低低说道,“你……究竟在想着什么……”
  青年没有反应,依旧睡着。
  有城注视他片刻,嘴角微扬,轻而易举把人从车子里面抱了出来。青年还是那么轻,有点不似人的重量。
  来到家门口,有城单手抱着青年打开门,换了鞋之后把人抱到自己的房间里,从第二个晚上有城见青年拥着被子坐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就让青年睡在了自己的身旁,方便看着他,也省得他在半夜里乱跑,不好好睡觉。
  替他盖好了被子,视线掠过青年右手腕上缠的金色丝线,这是下山的时候遇到的一位卖饰品的老婆婆送的,她看见阿言硬要将丝线般的链子送给他带上,那根链子在青年手腕上缠绕了九圈,也不知代表了什么,链子末处的绳结似是某种祥瑞之物,绳结空隙处看起来像是一个“天”字。
  “途偶相逢,风虎云龙。若历穷通,天锁重楼。”老婆婆一边给青年缠着丝线,一边喃喃自语着。
  “老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有城问。
  老婆婆只是神秘地笑,伸出手摸了摸青年的头。
  “九九归原,世事皆定,无从想也无从念,有缘人自会相见。”老婆婆步履珊阑,摇摇晃晃一路低吟走上了山。
  有城望着老婆婆的背影,却没有留意她脚底下有无阴影。
  有城轻轻合上房门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本相册。
  翻开几页,有城的视线停在了其中的一张相片上。
  宛言的笑脸迎着阳光,她抱着眯着眼的小狐狸的手腕上,竟也有这么一条亮闪闪的金链子,有城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缠了九道。
  “是你吗?宛言……”有城手指轻抚相片里的那张笑颜,声音带着浓浓的思念。
  视线无意转向了宛言手臂上的那只小小白狐,那双细长黑眸似乎正盯着他,神情是那样的专注,有城心念不由微微一动,转头看向那扇安静关着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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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叫宛言,宛然的宛,语言的言。”
  女人温婉的笑容在如旭的阳光底下显得流光异彩,熠熠夺目。
  很少有人会不辞辛苦来到这个小小的庙宇祈愿,可它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个美丽的女人了。
  她的美丽,从来都不来自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内心。
  每次祈愿,她都是为了一个人。
  “你似乎受伤了,不要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它不挣扎,也没有动。
  她的动作轻柔,仔细,熟练,而且一丝不苟。
  “有城小的时候也总是碰得身上到处是伤,男孩子里头就数他最爱玩,本来打算一辈子看着他的,现在反倒轮到他来照看我了,真是的。”微微有些懊恼的口气,可是隐约里带着一丝幸福的味道。
  “有城如果知道了我就要死去,他一定会陪着我的,因为他是个执拗的人,真的很执拗。”
  它静静地听着,细长的眼睛里面倒映出来的是女人那有些困扰的神情。
  “可是我不会允许的,他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美好的岁月,但是如果是他得了绝症我就会陪着他一起死去,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女人?”女人这时的笑,似乎很是得意。
  “不过,我已经是个很幸福的女人了,有有城在身边真的很好。”
  她那时的话一直都留在它的耳畔,它也知道她心底许的愿望。
  “来看,这是我的名字。”
  泥土地上划出三个字。
  肖、宛、言。
  “他叫有城,肖、有、城。”女子边说边用树枝写了下来。
  ——有城,我要你好好活下去,知道吗?为了自己,也为了我……只有你跟我是一体的,除了你,谁也代替不了我。
  你要代替我活下去,所以我绝不允许你轻生,绝不允许。
  城市里夜色轻迷,月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拂过青年柔软的发丝,拂过他苍白的脸颊,他的黑眸无暇纯粹,黑黑长长的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只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
  他一动不动坐着,连被子也是有城扔给他时的样子,只是头微微侧着靠在沙发上。
  那个人刚才好像生气了,他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生气,却又隐约知道他很不高兴。
  “有城……有城……”他的声音很低,轻唤出的名字略微带着些节奏感。
  空旷的客厅里,一切都显得很安静,只剩下这时有时无的声音,像是有一下没一下按着琴键的小孩,似聊赖又认真,一下又一下。
  第二天有城是被门外不断打喷嚏的声音给吵醒的。
  “阿——啾——”
  有城猛地睁开眼睛。
  翻身下了床,他打开房门。
  在蓦地看见门口一个白色身影的时候怔了怔,之后又听见一个喷嚏声。
  青年坐在门边靠着墙,身上只有一件白色衬衣跟长裤,闭着眼睛似是睡着,这时因为打喷嚏的缘故肩膀不由自主动了动,有城注意到他露在外面的手指脚趾微微有些发红,显然是被冻的。
  秋天这个季节说冷不冷,可夜里的温度却比白天低得多,而且也比较容易受凉,有城没忘记拿被子给他,可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用棉被保暖的意识。
  “喂、你醒醒。”有城蹲下看着那人。
  青年没什么反应,吸了吸鼻子依旧闭着眼睛,呼吸沉静。
  有城无奈,动手抱起这个人进了自己的房间,顺便为他盖好了被子。
  一遇到温暖,他不由自主裹紧了一些,汲取被子里面余下的温度。
  有城放任他睡着,自己开始梳洗换衣服,然后动手准备早餐。
  青年抱着棉被出来,长长的被子在他身后拖得老长老长,终于在厨房见到有城之后他停了下来。
  有城煎了两个荷包蛋,烤了面包烘了香肠,一回头瞥见门口的人。
  “还冷吗?”揉揉他的头,有城微笑。
  青年注视他的笑,一双眼里还是毫无动静。
  “有城。”只是他忽地开口。
  “早。”有城将早餐放入盘中端到客厅。
  “早……”重复着有城的话,跟着有城行动。
  “你把被子拖脏了……”有城话是这么说着,却帮他把身上的被子拢地更紧了些,然后让他坐下,“这是早餐,趁热吃吧。”
  有城说着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盒大包装的鲜奶,分开倒出两杯,坐下之后用面包夹起鸡蛋跟香肠,抹了色拉酱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青年看了他好久,终于把手伸出被子,依样画葫芦跟着有城做,只不过他涂抹色拉酱的时候不小心又打了一个喷嚏,把色拉酱弄得满桌都是。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来到了派出所,有城说明了一些情况之后所里的公务人员还是要问一下静静站在有城一旁的青年。
  听见问话,青年转头看有城。
  “他在问你话,看我做什么?”有城无奈摇头,面对眼前的公务人员苦笑说,“他似乎什么也不明白,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公务人员点点头,看着青年又试着问了一句,“名字也不知道?”
