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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珉珉神色自然,“我们今天好像没有约会。”
    “你把功课看得太紧张了,将来要后悔的,念大学要带点儿幽默感,千万别让大学
反过来控制你。”
    “我不肯定我明白你说什么。”
    “有一个时间,你听得懂我每一句话。”
    宿舍房间只得一张椅子,被张沼平占据了,珉珉只得坐到床沿。
    张沼平拍拍大腿,叫珉珉坐过去,珉珉扬起一条眉,假装看不见。
    张沼平说:“或许你会考虑搬到我家客房来住。”
    珉珉接上去:“如果我不愿意,那房被别人霸占了,可不能怨我。”
    “我肯定你今天在闹情绪,”他站起来,“我们明天见。”
    珉珉不出声。
    张沼平在她身后说:“我知道你今天来过赛车场,教练看到你,你也见苏珊奥勃朗,
但你错了,她只是我的副手,倘若我因事不能出赛,便由她替我,你要是稍关心这场赛
事,便会了解我们一组人的关系。”
    珉珉不出声。
    “吴珉珉,有时我觉得你十分阴沉可怕。”
    珉珉想抗议、申辩,但是一站起来,就泄了气,她最怕替自己辩护,一开口,必然
不能避免低毁对方,她紧紧闭上嘴。
    张沼平又气又累,匆匆离去。
    天已经全黑,宿舍小路并无照明,张沼平走往停车场时被石坡道一绊,险些摔交,
他踉跄站住,
    发觉已经扭了足踝。
    张沼平当时不以为意,一径开车去与同伴会合,一坐下先灌一品脱啤酒,才平了适
才怒意。
    回家已是午夜,苏珊扶他进屋,他倒在沙发里,苏珊替他脱鞋,一触到他右脚,他
便嚎叫,球鞋终于除下,张沼平的足踝肿若蜂巢。
    苏珊撑着腰沮咒他:“你明知过两日要举行赛事,张,你太不负责任了。”
    张沼平已经七分醉,仰天咭咭笑。
    苏珊连忙拨电话给教练,着他即时赶来。
    珉珉也诉苦,在电话里她对阿姨说:“我回家算了,念毕全程有个鬼用。”
    陈晓非沉默一会儿,完全知道毛病出在哪里,“那赛车手同你有龃龆对吗?”
    “不,不是为了他。”
    陈晓非笑出声来。
    “我觉得沮丧。”
    “有假期你不妨到处走走。”
    “你能不能来陪我。”
    “好主意,我先向你姨丈请假。”
    珉珉抖擞精神,“他没有不准的。”
    两天之后珉珉在飞机场接到阿姨。
    陈晓非四围看看,“飞车手呢?”
    珉珉低下头,“他一直没有再来找我。”
    “斗胆,让我来教训他。”
    “算了,阿姨,你住哪间酒店?”
    “且慢,看我把谁也带来了。”陈晓非侧一侧肩膀。
    珉珉马上看到他,“梁永燊,老好梁永燊。”她欢呼着过去拥抱他。
    珉珉把脸紧紧压在他胸膛上,良久不肯松开,梁永燊一低头,只见她泪流满面。
    他连忙取出手帕偷偷交给珉珉。
    陈晓非在一边说:“好了好了,这么亲热怕小梁会误会你对他旧情复炽。”
    珉珉抹干眼泪才抬起面孔。
    梁永燊搂着她,“我们走吧。”
    珉珉这才问他,“你怎么会有空?”
    他笑答:“我毕业了,青黄不接,正找工作。”
    “姨丈那里不是要用人吗?”
    “我一直赢他的牌,他生我气,不要我。”
    这下连珉珉都破涕为笑,她双臂紧紧箍住梁永燊腰身不放,梁永燊只觉麻痒麻痒,
一点儿也不介意珉珉对他亲热。
    陈晓非并不表示诧异,年轻人的感情一如包袱,丢来去去,自一人之手传至另外一
手,最终鹿死谁手,谁将之拆开细究内容,尚属未知之数。
    陈晓非看梁永燊一眼,知道这次做对了,她这张飞机票没有白费。
    陈晓非自称老人牌,要即时回酒店休息。
    梁永燊一点儿倦意也没有,青春万岁,与珉珉共逛公园。
    他问:“为什么不开心?”
