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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
发表于 2008-7-19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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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全)
21(上)
“是你弄的?”望着眼前烤得烂黄香脆的鱼,我怔了怔,却仍不由食指大动。
“当然。”他挑眉,似对我的置疑感到好笑。“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做这些事情?”
“不是。”只是有些难以置信,我一笑,伸手拎起鱼尾,欲用另一只手撕开,它却已自动脱皮,露出里面的五脏六腑,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怎,怎么会这样子?张口结舌地看向同样莫名的慕容。“你没有将内脏去掉?”
“要去掉的吗?”他摇头,反问我。
“那……”我摸摸鼻子干笑,嘴角有些抽搐,“这里面,怎么会全碎了?”岂止是碎,简直血肉模糊。
慕容轻咳一声,向来莫测的表情此时却现出些许尴尬。“我怕它不熟,就灌注了些真气。”
真气,这个……暗叹口气,自己不擅于厨艺,本也没指望高高在上的擎天门主是个中高手,却不料是糟到如此境地,看来以后两人在一起时,绝不能让其中一人来掌勺了,只是眼前这鱼……我又叹了口气,感动于他愿意为了自己一句话而煮鱼的心思,然而现在这个残局却也得自己来收拾了。“外面的还可以吃。”边说着,挑起外面一层送入口中,表情立时因为口中翻江倒海的味道而僵化。
“惊鸿?”
我不着痕迹地吞下鱼肉,不由分说提起竹篓拉了他便走,心中暗下决定绝不再让自己受这种罪。一直没出声的慕容微侧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我笑,让我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倏然回首看他。“你早已尝过这鱼了?”
他颔首。
“那你……”恍然瞪眼,他是故意要让自己试的?
慕容大笑,眸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神采,握住我的手。“所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指这个?”
“……”无力感开始泛滥,本就温吞的性子,与这人在一起愈久,仿佛连那剩余的脾气都要被磨平了。
回到人烟密集的地方只需一柱香的时间,我们却足足走了半日光景,我向来是闲人,自是悠然得紧,慕容虽谈不上日理万机,也不同我一般镇日无事,却厮磨在一起半月有余,他没有说,我也不去问。无论何人,身处哪里,风雨总是不会少的,若有一日悠闲,又何妨多享用一日。
暮色将近,街上依旧行人如织,此时我们顺着江流而下,离北庭已有一段距离,南朝没有宵禁,入夜之后反而才是小贩商贾做生意的良机,两人缓缓走着,清风自袖前掠过,拂动了些许发丝,我舒服地眯上眼,感受着这份傍晚的闲适。
“明天要往哪个方向?”慕容浅笑着偏首问道。
心一顿,微微敛眸,声音仿佛被什么滞住了的轻哑。“哪个方向也比不上南方女子旖旎多娇。”我从来不会费心将无可挽回的事情强加留下,然而如果还有重新开始的余地却不去争取,我想我会遗憾终生,正如当初的释怀,正如现在明明知道他话中有话。
“瞒不过你,”他摇首叹笑,想必他也没想过要瞒我。
错过的话,一次便足够,现在的两人,也早已学会如何相处。
不着痕迹也毫无顾忌地握住我的手,指尖在交握的关节处缓缓摩挲,手心传来异样的感觉,竟是无比的暧昧,惹来我警告似的一瞥,心中暗叹在他的影响之下自己也可以变得愈发若无其事起来,身旁的人来来往往,也无人察觉有异而朝我们望上一眼。南地多情,北地豪放,两个男子在街上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即便看见了,也不会有人投以别样的神情,若在中原以外,反而要惊世骇俗了。
“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的心愿了了,便与你去看尽大漠的烟云黄沙。”顿了片刻,声音陡然降了半分,带着些许少有的低沉。“还有,这次不许一个人先跑掉。”
我被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呛咳起来,略显尴尬,难道自己的素行如此不良,又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的心愿不是……”话未落音,皱了皱眉,没有再接下去。
你的心愿,不是要手握天下,俯瞰苍生么,纵然再如何惊才绝艳,又如何能在短短时日内办到,只怕那大漠的烟云日月,终究是只能独自欣赏了。你放不下权势,我也舍不下自由,那么对往事释然之后,是否一切又将重归原点?