  青年黑黑的眼睛平静透明,却说出两个字来,“有城。”
  有城有些无奈,“那是我的名字。”
  “有城。”青年重复道。
  “抱歉。”有城对对方说。
  “没关系,反正你已经留下了你的数据,又愿意暂时收留他,我们已经很感谢你的配合了,如果哪里有什么失踪人口的消息我们一定会第一个通知到你。”那人这时笑着对有城说。
  有城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他说着拉着身旁的人离开了派出所。
  “有城。”边走身边的人又出声道。
  “嗯。”有城应道。
  “有城。”
  “什么?”
  “有城。”
  有城转向他,没辙地说道,“你除了这两个字之外,还会说别的吗?”
  青年抿唇片刻,吐出两个字,“有城。”
  有城闭了闭眼,“好了好了,上车吧。”
  打开车门,让他坐进去,弯腰替他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走向另一边。
  车子发动之前有城看着他问,“要听音乐吗?”
  “音乐……”
  有城也懒得解释,直接按下音响的播放按键。
  钢琴声在车子固定的空间里款款流淌起来,青年却怔了怔,双手僵在座椅两旁,细长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
  有城忽然发现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僵直身体一动不动的,昨晚也是一样,虽然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没什么变化,可是有城已经能够分辨出一些来了。
  他抬手揉揉青年的头,“昨晚是我不好,让你感冒了。”
  “感冒。”青年的声音从醒来之后就是带着鼻音的,总觉得呼吸起来不是很舒服。
  “嗯,感冒。”有城笑笑,双手握着方向盘开始倒车出去。
  青年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一遍,“感冒。”
  有城微笑,温和地对他说,“暂时就叫你阿言吧,好吗?”
  “阿言。”青年的声音简洁。
  “嗯。”
  “阿言。”
  “阿言。”有城唤了一声。
  “……”
  柔柔乐声中,车子平稳地向城市的某个地方驶去。
  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苏晴赶紧下楼来开门。
  她一见来人,不禁笑逐颜开,“有城是你,快进来。”
  有城礼貌地开口,“伯母。”
  “快进来,这位是……”苏晴看着有城身边的青年人。
  “他叫阿言。”有城对她介绍,“他似乎失去了很多事的记忆,不过好像认识宛言,我想问伯母借宛言的相册一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哦,是这样啊,快进来,进来再说吧。”苏晴笑着。
  “好的。”有城在门口换下鞋子,阿言跟着他照做,也换下鞋子,然后搁在一旁的鞋架上。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苏晴端来了茶。
  “谢谢伯母。”有城道。
  “谢谢伯母。”阿言也说。
  “不要跟我这么客气了,有城,阿言也是。”苏晴看着有城微笑中的那种寂寥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情绪,却不表现在脸上,只是笑着对他说,“我先把宛言的相册拿下来,你边看边说。”
  “好。”
  “好。”回音又出现在有城的声音之后。
  有城睇着阿言笑,阿言注视有城,不知他笑什么。
  “这里是宛言的家,刚才那位女士是宛言的母亲。”有城对阿言说。
  “母亲。”
  “你也有母亲,也不记得了吗?”有城问。
  青年注视有城半响,忽地摇了摇头,“没有、母亲。”
  有城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有了明确的反应,可是没有母亲是怎么回事?他是个孤儿?
  “有城,宛言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了。”苏晴这时拿着厚厚一迭相册下楼来。
  有城回过头,站起来接过。
  “其实这相册早就应该给你,只是……”苏晴犹豫着说。
  “不用的。”有城淡淡笑着摇头,“不用的,这是宛言留给你们的,我……”他垂眸,手指轻轻拂过相册的封面,“我也有足够的回忆,她为我留下的……也有很多。”
  苏晴望着有城,眼底流露的是关爱的神情,她最清楚有城为宛言付出的有多少,宛言病中的日子有城忍受的痛苦并不比他们少,为了宛言捐血捐骨髓,哪样没有做过,可是始终都挽救不了宛言的生命,宛言还是离开了他们。
  “伯母,我没有关系的,您放心好了,倒是前段日子因为忙着比赛的事所以一直都没来看望你们……”
  “有城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在电视里面也经常看见有关你的消息,知道你没有自暴自弃,这样就很好了,伯母知道你跟宛言一样,都是坚强的孩子。”苏晴依旧笑着说。
  有城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并不想说出昨天的事情来无端让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担心,可是他也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坚强,至少现在还不是。
  “这么说来他现在就暂时住在你那里?”苏晴听完有城的话之后虽然也奇怪青年的来历,只不过既然人家失去记忆,那也成了一件一下子不可能得知的事了。
  “嗯。”有城点头,他并没有提到撞车的事,而是改成了劭凯在医院里发现这个病人只会说“宛言”这个名字,所以才联系了他,这样失忆的事也解释成了理所当然。
  “刚刚我们去了派出所,不过还没有联系到他的家人,目前由我照顾他。”有城回答。
  “原来是这样,那你翻翻照片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我并不记得宛言的照片里面有他……”苏晴说着朝安安静静坐在有城身边的青年看了几眼,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印象,而且这个青年给人的感觉实在太静,这么明显的感觉就算是在照片里面也应该不会被忽略掉的。
  “是吗……”有城思索着说,“反正先看看,或许会有什么让他有印象的地方。”
  “也是,反正宛言去的地方也很多,她几乎都拍照留了念。”苏晴说道。
  相册一共有五大本,除了一些节日出行会拍照之外,宛言也喜欢到处跑,她本来就对摄影非常热衷,只不过后来身体越来越差,才没有再出过一步远门。
  只是有城并不能平心静气看这些照片,他甚至无法就这么安然坐在一旁。
  心绪浮动之际,他倏地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有城?”苏晴望着他。
  “我去外面抽根烟。”有城说了一句就跑出客厅。
  青年也猛地抬眸,转头看向有城离去的地方。
  苏晴看着他笑道,“对有城来说一下子是很难克服,毕竟他们曾经……”她说了一半没能再说下去,眼眶微微觉得湿润,她低下头叹息了。
  青年依旧看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手中是翻到一半的页面,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你——”一回头看见这个样子的青年,苏晴不由愣住,“阿言……是吗?”
  “有城。”青年没有看她,却说了这两个字。
  苏晴有些莫名,又想到可能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所以对人都比较陌生,所以只当他是对有城特别有依赖感而已。
  “有城一会儿就回来,你先自己看一下吧。”苏晴试着跟他说话。
  青年这时缓缓回眸看手上那页相片,忽地就被定住了。
  是那里。
  苏晴疑惑,看了那页相片一眼便知道是哪里,于是对青年说着,“这是宛言每年去许愿的寺庙,名为‘还愿寺’。”说着她问他,“你听过吗?”