    “现在没事了。”
    “同小朋友不愉快?”
    “他完全不关心我,不正视我的需要。”
    吴珉珉再也没想到张沼平在公寓里正对教练发同一牢骚,“她完全不关心我,不正
视我的需要。”
    他的脚已经照过爱克斯光,打了包,搁在茶几上。
    他烦恼地说:“她竟不来看我,连电话都不肯拨。”
    苏珊说:“我去告诉她一声。”
    “你不认识她。”
    苏珊拨一拨红色长发,“第六感会帮助我找到她。”
    教练看他们一眼,“你们可需要忠告?苏珊,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苏珊已经在穿大衣。
    “越帮越忙。”
    “这个误会一定要亲自解释。”
    张沼平赌气,“她才不会听你,索性跟她说我脖子已经折断,岂非更加省事。”
    苏珊笑着出门。
    她在宿舍会客室等候良久,一直注视时间,刚在踌躇想要离去,忽见两名东方人向
她走过来。
    苏珊一眼便认出该名少女,她在赛车场见过她。
    苏珊笑,“我们又碰头了。”
    珉珉向她点点头,“找人?”
    苏珊笑,“我找吴珉珉,也许,她是你的同学?”
    珉珉一怔,看梁永燊一眼,他的目光给了她勇气,“我正是吴珉珉。”
    苏珊奥勃朗讶异,“你,原来是你,你是张的女郎。”
    吴珉珉觉得刺耳,“我说过,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我自己。”
    “那好极了,我们能否说几句话?”
    “你说好了。”
    “你的朋友——”苏珊看梁永燊一眼,猫儿眼闪闪生光,犹如两颗祖母绿。
    苏珊心中暗喜,事情比她预计中容易得多,原来这女孩便是吴珉珉,看上去并不厉
害精明,再说,她身边也另外有人,态度亲昵,想必理亏,这次谈判,成功率百分百。
    当下吴珉珉说:“你有话要讲,当着我朋友讲好了。”
    正中下怀,苏珊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张叫我来说一声,他同你,就此丢开
算数。”
    珉珉耳边“嗡”一声。
    梁永燊心中难过,连忙握住她的手。
    苏珊笑道:“不过我看你也不愁寂寞。”
    珉珉强自镇定,“还有什A么话,请速说速去。”
    苏珊自手袋中取出数张门卷放下,“星期三请来观赛。”
    她扬长而去。
    珉珉低下头,梁永燊几次托起她下巴无效,劝说:“张沼平也许在气头上。”自觉
语气空洞,毫无说服力,便自动噤声。
    珉珉站起来,看着窗外,“她给我们几张票子?”
    “二张。”
    “那正好,你,我,还有阿姨,明天一起去。”
    “我认为这件事情还有蹊跷。”
    珉珉转过头来,“我不想再加以追究。”
    “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次解释的机会。”他为着珉珉,居然帮张沼平说话。
    “大家都累了,我们明天见。”
    人们不解释的主要原因是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想法,无关重要的人,对无关重要的事
有点儿误会,有什么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于当事人生活毫无影响,何劳解释。
    吴珉珉已经决定,自这个时候开始,张沼平已是个无关重要的人物。
    张沼平等到苏珊奥勃朗回来,即时问:“你看到她没有?”
    “看到了。”这是实话。
    张沼平问:“她肯不肯来?”
    “我们谈了一会儿。”这也是实话。
    “珉珉怎么讲?”张沼平欠一欠身子。
    “张,她不是单独见我的。”这话也不假。
    张沼平一怔,“什么意思?”
    “她身边有一位男土,与她状甚亲热,他好似姓梁。”这确是事实。A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11 20: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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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永案,张沼平楞住,这个人来干什么?
    “张,一切解释均属多余,她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她叫我走。”
    张沼平沉默,他把身子窝进沙发里。
    苏珊像是已经交待完毕,耸耸肩,“教练,我们还有事要做。”
    两个人一起离去。
    在门外教练问苏珊:“你认为张会相信你的鬼话?”
    苏珊淡淡答:“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但是先后次序安排导人误解。”
    “对方智慧低,可不是我的错。”
    隔一会儿,教练问:“为什么那样做?”