“你只猜对了一半。”他低低一笑,深沉的霸气在眉宇间流露无疑,平添一股摄人的邪魅,令本已纷纷投以倾慕眼神的年轻女子又骤然多上许多。“能够将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确实是我所好,也是慕容家自圣天皇朝以来便汲汲追求的复兴梦想,然而我和那些老古董不同,他们要的是那种实质的,可以牢牢握于手中的东西,我要的,却只是那份感觉而已。若你换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你一直不愿提及的事情本来是很好解决的。”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声在喉间流转,动人心弦。“自由与权势,其实是两个不相干的东西,可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手指拂去被风吹散在我额前的发,语气有些叹息。“偏偏要将它们绑在一起……”
在南方并不显冷的冬天,他的声音低缓而清远,如同早到的春风般令人迷醉,不觉间,我的神思已远,迷迷糊糊的竟有点昏昏欲睡,他的话三句倒有两句没有入耳,脑袋渐有些混沌,视线漫扫过人群,却忽而定在某一处,神智陡然清醒了大半,心中惊诧难言,忙侧首望向慕容以作求证,他朝我微微点头,想是也看见了,然而目光一瞥,那抹娉婷袅袅的白影却已不见踪迹。
两人对望一眼,神色交流之间,无须多言,他已颔首会意,微一闪身掠入人群之中。足下平平踏了出去,也不见如何作势,身子已离方才的位置一丈有余,长袖轻振,自将旁人与自己隔开,身形若流水行云,处于人多之处却毫无迟滞之色,衣不带尘,极是弘雅潇洒,很快消失于茫茫处。
我轻轻一笑,收回目光,提起竹篓哼着小调往无忧楼的方向走去,并不怎么担心。以慕容的脚程,不用片刻即可追上方才那人。虽然头戴笠帽,然而身影却无比熟悉,不是秋云罗又会是谁,只是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还在追踪什么人不成,距离上次收到她的传讯也足有两个月了吧,这其中缘由,也只有见了面才清楚。
无忧楼不似潮汐日月楼,松江北舍那般闻名,虽名曰楼,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小店,日色近暮,冷冷清清,除了我坐在那里,似也没有其他的客人,然而无忧楼却有一项得天独厚的好处,便是它背临清泉,随时可以砌上一壶好茶。
啜了口银针,再夹起一筷子的清蒸鱼肉细细咀嚼,任鲜美的味道在喉间滑动,心中暗忖果然比起刚才慕容所烹,已是珍馐,也不枉我一路提到这里,再一次提醒了我以后千万莫让慕容下厨,方才只不过吃了一块鱼肉,却仿佛要将自己二十几年的味觉全部颠覆。
感觉全身的力气又流回身体,思绪也缓缓清晰起来,慕容方才的话开始一字不漏地浮现在脑海,我只手捂着杯子,望向楼下人来人往的街市,嘴角不由轻轻扬了起来。
为什么如此轻易便原谅了,为什么要与他在一起,当年的留衣也曾这样问过我,若说那时的自己回答得还有一丝迷茫,那么现在也彻底澄明了。
因为……
因为当有一个人可以不用言语就让你明白一切,可以在眼神交流之间了解彼此心意的默契,那种会心一笑的快乐,并非轻易可以觅得。
人生太短,而路又很长,有一些事,明知它曾经是错,但只要还有挽回的余地,便值得去珍惜,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当初踏入凤台的那一刻才萌生的,或许早在自己中毒昏迷而慕容衣不解带未曾片刻稍离的时候便已下了决定。曾见过爹夜夜对着娘的坟茔哀恸怅然却流不出泪的空洞痛苦,想必他是在后悔自己没在娘还活着的时候再多一些时间与她一起,而只能致于死后才来寄托自己的哀思,这样的覆辙,我已不想重蹈。无法否认当慕容那番话重新萦绕在耳畔时,心中泛起的温暖与充盈,纵使未来的事情不可预料,或许两人的分歧并未完全解决,然而此刻,所谓的明澈与飞扬,也就如同现在这般光景了吧。
“公子,可还要斟上一壶茶?”小二轻快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打断了我的沉思。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挂着贯有的殷勤笑容,却让人看得舒服。
“好的……”未竟的话语结束在视线定住的那一刻,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异样,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随即恍然:“公子可也是觉得这玉玦好看?”
我也顿觉自己唐突,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二哥,你这玉玦甚是精美,倒看得我一时失神了。”岂止精美而已,分明同当初沈夫人交给我的那半块玉玦相似之至,更甚者,或许它们本来便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那名小二倒也大方,一听我如此说,左手抹了抹搭在肩上的毛巾,解下腰间的玉玦递过来,边笑着解释道:“这是刚才有位客人来吃饭,却忘了带钱,说要留下这块玉抵押,等他拿了钱再来赎回去,我见他是熟客,就答应了,这会儿也该来了吧。”
我接过玉玦,也不多说,伸手便从袖中掏出沈夫人给我的那块玉玦,两者缺口相嵌,正好是一块完完整整的玉环,原本在上面残缺不全的诗句也立时呈现在眼前。
试以身手射雕狼,跃马平江阔。
苍劲楷体镌刻在玉石之上,却掩不住丝丝的豪气流露出来,可以想见玉的主人在写下这句话时的飞扬神情,快意满襟。小二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我却想着要如何找到这人把玉交给他,毕竟这是沈夫人所托。
正在思忖之间,大门外已跑进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气喘吁吁,脸色有些仓皇,小二见状忙迎了上去。“掌柜的,您回来啦?”
“这,这下糟了!”那名掌柜断断续续地喘道,“要打,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小二听得莫名所以。
掌柜气急败坏,话也越发说得不清楚。“就是那两边,嗳,北庭和南朝!”
我心中一跳,抬头朝他们望去。
小二这回是听明白了些,嘴巴张得大大的竟也忘了合上。“这不是真的吧?”
掌柜狠狠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是真的?”
“你不要急,慢慢地说,到底怎么回事?”乍听时的惊讶之后,我很快冷静下来,打断了掌柜几近语无伦次的絮叨,温言道。幸而这时候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不然只怕会引起骚乱和恐慌。
掌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那双灿若星海又深如寒潭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却莫名地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镇定了些,声音犹带着一丝惊魂甫定:“外面的人说,两国的战火将起,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莫怪他如此惊慌,这里靠近长固山,正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虽然不会成为兵家必争,如果真有战争,却也极易遭人践踏,不过前提得是南朝北上而不是北庭难下,这样想来也真不知掌柜在慌乱什么,我有些哭笑不得。
想他数十年经营也不过这家小店,一家老小全在这里,真有战祸,只怕逃都来不及逃了,掌柜仿佛越想越害怕,连脸色也铁青了起来。
我自然不知道他一瞬间已千回百转的心思,听了他的话便问道:“外面的传闻么,可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如果还没发生,这种军国大事又怎么会轻易让我们这些小民得知?”
掌柜显然被问得有些懵了,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几年前北庭不也在边境上集结了大军,差一点就真的打起来了。”他说的便是世间传闻那次秋云罗只身劝退北庭元帅楚霄的事,尽管与事实有些距离,但传说总是令人热血沸腾而心向往之的,然而对于只想安居乐业的百姓来说,那无异于一次可怕的威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掌柜越说越颓唐,索性一屁股坐在桌旁,神情如丧考妣,我见状正想说些什么,陡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插入。
“小二哥在么?”
