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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月子

佟氏第三回生产,过程还算是顺利。张保高高兴兴地抱过小儿子,听着稳婆的恭贺之辞,立马就赏了个加倍儿的大红包。他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周四林家的,然后赶着进屋看老婆去了。

陈老太医第二天得了消息立马就赶了回来,听完生产的经过,也连连感叹不已。他为佟氏诊过脉,又看过小宝宝,便高兴地向张保全家宣布说母子俱平安,只是有些虚弱,月子里要好生照料。

淑宁趴在母亲床前看着小弟弟,看他的小手小脚,和真正“吹弹可破”的柔嫩嫩的皮肤,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佟氏一脸慈爱地望着女儿逗小儿子,听到她大呼小叫着“哎呀,宝宝对我笑了”、“他在抓我的手”、“蹬腿了蹬腿了”,便也会心一笑。

不多时,门帘一掀,张保下差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抱起儿子亲。淑宁不满地说道:“阿玛,你应该洗过脸再亲宝宝的,你的脸脏死了。”

张保不在乎地说:“我的脸怎么会脏?”

淑宁反驳说:“外头风那么大,你脸上一定有许多灰尘,刚出生的小宝宝最娇弱了,万一沾了脏东西生病怎么办?”

张保无可奈何地喊“素云,打水来”,然后把儿子放回妻子身边,转身出去洗了脸,又换了外衣,才重新进来道:“这下可以了?”

淑宁撇撇嘴,自行去逗小弟去了。佟氏偷偷地笑。

张保问她道:“今儿可好?没什么不适吧?孩子可闹腾?”

佟氏回答道:“我很好,孩子也乖,当初见他在肚子里那么安静,还以为是个女孩儿,没想到居然是儿子呢。”她心满意足地笑着,张保便说:“儿子最好不过了,如今你就算回了京,也能挺直腰杆了吧?,一点都不输其他人呢。”

佟氏笑笑,问道:“你又从城外回来?我听说农事都是通判的职责,怎么如今叫你一个同知去管?”

张保道:“这里不比中原,许多事都不会分得那么清楚,比如广州将军拜音礼达大人,平日里除了主管军务,偶尔也会断断案子。那位苏通判在刑名律法上极擅长,对农事却几乎是一窍不通;我在农事上有些经验,却从没断过案子。我俩到知府大人面前一合计,就商量好了。刑名治安徭役,全都归他管,我就专门负责农事水利和赋税,知府大人统领全局。如今不是都做得很好么?”

佟氏见他这样说,便想起一桩事来:“苏通判就是苏先生的族兄吧?说起来真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居然会碰上苏先生的同族,这世上的事还真是奇妙。”

张保笑了:“可不是?刚打照面时,苏先生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他与苏通判有近十年没见了,两家也断了音信,当初苏先生离乡时还以为终生都不可能再见,谁知竟会在广州遇上了呢?这也好,起码我们相处起来更容易了,也不容易起口角纷争什么的。。”

佟氏点点头。她回头见女儿已经停止逗弄小儿子,只在听他们说话,便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屋去吧,横竖天天都能看到弟弟的。”

淑宁点点头,又问道:“阿玛额娘想过给弟弟起什么名字么?照我说,他是在广东生的,叫‘粤宁’或‘广宁’就很好,不然叫‘海宁’也使得。”

佟氏转头望向丈夫,张保说道:“的确不错,只是弟弟是男孩子,照规矩名字是要你玛法起的,待我写信回去问准了再说,现在他还小,不急的。”

淑宁想想也是,便出去了。佟氏便问张保道:“你打算派谁回京报信?王瑞宝夫妻么?”

“难不成还有别人?他们如今最没用!我一想起你母子差一点出事,就忍不住后怕。”张保越想越气,“像他们这样的人平日里只会偷懒贪小便宜,整天想着巴结主子往上爬,不然就是跟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力,从不肯脚踏实地好好做事,一遇到难事就只会缩在别人后面。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再留下他们,还不知会再闹出什么事来呢。可惜他们老子娘是额娘的陪房,我不好动他们,不然早撵出去打死了!如今派他们回京报信,也不叫他们回来了,免得我看了生气!”

佟氏好生安抚下他,才说道:“我现在没事,你不必担心。倒是你,天天在外头奔波,回来还要照顾我,你要多保重身子才是。如今你在那屋里住着,还习惯吧?”

原来佟氏生产后,坐月子不方便,张保便搬到正厅后头那间挑高的头屋去住了。

张保答道:“自然习惯的,那里离书房近,我晚上要写公文时也方便,你不必操心这个。”

佟氏又说:“这次我生产,多亏了刘家姐妹帮忙,你可要好好谢谢她们。”

“早送了谢礼过去了,你放心,这些礼数我还是知道的。”张保笑道。

佟氏笑笑,便和丈夫两人逗起儿子来。

佟氏听取了陈老太医的建议,要正经请一位会做药膳补品的厨子回来。她从阿娣处听说附近有一位十二婆,专门给人当中人介绍帮佣的,便送些银子过去,没两日,就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说是十二婆介绍来的,名字叫阿银。

阿银有二十五六岁了,五官都还端正,会一点官话,手脚很麻利,做菜也很拿手,尤其擅长煲汤。只是她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梳着未婚女子的长辫,身上穿的却是只有寡妇才会穿上身的黑衣。佟氏第一回见她的时候,感到十分诧异。

待阿银跟着阿花去了厨房,佟氏才向阿娣问起她的来历。阿娣早从十二婆那里打听到些消息,便告诉了她。

原来这位阿银姑娘,本是海边渔村里的人,自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正准备要成婚前,那未婚夫出海打鱼遇上台风,死了,阿银大哭了三天三夜,便换上黑衣,说要守一辈子望门寡,家人都拦不住,只好由她去。她现在每年都会进城做几个月的帮佣,挣些钱回家帮补家计。因为她厨艺出众,很多人家都愿意请。

佟氏听了她的故事,也唏嘘一番,过后尝过她做的极鲜美的鲫鱼汤,当下便决定要长期留下这个人。那阿银见主家挺和气,便应承了,只是说家中忙不过来时要回去帮忙。佟氏无奈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佟氏天天都能享受到各种美食,猪肝水和鸡蛋红糖水是小意思就不用提了,光是汤品就有通草鲫鱼汤、木瓜鲫鱼汤、红豆汤、花生猪脚汤、红枣枸杞母鸡汤、瘦肉炖阿胶等十多种,鸡鸭鱼肉自是不可少的,不过并不是一味大鱼大肉,每样肉食都有新鲜蔬菜去配,味道也清爽可口。因为怕她没胃口,还做了些薏仁饭、桂圆糯米饭、红豆饭之类的给她,床边的小几上还备有零食篮子,里面放了芝麻糖、花生糖、红枣、核桃之类的小食,是为了预备她在饭时以外的时间内肚子饿用的。

除此之外,阿银也根据本地传统,给佟氏做了姜醋和酒酿,佟氏对前者倒还吃得下去,只是嫌酒酿的味道吃不惯,阿银也不强求。

佟氏从前怀孕,只是喝过些鸡汤什么的,哪有这么多花样?结果月子坐完,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见到张保,怪不好意思的,只是张保最近很忙,倒瘦了些,结果佟氏索性拉着他一块儿进补,这下倒是张保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吃产妇的补品,实在太没面子。于是佟氏只好让阿银另给他做补汤。

陈老太医已经搬回乡里去了,每隔几日就来为她诊一次脉,还告诉阿银用什么药材煮什么汤最好,阿银倒是与他商量得很有兴致。

淑宁见过这些场面后,就被引出了对穿越前吃过做过的粤菜的记忆,然后望着人家阿银两眼发光。从前跟春杏学过的厨艺,都只是基础,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厨啊。

决定了!她要跟着这位大师父学做菜!然后把记忆中见过的美食都做出来!!!

阿银才从陈老太医处得到指点,高高兴兴地送走了老人家,却忽然觉得脑后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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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儿满月的时候,虽然显得有些瘦弱,但还算是健康,加上他极乖巧,不会整日哭闹,全家人都把他疼到心坎里去了。

张保这才写信向京中父母报告自己又添丁的事,但又想起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了,少不得要送点东西作年礼。只是他如今初来乍到,又错过了发秋俸的时机,一时间没什么可送的,再加上天长路远,吃食之类的是不用考虑了。张保与佟氏商讨再三,才决定从一个新近认识的十三行买办处买几匹洋缎和多罗呢,再加上某个商人孝敬的见面礼——一对精美的珐琅瓶子,凑成一份年礼,让王瑞宝夫妻和另一个仆役送回京去。

淑宁忙忙把几个月来积下的图画、书信之类的东西整理一番,还特地画了一幅新居的平面图,又写了一封长信,再三嘱咐那仆役一定要亲手交到端宁手里,便和张保佟氏一起,目送他们出发往京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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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家事

广州至京城有千里之遥,自然不可能十日八日就有回信,淑宁只好安下心来等候。

佟氏已经出了月子,身体也养得不错,只是又要忙着管理家务,又要忙着照顾小儿子,还要忙着结交各家命妇,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

王瑞宝夫妻离开后,长福和周四林夫妻做事少了制肘,自然是方便了许多,但是二嫫不在,佟氏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的。

淑宁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负责一部分家务,为母亲分忧的。佟氏虽然觉得女儿年纪还太小,只是扭不过她一片孝心,便最终答应了将食材间交给她管。

厨房那边的三间大房,有一间厨房,一间柴房,还有一间便是食材间。说是食材间,其实存放的不全是吃的东西,除了各种米面肉菜之类的食材以外,这间屋子还放置了干净碗碟杯盘等食具。淑宁的任务便是管理这个地方。