  青年敛着眼睑,不说话,只是用瘦长的手指缓缓画过相片里面寺庙的轮廓。
  苏晴见他似乎露出了一种迷惑的样子一时不再出声,却见有城开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有城见一室的安静,低低出声问着,随后看见了青年正在注视着的相片。
  那一页一共贴了三张寺庙不同角度的照片,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拍摄下来的寺庙似乎都带有一种极端的神秘感,仿佛有什么灵异之物就会从那里冒出来似的,有城还记得其中一张寺庙的照片里拍进一只小小的白狐,那只小狐狸眯着眼睛盯着镜头,一脸的无惧。
  有城在青年身边坐下,随手指了一张问他,“这里,想去吗?”
  青年听到有城的声音,转过头看着他。
  有城忽然觉得,此时这个青年苍白的脸上那双细长深黑的眼睛,像极了那只小狐狸。他不由觉得有些有趣,微微扬起了唇。
  “……”青年注视他,将他的笑容映入眼底。
  没有听到他回答有城也不在意,只是开口对他说着,“你留在这里,我有事出去一趟,可能三四个小时回来……”说着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抬头看向苏晴道,“伯母,我本来就打算把他放在这里几个小时,一会儿来载他回去,今天我在学校里还有课,可以吗?”
  “当然可以。”苏晴微笑着说。
  “不过——”有城站了起来,“伯母您最好不要留他一个人在房里,尽量看着他一些,他好像很多事都不太明白,而且不太会开口表达。”
  “哦,好的,反正我下午也不打算出门。”苏晴答应道。
  “那拜托您了。”有城说着又转向青年,似乎成了习惯似的揉揉他的头顶又说了一遍,“阿言,你留在这里,知道了吗?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青年看着有城,过了很久,朝他点了点头。
  有城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开车要小心。”苏晴在他身后说道。
  “知道了。”
  有城换好鞋出了门。
  “肖老师,这个周末肖老师会去雪吧吗?”
  有城是里间音乐学院特聘的讲师,不需要每天教课,但是每次他一出现在学校或是执讲的那一日必定有一大群学生会排他的课,或者逮时间请教他一些问题,尤其有一大批关注A.D.V巡演消息的学生。
  因为巡演的这个A.D.V乐团本身就是有城成立的,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有城退出了,不过A.D.V在雪吧的定期演出有城总是会露面,有兴致的时候甚至还会亲自上场弹唱一首,不用说里间学校的学生,有城学生时期组那个乐团开始就已经有很多铁杆的FANS会固定时间捧场,在雪吧这个圈子里,有城早就是个名人了。
  “没有意外的话。”有城已经在学校里逗留了两个多小时了,可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时一边开手机一边回答身旁学生的问话。
  “肖老师。”迎面而来的是一年前转到这个学校教古筝的张雨尘,她从小学习古典音乐,可穿戴比较时尚,身上并没有一丝古典的气息,只是看她的行为举止,还是能感觉到她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是学校里公认的美女老师,这时她一见有城出现在走廊上不由出声叫住了他。
  “张老师,你好。”有城礼貌地打招呼,却不意外看见了手机里面好几十条短信,都是提醒他有人来电过的消息,而最早的一条起码是一个半小时之前的事了。
  “肖老师的课很有人气呢。”张雨尘的口吻中有一种倾慕,看得出来她似乎对有城很有好感。
  “彼此彼此。”有城只是淡淡回答道,随后按下了手机回复键,并对张雨尘说了一句道,“抱歉,我有事先打个电话。”
  “好。”张雨尘好脾气地说着,却并不离开他的身旁,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跟有城讲话的机会。
  “有城?”苏晴的声音在电话里面也能听出带有明显的焦急,似乎是一接起电话就迫不及待的确认来电。
  “是我。”有城的声音沉稳,有一种安心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阿言?”他问。
  “我、我才转身接了一个电话的功夫,他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沿着小区找了很久,你说他会不会跑出来找你?”苏晴急急忙忙地说着。
  “他根本不知道学校的位置……”有城皱起眉,他心神不宁本来就是因为那个像孩子一样的青年,现在证实这果然没错。
  “那你说他会去哪里呢?他连鞋子都没穿好……”苏晴很着急,人是在她这里丢的,怎么说有城也是叮嘱过她的,却还是无端让人跑了出去。
  “他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有城拧起眉。
  “嗯,但是后来我在路上捡到了一只,一定是他半路掉的。”苏晴回答。
  “我知道了,您不用着急,我想应该会找到他的,一会儿给您打电话。”有城对着话筒说道。
  “好。记得打电话给我。”苏晴嘱咐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有城说完挂了电话,也不管身边还有一个人,急匆匆就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肖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张雨尘自然也听出了一些大概,却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哦,有一个失忆的病人丢失了,我要去找他回来。”有城简单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话。
  “那让我一起帮忙找吧,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张雨尘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后说道。
  有城不好无缘无故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好对她说道,“也好,我开车,你帮我注意看两边有没有一个个头跟我差不多,身穿白色衬衣长裤的年轻男人。”
  “我知道了。”张雨尘点头。
  “肖老师。”就在这时花坛对面有一个学生朝这边叫道。
  有城忽然一眼注意到了跟在学生身后的人,不禁怔住了。
  “怎么了?”张雨尘见他停了下来不由抬眸问他。
  “张老师,你的好意我先谢过了,那个人就在对面,他果然是跑来找我了。”有城的后半句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说完他就撇下张雨尘匆匆跑了过去。
  “肖老师,他应该是来找您的,问了半天他只说了您的名字。”学生一见有城就开口说道。
  “是的,谢谢你带他过来。”有城微微一笑,对学生谢道。
  “不用谢。”学生很有礼貌地对有城弯腰,说完之后就跑开了,经过张雨尘身边又唤了一声,“张老师。”
  张雨尘没有出声,她站在花坛对面没有动,阳光下有城的笑容显得很温暖,牵动着她的心。她看着有城无奈笑着揉乱那个青年的黑发,然后不知什么原因蹲了下去,最后看见有城起身一把横抱起青年走向了停车场。
  而那个青年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一直看着有城,一点也没有离开过。
  张雨尘不由觉得这样的眼神实在太专注,仿佛里面除了有城之外完全都不存在任何其它的东西,一草一木皆不在他的眼里。
  早就听说有城喜欢的人在三年前生病死了,那么这个病人……他究竟是有城的谁呢?
  看有城那么在意的样子,张雨尘心里不禁疑惑了。

  第三章

  “听说你又把人送过来了?”劭凯一听护士跟他说有城出现在一楼医疗室的消息人就晃了下来,不意外看见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见他倚在门旁调侃有城只淡淡瞟了他一眼,说道,“谁叫你包扎的技术不过关,让他没走几步路就又伤到了。”
  “怎么可能?”劭凯挑高了眉毛,不信邪地走到青年身边,此时一个护士正用夹子夹着酒精棉花给青年脚底的伤口消毒,劭凯一看便有些吃惊地说道,“这何只几步,几千步都有了,到底是怎么弄的?你没给他穿鞋子吗?”