    “我不喜欢该名支那女,”苏珊说,“我憎恨那种生下来拥有一切的人。”
    教练不出声。
    “而且,”苏珊说,“他们互相猜忌,根本没有感情基础。”
    每一个人的话都有智慧,苏珊奥勃朗这句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陈晓非问:“小张呢,躲起来不见人?”
    “他大概在赛车跑道上。”梁永燊看珉珉一眼。
    珉珉却十分心痛地低呼:“阿姨,你也竞有白头发了。”
    “早就有了,外甥都这么大,我还能不老吗?”
    珉珉是真的不甘心,“不不不,那我就不长大,阿姨也不要老。”
    “老天才不理你,”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姨丈情况更差,头发又白又秃,身体五
痨七伤。”
    “我不知道他身体不妥。”
    “进厂修理过好几次,我得照顾他,不宜时常远游。”
    珉珉说:“我跟你们回去算了。”
    “我叫小梁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梁永燊抗议:“永远把我当作最无所谓的一个人,我又不是白搭,我也有正经事要
做。”
    陈晓非看着他笑,“你干么不索性承认吴珉珉就是你至要紧的正经事。”
    小梁半晌作不得声。
    珉珉一直未有抽空去找张沼平。
    张沼平更不知忙些什么,音讯全无。
    那几张赛车入场券,本来已经被珉珉扔到一角,不知恁地,忽然又出现在书桌上,
珉珉说:“我去看赛车。”
    陈晓非皱眉道:“我不喜欢这种玩意儿,这同古罗马斗兽场有什么不一样。”
    陈晓非还是去了。
    那一日下潇潇雨,赛车场看台挤满观众,没有人因天气退缩,不是撑着伞就是穿雨
衣雨帽,七彩斑斓。
    陈晓非说:一真冷!”呵气,搓手,缩脖子。
    珉珉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阿姨肩上。
    梁永燊连忙解下他的给吴珉珉。
    陈晓非笑着喝一口热咖啡,指向咆吼着正在排位的跑车间:“哪一架是张沼平?”
    “黄色十六号。”
    “他怎么不过来打招呼?”
    珉珉的目光四处搜索苏珊奥勃朗,却不见她。
    只看到教练俯首与张沼平作最后几句吩咐,便退后站一边,抬头看见吴珉珉,向她
摆摆手。
    彩旗舞动,赛车依次序排列好,在讯号下冲出去夺标。
    第一个圈子,黄车便争到首位。
    陈晓非喃喃说:“要是真心喜欢人呢,也就别斗意气了,趁人拿第一名的当儿上去
献一束花,乘机冰释误会。”
    珉珉默默无言。
    雨忽然密了,撑着伞的手有点儿酸,珉珉想离场,她不该接受苏珊奥勃朗的挑战,
她不该来。
    车子斗至第二个圈子,说时迟那时快,十六号黄车忽然向前一跪,前左轮的溜溜飞
了出来,车身失却重心,顿时作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后面冲上来的车子来不及刹掣,轰
然与十六号相撞,观众哗然站立。
    珉珉瞠目结舌,看着十六号车似断线纸鹤似飘出去,飞过栅栏,落在草地上,“隆”
的一声,着起火来。
    观众一声惊呼接一声惊呼。
    救护人员发狂似奔向残骸。
    吴珉珉早就扔掉伞,不顾一切,尽了她全身力气,跑向草地。
    一路上她只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嘭、嘭、嘭、嘭,肺似要炸开来,寒风似刀刺向她的
面孔。
    赶到残车附近,只见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火势迅速为化学喷剂救熄,车门已
被打开,拖出司机,珉珉用力推开众人,过去蹲到张沼平身边,救护人员在这时打开司
机的头盔,露出一头红发。
    吴珉珉跪在泥斑中呆住,不是张沼平!
    受伤的司机是苏珊奥勃朗。
    苏珊睁开她的绿眼睛,伸出手来,抓住吴珉珉。
    她部分衣物已经烧融,烂塌塌与皮肤黏在一起,非常可怕,珉珉瞪着她血肉模糊的
手。
    救护人员把苏珊的手拉回来,要把她抬上担架。
    苏珊张开嘴巴,忽然说:“支那女,你赢了。”
    珉珉退后一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苏珊已被推上救护车,车子呜呜而去。
    扶着珉珉的是教练。
    珉珉一脸惊异的问号。
    教练喃喃地说:“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时候,梁永燊与陈晓非也赶到了,一叠声问:“张沼平怎么样,张沼平有无生命
危险?””