这个任务并不繁重,只是事情都很琐碎,佟氏本就是打着对女儿进行家务管理初级培训的算盘,才将这件事交给她。

按照惯例,淑宁每日只需在早上到食材间去看着下人们拿走当日所需食材,然后在饭前确保使用的碗碟都是干净而且恰当的,等饭后人们洗好食具,再确认他们的确是洗干净了,而且没有打坏任何一只,等所有东西都被放好后,她就可以离开了。

除此之外,还要每天查看一个锁上的橱柜里的高级瓷器食具没有丢失或损坏,当日是否有用剩的食材,第二天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每隔两三天数一次平日使用的食具是否有所减少,米面调料是否需要补充。等等等等。

不过有其他仆妇帮忙,又能随时向佟氏请教,淑宁很快就上手了。不但上手,她还对这个地方做了些小小的改革。

她发现所有的碗碟洗好后,都是直接用一块布拭干水后,放进橱柜里的。虽然洗碗的人声称那块布很干净,但淑宁却信不过那上头一道一道已经发灰的水痕,更别说吃饭前所有碗筷都没有进行过消毒工作了。想到以前自己都是用这种干净程度很可疑的食具吃饭,她就忍不住想吐。

于是她叫人到后花园砍了两根竹子,剖成细细的篾条,编了十多个长方形的疏眼竹筐,筐底还编了四个小脚,洗净晾干后,把洗好的碗碟筷子稀稀拉拉地斜放在上头,让水慢慢的流到筐底,又流了出去。等食具都晾干了,才放进橱柜里。等待的过程中,所有筐子都要拿一块干净的白布盖着,预防有灰尘掉进去,这些布,每天都要洗一次,因此准备了两份,换着用。

每次开饭前,她都要监督上菜的仆妇,把所有碗筷都用滚烫的开水烫过,才拿来装食物。

刚开始时,在厨房做事的人很不习惯,私底下埋怨这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干。佟氏听说后,也问过淑宁。淑宁没法向古代人解释细菌之类的问题,只好对佟氏说,岭南地区潮湿多雨,容易有瘴气,水也不知是否干净,她叫人把碗碟晾干水再存放,用前又拿开水去烫过,是为了预防水里有脏东西,连食物一起吃进肚子里,大人们或许不怕,但小孩子尤其是婴儿却是受不住的。

佟氏半信半疑,但关系到小儿子的身体健康,便命令下人们,要听从淑宁的指挥。

那些仆妇下人们,多数是他们家到了京城后才到三房来的,原本并不把安静的淑宁放在眼里。但时间一长,他们都发现这位三姑娘在三房的地位,一点都不比京城那位二姑娘在府中的地位差,甚至连老爷太太都愿意听她的意见,便渐渐地收起了轻慢的心思,又因为淑宁为人稳重,处事态度大方,都开始对她产生了真正的敬意。

淑宁很快发现,管理食材间的工作有一个很大的好处。这个房间与厨房相通,她在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阿银和春杏做饭的情形。于是她除了每日照常做针线、看书、练字以及陪母亲弟弟以外,就是呆在这个屋子里。一方面是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多跟阿银相处。

她与阿银交谈时,因为对方只会一点官话,她就跟着学些粤语,然后用它跟阿银交流。小孩子学什么东西都快,学语言更是如此。淑宁渐渐地可以用不咸不淡的粤语跟阿银谈两句话了。

这样一来,她有什么饮食上的想法,都可以直接跟阿银提,阿银会以为她原本就学过或见过,不会起什么疑心;而其他人,则会以为她所知道的烹饪知识,是阿银教给她的,她们交谈的时候,其实就是淑宁在向阿银请教。

这可以说是个美丽的误会,也可以说是淑宁的小小计谋。她相信,以后就算自己想出什么现代的菜式来,家里人都不会起疑心的。

淑宁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实行着自己的小计划,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很快,就要过年了。

全家上下都在准备到广州后的第一个新年,佟氏已事先向其他官家太太打听过往年规矩,又从阿银阿娣那里知道了些本地风俗,决心要办得好看些。

离新年愈近,张保发现给自己送礼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送的东西还很贵重,瓷器绸缎这些不算什么,居然还有人送各种西洋物品和珍珠宝石的。他起初不知,收下后一看,吓了一大跳,与苏先生商量一番,便去向苏通判请教。

苏通判却告诉他,其他官员都是这样的,人人都会收,让张保尽管收下。他说:“送这些东西的人多是本地富商,其中大多是十三行的买办。他们每年为西洋商人购置货物,自己又有生意,每年最少也有数万两的入息,多的有几十万两。这些礼物看着贵重,实际上顶多花上他们数百两,一千两算是顶天了,相比做生意赚到的,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咱们辛苦一年,得些好处也是应当。”

张保还是有些不安:“可是这礼太贵重了,他们送我们这些,该不会是有所求吧?”

苏通判却笑道:“能有什么所求?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希望各处衙门对他们盘剥不要太重了,平日里不要多加为难,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他们的买办之位。要知道,这广州城内外,连同附近的番禺、南海、佛山一带,有名号的商人多了去了,想要跟洋人做生意的更是不知凡几,他们自然要千万百计保住自己的地位。这可是口大肥肉啊。咱们只要不去骚扰他们,就能安安心心收下这些孝敬了。”

张保这才明白了,便谢了苏通判辞了出来。回来后,他笑着对苏先生说:“这样看来,倒是跟从前在奉天城时,底下人孝敬的财物差不多,只不过价值番了好几番罢了。”

苏先生便笑说:“人人都以为江南的官职才是肥缺,万没有想到这广州城也是这般富庶。可笑当初大人得这个缺的时候,还有人同情大人,说这偏远之地,没有油水可捞呢。”

张保道:“那是他们无知罢了,凡是通商港口,都是富庶之地。不过海禁才重开数年,本地官员也是最近这几年才收到这些财物罢了,大概风声还不曾传进中原内陆去呢。”

他重新看了看送来的礼盒,叹了口气道:“罢了,又不是我要他们送的,我也不会因为收了礼就帮着他们为非作歹,我尽管收下便是。”

他把礼物分出三成,除去一成给苏先生的,其余都分给同知衙门上下人等,这样一来,自然是人人称颂,对他的崇敬之心倒是多了不少,张保有什么吩咐,都肯出力去做。

苏先生本要推却,见张保坚持,便收下了。

其余七成财物,张保全部交给了佟氏。佟氏起初也是吓一跳,听张保说完来龙去脉,便亲自带着素云把东西分门别类收到二楼的库房里。夫妻俩商量了一晚,最后决定先把东西收着,然后慢慢物色一个可靠的行商,把其中用不着的东西带到外省去出手,换回银子。

手中有钱,佟氏就更有底气了,这个年全家都过得甚是滋润。

淑宁虽然不知道父母收到不少值钱的礼物,但也发现家里变得有钱起来。花厅的古董架子上,摆上了不少名贵瓷器;父母小弟和自己为过年做的新衣,用的料子比从前见过的不知漂亮多少倍;连家中的丫环仆役,也都换了新衣服。长福和周四林夫妻穿的都是绸衣,素云、巧云和春杏都得了新首饰,每日里爱不释手地翻看,还互相之间炫耀,阿银、阿娣和阿花几个,虽然没表现出来,却也整天顶着个笑脸,想必得了不少好处。

淑宁也曾有过担心,不知张保会不会做些收贿的事,私下里问了苏先生。苏先生却说不必担心,城里的官员都是这样,太过清廉反而不合群了。淑宁还不放心,然后又托了阿松到外面打听消息。

说起来,他们全家上下,学说粤语学得最快的,不是淑宁,而是苏先生身边的阿松。淑宁前世有基础,现在还只能说几句半咸不淡的本地话,而阿松却已经能流利地跟人交谈了。

也因为他有这样的本事,平日里苏先生便不用他在身边随侍,而让他到外头市井茶肆处游荡,打听些本地的小道消息。

淑宁从阿松那里打听到,自己老爹在城中官声还好,而且城中百姓对于过年送礼似乎习以为常,便放下了心。回想起自己这般胡思乱想,也有点好笑,难道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还不了解自家老爹的个性么?有好处他也会收,但盘剥百姓、**为非作歹的事,他却是不敢去做的。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阿银提出要回家过年,阿花阿娣也辞了去。佟氏十分惋惜,只好跟她们约好过了元宵要再回来。

新年张保要放假,早早带着长贵领了上头分派的东西回来了。佟氏一看,有半扇猪、半只羊,米、面各一石,瓜果蔬菜若干,却有两个竹篓,不知装的是什么,叫人打开一看,原来一个装的是活鱼,一个装的是活虾。

张保笑道:“这大冬天的,也算是难得了,这边人都讲究年夜饭要吃鱼,讨个‘年年有余’的吉利意思,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不过吃虾倒是新鲜些,请夫人一并料理了吧。”

佟氏便命人都收到厨房的食材间去,淑宁一一记下了,开始想过年要做些什么新鲜菜式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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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做汤

淑宁指挥着下人们把张保从衙门里领回来的过年物资放进食材间。因为放米面的地方有些不够,一个仆人便把旁边的几个空竹筐往旁边那堆筐子上堆,谁知东西没放稳,全部筐子都倒了下来。那人急得满头是汗,连忙把东西收拾好。

淑宁一时眼尖,发现筐子后有几根棍状的物体,便止住那名仆人,问道:“那筐子后面的是什么?”

那人听了,便把那几根东西拿出来给淑宁看,原来是甘蔗。春杏看了便说:“是了,太太还在月子里时,有几日天特别干燥,阿银姐便叫人买了些甘蔗和胡萝卜回来,说是煮糖水喝。老爷和姑娘都喝过的,只是没两日天气就阴冷起来。这是当时用剩的。”

淑宁被她一提醒,就想起来了。这东西这个把月来都被那几个筐子挡住,所以她没发现,现在看看,虽然有些干,但还能吃,要是浪费掉,就太可惜了。

这时一个媳妇子来问她道:“姑娘,我们要到集市上买过年要用的鸡鸭肉菜,既然有羊肉,要不要买些大料回来?”