  有城耸耸肩,回头看了青年一眼,从宛言家到学校开车少说也要半个小时,况且他应该不是完全认得路,就这么找来不知走了多久,而且昨晚脚底已经磨破了,后来还被玻璃刮伤,现在可好,简直是雪上加霜,难怪这时他疼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一味抓着床沿不吭声了。
  不过至今有城没弄明白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找来的,他根本连话也不说,当然不可能是问路来的,而学校的名称地址也没人告诉过他,这种情形实在是很异常,简直令人费解。
  “对了,他有点热度,一会儿你开一些退烧药给我。”有城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向劭凯说道。
  “热度?”劭凯忍不住瞪着有城问,“你不是说会照顾人的么?怎么才一天功夫就被你折腾成这样?”
  有城不理他,只转向青年说着,“就快好了,你再忍一下。”他说着去抚青年的额,感觉似乎比之前还要烫了一些。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城他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来。”劭凯这时凑到青年跟前笑着打趣道。
  青年不吱声,听到有城的名字就抬眸看着有城。
  “你不要理他,他最爱开玩笑。”有城说。
  青年盯着有城又不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说,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盯着你?”劭凯不禁奇怪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有城也没回头,他与青年对视,不知为什么,其实他每次对上青年那双十分静谧的黑眸时心情就会莫名变得平静下来,之前的烦躁是因为对青年一无所知才会引起,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已经逐渐了解到这个青年确实对一切都不太明白的缘故,所以自然而然会对他微笑,虽然他也知道青年并不是那种面对陌生事物会害怕不安的类型,但是他就是想让他感觉到放心安心。
  “电视中不是常常有小恐龙从蛋壳里面出来,瞧见的第一个人就认定为它的妈妈,我看现在他对你就是这样的情形。”劭凯在一旁忍不住说。
  有城却摇了摇头说道,“可能他以前在哪里曾经见过我,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难道他生来就对这个环境很陌生?就算失忆也没理由什么都不懂,不是吗?”
  “失忆也分好多种,不过我检查过他根本没有被撞伤,失忆的话也是这之前的事了。”劭凯说道,他当然也没法解释,这时又问,“今天你们不是去了宛言家,有线索了吗?”
  “他好像对许愿寺的照片曾经留意过,我打算等什么时候有空带他去一趟。”有城说,“我想他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总有个来历,或者时间一长他也会想起一些什么来的。”
  “也是,这种事急不来。”劭凯说。
  两人说话间护士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正在上药包扎,劭凯伸手碰触青年的额头,顺便带上听筒听了听青年的心跳,一边问有城道,“他有咳嗽吗?”
  “没有。”有城回答。
  “那好,我现在就去开药,你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儿我把药送下来。”劭凯说。
  “好。”有城点头。
  护士包扎完毕对有城说道,“这种皮肤磨损的程度比较厉害,几乎都磨破了,还起了血泡,所以最近几天避免他多走路,回去之后最好每天给他上药换上干净的纱布,晚上要让伤处透气,这样好起来才快。”
  “我知道了。”有城点了点头回答。
  等护士走了之后有城回头对青年说道,“听到了没有,最近不要走路,要是再伤到又要来这里受罪了,知道了吗?”
  青年看着有城故意皱了皱眉头,然后对他笑,半天没反应。
  有城还是笑,“怎么了?还痛吗?”说着他指了指青年被纱布缠绕的脚。
  青年还是注视有城,半响之后摇摇头,冒出来一句,“这里不痛,很臭。”
  有城一怔,知道他指的是药水臭,不由淡淡笑了起来,笑容就这么映入了那双清澈的眼底,像微风拂过一般的柔软、温暖。
  劭凯这时来到门口看见有城这样的笑,不禁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印象中,有城一直不能算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可是从很早以前开始有城对宛言就很不一样,他尊重宛言,爱护宛言,即使后来知晓两人原来是姐弟的情况下,他们的感情依然没有改变,但是禁忌显然存在,所以他们之间就连情人最基本的接吻也从未有过,曾经想过也许他们就这么生活一辈子、相依一辈子,可谁又会想到宛言会因绝症身死,到现在只留下了有城一个人。
  劭凯跟有城从小就是同学,是朋友,更是死党,他一路看有城这么走来不能说心情没有随之起伏过,而有城在最痛苦的时候面对宛言依旧能若无其事的微笑,那种笑容总让他深深动容,却也心痛。
  宛言离开两年,这是他第一次再见到有城的笑——那种不用背负任何痛苦的笑容。
  是因为这个青年的出现跟宛言有关,或是因为这个青年不像成年人那样复杂,又或许是有城感觉到了自己在他眼里明显的存在?
  无论是什么原因,劭凯都乐于见到,因为这也是宛言所希望的。
  带着人回到公寓,看见门上贴的一张字条,有城这才想起今天他叫了水管工人下午来修水管,结果因为青年这一折腾来去医院已经过了时间,于是有城进门把人放在沙发上先给那个公司打了电话,然后动手准备做饭。
  “饿了吧?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有城随便问着,开了冰箱的门看,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昨天买回家的蔬菜跟冻鸡翅,“我随便做一些,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先看看电视节目。”
  青年没说话,看着有城从冰箱里面拿出一些东西走进厨房,厨房的位置在客厅的右手边,青年就盯着那扇门看,因为有城说过叫他不要随便下来走路,所以他乖乖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
  有城洗手出来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失笑,走到沙发边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把遥控器递给青年说,“自己看会儿电视,用这个按钮换节目,我这边马上就好。”
  看见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大屏幕里的画面青年的视线自然而然就转了过去,有城见他神情专注得就像是一个孩子遇到了新鲜的事物一样,不由又是一笑,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把蔬菜洗干净切好,将冰冻的鸡翅放进微波炉里解了冻,有城开始考虑鸡翅是直接红烧还是油炸好的时候,忽听客厅一声巨响,中间夹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劈啪”声,过了好久之后一切终于回归平静。
  有城连盘子还没放下人就出现在客厅,顿时全身僵硬。
  刚才还好端端摆在台子上的那台34寸彩电此时已经面目全非,屏幕被砸碎在了地上,里面的零件不停冒着火花,凶器一看就知道是被碎片压在下面那只也已经散架的遥控。
  青年在沙发上转过脸看他,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可眼底还是无波无澜,一片宁静,只不过在有城出来的时候他说了三个字,“有怪物。”
  有城不由叹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才是怪物。”
  他不是没看见刚才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什么,也听见了台词知道后面是什么戏,可是这部《范海辛》都是好早以前的老片子了,谁知道会因为里面出现的怪物而让这个人毁了一台几千块的电视机?