******
忙碌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即日起恢复正常而勤劳的更新,镜子是一面好镜子,每个坑我都会撒土的^^
21(下)
三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汉子向里面走进来,长衣洗得发白,微髭未理,形容落拓,掩不住其下的俊朗和坚毅,一双眸子露出淡淡倦怠,却不失锐利。
好一个漂亮人物,我怔了怔,不由暗道一声彩。然而那人自进门以来却未曾向旁人看过一眼,左手握着一壶酒,右手却微垂在腰侧,呈现些许不自然的扭曲。
小二闻声迎上前去,笑容可掬。“明爷您来了?”
男子轻轻颔首。“方才押在你这儿的玉呢?”
我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莫非他便是那半块玉的主人?
“哦哦,”小二解下悬在腰间的玉玦,递了过去,顺手接下男子的饭钱。
一旁的掌柜恍若未闻,犹自坐在那里失魂落魄地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得好笑,不由出声道:“掌柜,莫说现在只是陈兵边境,就算真的打起来,你身在北庭,难道还怕南朝那边会打过来不成?”即使现在北庭内有萧墙之祸隐现,就实力来说,却也比稍显柔懦的南朝要来得强,然而若真想南攻,也不是什么易事,南朝蔺氏能与北庭昭氏划江而治,对峙百余年,不是没有它的道理。“我想,如今北庭安定,但天灾不时还有,算不上富庶,皇帝一向谨慎小心,不会断然下这种命令的。”就我了解的北庭皇帝确实如此,那日在狩猎宴上所见,也正如印象中,是一个威严而温和的守成之君,既没有称霸天下的手段,也不会轻易去打破这种平衡。不过,狩猎宴上遇袭的事,难免会有人想借此兴风作浪一番。
兴许是我的话有条不紊,又说得不慌不忙,连那名男子都不由抬头朝我望了一眼,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遂又低下头去,仿佛不愿与生人打照面。
掌柜闻言也渐渐平静下来,强笑道:“看我真是杞人忧天了,竟还要公子来安慰我,公子学识渊博,分析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岂是我们这些小民所能及,您还想吃什么,我给您端上。”
我笑着摇头,一边瞟过门口,心道慕容即使追不上人,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莫不是碰上了别的事,如是沉吟着,却并不怎么担心,若以慕容的能力都不能解决的事情,那么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或许再等上一阵,他便会回来了。
男子一声不响,接过那半块玉便要走,小二送他出去,便带着几分新奇地道:“明爷,刚才这位公子的半块玉佩竟是可以和您的合成一块呢,真是一件稀罕事……”
话音未落,男子陡然转身,神情可怕,让小二吓了好大一跳,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明,明爷,您这是……”
男子恍若未闻,越过他直直朝我走来,倒也省却了我喊住他的功夫。本就对他颇有好感,这时便微微颔首而笑,表示善意。
“请问公子,真有这块玉的另一半?”他举起玉,声音异常沙哑且微微颤抖,显是激动却强自压抑。
我不答反问。“阁下是这块玉的主人?”
他的神色复杂起来,半晌才点点头。
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认为他可以信任,我也不多话,摸出那半块玉玦交给他。
他浑身一震,将两块玉嵌合在一起,久久凝视。“公子,敢问这块玉从何而来?”
“故人所托,要我遇到另外半块玉的主人便交还给他。”
“故人,故人……”他口中喃喃,蓦地抬首,直直盯着我。“难道她已经……”
“她没死。”我明白他所指,摇头接下话:“只是身体不太好,与稚子独居在一处安静的地方。”见他的反应,再联想沈夫人当时的神情,两人必定关系匪浅,应该也不是什么夙敌或仇人。
“稚子?”他先是迷茫,而后面露痛苦,闭了闭眼,又睁开。“公子是否有空到陋所走上一趟,明某渴盼得知她的下落。”
我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应允,给掌柜留下了个口讯,要他看到慕容到时让他稍等,我不会耽搁太久便回来,掌柜答应了。
男子走得极快,像是笃定我会跟上,一路都没有回头,及至来到一间小屋前,才停下脚步,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虽然简陋,收拾得却也干净,门边堆放着一些木具和钉锤,向来是屋主日常工作之用。
“委屈公子来到这里,明某思妻心切,请公子见谅。”他倒了杯茶递至我面前,神色歉然却有些急切。
“无妨。”我笑着,心底多了几分好奇。沈夫人是他的妻子?若是,矜儿看起来与这名男子毫无相似之处,倒是像沈夫人的居多。
“她……身体很不好?”
我想起沈夫人那次濒临死亡的伤势发作,不由道,“沈夫人的身体长年沉疴,若能好好调养也未尝没有转机,只是虽然有左临右舍帮忙,她一人带着稚儿还是很辛苦的。”若不是身处偏僻,女子只身一人带着孩子只怕会引来流言蜚语。沈夫人待我极好,我也视他如长辈,眼前之人,不掩威势与英武,看来倒似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我并不希望看到沈夫人再次伤心。“她是名极好的女子,值得有人珍惜。”
“珍惜……当然值得珍惜。”他微微苦笑,流露出追悔莫及的痛苦。“是我不珍惜,若不是如此,当年她也不会黯然远走,整整八年未闻音讯。”
我默默无语,不明事情来龙去脉,更无法想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屋内一时沉寂,男子正望着重新得以完整的玉佩怔怔出神。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冷峻的声音由外至内,随着说话人的脚步传了进来,熟悉得让我立时抬起头,正好对上来人难以置信的眼神。
“惊鸿!”
来人三作两步地跨至我身前,一把拥住自己,身体的轻颤传递着久别重逢的惊喜。其实,也不算久别,至多两个多月而已。
然而我也十分高兴,没有思及其它,立即回手抱住来人。“昭羽?”