淑宁便道:“自然是要的,另外,姜葱蒜和各种作料、酱料都要买,另买一口大铁锅和两只瓦锅回来,预备过年时用。”她顿了顿,回过头来看那几根甘蔗,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还要再买些胡萝卜,若有荸荠,也买一些,回来时路过药店,给我捎几样药材。”她对那媳妇子道,“党参、北芪、杞子和桂圆肉。暂时就这几样,你可记得别漏了。”

那媳妇子虽有些疑惑,但想到这三姑娘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便应了一声去了。

春杏问淑宁:“姑娘要买那些做什么用?若是做菜,买药材做什么?”淑宁神秘一笑:“我自有我的用处,你到时就知道了。”

春杏只好不再问了。

又有一个媳妇子来找淑宁:“姑娘,那些鱼虾是要用水缸养起来,还是直接用油煎了放起来慢慢吃?”

淑宁被她提醒了,便说道:“是了,快叫人用水养起来,这些水产自然是吃新鲜的好,死了腥味太重。”

那媳妇子却有些发愁:“可是水缸又不大,放进去,那虾可不就全逃出来了吗?还是全做熟了的好。”

淑宁没好气地道:“那就把那虾连竹篓一并放进水里去,不就逃不掉了吗?至于鱼,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

那媳妇子红了脸,退下去了。春杏偷笑,小声对淑宁道:“这位张嫂,最怕麻烦,她定是嫌把鱼虾养起来费事,才想劝姑娘把它们都煎好的。”

淑宁笑笑,问她道:“你说,这鱼好办,虾你打算怎么做?”

春杏想了想,道:“做油焖大虾如何?中秋的时候,我在京城府里的席面上见过这道菜,应该不难做。”

淑宁却摇头:“新年里煎炸的吃食多,怪闷的,不如试个清淡些的。我听阿银提过这边吃虾惯用白灼,就做白灼虾吧?”

春杏疑惑道:“白灼?就是烧开一大锅水,把活虾丢进去煮熟吗?那不会太没有味道么?”

淑宁早就胸有成竹了:“做沾料就好,把熟蒜茸、姜茸、葱花,拌上本地产的酱油,加一点猪油,放少许鸡汤或肉汤,一并用锅烧开了,再拌上些生蒜茸,用大碗装起来备用。等白灼虾上桌时,就用小碟子盛些沾料,虾点过沾料再吃。这样就不怕没有味道了。”

春杏想想果然不错,便说道:“前些日子阿银姐教我做本地的白斩鸡,也要做沾料的,想来跟这个倒是有八九分像,不如多做一些,吃鸡时一并用上吧?”

淑宁点点头:“使得,你尽管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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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淑宁让人做的两个菜式大受欢迎。一个是用瓦锅焖的胡萝卜荸荠甘蔗焖羊肉,一个是白灼鲜虾。

张保尤其对羊肉钟爱。他说道:“羊肉也算是常吃的,通常都是下大料去煮,早就吃腻了,没想到如今一点大料不用,只加上这几样素菜,倒显得肉质更是清甜爽口。这个是你从阿银那里学来的?”

淑宁避重就轻道:“阿玛喜欢么?那就多吃些吧,广州的冬天虽然比北方暖和,却也是冷的,多吃些羊肉可以暖暖身子。”说罢还特地挟了一块肥嫩多汁的肉给父亲,张保笑着拿碗接过吃了。

佟氏道:“我倒更喜欢这虾,清清淡淡的倒好,比那什么油焖的香煎的更好些,不过这姜葱沾料倒是挺美味,吃虾吃鸡都可以用,又不会太咸,以后做沾料就按这个法子做吧。”她最后一句是对春杏说的,春杳便应了下来。

淑宁心中很是高兴,想到的两个菜都受到认可,使她更坚定了要做出更多美食的决心。

大年初三那天,刘氏姐妹前来拜年,话题都是围着新出生的孩子转。淑宁向她们见过礼,便到厨房去了。羊肉还有一点,她决定要做另一个尝试。

今天她要亲自下厨。

先前叫人买回来的党参、北芪、杞子和桂圆肉终于派上了用场。淑宁把这些药材都洗干净,又让人帮着把羊肉都切成小块,然后架起烧锅,把羊肉和药材一起丢进一个大炖盅,再把它放进放了水的锅里,盖上盅盖,炖起汤来。

现在用的都是柴火,不像现代可以用煤气炉,因此火候方面只能摸索着来。幸好淑宁先前曾观察过阿银做炖汤的情形,大致知道该炖多久,又该怎么掌握火候。

汤做好后,她让人装了几碗,然后叫个媳妇子拿个托盘装着,送到母亲房里去。

进了房,就见到佟氏正与大刘氏坐在桌边说话,小刘氏站在悠车旁边,抱着小宝宝逗着他。淑宁说道:“淑宁今天做了一道汤,请额娘和两位阿姨一道尝尝。”然后就让媳妇子把汤放到桌面上。

大刘氏笑着对淑宁说:“淑姑娘真能干,如今连厨活都会了?”佟氏笑道:“哪能啊?她就是在旁边说说,活都是底下人做的。”

小刘氏还是舍不得放下孩子,她姐姐看了佟氏一眼,便说道:“妹子快过来吧,你都抱了一个时辰了,难道就不累么?也该把孩子还给他娘才是。”

小刘氏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便对佟氏道:“是我一时忘形了,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孩子,竟忘了佟姐姐,真是罪过。”然后把孩子轻轻放到佟氏怀里。

佟氏抱过孩子,并没有不高兴,笑着道:“我也是当母亲的人,自然明白你的心。这孩子有那么多人疼,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小刘氏眼眶红了:“我当年离开我家小宝时,他也就是这么大,一看到这孩子,我就忍不住想到他。”

大刘氏忙止住她:“你又糊涂了,大节下的,流什么马尿呀?”

淑宁也上去拉着她的手道:“小刘姨,淑宁做的好汤,你难道就这么不给面子,不尝一尝么?”

小刘氏忙擦擦眼角,拉过淑宁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她的手,便惊道:“咦?难道真是你亲自下厨做的?你的指头怎么都烫红了?”

佟氏听了忙把孩子放回悠车,走过来看,淑宁不在乎地笑道:“没什么,我没动刀子,烧火时也有春杏在,只不过碰了一下锅边,烫着了些,回头上点药就行。”

佟氏看了看她的手指,见只是有些红,便放下了心。大刘氏在旁边笑道:“佟姐姐真有福气,女儿这么小就懂得为父母洗手做羹汤了,真是又孝顺又能干。”

佟氏笑了,便回到桌边坐下,尝了尝那汤:“味儿还好,只是这味道……你下了药材?”

淑宁点头道:“下了些党参、北芪、杞子和桂圆肉,我从书上看到的方子,拿来炖肉汤,最是清补的。阿玛与额娘年前都忙碌,人都瘦了一圈,女儿别的不会,做个汤还是可以的。”

佟氏柔柔笑着,道:“额娘知道你孝顺,以后再试,可要小心些。”见淑宁点头,她又尝了一口汤,道:“火候还差着些,再多炖半个时辰就好了。”

大刘氏喝了半碗,说道:“这样就很好了,照我说,十几岁的大姑娘都未必做得出来呢,你就知足吧。”

佟氏但笑不语。小刘氏也很喜欢,喝完后还问淑宁要做汤的方子:“我们家里也有羊肉,回去也煮来喝,叫我叔叔一家也尝尝好汤。”

淑宁便把用的材料和煮法都告诉了她,佟氏取笑道:“瞧你能的,你小刘姨不过是面子上奉承两句,你倒当真了。”

小刘氏却说:“我说的是真话,这汤是真好喝。”

过了一会儿,已近中午了,大刘氏便要告辞,小刘氏又望了小宝宝几眼。佟氏笑着留饭,大刘氏却说:“你家大人中午必要在家吃饭的,我们留下多有不便,倒不如早些回去,还可以逗着小侄儿玩。”然后便拉了小刘氏走了。

中午的时候,清炖羊肉汤成为了饭桌上的一道菜。张保自然是大加赞扬,足足喝了两大碗。佟氏见他喜欢,便叫厨房明日再买羊肉回来做,只是叮嘱淑宁道:“让她们做去,你就别动手了。”淑宁只好应了。

初五陈老太医来拜年的时候,家里正在做汤。他闻了闻味道,也说这个汤是清补的,喝了有好处,只是不必总拿羊肉做。他说:“一样是拿那四样药材,猪肉骨头,或是母鸡乌鸡,不然拿鸽子也行,做的汤都是清补佳品。每隔几日就做一回,不必天天喝。”佟氏应了,便吩咐下去。

老人家听说这汤最初是淑宁做出来的,便问她是从哪本书上学的。淑宁哪里知道什么书,不过是穿越前做过的罢了,便推说记不清了,似乎是从别人家借回来的杂书。陈老太医捻捻羊须胡,便说道:“也罢,淑姑娘若对这些药膳补汤有兴趣,尽管来找老夫就是。”淑宁闻言大喜,忙起身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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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元宵

到了十五过元宵时,广州城里有花灯可看。淑宁早跟父亲说好,要他带自己去瞧。佟氏却推说要照顾小儿子,不去了。

淑宁出门前,特地到厨房去看汤圆是否准备好了。今年除了传统的芝麻莲蓉花生馅儿的汤圆,淑宁还让人做了绿茶和猪肉两种“新鲜”的馅,春杏等人早就好奇死了,指望着快些下锅,让她们尝尝猪肉馅汤圆会是什么味道的。