  有城无奈看着不声不响的青年片刻,然后他放下盘子走过去一把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还有一台电视机。
  “坐好,不要动。”有城说完取了遥控又把电视打开,转到刚才那个台给他看,“你看,那个怪物不是还在么?”
  青年微微睁大了双眼,看了看电视又转向有城。
  “这只是里面的怪物,不会跑出来吃掉你的。”
  “哦。”青年只“哦”了一声。
  有城这时又打开电视机旁放着的DVD,连到电视上对青年说着,“你看,里面还有我,不是吗?”这张DVD正是他最后一次乐团演出时录制的,虽然已经是好几年前,但是他的样子几乎是没什么改变的。
  “有城?”青年这时脸上的表情终于能看出来有些惊讶了,他盯着屏幕里的有城不放,凝视半响再转向边上真正的有城,口中重复着,“有城。”
  “是我,两个都是我。”有城回答。
  青年这时又转向屏幕,有城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来说,“你可别再砸坏了这台电视机,一会儿来叫你吃饭。”
  青年没说话,只是一味盯着电视里的那个有城。
  有城说完走了出去,等他烧好饭菜,又收拾了客厅里的一切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只见青年一张脸整个贴在屏幕前一动不动,屏幕已经被他呼吸出来的热气晕得雾蒙蒙一片,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着什么。
  “阿言。”有城这时唤道。
  听见有城的声音青年转过头来,站起来靠近有城,盯着有城的眼睛,将刚才贴着屏幕的两只手摸上了有城的脸,碰到有城脸上的皮肤,让有城觉得凉凉的。
  “怎么了?”有城好笑地问。
  过了半天,青年终于开口,“那个有城是假的。”
  “有城,我听说你养了一只小恐龙?”欧扬一手搭上了有城的肩膀吊儿郎当眯眼问着。
  雪吧里面的气氛并不嘈杂,却也算不上优雅,只不过是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欧扬是雪吧里兼职的DJ,通常他都喜欢放他们A.D.V乐团的歌,因为他正好是A.D.V的吉他手。
  有城坐在吧台前,给身边的人叫了一杯白开水,自己点了一杯加冰的雪兰酒,还没说话,阿言就开口了,“我不是恐龙。”他的回答很平淡,不是抗议的那种,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哦?”欧扬有趣地看着他,“不是说他不大会说话?”
  “劭凯真是多嘴。”有城弹了弹烟灰,噙着淡笑说。
  “说我什么?”有城身后冒出来一个人的声音。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欧扬抬眼看了看劭凯。
  “我说的都是事实嘛,再说欧扬又不是外人,我哪有多嘴,是不是?小恐龙?”劭凯说着却转向青年,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青年没有响应,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吐出两个字来,“你好。”
  “哦?小恐龙说话有进步了。”劭凯一脸惊讶,挑着眉看有城。
  “他学得很快。”有城微笑地说着,转头看了青年一眼,对他说道,“他叫欧扬,你直接叫他名字就是了。”
  “嗯。”青年点头。
  “据说这只小恐龙毁了你客厅的电视?”劭凯坐在青年身边撑着腮调侃着。
  有城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抿着唇的青年,笑着说,“我早嫌那台电视占空间,而且还是宽屏,该换了。”
  “真是大手笔,我做医生的还没你一个老师有钱。”劭凯无限怨念地说,随后他对着青年说道,“还好是有城收留了你,如果换了是我,要养家糊口的,哪里来的钱换新的呢?”
  “少来,你一个大医生还在这里哭穷,而且你根本还没成家。”欧扬受不了地翻白眼,“不过人家有城好歹也是获奖过的人,你能跟他比吗?”
  “就是比不了嘛。”劭凯撇嘴,又道,“阿言你可真幸运,有城你干脆把我也养了去算了。”
  有城习惯地看着两个人胡言乱语,摇头笑了笑,转眼却看见青年一味盯着他杯子里的酒水看着。
  “想喝?”有城微笑问他。
  青年看了看有城。
  有城把杯子移到他的面前,“想喝的话尝一口试试。”
  青年拿起杯子凑到杯沿喝了一口,沾唇的苦涩味道让他不禁死死地皱起了眉。
  “很苦?”有城问。
  青年点头。
  有城淡淡地笑,经过几天的相处他知道这个人的味觉比平常人要敏锐得多,稍稍有些甜的东西他会觉得很甜,而一点点苦的东西他也能立即感觉出来,而且有城发现他并不喜欢太甜跟太咸的东西,口味比较偏淡,所以只给他叫了白水。
  “给他一盘水果色拉。”有城这时对吧台小姐说道。
  吧台小姐对着有城微微一笑,着手调配色拉。
  “那是什么?”青年问。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有城笑笑说。
  “你们的感情很好嘛,他的烧退了么?”劭凯说话的时候已经抬手去碰青年的额头,热度果然已经没有了。
  “烧到今天才退,感冒还没好。”有城说。
  劭凯抬眉,“这么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都过了三天了吧?”
  有城耸肩,看着青年说,“你要问他,谁叫他不好好睡觉喜欢着凉。”
  被子倒是知道盖了,却偏偏不肯好好睡在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有城半夜醒来,发现他人拥着棉被在自己房门口呆着,这样睡不着凉才是怪事。
  “那也肯定是你没看好他的缘故。”劭凯肯定地说着。
  “你真清楚。”有城没什么所谓地说道。
  “那是。”劭凯一脸得意。
  “不是。”淡淡的声音在两人中间飘来,劭凯不禁瞪着出声的青年看,只见他若无其事像是没说过话一样只专注刚刚递到他眼前的色拉盘,看了一会儿,他用瘦长的手指轻巧拾起一块水果放入口中。
  有城也没看劭凯一眼,只问着面前的青年,“好吃吗?”