    她不行了。
    绿色眼珠中宝光已经褪去,剩下的是没有生命的玻璃似的眼睛。
    珉珉呆若木鸡,缓缓由梁永燊扶着走回看台。
    她赢了?
    赢的一方不是可得奖品吗,吴珉珉得到什么?
    她一头一身都是泥浆雨水,梁永燊拿外衣遮住她。
    比赛并没有为一辆失事出轨的车子停止,他们缓缓走向看台,珉珉一抬头,看到张
沼平站在她面前。
    他撑着拐杖,一只脚打着石膏,珉珉明白了,他受伤,苏珊以副手身分替他。
    他瞪着珉珉,忽然责问她:“你一贯如此残酷惩罚你的敌人?我曾听说你的事迹,
我不相信,苏珊说一两句谎言,就该被判活活烧死?”
    珉珉脸色转为煞白。
    “吴珉珉,来,”张沼平踏前一步,“来对付我,使我死无葬身之地。”
    梁永燊与陈晓非连忙挡在珉珉身前,教练拉开张沼平。
    吴珉珉只听见张沼平痛苦地嚎叫,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停下来。
    陈晓非拖着珉珉离开现场,她简直要奋力把珉珉塞进车厢里,然后紧紧抱着她簌簌
发抖的身体。
    珉珉绝望地低呼:“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陈晓非说:“当然不关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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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滂沱,梁永燊开启水拨,路前白蒙蒙一片。
    这时候,陈晓非忽然发觉她也在发抖。
    她的手一松,珉珉挣脱她的怀抱,用力推开车门,梁永燊大吃一惊踏下煞掣,车子
“吱”地一声旋转停下,珉珉跳下车向山岗上奔去。
    陈晓非想追,奈何力不从心。
    她哀求梁永燊:“你去把她拉回来,去呀!”
    梁永燊恢复冷静,“让她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他的镇定感染了陈晓非,她点点头。
    梁永燊把车子停好,取过伞,“阿姨,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陪她。”
    他甚至扭开了车内的收音机,让陈晓非听音乐。
    珉珉手足并施,已经爬到小山岗的平顶。
    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在半空划过,雷声隆隆。
    珉珉仰头看天空,大声叫道:“我不要拥有这种力量,撤销它,从今以后,你不能
再控制我!”
    珉珉的面孔向天,雨水彻底淋湿她通身,她痛苦地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失声
痛哭。
    梁永燊静待一旁,等她哭过了,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旷野闪电有危险。”
    “不要理我,你到现在应当明白,离得我越远越好。”
    梁永燊轻轻说:“够了,不要再惩罚自己。”他停一停,“况且,即使你有什么力
量,刚才也已经交还了”
    他扶着珉珉下山。
    陈晓非站在车外等他们,一看见珉珉便说:“无线电刚才报告,苏珊奥勃朗业无生
命危险。”
    梁永燊说:“看,我讲对了,你并无任何诡秘的力量。”
    珉珉呆呆地看着他。
    梁永燊拉开车门,“珉珉,你已经受够,我们回去吧!”
    过两日,珉珉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张沼平找上门来。
    陈晓非厌恶地说:“出去出去,这里没有人要见你。”
    珉珉在门缝里看到他,“阿姨,让他进来。”
    张沼平很镇静,他在珉珉对面坐下。
    珉珉低着头,不想看他的脸。
    他轻轻说:“苏珊会得康复。”
    珉珉说:“那的确是好消息。”
    “我特地来向你道歉,我不该怪你,我收回我说过那些无礼的话。”
    “我原谅你,你情不自禁,不能控制。”
    张沼平仰起头看向窗外,“你说得一点儿不错,她受伤后我才发觉对她的感情有多
深,我们打算结婚。”
    “我很高兴我没有阻碍你们。”
    张沼平站起来,“我错怪了你。”
    “告诉她,她没有输。”
    珉珉把张沼平送出去。
    陈晓非惊问:“为何这样大方?”
    珉珉忽然说:“因为我也决定结婚。”
    “同谁?”
    梁永燊站在一旁,一颗心跳得似要从喉咙跃出。
    珉珉却说:“同我的功课,我再也再也再也不要与异性来往。”
    梁永燊有点儿心酸有点儿轻松有点儿感慨,心情十分矛盾。
    珉珉转过头来看住梁永燊,“告诉我为什么男性那么奇怪,他们到底要什么?”