家中的丫环仆役中,有几个因为平时表现优异,早已得了女主人佟氏许可,可以在晚上外出半个时辰,看看城内久负盛名的花灯。素云巧云两个都有份,早早备好晚上要穿的衣服,要戴的首饰,就连一向稳重的素云,也兴奋得坐都坐不住。

春杏却早得到淑宁允诺,会带着她一起去看灯,眼下便得意洋洋地在粉官和其他粗使丫头面前走来走去,不停地说起晚上的灯市,结果惹得一干人等翻起白眼。

吃过晚饭,张保带着女儿出发了。同去的人还有苏先生主仆、长贵、王二和春杏。

灯市开在城中心闹市旁边的一条街道,周围建有几家高高的酒楼,都有两三层。张保去的是广州府官员合包的一处酒楼的二层,他与上司和同僚下属见过礼,又叫女儿上前拜见,寒暄几句后,便由知府领着,一大群人到旁边一座更豪华的酒楼去了。据说广州将军和广东巡抚分别包了那里的二三层。

淑宁留下来坐在桌边,越过窗边的栏杆看下面街道上的各式花灯,早有小二上了茶水,又摆了两笼点心。

附近的桌子上坐有其他官员的家眷,其中有不少是小孩子,但年纪小的,淑宁嫌太吵,年纪大些的,又太过老成。她不好去跟男孩子玩耍,而女孩子们又显得太过中规中矩,相处起来很无趣。或许旁边那座楼上会有比较有趣的同龄人,但淑宁自问还没胆子穿过楼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到那边去。

不一会儿,花灯巡游开始了,淑宁总算打起了精神。整个二楼有不少人都涌到窗边看。

这些花灯是用细细的竹篾子扎出形状,多数是花鸟虫鱼或是动物,如老虎之类的,再用鲜颜的彩色纸张或是绸布蒙上去,再用画笔做些修饰,做出造型来,然后在里头点上一根到几根蜡烛。许多商家用四个轮子的大板车装上花灯,然后拿牛马或驴子拖着慢慢走,让周围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家的漂亮花灯。

这样的灯在春杏和王二两个土生土长的清朝人看来,实在是漂亮之极。但对于淑宁来说,算得上好看有趣,但还不至于让她看得目不转睛。想来大概是本地还没发展到历史上最兴旺的时期,因此连花灯都只是差强人意吧。

淑宁看了一会儿,见接下来的花灯都是老掉牙了,便转过头去喝茶吃点心。那点心一样是腊肉馅的小酥饼,一样是白菜猪肉馅的小饺儿,味道虽然不错,但并没有印象中的广东点心美味。她有些奇怪,便招来小二问道:“怎么不见烧卖虾饺之类的?”

那小二说道:“有烧买,要猪肉定牛肉啊?,刚刚新鲜出炉架,虾肉饺有,不过唔系新鲜虾做既,小姐系咪想试?”(烧卖是有,要猪肉的还是牛肉的?刚刚出炉的,保证新鲜;虾肉饺子也有,但不是新鲜虾肉做的,小姐要尝尝吗?)

淑宁点点头,那小二便拿了两笼来。烧卖倒还罢了,只是那虾饺怎么是用普通的面皮做的?咬了一口,原来是把虾干剁碎了混到猪肉里做的馅,这还是虾饺吗?

问小二,他却表示说一向是这样做的,对于淑宁形容的那种半透明外皮,整只虾填进去做成的虾饺,却表示从没听说过。

淑宁让他下去了,心中暗暗想道,难道说现在的广东还没有出现那些美味的早茶点心?想来的确很有可能啊,广东要真正兴旺发达起来,是乾隆时期的事,说不定那些点心都要到时才会出现呢。

咦?搞不好她可以让这些点心都提前问世哦。

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在心里YY,美滋滋地想了半天,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穿越前吃过的广东点心,都是用一种好像叫澄面的东西做外皮的,可是她现在到哪里去找这种东西啊?

这是最基本的问题,她却没办法解决,只好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愁。

“姑娘,快看,是美人啊!”春杏忽然叫起来,把淑宁叫醒了,便和她一起往楼下看去,想着:“先不管了,日后再想办法解决吧。”

所谓的美人,其实是一座花灯车上站着的一个女子,扮着戏装,满头珠翠,摆出极优美的姿势,口里唱着喜庆的曲子。看她相貌,柳眉杏眼,樱唇粉腮,的确是非常美丽。

淑宁正在心中感叹,却听得临桌一个男子对身边的人说:“瞧见了没有?那就是专门从佛山的琼花会馆请回来的大老倌,是最好的旦角儿,长得漂亮吧?”

那人点头不已:“的确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是男人扮的。”

淑宁心下大惊,认真盯着那“女子”又看了几眼,完全看不出来。不过据她所知,现在唱戏的人大多是男人,这倒是真的。

这“美人”一出场,便赢得周围众人的喝彩,有不少富人向他丢着银两财物,淑宁猜可能是打赏的方式。早有穿着大红衣裳的童子把掉在地上的财物捡去,交到跟着花灯车的一个中年男子手中。

旁边那座高大的酒楼,也传出了一声长长的“赏”字,一个仆役用托盘送出一个金元宝,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金元宝啊!”春杏忍不住叹息一声。“起码有三十两重呢!”王二也在一旁附合。

那位“美人”倒是很淡定,只朝着那楼的方向款款一福,行了个礼。

淑宁望向那处高楼,只能看到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却看不清到底是谁这样大手笔。不过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这种事的人,大概是两位品级最高的官员之一吧?

她回头看看那位“美人”,心想,那位打赏的大方人士不知是否知道这位美人是男儿身呢?不过她又想到清朝似乎很流行养娈童,然后又想到南方人尤其喜欢美少年……

她打了个冷战,不再想下去了。她虽然也看过耽美书,不过可没有在清朝发展耽美事业的打算。

张保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来看花灯的人都散了大半了。淑宁给父亲递了杯茶,又挟了几个点心,张保说道:“不吃了,等回家吃热汤圆去。”便招呼下人们准备走人。

回到家,佟氏早已命人煮好各种馅料的汤圆,一见他们回来,就叫人去盛。

她笑吟吟地道:“今儿花灯好看么?听素云说很漂亮呢。外头很冷吧?快吃碗汤圆暖暖身子。淑宁想的两样新馅料,我吃着觉得绿茶的好,那肉馅的吃起来就跟肉丸子似的,只多了一层糯米皮。”

淑宁笑着接过碗,吃了几口,心里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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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过后,阿娣阿花都回来上工了,再过一日,阿银也回来了。一帮丫环媳妇围在厨房旁边的小跨院里,吱吱喳喳地说着过年的情形。春杏还特地把元宵花灯巡游上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其他人,唬得几个小丫头一愣一愣的。

淑宁试着把面粉做成的饺子皮擀得极薄,想要做到半透明的效果,只是手艺不到家,几次都失败了,只好交给阿银和另两个媳妇子做。她们做了半天,终于把淑宁所说的“半透明”饺子皮做了出来,包了些虾肉馅,试着蒸来吃,味道虽然不错,但离想象中的茶点差远了,淑宁只好叹一口气,把剩下的面团交给媳妇子们,让她们做些饺子备用。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张保又要开始忙公事了,除了准备春播,还要察看各地的水利堤坝是否准备稳妥。佟氏替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预备着他过两日要到附近的乡镇去。

京中的回信终于到了,王瑞宝夫妻都没回来,但送信的仆役带回了一个中年男仆,算是顶了王瑞宝的缺。

张保把妻子女儿都叫到正房,让丫环媳妇子们都出去了,然后开始读信。

首先是祖父哈尔齐的信。他很高兴又添了一个嫡出的孙子,特地让送信的人带了一个白银打的长命锁来,当作是送给小孙子的满月礼。他早已给小孙子起了个大名,就叫贤宁,希望他日后是个品性贤良的人,还嘱咐儿子媳妇要好好照顾孙子。

他还说端宁在京中很好,肯下苦功读书,练武也很勤快,在所有孙子当中可算是数一数二了,难得的是与堂兄弟们也相处得很好。因为端宁的表现令他很满意,他还特地把年轻时用过的马鞭送给端宁当作奖励。

祖父还提到,年底前皇上曾经下旨让内务府在京中勋贵家族和朝廷百官的子弟中遴选皇子伴读,选出来的少年陪伴的就是太子以外的几位年纪较大的的阿哥。端宁也进了候选名单,只等下个月宣布结果了。

张保倒没觉得什么,不过佟氏脸上却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接着是祖母的信。信很长,先是说了照顾小宝宝的各样琐事,也送了一副玉锁片当礼物,然后就是写给佟氏的训导,家务管理啦,侍候丈夫啦,教养儿女啦,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淑宁在一旁听着,都快头昏脑涨了。

对于父亲给小婴儿起的“贤宁”这个名字,张保与佟氏都觉得不错,孩子们是以“端”、“淑”、“贤”为名的,日后也必定是品德正直的人,他们很满意。淑宁有些遗憾,自己想的几个名字都没被采纳,不过现在的名字也不错,她也接受了。

她现在比较心急想看端宁给自己写的信,便向父母告了罪,拿着端宁给她写的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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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看信

端宁的信不是一封,而是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大叠信纸,又有许多精致的小东西,是送给妹妹玩的。淑宁首先把那叠信看出来看。

端宁一开始先是问候了父母与妹妹的身体健康,然后对小弟的出生表示了极大的喜悦。从妹妹的信中得知小弟是个极可爱乖巧的孩子,他真希望能尽早看到弟弟,恨不得背上长了两只翅膀,就能从京城飞到广州城来。