“当然是我。”他微微松开手,笑得可恶,脸上依旧是初见时的不可一世,然而那份青涩却一点点褪去,取以稳重和深沉。即使还是少年,却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我的姨丈,北庭兵马大元帅楚霄。”昭羽瞟了男子一眼,似笑非笑。
“楚霄?”我不掩惊讶,闻名已久,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而且从方才昭羽的称呼……“他是你姨丈,那么沈夫人……”
“自然是我姨母,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昭羽没好气,大马金刀地跨步坐下,拿起我一直没喝的茶水就倒进口去,又突然全喷了出来,一脸扭曲。“这什么茶水,又冷又甜?!”
我清咳一声,忍住笑,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喝。“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还不是来请他回去!”昭羽轻哼,“姨丈,你的伤春悲秋也该完了吧,可以回去重新执掌兵权了吗,最近风雨将近,没了你的战场可是无趣得紧。”
楚霄恍若未闻,闭了闭眼,良久才道:“我不回去。”
“什么?”昭羽挑眉。
“我不回去,我要去找真儿。”平静的声音丝毫未受影响。
“你现在才知道后悔么,”昭羽哼笑,明显不屑。“姨母早已离开了这么多年,你现在才想去找她,不觉太晚了吗?”
“以前,”楚霄微微苦笑,“在我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之前,如何能全心全意地去找真儿,告诉她我心中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却可以了。”凝视着手中玉佩,眸中柔情缕缕。“不管如何,我要去找她,她若不想再出来,我便陪着她,有真儿,有孩子,就足够了。”
昭羽嘴角挑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凉凉地要笑不笑。“那母亲呢,她的请求你就可以置之不理了?”
楚霄愣了一下,缓缓摇头,“德妃娘娘的事,已成过去,羽儿你回去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和朝廷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看到这里,即使再糊涂的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楚霄曾与昭羽的母亲有纠葛,由此与沈夫人产生误会,致使沈夫人离他而去,自此八年未见一面。
“好,”昭羽轻轻击掌,眼底嘲讽。“既然你如此干脆,也别说我这个作外甥的不成全你,只是你就这样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包括驻扎在边境还等着他们的统帅回去的军队士兵要怎么办?”
“军队那边,朝廷的人材并不缺我一个,再说,是不是我为你推荐几个人,你就可以放我走了?”
“我考虑看看。”昭羽双手抱胸,不置可否。
“御使严沧意,江漫秋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望了我一眼,让我心觉不妙,脑袋一凉。“还有,这位公子,也是个光华内敛之人。”
我摸摸鼻子,只作未闻,没想到他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要不是知道昭羽不会勉强我,现在自己早已脚底摸油溜了。
“他?”昭羽也有些意外,瞟了我一眼,笑得颇有几分高深莫侧。
“当然,方才听这位公子在客栈陈述北庭形势,言语简练而不失精辟,令人眼前一亮,可谓人不可貌像,羽儿,你既与他相识,想必比我更清楚。”楚霄微微一笑,少了几分颓丧和落魄,便显出几分当年纵横沙场的轩昂和自信,只是我对他将矛头转向自己的行径不敢苟同,即使理解他寻妻心切。
“我当然知道惊鸿的能耐,”昭羽微微一哼,瞥了我一眼。“你是身在庙堂心在野,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踏入旋涡,我从来不会去做勉强别人的事情,只望他闲暇之余到京城看看旧时相识便已心满意足了。”
旋涡?说得真好,我刚要为他的话中如此了解自己而喝彩,却被他的后半句说得苦笑连连,倒变成针对自己了。
楚霄一怔,随即淡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多事了。”略带恍惚的神色一再表明主人的心不在焉,心神似乎早已随着手中的玉佩远离,如此一来,就算强要他回去又还有什么意思。
昭羽想来也明白这点,狠狠地瞪了楚霄一眼,便要将我拉出去,身后传来楚霄急切的声音。“请问公子,真儿她在哪里?”
“曲水镇。”
“你干嘛要告诉他,这种人多受些罪也是好的。”昭羽冷哼,颇有些不甘心,然而在我看来这种表情却是十足地可爱,摘下面具之后的他,又与原来无异,只是这种模样似乎也惟有在我面前才淡淡流露。
我失笑,“你不喜欢他,也要为沈夫人想想,难道她就真的希望一辈子孤独地生活下去么,把玉佩交给我,也只不过是还抱着一丝希望。”
“这件事就罢了,”他摆摆手,眼睛直盯着我。“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游历,碰巧就遇上了,”顿了一下,“真的战祸将起?”
他微微拧起眉毛,侧首思忖了片刻。“也不一定,未来的事情没有谁会说得清楚,父皇的心思更是琢磨不透,不过在我看来,可能还不会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我暗叹了口气,决定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纠缠太久,这不是自己可以改变的,而我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除此之外的,无力回天。
见我又要走,昭羽不由问道,“你又要上哪去。”
我淡淡噙笑,“没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就算哪,或许会再往南走,又或许,会去大漠看看雪云奇景。”
他没有再说话,脸上竟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浅浅忧伤,看得我一怔。“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有缘的话,随时都可以见的,不过说不定,下次我见到你,或许你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我打趣。
“别忘了你自己比我老。”他横眉竖眼,微微一哼。
“我敢打赌,你整天愁眉苦脸,绝对会老得比我快。”哈哈笑道,我往外走去,越过那些跟随着昭羽而来的便装侍卫,竟也怔怔看着没有拦我,想必亦是从未见过昭羽这般模样。
“真是无情……”身后传来淡淡叹息,我只笑着并未停下脚步。
人生,总有许多相逢与离别,若要件件伤神,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了结。
回到无忧楼,仍未见慕容身影,掌柜却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一位好看的公子曾来过留下的。
先是一行娟秀的字迹,我一眼便认出是云罗的:
久而未见,思念甚切,悉闻无恙,欣喜之至,三月初三,试剑大会。
下面另有一行,龙飞凤舞,却是慕容的笔墨。
君安然端坐,自有麻烦从天而降,君想好否,是我陪君,抑或君陪我?忽闻有事须办,三月初三,待君给我答案。
这段不伦不类的话看得我忍不住摇头苦笑,方才两人一句戏言,我不信麻烦会自动找上门,现在真的被他抓住把柄,自然非得好好戏弄一番才甘心。
抬眼望了望天,冷冷的云飘散在四方,仿佛凝住了一般。
三月初三啊……
不知那天的天气又会如何。
******
匆匆忙忙就贴上来了,昨日停电,今天又颠簸了近六个小时的车,呜呼哀哉……
第 22 章
22
“兄台,可以同桌吗?”