  青年点头。
  愣了半响,雪吧中忽然传出劭凯夸张的哀叹声,“欧扬,他们合起来欺负我——”
  “你够了,劭凯。”欧扬受不了地皱眉,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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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阴雨天气。
  有城一向没有在雨中闲逛的习惯,可是这日灰霾的天空像极了他的一颗心,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怎么掸也掸不干净。
  汽车喇叭声喧嚣响个不停,飞溅起来的水花总让路边的行人闪躲不及,被雨蒙住的样子有点像伦敦早晨的大雾,眼前一片迷朦,什么也看不清晰。
  雨水有些冷,此际已值深秋。
  有城忘不了秋天,因为那个人最爱秋天。
  只是她也是在秋天死去的,就在三年前的今天。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一直没有停下来,有城把它握得紧紧的,却没有接起来的意思,他只是在雨中漫步,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愿想。
  红灯闪了闪,变成了绿色通行的小人,有城抬步走上斑马线,正要去到另一边。
  嘻笑声忽然传入耳中,一男一女笑着打闹越过有城身边,女生的伞不小心撞到了有城,“啊,对不起。”忙不迭地道歉,下意识抬头看了有城一眼。
  “对不起。”她身旁的男生匆匆说了一声,拉过女生,“我们走吧。”
  有城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低下头径自缓步穿过马路。
  “喏,伞借你。”声音轻轻地响起,有城看着眼前。
  男生牵着女生同撑一把伞,女生将另一把递给有城,“我见过你的照片,就在我们校刊上。”
  有城看着这个画面,不自觉接过了伞。
  于是那两人转身踩着水花跑远了。
  怔怔凝望手中的伞,有城没有了动静。
  尖啸声忽地响起,有城抬眸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面前的红灯闪了闪,又变成了绿灯。
  有城走向另一边。
  车子疾驰不停,有城高瘦的个子在马路中央异常突兀。
  一辆奔驰车在绿灯之际踩下油门。
  有城停住了脚步。
  “有城——”
  遥远的天际好像传来了那个温柔的声音。
  “不要死……你不要死!”
  蓦地,天空雷声大作,谁也不清楚下一秒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尖锐的摩擦声,然后“砰”地一声响,车子在急刹住之前撞到了一个人。
  有城在后一秒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着,不远处有一个人浑身是血倒在了马路中央。
  “叮铃铃——”手机铃声有些刺耳,在有城按下接听键之后蓦然中断。
  “该死的你在哪里?”里面是气急败坏的声音。
  “劭凯,有人被车撞了,我这就打车送他过来。”有城说完挂了电话不再多说,一个健步冲上前抱起地上那人。
  血,无边无际,鲜艳到了极点,沾了有城满手满身。
  好腥。
  眼睁睁看着护士把人推进了急症室,有城已经失去了走进医院的力气。
  他本来不打算再踏进医院一步的。
  “有城。”
  “嘿。”有城扯起嘴角,淡淡地打着招呼。
  “怎么回事?那个人怎么伤成那样?”劭凯没有忽视刚刚被推进去的浑身是血的人。
  有城没说话,只一味垂着头,他的长睫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微俯的脸透着丰富的立体感,像极了希腊精美的雕像。他的脸色,也跟雕塑的颜色一样白。
  “你不接我电话,今天这个日子叫你不要乱跑……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劭凯用力抓着有城的肩膀,大力一阵摇晃。
  有城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闪了闪。
  劭凯瞪大了眼睛,“你不要告诉我,被撞的人本来应该是你?!”
  “……”有城依然不言不语,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
  劭凯仿佛又看见了那一日抱着宛言踏进医院的有城,那一双原本慑人的黑瞳空洞到了没有边际。
  “你不进去就算,我去看看那个病人。”劭凯瞪着有城半响,终于拧眉转身走进了医院。
  雨还在下,雷声一阵阵大的惊人,有城盯着急症室的门,半天没有动静。
  忽然,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急症室门口处有人影一晃而过,随后就看见劭凯冲了出来。
  有城皱眉,迅速走了进去,抓住另一个冲出来的护士问道,“怎么回事?”
  护士一脸慌张失措的样子,“我……我刚刚要给病人抽血,病人突然醒了过来,自己拔出了针头就跑了出去。”
  有城还没等她说完,就往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找到没有?”
  劭凯摇头,整个医院都已经在播放寻人的消息,可是竟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个不知姓名被车撞去的伤员。
  有城重重地拧起眉,每当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凝重,可是里面却也有些许的不耐。
  一个不相干的人忽然跳出来替他被车撞到了,现在却连人影也没有,难道那个人比他更想死吗?
  “有城,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劭凯把有城按在走廊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抱着双臂认真问道。
  “没什么,我没有注意车子,被人推了一下,那个人就倒在地上了。”有城简单说道。
  劭凯这时忍不住一把揪起了有城的衣领,因为动作的幅度过于大而使得走廊上的人都看向他们俩,劭凯也不顾旁人的视线,一味盯紧了有城说道,“你答应过她不去死的,你说话要算数!”他声音不大,可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来的。
  有城垂着眸,他不说话,似是默认。
  看着他这样,劭凯的眼里也有了一抹痛楚的神色,他一拳砸向有城身后的墙壁,脸上的表情夹杂着难忍的无奈,逝去的人已然逝去了,可是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
  他看着有城半响,甩去眼底的痛楚,一把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对有城说,“我送你回去。”
  有城摇头,站起来对他说,“不用了,你还是要帮我注意一下那个伤者,人命关天,我没什么事,已经恢复了,自己会回去。”
  劭凯忍不住讽刺他,“你大少爷也知道人命关天?”
  “抱歉,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有城拍拍他的肩膀,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劭凯看着有城的背影,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轻摇头叹息。
  有城那人,爱上了一个人就不会回头,就算那个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也义无反顾。
  宛言姐在的时候有城还会笑上一笑,可三年前会笑的有城就不见了,简直像个活着的幽灵,孤魂野鬼似的在人间飘飘零零。
  有城沿着街头小巷慢慢走回自己的公寓,十几站的路他也不愿意坐公交车,只是一直沉默地走着,待到快要接近公寓的时候暮色已经逐渐沉了下去。
  雨势在刚才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小了下来,只剩下更加暗沉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似乎压到了头顶,沉甸甸的。
  有城还在想着刚才冲出来的那个人,他确实感觉到了被人轻轻一推,若不是有人推他一下,他绝对没有那么幸运不被车子撞到。
  不会死吧?
  有城难免要这么想到。
  他死没什么所谓,连累了别人就不好了。
  路灯有些幽暗,这条小巷人并不多,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家中等着吃晚饭,也许也有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在街头流连,有城并不是没有家,可他从不当那里是家。
  因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有城苦笑,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
  忽地,他抬眸的时候看见了幽幽路灯下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颜色竟然跟他今天送去医院的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极其相似。
  有城走近几步,看清了那个人侧卧的脸,带着血迹跟污浊的脸看不清样子,可是赫然就是被车撞到的那人。
  有城一怔之下赶紧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推着他的肩膀。
  “喂。”
  在车上的时候那个人就一直昏迷,可是后来也算是清醒过,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喂,你醒着吗?”
  要叫劭凯来吗?还是再把他送医院?
  那人轻轻动了动,眼睛仍然闭着。
  看来还没死。
  有城想了想拿出手机按下劭凯的号码。
  1-5-9……
  忽地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抓住了有城拿手机的手,有城不由吃了一惊,转眼却看见那个人睁着细长的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喂,你还没死吧?”