他特地去找最好的工匠,为小弟做了一个拨浪鼓作为礼物。因为桐英年前跟着他父亲从奉天来到京城,他就请桐英在拨浪鼓上画了许多图案作装饰。桐英听说是给他家新出生的小弟做的,还特地用了可以吃的颜料,以防孩子会咬拨浪鼓。

淑宁看到这里,便在匣子里找到了这只拨浪鼓,果然做得很精致,而且完全没有凸起和毛糙的地方,全都打磨得很平整光滑,不会伤害小婴儿的柔嫩肌肤。上面的彩色画,画的是童子游戏图,还有些小马、小狗、小牛、小老虎之类的,都画得很可爱。

淑宁放下拨浪鼓,继续看信。

端宁说,过年的时候,府中摆年夜饭,堂兄弟姐妹们坐在一处,却只有自己一人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觉得很孤单,晚上回了房间,更想念家人了。不知父母妹妹在广州这边过得可好?希望父亲不要因为忙于公事就忽略了身体,也希望母亲不要太挂念儿子。

他在京城一切都好,不但长高了,还胖了些,学问也有长进,武艺也有很大进步。上个月祖父要考查孙辈的骑射功夫,他十箭射出,有八箭是正中靶心,另两箭也离得不远,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得了祖父的奖赏。

祖父母都对他很好,与兄弟们相处久了,也亲热许多,平时大伯母很关心他的起居饮食,二嫫也很仔细照看,父母妹妹就不要太担心他了。

淑宁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意,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端宁提到了候选伴读的事。因为在佟氏族学求学,外叔祖把他和三位表兄弟的名字一起报了上去。他学问武艺都算上佳的,应该很有希望。

候选人都要进宫晋见皇子,他就趁机与四阿哥在公开场合结识了。端宁说他其实是打着这个主意来的,觉得总是暗地里交往,太不方便,倒不如趁此机会过了明路。他跟着佟家表兄弟在一处,已经跟四阿哥混熟了,私下交谈时,对方也赞成这样做。

佟家小舅舅隆科多,在皇帝身边当侍卫,在宫里常看到许多内幕。他对侄儿外甥们说,几位阿哥们私下也有不和之处,冲突时极可能会殃及伴读,佟家的孩子自然不怕,但端宁就可能会受欺负。而且各皇子母家只能出一个伴读,佟家必定有一个孩子入选的,端宁境况尴尬,倒不如放弃。

有鉴于此,反正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端宁便在上书房学问考察中,故意答错了一道题。虽然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但应该是不会入选了。

端宁说,看到祖父那么希望自己入选,觉得有些对他不住。幸而桐英来京后,入了皇家宗学,会在京城留几年,他十分热心地请自己父亲做保,为端宁争取进宗学做伴读的机会。祖父还不知道这件事,大概四月时就会有准信了。

淑宁看到这里,真恨不得给那位桐英哥立个长生牌位,日夜烧香供奉。跟数字军团们掺和当然没好事,但没了伴读机会,搞不好会在家中受冷遇。现在跟那些宗室贵人有些联系,也算是个靠山。

看到端宁转达的桐英对她的问候,淑宁笑咪咪地在心里道:“桐英小哥,我也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呀。”

接下来,端宁说起了婉宁。她最近惹了大麻烦了。

上书房的陈良本大人去年冬天回京后,不知怎的,婉宁竟然打听到他的府第,借口说是去胭脂铺子,拉了诚宁作陪,就上门去求见。

因婉宁求见时,是打了自家伯爵府名号去的,因此对方府中下人并不敢怠慢。陈夫人亲自见了婉宁,婉宁却说求见的是陈大人,不是夫人,问是什么事,她又不说,只说告诉陈大人是写出《笑傲江湖》的人来求见。

陈大人听说后,却说女客理所当然是由内眷接见,哪有外官见女眷的理,让自家夫人去接待。但婉宁不死心,还要了文房四宝写了些东西叫人递给陈良本看。不久里面传出陈大人的话来,说诗写得不错,可他从不为闺阁中人扬名,请她回去。婉宁愕然,还是坚持要见他本人,情急之下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那位陈夫人本是官家千金出身,平日最重规矩礼仪,见婉宁言语轻狂,便摆出脸色来,打发她走人。过后她还特地派人到伯爵府上说,请贵府好生管教自家小姐,年纪虽小,礼教大防还是要注意的。

老太太听到这些话,大发雷霆,叫了婉宁来问是怎么回事,婉宁却说不出来,因此老太太便禁止她再出门。诚宁后来把此行的细节都一一告诉了兄弟们,端宁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位堂兄弟还在私下里嘲笑。

婉宁却似乎有些不甘心,埋怨时就说了几句“陈大人的诗词都是抄的”之类的话,有的下人嘴不牢,把话传了出去。虽然多数人不信,但嫉恨陈良本身为汉人却位居高官的人不少,便借机贬低他。陈良本并不作解释,皇上听说后问起,他就说:“小孩子家被宠惯了,在我家碰了壁,就让她出出气吧。只要皇上知道微臣是怎样的人就够了。”

结果第二天,在宫中任职的四叔容保就受了上司警告,要他回家叫兄长好好管住自家女儿。容保回家一说,老太太生平第一次打了婉宁,还把她关在房中,连房门都不许出,然后又把她身边的下人全都撵走了,无论婉宁怎么哭闹,都不肯留下一个。

但是流言却因为卷进了一位贵族小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些闲人不知道婉宁还是个孩子,便给流言沾上了桃色,可是不知怎的,竟然被人挖出当初芳宁的事来。由于当事人中的范家父子已搬离京城,没人清楚真相,只能瞎猜,话越传越难听了。

伯爵府本已在内务院打点过,希望芳宁能通过选秀的,结果那位公公派人来问是怎么回事,说流言传到这个地步,是不可能选中的了。老太太被气了个半死。

为了防止孙女们继续受流言连累,过了年,老太太便把婉宁送往保定的庄子,又把媛宁送到吉林她外祖父家里,只希望过个一年半载的,等流言消失再接回来。芳宁还要应选,只好留下,与陈姨娘母女俩终日以泪洗面。

端宁把事情详细说完后,感叹道,婉宁在家中一直受宠,在外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居然会助长了她的坏脾气,以致于闯下这样的大祸。祖母向来当她如珠如宝,尤其看重她的美貌与聪明,指望她日后有大出息。结果婉宁这一闹,就像是打了祖母一个大耳光,让她在亲族间丢尽脸面,只怕日后对婉宁的宠爱会大不如前。婉宁如今在家中的崇高地位,大半是由祖母宠爱得来,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更雪上加霜的是,事情发生前说要接婉宁进宫说话的太后,一直没有派人来,甚至连往日最爱粘着婉宁的五阿哥,也因为得了风寒,没有来找她。平时爱与她一起玩闹的贵族子弟和千金小姐们,收到她的求助信,都推三推四地。因此婉宁再不甘愿,也只能乖乖离开京城了。

端宁十分庆幸自家妹子是个稳重懂事的人,期待婉宁在保定修身养性的日子里,会变得懂事一些,日后不会再给家族招来祸患。

淑宁看到这里,实在觉得很无语。婉宁大姐,你怎么就能这么白目呢?你以为同是穿的,别人就一定会高高兴兴与你相认吗?何况清穿女与种马男,本就是两个不同的范畴,怎么可能存在于同一个故事里?

更何况,你求见不成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说那些话?陈良本为官多年,怎么可能会把你一个小女孩放在眼里?你自以为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东西,实际上根本没法拿出手。你既不能告诉别人陈良本是穿的,也不能找到毛爷爷来为你证明他抄袭。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和陈良本,年纪地位资历威望都差得太远,任何人都会相信他而怀疑你。

最可怜的是芳宁,这辈子恐怕就因此而葬送了。

淑宁叹息一声,又再往下看信。

端宁又劝妹妹多多保重自己,常给他写信,若遇到什么有趣的事,都别忘了他。他从未试过离开家人这么久,深深地感到从前的日子是多么幸福。他如今骑术已经很好了,只要再长大一些,他就骑着红枣儿到广东去,把父母和弟弟妹妹一起接回京城来。

最后附上几张桐英画的《端宁日常行止图》,叫妹妹看了不要笑话。

淑宁仔细拿起那几张图看,只见上头画着一个半大少年,戴着瓜皮小帽,活脱脱就是端宁的模样。他有时在看书,有时在骑马,有时在射箭,有时低着头被一个有些像二嫫的中年妇人教训,有时与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在摔跤,那少年旁边还写着“桐英”两字。淑宁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来。

以为信已经结束了,却不想在末尾又添了两句。端宁很得意地写道,自从离开奉天,再没与妹妹比过书法,如今他这手簪花小楷,乃平生最得意之技,连学里先生都曾夸奖,不知可把妹妹比下去了?

淑宁忍俊不禁,看看他的字,的确写得很漂亮,搞不好真会把自己比下去。看来在下次写信回京前,要再加把劲好好练字了,怎么可以被老哥取笑呢?