正握着酒杯沉沉出神,满客栈的喧哗吵闹皆没入耳,乍闻头顶传来的询问,不由有些诧异地抬首.
腰别长剑的年轻人朝我友善地微笑,身后跟着一名少女,两人装束不俗,看来是武林世家的子弟.环顾四周都已没有空位了,我笑着点点头,任他们坐下.
“多谢.”
“在下凌陵,这是舍妹凌心,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同桌而坐,年轻人爽朗地打起招呼.见我略微讶异又有些好笑的神色,他续道,“是凌空的凌,陵寝的陵.”有些无奈的表情,想来已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解释过多回了.
“在下秦惊鸿.”
“好名字.”他轻轻喝起彩,“兄台之名和当初名动天下的惊鸿公子一样呢.”
我怔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淡笑.“是么,秦某怎会如此有幸,凑巧罢了.”
三天前才在这里落脚,一路走来,倒也清闲,只是不时看见有武林人士往与自己相同的方向赶路,再看自己手无寸铁,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听说前阵子擎天门主在天下人面前立下山盟海誓,要与惊鸿公子生同衾,死同穴.”眉目清秀的少女凌心插了进来,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
刚入口的酒顿了一下,差点没呛着,不由抚着喉咙暗自苦笑,怎么话一到了别人嘴里,就全变了样.
“你就只记得这个!”凌陵横了她一眼.
凌心不以为意.”若是有人对我说句这样的话,就是立即死了也甘愿.”
“胡说八道.”凌陵不再理她,转而问我.“不知秦兄要往哪去?”
“炽木.”
凌陵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才讶异道:“看秦兄的样子不像武林中人啊.”
“我是读书学剑两不成,所以便四处游历,希望长些见识.”我反问,“怎么,炽木去不得?”说到试剑大会,除了三月初三,自己还真是一无所知.
“那倒不是,只不过三月初三有个试剑大会,那是武林中百年难逢的盛会,到那时候必定热闹非凡,我便以为秦兄也是去参加的.”
我笑道,“顾名思义,想必有许多不世名剑展现在世人面前吧?”
凌陵摇首.“那是天下剑客一决高下的地方,三年前也有过一次.”
眼帘敛了一敛,三年前……是在自己落水之后吧?
“并非为了图个虚名,只是学武一生,能够在这样一个地方看到剑术的最高境界,岂不令人歆羡?”说着,凌陵脸上现出向往的神情.
我点头表示理解,虽然自己学武天分不高,但在研究那些武功典籍的时候,确实为里面变幻莫测的招式所倾倒,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往往蕴藏着极为深厚的内涵,凝结着本派数百年的心血.
“既然我们去的地方一样,不如同路?”凌陵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爽快地应承了.兄妹俩开朗而健谈,令我生出不少好感,看着他们虽然吵吵闹闹却明显感情很好的模样,莞尔一笑,不禁想起了柳絮.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胜其扰,没了她又有些寂寞起来,还有她的哥哥,那位柳家家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了挑起擎天门与中原武林的矛盾,不惜以身犯境,易容成一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竟连他妹妹都没认出来,这份城府与胆量,实非常人能及,此事如此草草了结,想必他不会轻易罢休的吧……
我向来喜欢走路,与慕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总是缓步而行,细细看过一路风景,然而与凌氏兄妹同路却不行了,他们习惯骑马,我只好也去找了匹马.
“秦兄好象并不习惯骑马?”凌心侧头好奇地问.
“很久没骑,有些生疏了.”我苦笑应道,嘴角因为全身被颠簸得几乎散架而微微抽搐.
看我扭曲的表情,凌心竟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我不满地回望她.“凌心妹妹,我可是为了迁就你们才骑马的,怎么可以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谁是你妹妹?”凌心嚷嚷,那可爱的表情让我忍不住想逗弄她.
“不是妹妹,难道是姐姐?凌心大姐?”
“哼!”小妮子说不过人,气呼呼地驱马往前赶去,我忍俊不禁,余下凌陵朝我苦笑.
“我这妹子从小就被宠坏了,说话总是这样冲.”
“没关系,我喜欢她这样,天真烂漫,没有一点烦恼,多好.”隐约被挑起心底最久远的回忆,也曾有一个小女孩镇日拽着自己的衣角喊着惊鸿哥哥,岁月流逝,如今应该也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未知伊人身在何方……
“啊!”
前方传来凌心的尖叫,我与凌陵对望一眼,加快速度奔驰过去.
只见凌心还坐在马上,脸色却吓得发白,双手紧紧拽着缰绳,不敢动弹分毫.在她的马蹄前,横躺着一个满是尘土的身影,看样子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看见我们过来,凌心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嘴唇微微颤抖.“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她突然蹿出来……”
凌陵安抚了她几句,我则下马来到那个人面前,蹲下身,拨开那覆盖在脸上的乱发,一张嘴角溢出血迹的苍白脸庞赫然入目.