    梁永燊无言以对。
    陈晓非来解围,“我们女人也不容易了解,很多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要的是什么。”
    珉珉沉默。
    梁永燊在她阿姨走了以后又陪了她一段日子。
    珉珉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梁永燊觉得失败,也觉得灰心,趁春假,他悄悄离开。
    陈晓非第一个发觉他变了。
    开头是推忙新工作,把一个礼拜三次的牌局减至一次,后来连这一次都频频改期。
    洪俊德打一个呵欠,“不用问,他准是找到异性朋友了。”
    “什么,”陈晓非不忿道:“他如何向吴珉珉交待?”
    洪俊德看妻子一眼,“公平一点儿,吴珉珉何尝把他放在心上过。”这句话实在不
假。
    陈晓非颓然,“吴珉珉的魅力难道消失了。”
    洪俊德开玩笑,“你应该知道,你是她的守护者。”
    梁永燊带来他的女朋友袁钧英。
    那女孩是他的同事,他们有许多共同的兴趣,而且好像真的在恋爱了,即使在长辈
家中做人客,亦忍不住眉来眼去,找机会偷偷地笑。
    梁永燊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的表情,他胖了,也钝了,那女孩很愿意照顾他,
茶水点心都递在他手中,他发牌的时候,她提点他。
    陈晓非简直讨厌这个袁钧巨。
    珉珉要是知道,一定会叫她吃苦。
    陈晓非想到这里,忙不迭掩住自己的嘴,都是她这样的人,叫吴珉珉蒙上不白之冤
吧,那可怜的、自幼不为父母所喜的女孩子哪里能叫什么人吃苦。
    袁钧英最后还是问起了她:“珉珉呢,可打算回来度假?”
    陈晓非不得不说:“此刻她也许已在旅途中了。”
    袁钧英一直知道有这个人,梁永燊时常说起她,口气有种出奇的温柔,袁钩英知道
无论梁永燊怎么形容,这个吴珉珉都是她的假想敌,她决不相信吴珉珉是他的小朋友。
    “梁永燊,”袁钧英转过头去,“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
    陈晓非当着众人脸问小梁,“珉珉可知道这件事?”
    小梁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答:“我一早与珉珉说过了。”
    年轻的一对告辞以后,陈晓非心中继续哀伤整个下午。
    凭什么那个姓袁的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这样理想的归宿呢,吴珉珉总吃亏。
    洪俊德看了妻子,“人家暗中用劲你不晓得,见人挑担不吃力。”
    她不出声。
    洪俊德取笑她,“最近每个人安份守已,天下太平,你就不耐烦了。”
    陈晓非握住丈夫的手,“你说得对。”
    “吴豫生升了系主任,夫妻间真正有谅解,我同你无灾无难,珉珉快要毕业,家里
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正常过,你别撩事斗非。”
    “可是老像少了一点儿什么。”
    “我知道,刺激。”
    珉珉回来就问:“见过梁永燊的女友没有,长得好不好?”
    “很普通的一个女孩。”阿姨问,“你呢,你有没有新朋友?”
    珉珉摇摇头,“功课那样紧,何来余暇?”
    “珉珉,你一直有斗志——”
    珉珉笑着打断她,“阿姨错了,我最怕比赛竞争,我最无勇气。”
    她到客房去看一看,发觉床已经换过。
    阿姨解释,“以前那张床太软,所以你老做梦。”
    “梦来梦去,哪里由人控制。”
    “是吗,心理学有这样一说?”
    珉珉平躺在新床上。
    她对阿姨说:“自从把力量交还之后,我安乐得多。”
    “力量,什么力量?”