端宁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张纸,用的都是极浅显的白话,读起来就像是他在面前说话一样。淑宁看完后,心里暖暖的,便拿起笔,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写下来,免得日后写信时会有遗漏。

写着写着,她又想道:“可惜现在没有方便快捷的邮政系统,不然也不致于要几个月才能通一次信了。要不要跟老爸通通气,让他跟陈良本提个建议,建立初步的邮政服务呢?就算不能通到广东来,在中原繁华地区局部实行,也比没有的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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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桑基

淑宁回到父母的房间,把兄长信中说的东西都一一告诉他们。佟氏眼中闪着泪光,拿着信翻来覆去地看。

张保叹息一声,道:“这孩子果然是个懂事的,我们没有看错他。”然后拿起那拨浪鼓摇两摇,笑着走向趴在悠车中的小儿子,摇着逗他。

佟氏放下信,擦擦眼角的泪水,道:“虽然儿子这样说,实际上的情形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张保笑了:“你担心什么?京里还有二嫫呢,儿子的日常起居是不会有问题的,他好歹是阿玛额娘的亲骨肉,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你就是爱瞎操心。”

佟氏笑笑,又说道:“端儿说的选皇子伴读这个事,太过轻率了,怎么就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呢?要是让阿玛知道了,一定会说他。”

张保却不在乎:“不做就不做,这有什么?而且这信送到这里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只怕结果已经下来了,我们想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不是说简郡王家的小贝子会托人荐他入宗学伴读么?这也不错。”

淑宁也劝母亲道:“额娘放心吧,哥哥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他在信中说的,如果真做了皇子伴读,跟的多半不是四阿哥,反而容易成为别人欺负的对象,倒不如不做。至于在宗学里,有桐英哥在旁边护着,不会有人欺负他的。”

佟氏略安下心来,盯着那几幅《端宁日常行止图》细看。

淑宁转身走到悠车边,与父亲一起逗弄小弟,过了一会儿,便对父亲说道:“阿玛,我们当初写信回京,是十一月中的事,结果快到新年了,才抵达京城。送信人是初六起程回来的,一路上顺流而下,也要二十多天才到达。这一来一回,就花了几个月功夫,真的很不方便。”

张保微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广东离京城那么远,这水路已经算是好走的了。若是遇上那崎岖的山路,还不知要花多久呢。”

“女儿在想,我们家也算有钱了,每次与哥哥通信,都要派专人来回走上几个月。那普通的百姓就更别想与位于远方的亲人联系了。如果朝廷派专门的人,定期定点在各地之间传递信件,只收取些微费用,那人们要跟外地的人通信就容易多了。”

“哦?”张保停下手中的拨浪鼓,转头来问她:“你说说看。”

淑宁想了想,道:“比如甲、乙两地相离甚远。甲地的某人想写信给住在乙地的亲人,他只要把信写好,交上几个钱,就有人帮他把信送到亲人手中。”

张保问道:“现在送信也是如此,一般的百姓想要托人送信的话……”

“不是的。”淑宁摇头道。“那是帮几个人送罢了,送信的人也是刚好到那个地方去。如果是官府派出固定的几个人,两三天一次,或是五天一次,来往于两地之间,专职替人送信,岂不是方便许多?那就不必等到有合适的人才能送信了。”

张保仔细想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这要多少人呢?而且各地情况不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办到。”

淑宁笑道:“其实这不是什么新法子。阿玛不记得了么?北宋时就有过厢军从事官营的邮政传递,当时深得百姓称许。只是后来战乱,就没再实行罢了。”

张保被她提醒,也想起来了:“是了,据说前明的时候,有个皇帝也曾有过重新施行此法的打算,只是后来朝中党争厉害,此事就不了了之。这样说来,这官营邮政前人也是做过的。”

淑宁点头:“正是。阿玛虽然官职低,没法做成这种事,但您不是认得一位高官么?”

张保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有些犹豫:“刚才你哥哥的信里写了,婉宁才得罪了他……”

佟氏在旁边插嘴道:“正是因为得罪了他,才要想个法子弥补。我们三房与陈大人一向是交好的,怎么能因为婉宁小孩子家不懂事,就疏远了呢?你好好写个章程,若是得了他的青眼,日后他就不会因为那件事疏远你了。”

张保想想觉得有理,便答应了:“待我好好查查史书,再想好整个章程。给玉恒大人写信时,就顺道一齐传过去吧。”

淑宁笑着说道:“如果真能开办官营邮政,还能办到广州来的话,我给哥哥写信就方便多了。”

张保去忍不住笑了:“就算真的能行,也是在中原或江南繁华之地实施,等这边也开办,少说也是几年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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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冒着小雨,从外地赶回城里。他刚刚视察完附近乡镇的农田与水利设施,以及江河堤坝的修固状况,与苏先生和其他下属商量了一阵,又皱着眉头回到了家里。

佟氏见丈夫吃晚饭时似乎有些走神,便问他是否有什么烦恼,他推说无事,佟氏也不好继续问。饭后,她见张保往书房去了,便要跟上去,不料丫环报说贤哥儿哭了,只好回房去看儿子。

淑宁见状就走到书房,问父亲道:“阿玛有什么心烦的事么?额娘很是担心呢。有事不妨说出来,女儿虽然年纪小,或许还能帮着出点主意。”

张保以往也见识过女儿的本领,不过这个问题不是她一个孩子能解决得了的,只是扭不过女儿劝说,便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在外地视察时,发现各地河工水利都有许多不足。临海或是低洼处很容易遭受水浸,而地势高的地方则缺少灌溉水源,这两个地方都不利于开垦农田,偏偏海禁重开才几年时间,许多从前的耕地都被抛荒,粮田本就不足了。

同时,珠江水域宽广,河流湖泊众多,很多堤坝都是旧年修的,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有些不稳,去年雨季时还一度有过险情。他有心要修一修,但若要全部修完,工程过于浩大,官府银钱是否足够是一个问题,能不能赶在雨季前修好,更是疑问。

他如今正为这些烦恼,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不是她这种没有经验的人能解决的问题,淑宁只好陪着一起烦恼。想着想着,她倒想起一件事来。

她对张保说道:“阿玛,我曾听说珠江一带,有一种叫‘桑基鱼塘’的事物,不知您可曾听说过?”

张保就问那是什么。淑宁答道:“听说在珠江两岸,土地地势较低,常常遭到水浸,种田是十年九涝的。当地人因此就在低洼的地方挖水塘,在塘中养鱼。而挖出的泥土,就堆砌在水塘四周做塘基,这样可以减轻水患。塘基上种桑树,可以养蚕,而蚕沙可以拿来喂鱼,塘里的泥又能拿来肥桑,以此循环不息。”

她见张保似乎很有兴趣,便继续道:“这样一来,水侵会没那么严重,养鱼可以卖钱以帮补家计,养蚕又可以得到生丝,卖给西洋商人运到海外。只是这种法子也有两个缺点。”

张保忙追问:“是什么?”淑宁笑道:“一来挖塘的地方不能再拿来种田;二来嘛,若是用这种法子的人获利丰厚,说不定就会引得旁人丢开祖辈世代相传的耕种大业,改去种桑养鱼了。”

张保闻言,沉吟半日,才对女儿说道:“你说的这个‘桑基鱼塘’,真是本地有的?”淑宁点头道:“女儿也是从书上看来,想是有的,阿玛不妨叫个本地人来问问?”

张保便叫长贵把赵阿生找来。不多时,赵阿生和胡东两人都来了,问张保有什么吩咐。张保便问赵阿生是否见过“桑基鱼塘”,他正仔细想着,不料胡东抢了个先:“回大人,小人见过,小人外婆家里就挖过这样的塘。”

张保便问胡东其中详情,胡东答道:“小人外婆家在南海九江,那里地势低洼,常常被水浸的。小人的几个舅舅就挖塘养鱼,又在塘基中种桑树,每年发大水的时候,因为塘基比较高,比别家要好过些。而且他们家每年都收很多生丝,卖给作坊,或是生丝商人,能得不少入息。养的鱼留够自己吃的,还能卖些钱。”

张保点点头,又再问了些细节,便让他们出去了,一个人在灯下沉思。淑宁见状,也不再打搅他,径自回房去了。

张保第二天请了苏先生来商量,又请教了有经验的老农,一来二去的订了章程,上报知府大人获得批准后,便先在部分低洼地带推行“桑基鱼塘”。但同时也说明了,只许在荒地上挖塘,不准农民私自改变耕地用途。而早年被抛荒的耕地,也鼓励有余力的农民去开垦,希望能用这种方法增加粮田数量。

这项措施本只是在广州府辖下施行,不知怎的被广东巡抚朱宏祚大人知道了,他认为这是鼓励农桑的好法子,大大表扬了广州府的官员,还下令全省推广,同时,还依照朝廷在康熙二十二年所颁布的法令,说明凡被抛荒的土地,有人垦熟了,原主就再不许过问,复垦者耕够五年,这块田地就归他所有。

广东重开海禁不过数年,许多荒废多时的土地都未获得重新开垦。巡抚朱大人的这项措施一公布,全省各地都开展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复垦运动,无田的农民争着去耕抛荒的田地,而将土地抛在一边数年不理会的大地主们,也纷纷雇佣佃农去复垦土地,以免自家财产被人得了去。

这股热潮对张保影响却不大,功劳多半是落在知府大人头上的,他已经习惯了。而现在张保要忙的,是把各地的江河堤坝好好修一修,等熬过今年的雨季,再考虑日后的问题。

时间匆匆过去,受金钱与人力所限,张保只能保证修复了各地堤坝最危险的部分,而桑基鱼塘也只开辟了三四十顷大小,其中只有一半地方种上了桑树苗,鱼苗也只放了数万尾。

这时,雨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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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粽子

临近中午,天空暗得像夜晚一样,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不一会儿,天空开始亮了一些,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隔断了一样,一半是深青,一半是浅灰。

淑宁站在二楼的绣房里,往窗外看去。远处的树林子都看不清了,只觉得天地间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似的。一阵风吹来,带进了一泼雨水,淑宁忙向后躲了一躲,才伸手把窗子关上,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淑宁看着小案上的纸笔,有些遗憾不能再继续练字了。她可没兴趣在古代顶着一双近视眼到处跑,当然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

雨季刚开始时,全家都是第一次见识岭南的天气,被那连下了八九日的大雨浇得有些狼狈。幸好她本身有些心理准备,提醒了佟氏要事先购置充足的粮食瓜菜,又让人把食材间的东西都往高处放,并且清通了排水沟,才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听说邻居家一位北方来的官员,连家中装粮食的袋子都湿透了,半夜里人被冷醒,才发现全家都泡在水里,现在只能窝在二楼过日子。