手指搭上她的脉,眉头却微微蹙起.
“怎么样,这位姑娘没事吧?”凌陵也凑了过来.
“心脉受损,有很严重的内伤.”
“我,我不是故意的……”凌心泪眼汪汪,惊悸未定眼看就要大哭起来.
我连忙道,“不关你的事,她的内伤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你是怎么撞到她的?”
“她……我正骑着马的时候,她突然就从旁边树林蹿了出来,等我勒住缰绳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
我从袖中掏出一颗凝香丹捏碎了喂她吃下,抬头对那两人道:“看来我们需要先找个地方落脚,我要替她疗伤.”
凌心用力地点头,显然愧疚未消.凌陵也没有异议,先行去前面找客栈,我则和凌心留下来照顾伤者.
望着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着的陌生女子,我叹了口气,第一次有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无措.
说到外伤,也就是被凌心的马踩了几脚,还有一些剑痕和鞭伤,这些都难不到我,然而她的内伤……到底是怎样一股力量,让五脏六腑仿佛全都已移了位,经脉也有很大的损伤,若再迟上一些,只怕就没命了,但现在,也只能先吊着一口气而已,在没有找出令她内脏受伤的原因之前,惟有一点点地修补受损极重的经脉.
“很严重吗?”凌心咬着下唇,怯怯地走近床前,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从小生长在家人疼爱中的小姑娘而已,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至今还不能释怀.
我拭去薄汗,抬首笑着安慰她.“不是你的错,只是刚好碰上而已,就算没有你,她也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女子的脸苍白不掩娟秀,却是身份未明,在凌心为她换下衣物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那……她还有没有救?”
“不知道,”我老实地摇摇头,“我尽力就是.”
接过凌陵端过来的药汁喂她喝下,打发了凌家兄妹回去休息,我独自一人在床前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着医治的方法.
女子体内有一股冰寒和炽热之气交替流转,这种奇怪的内功在中原并不多见,难道伤她的是塞外的门派?
微微摇曳的烛火蓦地被熄灭,周围一切顿显诡异起来,我没有在意,走过去正想重新点燃,窗口处传来一阵细响,未及反应,脖子上已被架了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
来人神不知鬼不觉,令我暗自心惊,却还看到另有一人,正走近床前,似乎冲着床上昏迷的女子而去.
“住手.”我压低了声音,无意引来凌家兄妹,以他们的武功就算赶了过来也无法帮到什么忙.
“请问阁下何人,你我无怨无仇,不知所为何事?”
“你千不该万不该救了她,惹上不该惹的麻烦.”拿剑威胁着我的蒙面人嗤笑,冰冷的剑锋甚至在我颈项处轻轻划过,一丝凉意沁出.
想必见血了吧,我暗忖,定了定神.“在下只是救了个人而已,并不知道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那女子现在已经命不久矣,可否请两位放她一次?”
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冷冷看着我.“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有空来想别人.”说罢转头对另一人道,“磨蹭什么,还不快下手!”
“等等!”我低喝,不顾蒙面人的警戒从前襟拉出一条线,线的前端带着一块小巧的令牌.“阁下可认得这个?”
蒙面人凝目,瞳孔瞬间收缩.“擎天令?你是什么人,竟然有擎天门的令牌!”
我未答他.“见令如见主,阁下不会不知道擎天门的规矩吧,阁下杀了我不打紧,只是累得从此天涯海角要受擎天门的追杀,未免太划不来了吧.”
蒙面人冷笑.“放过你不难,这女的我们却非杀不可.”
“那么朝廷呢?你们愿意遭受朝廷和江湖两方面的通缉吗,就算两位不放在眼里,只怕麻烦也不会少吧?”我叹了口气,摸出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想到当初临走前昭羽硬塞给我毫不在意的东西,却在此时此刻派上现场.
见他不语,似在思量,我又再接再厉,纵然明白女子是个大包袱,也得尽自己的全力救下.“再说这女子也只剩一口气,我只是在尽自己医者的职责而已,请两位卖个面子给我可好?”
沉默良久,那名站在床前未动的蒙面人似乎也在等待他的指示.
长剑终于撤去,我暗松了口气.
“好胆量,从没有人面对我的剑能如此镇定.”蒙面人冷冷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佩服.“我还会再来的.”
两人悄然离去,一如来时,无声无息,隔壁两兄妹却还没有一点动静,只怕今晚我就算这样被人结果了他们也毫无所知吧.我苦笑瘫坐在椅子上,终于得以抹去额头上薄薄一层的冷汗.镇定?谁知道自己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此时床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女子的眼皮动了动,似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忙趋身上前,搭住她的脉,却发现她的脉动极弱,只怕现在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她缓缓撑开一丝眼睑,茫然的视线在扫过我的时候定住了,唇微微张了张,我俯下身子凑近她.“你要说什么,慢慢来.”
“我……都听到了,谢谢你……”
“只是尽力而已.”她的眸色忽而亮了起来,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我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你有什么要说吗?”
“炽……炽木,迟箫亭……帮我,见……一个人……”
“炽木迟箫亭?”我重复了一遍,见她点点头,便道,“好,我答应你,见了他要说什么吗?”
“我不能赴约,要他……自己小心.”话未竟,人已了无气息.
纵然是萍水相逢的人,眼见她在自己手中失去呼吸,心情也难免沉重.
炽木么,那正好也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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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细看一遍就贴上来了,或许有语句不通的地方~下章就有小封了
病好了,继续写文~计划争取在三月份完结
第 23 章
23
女子就这样冰冷地躺在床上,我却连她的名字都来不及问,左右思忖,不知不觉已是空坐了一个晚上.
“秦大哥.”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凌心的叫唤.经过这几日,她的称呼亲近不少.