  “……”
  “去不去医院?”
  “……”
  半天没有回答。
  撞傻了?还是不会说话?
  看了看血迹似乎头部比较严重。
  “还是送你去医院做个检查比较保险。”有城低语,随即用另一只手继续拨号,才按下一个键,他听见很轻的一个声音,下一瞬间他就像见了鬼似的盯着那人看。
  那个人只微微吐出两个字来,“……宛……言……”
  有城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手指上的动作立时僵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有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他注视那人细长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
  那人却不再出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送你去医院。”有城说。
  那人忽地又睁开眼,撑起身体向后逃开,似乎很抗拒去医院。
  有城抓住他,皱起眉,“你怎么了?”
  那人盯着有城,只是一味地盯着看,那双沉静像古水一般的眼睛里面清楚地倒映出有城的影子。
  “你不想去医院?听得懂我说话吗?”有城问。
  那人没有摇头没有点头,就是一个劲地往后退去。
  有城抓着他不放,换了一句话说,“那先去我家,好吗?”
  那人于是静止不动了。
  有城不由怔住。
  “能走吗?”有城扶起他,看他站起来的样子似乎并不像被车撞到过,只是走路的时候脚步还是有些轻微的摇晃。
  那个人不说话,只是在有城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着,有城低下头,却发现他连鞋子也没有穿,赤着一双脚似乎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有城不再多想,一把抱起了他,朝公寓走去。
  人不是很重,刚才看他站起来的时候跟自己身高相差不了多少,可重量却轻好多,抱起来轻而易举。
  搭电梯上了楼,有城放下那人,取出钥匙打开门。
  “进来吧。”
  八十坪米的公寓,黑白经典的色调搭配显得风格异常简洁,客厅里面入眼便是一架古典楠木制钢琴,沙发占了右边整个一角,并向两旁延伸,从落地窗能俯瞰整个城市,两旁白色的布帘从窗顶一直拖到地面,木质地板整洁干净,只是总显得有些冰冷,没有人的气息。
  那人静静地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却没有跨进一步。
  “怎么了?”有城站在门侧看着他。
  那个人还是没说话,也没有动。
  不是真的被车撞坏了吧。
  有城心里总有这样的疑惑,眼前这个人也不是不会说话,可是他总感觉不太对劲。
  伸手拉住他拖着进了门,在地板上落下几个淡淡的脚印。
  有城转身关上了门,晾着他站在玄关处,自己转进边上的一个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干净的衣服跟长裤,递给那个人说,“先洗个澡,一会儿我让劭凯过来帮你看一下伤势。”
  那人还是没动,双手捧着衣服垂眸看。
  有城皱眉,不由分说把他推进浴室,关上门。
  转身回到客厅,有城拨通了劭凯的手机。
  “有城?”
  “嗯,那个人我找到了,现在就在我这里。”有城对着话筒说道。
  “什么?”劭凯的声音不自觉地扬起,“怎么回事?那么重的伤还能去你那里?而且他并不认得你吧?”
  有城无奈耸肩,“我也不知道,不过也不是在我这里发现的,而是在公寓附近的路上。”
  “他现在还有出血的症状吗?”
  “他能站能走,血似乎也止住了,只是不愿意来医院。”
  “你确定他确实被车子撞到了?”劭凯不由有些纳闷,刚才他还来不及做检查那人就跳起来跑了出去,被车撞过导致出血不止的人根本不可能还能那样跑动,而且几个小时过去了竟然还能没事。
  “总之你过来看一下——”
  有城话才说一半,忽然从浴室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嘈杂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巨大的水花声,有城电话也来不及挂直接冲进了浴室。
  “你做了什么?!”
  有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的浴室此时一团乱,就像要把整个浴室拆掉重新装修过一样,除了浴缸没动过之外其它东西都已经不在原位,毛巾架上的东西跟镜子全部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满地都是,而一只水龙头已经跟水管子分了家,只看见黑洞洞的水管里偶尔滑落出来的水珠,而莲蓬头在浴缸里面活蹦乱跳正到处洒着水花。
  那个人身上衣服并未脱去,此时整个人又湿了个透,他贴在墙上漠然瞪着眼前兀自冒着水的莲蓬头抿紧了苍白的嘴唇,见有城进来便用那双黑黑长长的眼睛看向他,里面似是有着不解。
  有城不禁彻底无语,大脑空白了几秒钟之后抬手扶额,闭了闭眼睛,然后他走上前动手关上了阀门。
  “你站在这里先别动,知道了吗?”有城对他说了一句转身出了浴室,走向客厅的时候仍然不时回头看向那里。
  “有城?有城?”话筒里劭凯的声音还在。
  有城接起来,“我在。”
  “刚才是怎么回事?”
  “总之你过来再说,先挂了。”有城没时间多说,不等劭凯回答挂了电话之后又回到浴室,那个人果然一动没动,仍然紧贴墙壁站在那里。
  有城现在不再怀疑,无论他是不是被车撞坏了,但是绝对有问题,暂时还不能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有城拿了一双脱鞋过来,送到他面前,一边蹲下身子一边说,“让我看看脚底板有没有被玻璃伤到?”
  那个人似乎是明白了有城的意思,一手撑着有城的肩膀,任有城抬起他的脚。
  他的脚底因为一直就没有穿鞋又走了那么多的路此时看上去明显伤痕累累,不只是被玻璃伤到的痕迹,皮也磨破了好多,看来需要好好清洗一下才行。
  “先把鞋子穿上。”有城话是在说,还是动手替他穿上脱鞋,“我先整理干净,你站在这里别动。”
  当然不会有响应,有城见怪不怪,弯腰动手一点点拾起大的碎片裹在毛巾里扔掉,随后用笤帚把细碎的玻璃扫到一起,转移到畚箕里倒掉,再用水仔细冲洗了一遍地板,浴缸里面也一样,等到没有一丁点的碎片为止。
  然后有城看着那水管跟龙头,发现不是被拧开的,断开的切口很平整,似乎就是那样被掰下来的,他不禁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的双眼也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连眨也不眨一下。
  有城站起来时随手扔掉了已经没用的龙头,向那人招手,“过来。”
  那个人果然安静地走了过来,站在有城跟前。
  有城盯着他想说些什么,忽地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让你先洗澡再说,估计问了你也不会开口。”
  “进去吧。”有城指了指浴缸,那人便抬脚跨了进去,只不过是连着刚才有城替他穿的脱鞋一并踩了进去的。
  有城立在一旁皱皱眉,表情似是有些无奈。
  “想来你也不会自己动手洗澡吧……”会的话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有城只好卷起袖子开始脱他的衣服,那人倒也配合,一动不动乖乖地任由有城摆布,只是那双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过有城,有城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却也不理会那样的视线,只顾一颗颗解开那人衣服上的扣子。
  开了水慢慢替他淋着,有城的表情越来越吃惊,因为那个人身上显然半点伤也没有,只有残留着的泥泞跟血迹,在水的冲刷之下逐渐露出了底下光裸平滑的皮肤,就是没有半点伤口,就连一点淤伤的痕迹也没有。
  这是什么道理?