噔噔噔——,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春杏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阿银姐她们在楼下包粽子呢,叫我来请你去。”淑宁应了一声,稍稍收拾了一下案上的纸笔,洗了个手,便往楼下走去。

阿银、阿娣、巧云和春杏坐在楼梯间里,摆开一张小桌和几个凳子,就着后院和青云巷透过来的光线包起了粽子。淑宁加入进去,包了几个长条形的碱水粽,又把一张箬叶做成倒圆锥状,往里面放糯米、绿豆、花生、咸蛋黄和猪肉,压紧了拿水草去捆。

阿银看了笑道:“小姐,你这个包法倒有些像裹蒸粽呀,我也要包几个。”淑宁笑着应道:“好啊,多包些好吃的,回头我们再摘些竹叶来,煮一煮,也包些小粽子,我想着用竹叶包,吃起来就会有竹叶的香味,额娘说不定会喜欢呢。”春杏当即就跳起来,说:“我这就去摘!”却被巧云拉住:“现在外面雨那么大,你去做什么?!”春杏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这时阿花走了过来:“你地系道包粽啊?我又来包哩?”(你们在包粽子吗?我也来包吧?)然后便拿了张椅子来坐下。阿银对她说:“我地系道包裹蒸粽,你都识包吧?”(我们在包裹蒸粽,你也会包吧?)

阿花皱皱眉:“裹蒸唔系粽,你包粽就包粽,包裹蒸就包裹蒸,唔好拉埋来讲!”(裹蒸不是粽子,你包粽子就包粽子,包裹蒸就包裹蒸,不要混在一起说。)

阿银却扬扬手中的箬叶,道:“都系用糯米,有乜野唔同?”(都是用糯米,有什么不同?)阿花张大了眼:“梗系唔同,粽用既系箬叶,裹蒸用既系冬叶,根本唔同!你地几只野唔知就毋扮知!”(当然不同,粽子用箬叶,裹蒸用冬叶,根本不一样,你们不知道就别假装知道。)

阿银抬眼笑笑:“只只声真难听!”阿花猛地起身要发作,旁边几个人忙拉住她。阿娣瞪了阿银一眼,说道:“你做乜锦样撩拒?你明知拒一急就会讲番乡下话。”(你为什么要撩拨她?你明知道她一急就会讲回乡下话。)

阿银撇撇嘴,继续包粽大业,把阿娣气得直跺脚。淑宁见状不好,忙叫其他人拉开她们,好生劝解一番,才算是安抚下来了。

淑宁对阿花说:“我们没有冬叶,就只能用箬叶包了。这不是裹蒸,只是学着裹蒸的法子包的粽子而已。”然后又对阿银道:“虽然裹蒸与粽子很像,但用的材料不一样,形状也不同,把它们分清楚就行了。其实就像我前些天包的糯米鸡,也是用的糯米,可外头包的是荷叶,难道阿银姐也要说它是粽子么?”

阿银歪着脑袋想想,笑了:“这倒也是。”她望了一眼阿花,不做声。

阿花小声哼了一下,拿起箬叶边包边说:“我做比你地睇,裹蒸要锦样包,我细个果阵阿舅婆亲自教我架。”(我做给你们看,裹蒸要这样包,我小时候舅婆亲自教我的。)淑宁和春杏、巧云忙跟着学包,一场争吵就算是平息了。

包好几篮粽子后,春杏问道:“听说端午那天要赛龙舟,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看。是不是会很热闹?”

阿银笑道:“当然看过,很热闹的,那龙舟有几丈长,上面有很多人,比赛的时候,那龙舟就像飞一样快。你和小姐一定要去看看。”阿娣也点头同意,还把往年见过的精彩画面描述给她听。

春杏听得两眼发光,对淑宁说:“姑娘,去吧?我还没看过龙舟是什么样子呢。”

淑宁想想,觉得看看也好,便道:“好,我也想看,我这就去求额娘。”

坐言起行,她马上就起身洗了手,穿过游廊往后院的正房走,走到半途发现院子一角的排水口处有些残枝树叶堆积,就暗中提醒自己,回头一定要叫人来清除掉,否则枝叶越积越多,塞住排水口,雨水漫到廊上来,他们一家也要学隔壁那样窝到二楼去了。

一进屋,淑宁就叫道:“额娘,我有事与您说。”却看到佟氏正在逗贤宁。只见她笑吟吟地回头对女儿说:“淑儿快过来瞧,贤哥儿能坐起来了。”

淑宁惊喜地道:“真的?”马上跑过去看,果然,小弟贤宁正坐在大床上,扬着粉嫩嫩的小脸,咯咯地笑着,莲藕一样大小的手臂挥动了几下,又咯咯地笑了几声。

真是太可爱了!!!

淑宁忍不住扑上去,搂着弟弟亲了两口。贤宁似乎很喜欢与姐姐这般亲昵,“呀呀”地欢叫着,小手挥动了几下。佟氏笑了:“贤哥儿很喜欢姐姐呢。”

那当然了,我这么好的姐姐上哪儿找去?

淑宁坐上床,抱着贤宁逗他玩。贤宁瞪大了一双圆溜溜地眼睛,看看佟氏,又转过来看看淑宁,然后抓住淑宁的一只手,玩她的手指,玩着玩着,就往嘴里塞。

“呀!”淑宁惊叫一声,忙缩回手来,“这个不是吃的。”贤宁听不懂,又伸过手来抓她的手指,再往嘴里塞。淑宁哭笑不得,只好求助母亲。佟氏却只是笑着看,一动不动:“正长牙呢,才会这样乱吃东西,他又咬不动你,让他吃去。”

淑宁闻言忙捧着弟弟地脑袋,仔细往他嘴里看去,果然看到牙床里有两点白白的小凸起,高兴地说:“弟弟长了牙,以后就能嚼东西了吧?”

佟氏瞥她一眼:“还早着呢,现在除了吃奶就是吃点米糊,你忘了,你自己都是满了周岁才断奶的。”

汗!淑宁在心里说道:“那个不是我呀!”

母女俩又逗着小贤宁玩了一会儿,佟氏才想起来问道:“你方才进门时说有话说与我听,是什么事?”

淑宁这才想起来,便道:“阿银姐她们说每年端午本地都要赛龙舟,女儿想来问额娘,可否去看一看?”

佟氏皱了皱眉头,道:“我也听说过,一大帮汉子光着膀子划船,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好去看?”

淑宁忙道:“有许多人去看的,男女老少都有,阿银姐她们都说好热闹,女儿不过是想看个新鲜,额娘就让我去吧?”

佟氏扭不过女儿,只好说:“等晚上我问过你阿玛,他若同意,就让你去。”

淑宁十分高兴,老妈这样说,基本上已经没问题了,只要撒撒娇,她家老爹一定会答应的。

她问道:“阿玛什么时候回来?”

佟氏答道:“大概要到酉时,近来为着连日大雨的事,你阿玛都快忙翻了呢。”

淑宁问道:“很严重么?听说今年这雨并不算是大的,比起往年已好了许多。”佟氏道:“大概是吧,听说只倒了几十间草房,有四五个人砸伤了,但并没有出人命,几处河堤的险情都不算要紧。只是如今雨季才刚开始,要过了七月才算结束呢。”

淑宁有些担心,道:“希望今年水患不要太严重。”

佟氏摸摸女儿的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前些年旱过也涝过了,想必今年会有好年景的。”淑宁听了,心情好了许多。

佟氏瞥见她指甲上残留的一抹青,便问道:“方才做什么呢?指甲上的这是什么?”

淑宁低头看看,便道:“和阿银姐、春杏她们包粽子呢,这是刮着箬叶留下的。”

佟氏点点头:“这也好,虽然我们这样人家,用不着女儿亲自下厨,但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都包了些什么粽子,可有备着送人的?”

淑宁笑道:“自然是有的。我们这几日包了一两百只粽子,放了绿豆、花生、腊肉和咸蛋黄的,就是备着送人,用料虽不算名贵,却都份量十足,送给谁家都不会失礼。另外还包了几十只,除了先前说的这些材料,还加了上好的虾干、冬菇和火腿,这是留着我们自己吃的。”

佟氏笑了:“你这小滑头,好东西都只留自家吃。别忘了多做几个好的,过两日送到你两位刘姨家去。”

淑宁笑咪咪地道:“早就备下了,我还让人多加了好料呢。”

佟氏戳戳她的头,又回过身来抱儿子,忽地想起一件事:“是了,你去叫她们多包几个,你阿玛整日在外头,也不知能不能好好吃饭,煮好粽子让他带几个去,有米有肉有蛋的,比吃干粮强得多。”淑宁应了。

傍晚时分,天早已半黑,刚刚停了不久的雨,又重新晰晰沥沥地下起来。张保匆匆带着几个人,踏进家门,脱下外衣帽子,笑着对迎出大厅来的女儿说道:“这雨真是没完了,幸好有我闺女做的雨衣,不然,阿玛今天又会变成落汤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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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端午

淑宁笑笑说:“只是一点小想头,若能帮上阿玛,是女儿的造化。”

原来张保连日冒雨在外,伞和蓑衣都没用,他天天都会全身湿漉漉地回来。为了不让他着凉,佟氏便命长贵带了另一身干净官服跟着他,等湿了就换。可当初统共只做了两身官服,哪里经得起他半日就得换一身?若是换便服,见上官时又不太妥当。