“进来吧.”我揉揉眉心.
“秦大哥,她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摇头.“她死了.”
“什么?”凌心的脸色瞬间惨白,直直瞪着床上的尸体.
“她已经死了.”见她似乎不敢置信,我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她喃喃,“昨天还有一口气的……”再后退几步,颓然坐在桌旁的圆凳上.
“也只是剩下一口气而已.”我叹了口气,除了回天乏术的挫败之外,还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你,你就这样对着尸体坐了一个晚上?”她转过头,睁圆了眼瞪我.
‘那不然呢,难道要我半夜喊你们起来埋尸体?”我没好气,昨夜甚至差点就死于非命,他们都还毫无知觉,虽然我并不打算说出来,以免他们受到更大的惊吓.
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我见状出言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她会死是因为内伤已积重难返,就算你的马当时没有在那里,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凌心没有再说话,却只直直盯着我的颈项,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从双唇发抖变成牙齿上下打颤.“你的脖子……”
被她一说,我才想起昨夜曾被那蒙面人划了一道剑痕,原先不觉得,现在说起来顿觉有些隐隐作痛,伸手一摸,血迹已经干涸了,见她惊吓的模样,不由笑道,“是我昨晚不小心划到的,不碍事。”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莫怪她会如此害怕。
门刚好打开,凌陵走了进来.
“怎么了?”见到妹妹的异样,他诧道.
“那女子死了.”
“什么?”凌陵大吃一惊,忙上前检视一番,半晌才走过来坐下,脸色有些灰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有点无奈,感觉自己似乎无意间变成他们依赖的对象了.“我想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凌陵又吃了一惊,凌心也抬起头看我.“难道你不去炽木了?”
我摇头.“那女子身上有些麻烦,我怕连累你们.”那蒙面人虽然走了,难保它那天还会再来,唯今之计,是尽快赶到炽木,完成女子所托之事,才能摆脱这桩麻烦.,何况蒙面人武功奇高,凌家兄妹根本不是对手.
凌陵皱起眉头,表情不悦.“难道秦兄还不了解我们的为人?”
我闻言暗自苦笑,就是太了解你们了,冲动而仗义,虽然不是缺点,但对于行走诡谲多变的江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凌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派,但自小秉承父母之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八个字还是铭记于心的,何况你是我们的朋友.”
一旁的凌心也点点头,“这女子是我撞倒的,我也有一份责任,有什么麻烦我们都摆平不了,况且是秦大哥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兄妹俩一唱一和,让我无言以对。手无缚鸡之力倒不至于,只不过那几手功夫实在登不了台面,说出去贻笑大方.
见我词穷的样子,凌陵有些得意.“所以有什么麻烦就让我们一起来承担吧.”初次离家便遇上稀奇古怪的事情,让他有点跃跃欲试.”这女子身上有什么麻烦,难道是有一张藏宝图在她身上,会因此牵扯出一桩惊天血案?”
“你说书的听太多了.”我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嘿嘿,谁让你不告诉我们.”
“只是猜测而已,希望是我多虑了.”
让他们离开的事最终不了了之.
“你笑什么?”
凌陵狠狠瞪了我一眼,只不过那衣衫狼狈,脸色不济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吓力.
方才掌柜一听说在他的客栈里死了人,连脸都绿了,二话不说就要赶人,任凌陵好说歹说,甚至祭出剑都不管用,三人一齐被撵了出来.
“你不帮忙还在一边笑?”
“咳,谁让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呢,你看凌心妹妹不也在笑,怎么光说我一个呢?”
“我哪有,嘻……”
炽木是川西剑门所在,倚山背水,钟灵毓秀,自古便人才辈出,川西剑门在武林中并不显赫,却以剑闻名,剑术一道不可谓不精,尤其到了这一代掌门钟容手上,更将其发扬光大,素书剑法独步武林,令人莫敢小觑.素书是传说中上古兵书,剑法以素书为名,自然也囊括了诡异灵活的兵家之道.
“这川西剑门并不见得名气有多大,怎么它一说要举行试剑大会,全江湖的人就都往这儿涌来了?”三人坐在茶寮里,凌心好奇地问,却见凌陵一脸迷惑,显然也不知道。
“川西剑门并不是名气不大,只是这一派的掌门向来不爱张扬,低调处事,加上剑门的镇派之宝素书剑法被他们奉为剑门之秘,不能外传,自然知道的人也就少了。”我啜了口茶,淡淡道。
“秦大哥你不是武功不济吗,怎么知道的事却这么多?”凌心口快心直,话说得我哭笑不得。
“你这是褒我还是贬我,武功不济难道就不能知道这些事了么?”
她吐吐舌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可是我们这一路走来,秦大哥你总是不时有惊人之语,我有一个感觉……”话说了半截却停住了,狡黠的视线瞟向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慢慢喝着手中的茶,心中好笑,却故作未见。
“就像是,像是在你平凡无奇的外貌下,有一个满满挖掘不尽的宝藏。”凌心嘻嘻笑着,“秦大哥不仅渊博,性情更佳,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可以作你的娘子?”
飞快地说完后半句,她的粉颊泛起一丝晕红,表情也有些扭捏起来。
“原来是有人春心动了。”凌陵毫不客气地取笑自己的妹妹,引来少女一阵恼羞成怒的白眼。
我一凛,认真地看向凌心,果然在她眼底发现了一抹羞涩。“凌心人如其名,慧质兰心,不愁将来找不到如意郎君,”说罢摸向脸上眉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歉然而笑:“我却是一个四处漂泊,又破了相的人,如何配得上她?”
“我不介意。”她咬了咬唇,很坚决的语气。“男子志在四方,相貌又何足轻重?”