  有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注视那双眼睛,过了好久启唇低低问道,“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吗?”
  有城并不是会相信鬼神之类传说的人,可眼下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面对的并不仅仅单纯是一个人。
  “你……究竟是谁?”有城又问。
  回答有城的,是那个人因为身上有些发冷而不自觉打出的一个喷嚏。
  裹着毯子抱着人出了浴室,劭凯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有城一出来就对他说,“他头上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只有脚上似乎被玻璃伤到了一些,你看一下。”
  “头上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劭凯微微吃了一惊,看了一眼有城怀里的人。
  “不要问我,就是这样。”有城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人放到沙发上之后自己转身进了浴室,“你帮他检查,我也要冲个澡。”
  “你确定他会乖乖让我检查?”劭凯的口吻显然很是怀疑,因为他看见沙发上那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有城的身影看,只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上去很平淡。
  有城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蹙起眉,对那个人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先去洗澡,你乖乖留在这里让他帮你清理伤口,知道了吗?”他边指着劭凯边说。
  两人对视半响,那人也没有出声,这时有城回头对劭凯说,“没事,他不会逃的。”说着他又往浴室走去。
  “就这样?”劭凯对着有城的背影直挑眉。
  一直等到有城关上了浴室的门,沙发上那人倒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劭凯回过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看来果真是你救了有城……”劭凯注视他的脸低喃着,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是这样。
  眼前依稀是一个青年的轮廓,可这个人黑湿的发微微贴着的脸颊看起来有一种古生物的感觉,脸的样子不像有城那么深刻,却照样凌厉,尤其是刚才见他那细长的眼睛,隐约带着一种奇妙的气质,像是某种天生狡猾却又带有正气的动物。
  “不过……你究竟是谁呢?”劭凯轻轻地说着。
  听见有城从浴室里面出来的声音,劭凯头也没抬就对他说,“我给他做了检查,心跳呼吸都正常,不像是被车撞到过的人,倒是脚底的伤势比较麻烦,扎进很多碎片,现在已经都清理出来了,并且给伤口消了毒,过三天你带他来医院一趟,这几天最好不要让他碰水。”
  “知道了。”有城用毛巾随意擦了一下仍湿的头发简单地回答。
  “知道他的家人了吗?”劭凯这时抬眼问。
  有城摇头,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红酒两个酒杯,分别倒了三分之一,又加了冰块之后把其中一杯放在劭凯面前,自己随手取出一根烟衔在了口中说着,“他对我只说过两个字。”
  “哪两个字?”
  有城看着劭凯,一时没有出声。
  劭凯不由有些困惑,抬眉看他。
  有城低下头,拇指无意识划过额头,过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来,“宛言……他说的是名字,是宛言的名字。”
  劭凯愕然,张口瞪着有城。
  有城垂眸注视沙发上闭着眼睛的青年低语,“我觉得宛言那时……似乎就在我的身旁……”
  “或许他认识宛言?”劭凯这时也转脸看着青年,口中说着,“我的意思是或许他在以前曾经遇到过宛言……然后宛言跟他提到过你?”
  有城还是摇头,“他什么也不说,我没有办法知道。”
  “那就是连他的名字也不清楚?”
  “嗯。”有城喝了一口酒,然后看着劭凯问,“按照你刚才的检查来看他似乎没有被车撞伤,那么包不包括脑震荡?”
  劭凯摇头,“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带他来医院拍片。”
  “我知道了。”有城捧着酒杯回答。
  劭凯这时看了有城片刻,一口喝下杯中的酒站起来拍拍有城的肩膀说,“看来你目前捡回来一个大麻烦。”
  见有城不置可否,劭凯又开口,“至少找到他的家人之前你得负责照顾他。”他说着犹豫了一下,注视有城说道,“如果……你大少爷真的不行的话可以交给我?”
  有城抬眼看着劭凯,扯起嘴角讽刺地说,“怎么,难道你怕我把人照顾死了?”
  劭凯皱起眉,他知道有城故意歪解他的意思,但是也得到了有城的答案。
  “好了,我先回去了。”劭凯不多说什么,拎着原本拎着来的医药箱取了外套朝门边走去。
  换鞋子的时候,劭凯听到有城低沉的声音在背后说,“谢谢你,劭凯。”
  “谢什么。”劭凯轻松笑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我说过不能丢下你,所以你也不能再干像今天一样的蠢事了,知道吗?”
  “嗯。”有城答应着。
  “那就好,我走了。”劭凯开门走出去才回头对有城笑了笑,然后就关上了门。
  于是,留下了一室清寂,就像有城平时给人的感觉。
  有城一口一口慢慢品味微微有些苦涩的酒,客厅柔和的灯光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好久都不见一丝动静。
  等他放下杯子转身的时候,看见沙发上的青年已经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他的视线仍然是对着他的,就像之前的几次一样,这使得有城的心情莫名变得复杂烦躁,因为对于这个陌生人,他有太多得不到解答的疑问。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有城轻轻问着。
  青年依旧注视有城,似乎微微想了一想,答案却还是空白的。
  “你有名字吗?”有城又问,“我该怎么叫你?”他不由有些困惑了,如果没有被撞坏,那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青年这时倒是摇起了头,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你识字吗?写过自己的名字吗?”有城拿起茶几上的一张纸,用笔写了自己的名字给他看,“这是我的名字,肖有城,我叫肖有城。”
  “有、城。”青年重复说了一遍。
  “是的,我叫有城。”有城把纸笔递了给他,“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青年拿着笔,似乎想象有城一样握住,可是他拿笔的姿势还是很奇怪,甚至不像学过写字的人,就在有城几乎以为他并不认得字就要放弃的时候,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言”字。
  有城怔了一下,注视他半响问道,“是你的名字?还是……她的名字?”
  青年没有说话,又是摇头。
  有城微微不耐。
  “你真的不会说话?那你怎么会念‘宛言’的名字,怎么会念我的名字?”
  青年似乎也能感觉到有城隐约的怒气,不过他这时注视有城,却依然只出声念道,“有、城……”
  有城突然一下子抽走了他手中的纸跟笔,一言不发走进卧室拿出一个被子仍在了他的身上,关灯的时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很晚了,睡吧。”
  然后青年听到“砰”地一声,是房门关上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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