淑宁想到现代的雨衣,便到处去找合适的衣料,结果无意中发现了本地人拿来做防雨长靴的一种材料,虽然硬括些,但防雨性能倒是很好,便拿来按照现代连帽长雨衣的样子,做了一身,缝上木头做的钮扣。张保穿上身时,把钮扣扣好,戴上雨衣帽子,再扣上官帽,脚踏同样材料做的防雨长靴,不但行动自如,不怕雨淋,想要随身带什么公文时,只要揣怀里就好。

张保试过雨衣之后觉得很方便,又比蓑衣轻巧,让她带人多做几身,送给苏先生和平日跟他出门的差役。他们一帮人走在外面,黑鸦鸦的一群,初时还把外面的人吓得不轻。

淑宁在暗地里也偷偷笑过他们是古代版雨衣怪客,但当她从阿松那里听说官衙里很多人都学着做这样的雨衣,没几天全广州府的官员就都变成雨衣怪客时,便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

吃过晚饭,淑宁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到上房去。张保正在逗儿子,抱着他一颠一颠的,贤宁似乎很喜欢这种惊险的感觉,一直在“啊啊”地欢叫着。佟氏忙说道:“刚喂过奶呢,别颠得他吐出来。”张保这才重新抱稳了儿子,把他放在床上。

淑宁陪着父亲与弟弟玩了一会儿,就对张保说:“阿玛,端午那天要赛龙舟是不是?听说很热闹的,我们也去看好不好?”一旁的佟氏睨了她一眼,她偷笑。

张保捻捻胡子,道:“其实今年的赛龙舟是府衙主办的,因此全衙官员都要去看,家眷也可以去。这事儿早定了五六天了,我一时忙乱,竟忘了告诉你们。”

淑宁大喜,佟氏却皱了眉头:“这一天到晚都在下雨,谁有心思出门呢?”

“无妨。”张保道,“还有几天功夫呢,听衙门里有经验的老人说,估计从明天开始,雨就会变小,过两日就会停了。到时候下边的人会在珠江边搭起棚子,咱们只管坐在棚中边喝茶吃粽子,边观赏龙舟就是。”

果然第二天一早,雨就变小了,到了第三天,已经是多云的天气,太阳时不时地也会露个脸。全家上下高高兴兴地把衣服鞋袜啦、箱子啦、食物啦、药材啦等等,全都拿到院子里或花园中,摊开了晒。阿银煮了几锅汤给全家人喝,说是“去湿”的。淑宁喝着觉得味道有些怪,问了才知是鸡脚眉豆汤,加了土茯苓,是陈老太医教阿银的法子。

张保这天回家时,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后天,知府梁大人要派人送东西到京城,张保已经跟他说好,让他的人帮忙捎带些东西回去。佟氏闻言大喜,正想给京里的儿子送些东西,就有现成的信使送上门来了。

只是张保嘱咐她:“不要带太贵重的东西,信也不要写得太长,毕竟是捎带的,比不得咱们自家派的人。”佟氏点头应了。

淑宁兴冲冲地回房给哥哥写信。她如今的画艺已经有些进步了,雨天无聊时,她画了几幅小弟的画像,虽然功夫还不到家,但看着也很可爱。她在信中细细描述了弟弟长大的过程,又请端宁转达对桐英的问候。她很高兴哥哥没有跟皇子们扯上太多联系,但有一位可信赖的好朋友,她也替他高兴。

她把写完的信交给佟氏时,看到佟氏正把一叠信纸放进一个扁匣子里,并且在那匣子的夹层中塞了几张薄纸,仔细一看,都是二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

淑宁问道:“额娘,这样不怕被别人拿走么?”佟氏摇摇头:“这匣子用料并不名贵,且上头有咱们家的印记,是卖不出去的。我已在信中说清楚了,你哥哥会找到银票。他一个人在京里,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淑宁默默点了点头,帮着母亲把匣子用布裹好。

信送出去了。佟氏在房中呆坐半天,淑宁把小弟抱到她跟前,她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按按额头,笑着对女儿说道:“粽子都包好了吧?今儿就都送出去如何?”淑宁点点头,也不去笑话她。

家中下人被派出去,往张保的上司和同僚家中送端午节礼。佟氏还特地让王二家的穿上体面衣裳,拎着一大篮粽子和一大篮点心水果,并两匹尺头,叫了辆小车,往仙羊街南的刘家去送礼。

晚上王二家的回来后,明里向佟氏回话说一切顺利,回头却避了人悄悄对她说:“刘家老爷子似乎不好呢,病了有些时日了。奴婢瞧着他家老婆子对两位奶奶有些看不顺眼,明里暗里说话带刺,似乎埋怨她们住在家里,又不肯再嫁人。奴婢在大刘奶奶房里的时候,就听见她在屋外说,给她们找的好亲事被她们推了,不但财礼没捞着,还赔了媒人钱,如今连买药都没钱了。大刘奶奶甩给她几两银子,小刘奶奶都在哭呢。”

佟氏沉默了一会儿,交待她不要把事情传出去,便打发她走了。

端午当天一大早,知府大人领着一堆府衙的官员,先到南海神庙去上香,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不要再有夏涝秋旱,张保也跟着去了。佟氏掐着时间,差不多时便抱着儿子,带了女儿,坐着轿子到了城外珠江边。

幸运的事,她今天没有晕轿。

这赛龙舟是方圆百里的大事,不但广州府衙的人到了,连巡抚衙门、将军府和南海县衙、番禺县衙的人都来齐了,江边位置最好的地方,沿着高台搭了一溜儿棚子,有几个还扎着彩绸。

张保一家跟梁知府家挤在一个棚子里,却正好位于广州将军和广东巡抚的棚子之间,显得有些奇怪。

佟氏带着孩子进棚,跟梁夫人行礼问了好,因向来没什么来往,她谢过他们家帮忙送信,再略寒暄几句,便坐到旁边一张空桌上。早有人送了一壶茶水和一壶雄黄酒上来,又摆上两盘粽子和水果。

龙舟赛还未开始,淑宁远远瞧去,看到人们似乎正在装龙头龙尾,便坐下吃茶。佟氏喝了口茶,叫人打开一只粽子尝试,看到里面有块肥猪肉,皱眉道:“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淑宁倒觉得很香,那粽子加了五香花生,吃着别有风味。见母亲不爱吃,她便笑道:“额娘嫌腻就不要吃吧,待回了家,我们昨儿才做好的竹叶包的红豆小粽子,额娘吃那个好了。”

佟氏笑了笑,便抱着儿子逗他,又把远处的江水和岸上的人和树指给他瞧。

不一会儿,有五六条龙舟下水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传来,珠江两岸便同时响起应和的人声,接着是鼓点阵阵,比赛开始了。

那龙舟足有二三十米长,每艘龙舟上有三十来人,都是壮年汉子,只穿了短打小衣,光着膀子,头扎与龙舟同色的布巾,听着各自船头的鼓声,动作整齐地划着浆。为首的一只银白色龙舟上,那击鼓者敲几下就大喊一声,隔得远了,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渐渐地,他们那艘龙舟越来越快,已摆脱了其他大部份龙舟,只有一艘深红色的还紧紧地跟着他们。

那艘红色的龙舟与白色那艘不同,击鼓的人一声不吭,只是用一种很特别的节奏敲击着鼓,他身后的汉子们也只是埋头划浆,不一会儿,已经离白色那艘的龙头只有五六米远了。

几艘龙舟划过淑宁所在的棚子面前的水道,又往东边去了。淑宁看得紧张,跳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垫着脚尖往前看。一红一白两艘龙舟争持激烈,岸边观看的人们也跟着心情激动起来,不停地大声喊着,声音都快震翻了天。

待它们接近终点时,红色那艘更快了,渐渐地越过白色那艘,然后白色那艘又反超回去,红色的不肯认输,又加快了鼓点节奏,慢慢地,一点点地追上了,一不会儿,就与那银白色的齐平。两岸人声震耳欲聋,鼓声越发急促,一个冲刺——

红色的龙舟先一步越过了终点,上面的几十个大汉都高兴得大声喊叫起来,有两个人连浆都甩了。那银白色龙舟上的人则放慢了划浆的速度,有些泄气地耷拉着脑袋。

淑宁看得气都喘不过来,春杏还在一边大呼小叫,惹得素云频频看她。

方才观众的喊声太大,连淑宁都忍不住捂起耳朵,佟氏也要捂着贤宁的耳朵,却不料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张着一双大眼欢叫着,手舞足蹈地,那喊声越响,他就叫得越欢,佟氏被他闹得哭笑不得。

连梁夫人都在一旁打趣说:“小公子好机灵模样,这样的声势,我家孩子那么大都会害怕,他却这么高兴,长大了必定很了不起。”

佟氏笑着谢了他,也恭维了她那五六岁的儿子几句,便招呼女儿回来坐下。

接下来是给胜利者颁发红包的仪式。张保匆匆赶到棚子,佟氏让素云给他倒了杯茶,他喝过才坐下休息。淑宁问他有没有看到刚才的赛事,他笑着点点头道:“自然是看见了,真是激烈。回头我还要跟着梁大人拜见其他几位大人,你们先回去吧。”佟氏应了一声。然后张保让素云做传话人,向梁夫人转达了梁知府的口信,又匆匆走了。

淑宁跟着母亲坐上轿子回家,刚进了城门不久,便听到前方一阵吵嚷,轿子停了下来。她坐在轿子里问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王二便来回报说是前头有两架马车撞上了,要略等一等才能过去。

淑宁只好在轿中呆坐,不一会儿,便听到外头传来几句奇怪的语言,仔细一听,有些像法语。她心中一阵激动,便掀起窗帘子一角往外看,果然是一个棕发碧眼的外国男子,穿着长外套,戴着三角帽,旁边跟着个穿长袍的中国人,正在街边买粽子。不一会儿,就买完走人了。

这是淑宁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西方人。她在心中暗想,不知是否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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