“我介意。”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敢情在她眼里缺点都能成优点了。“而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这回是两人一齐瞪大眼。“真的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凌陵很感兴趣地问。
我想了想,拣了一个最简单的词。“他很温柔。”忆及那个人,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不信。”凌心拧眉咬唇,本已红润的丹唇被她咬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没见过她,也从没见你提起过她。”
我摇摇头,看样子她似乎不到黄河心不死,之前不是没见过凌心看向自己时那种略带异样的眼神,自己却从未多加留意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朝朝暮暮都厮守在一起的。”
“难道不是这样子的吗?”
“只要心意在,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浅笑,见面时,只要一个眼神便可以了解对方心意的这种感情,又岂会轻易改变,今生纵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亦然。
“她应该是个很美的女子吧?”凌陵闻言,现出歆羡向往的神色,却让我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美?慕容若是知道有人这么形容他,不知会有何反应,不过现在为了让凌心死心,我也就将错就错了。
为了转移凌心的注意力,凌陵连忙另开了一个话题。“不是说试剑大会吗,怎么路上那么热闹,来到这里以后反而安静多了?”
“现在才二月初二,还有整整一个月。”
“既然我们来早了,秦大哥,不如陪我去逛一逛可好?”凌心阴霾未散,却很快振作起来,却正是这一点让我欣赏有加,暗自希望她对自己的迷恋只是一时的,时日一久自然会渐渐消散。
“呃,”我摸摸鼻子,不忍却不得不拒绝她满眼的乞求。“我还有点事要办,所以三月初三我们再在剑门会合吧。”
“是不是我的话让你从此就要躲着我了?”凌心看上去有些伤心失望。
我忙笑道,“没有这回事,我是真的与人有约,那人性情乖僻,不喜欢看到陌生人。”天知道那女子托我去见的人长什么模样,随口胡诌只不过为了小妮子不要心存芥蒂。
“你别忘了,爹要我们提前去拜见关伯伯的。”凌陵插进话来。
“爹说提早,又没说提早一个月,就算提早一天也是提早!”让自己妹妹狠狠剜了一眼的凌陵讨了没趣,摸摸鼻子不再说话,却在凌心转身背向他时朝我作了个耸肩无奈的鬼脸,让我不由笑出声。
“就这么办吧,你们先走一步,迟些时候我会去找你们的。”
“秦大哥你不会食言吧?”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慕容料想我会一路慢慢逛来,不到三月初三也不会来到炽木,现在自然也遇不上他,还是先去迟箫亭等人吧。
询问了路人才知道迟箫亭在城郊,费了半天工夫,待看到那座孤零零在树木错落中的亭子,已近晌午,万里无云的天却在此时下起雨,本来就松软的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虽然小跑到了亭里,头发衣衫却已淋湿了一小片,我只好坐在亭子里望雨兴叹。
那女子临终前并没有说明要见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这也等于要我天天来等,麻烦虽是麻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我本来也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掏出火折子,小心地点燃,幸而没有同衣服一起淋湿,火虽不大,也足以取暖。兴许是太过舒服的缘故,我背倚柱子竟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亭檐上的积雨声是何时停住的。
朦胧中,因为受风而微微有些寒意的身子蜷了起来,似乎有一件物事盖在自己身上,添了一丝温暖,额上的湿发也被轻拂开,记忆中仿佛有一双清寒似雪的眼眸始终注视着自己。
“嗯……”无意识地蹙起眉,睡久了骨头被硌得有些痛,不觉缓缓张开眼皮,却在看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披风时怔了怔,神智也清醒了大半,撑着隐隐抽痛的头打量四周,赫然发现一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谁……”呢喃着,压住昏涨的额角,睁着眼,视线却有些模糊,只不分明地映出一袭白衣,愈发衬得那人身形修长,然而周遭却奇异地,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冷意,如同雨后的青石。“……封雪淮?”记忆中那个名字一下子被挑起,我不觉念了出来,却有些无法确定,更没想过会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相遇,尤其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袍子。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一如初见,没有丝毫改变,那种不必言语便已令人震慑的无形魄力,却似乎要更甚以往。
“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出自己的疑惑,揉按着眉间,那种晕眩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桓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等人。”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他静静地望着我,深邃的眸子仿佛蕴藏了什么,让人看不出清浅。
我没有多想,轻轻颔首,顺手将披风递了出去。“谢谢你的袍子。”
他没有接过,以封教主的脾性确实也不会再要一件被人用过的衣服,我举得手酸,也就不再坚持地搁在一旁。
“你不意外见到我。”冷冷淡淡的声音,“也不该如此平静。”
“我是很讶异会在这里见到你。”只是头痛得无暇反应。“至于平静,封教主认为我该有什么反应?”我是个人,自然少不了七情六欲,只是天生性子淡了些,心中也不是没有过仇恨和怨怼,然而再见面时,那份曾经有种被背叛般的心痛感已渐渐消失,或许没有消失,只是沉淀而已,岁月和阅历果然可以让人看透很多事情,当初镜湖上的惊鸿一瞥,从此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却从没有细想过,事实上的封雪淮,与自己所一厢情愿去认知的封雪淮,其实是有很大差距的。待到现在,事过境迁,斯人已逝,再来报仇雪恨,除了徒增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底莫名掠过一丝恼怒,却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冷冷撇过头,不再看我。“你怎么会在这?”
一出口,是与我方才一模一样的疑问,我也答得飞快。“等人。”话音方落,觉得有些不对,又追问了一句。“你要等的人,是不是一名女子?”料想他多半不会回答自己了。
封雪淮这才看了我一眼,却出乎意料地点点头,见我正苦思冥想着那女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可以用来向他形容的时候,又听他接了一句。“她身上被下了朝天香的禁制,你应该看得出来。”
“不错,她身上除了很重的内伤之外,确实被下了一道禁制。”我回想着道。
“她在哪?”
“她已经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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