    珉珉笑,“看,你已经忘记我有力量了。”
    陈晓非笑,“真有异能的话把梁永染去争回来。”
    珉珉摇摇头,“人家善待他看重他,他应当与她在一起。”
    陈晓非说:“有时候我真希望你的确有那股力里。
    吴珉珉笑了。
    袁钧英见到吴珉珉的时候姿势很特别,她的手臂插在小梁的臂弯里,一半身体重量
就挂在梁君那条臂膀上,她的头,很自然搭在梁永燊肩膀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左
左右右打量吴珉珉,嘴角似笑非笑。
    珉珉一点儿不介意,大大方方向她问好。
    袁钧英有点紧张,因此一直笑,也一直讲。
    梁永燊觉得尴尬了,这个平常温柔体贴的女孩子竟如此经不起考验。
    他轻轻把女友推开。
    珉珉识相地侧过脸,假装没看见,怕梁永燊窘。
    她把话题拘束在东西两方食物之优劣比较,去年度十大天灾人祸,以及美苏两国核
武器很制之前途等等。
    连珉珉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对世界也颇为认真关怀。
    半小时过后,大家都觉得疲倦,客人告辞,主人叹气。
    陈晓非说:“我还以为你们要谈到进化论。”
    “太危险了,也许人家是专家。”珉珉笑。
    梁永燊把袁钧英送到家门,双手插在口袋里,轻声说:“我还有点儿事。”
    袁钧英很有第六感,“你要回去找吴珉珉,是吗?”
    梁永燊不出声。
    夏季才开始,不知哪一棵衬底下已经钻出第一只蝉来,长长鸣叫。
    梁永燊似受催眠,他温柔地点点头。
    袁钧英震惊地说:“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障碍。”
    梁永燊答:“这个估计是错了。”
    袁钧英问:“我输了这一仗?”
    梁永燊又飞快地有了无懈可击的答案:“不,根本不是一仗。”他不相信自己的口
才会好到这种地步。
    趁袁钧英发呆的时候。他朝她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去,像一个姿态优雅的舞台剧演
员。
    他回到洪宅去的时候,那只蝉似紧紧跟住他,他耳畔一直听见嘶嘶蝉鸣。
    洪宅出了事。
    梁永燊进门适逢担架出来,陈晓非与吴珉珉两人握着洪俊德的手。
    那老好人挣扎对珉珉说:“照顾我……”
    珉珉慌忙解释,“姨丈,我——”
    梁永燊连忙过去向珉珉使一个眼色,珉珉噤声,她阿姨抓住她衣襟,“珉珉,他照
顾你那么些年,你不会舍得他的,你会设法挽留他,我知道你会。”
    珉珉一阵晕眩。
    茶几上还有摊开的纸牌,喝到一半的咖啡,他忽然蒙召,匆匆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半夜,陈晓非自医院回来,珉珉见她一脸悲痛,连忙低下头,知道姨丈已经离开她
们。
    陈晓非的反应使珉珉吃惊,她指着珉珉,厉声道:“你没有帮他,他看着你长大,
有需要的时候他永远支持你,你无家可归的时候他收留你,但在紧要关头你离弃他,阿
修罗,这就是我们供奉你的报酬?”
    珉珉退后一步。脸色转为煞白。
    她不相信至爱的阿姨会说出这种话来,可是跟着还有,陈晓非说:“你走,我要你
马上走,”我不再怕你,你不能再控制我,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
    “阿姨。”珉珉还以为她听错了,“你先坐下来休息——”
    陈晓非拉开大门,一以后都不要走进我家半步。”
    珉珉的感觉怪异到极点,她闭上嘴已,静静向大门走去,奇怪,脚步很轻,她没有
异样举止,很服从地出去,还转头礼貌地掩上洪家大门。
    珉珉抬起头,对自己的镇定表示讶异。
    梁永燊说:“先到我家休息,你阿姨急痛攻心,她不知道说过些什么。”
    在车上,珉珉木着脸,梁永燊忍不住问:“你是阿修罗吗?”
    珉珉淡然答:“如果我是,人们恐怕不敢迁怒于我。”
    梁永燊吁出一口气。
    “一个普通的女子。”
    梁永燊轻轻说:“或者你不应将魔法归还,成为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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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10
  
    珉珉已经闭上双眼。
    陈晓非没有收回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她并不打算消除这个误会,她也不认为这是
一宗误会。
    珉珉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早上,梁永燊上班之前曾进书房同她说:“你需要一份工作。”
    珉珉点点头,“下令逐客了。”
    “或者,你我可以结婚。”
    “逼婚,更糟。”
    “两者都是最好的消遣,否则的话,长日炎炎,问你怎么消受?”
    “我还有一个梦未解。”
    梁永燊点点头,“我知道,一个有关火的梦。”
    “对,”珉珉两手抱着双膝,“我曾经告诉过你。”
    “有些事还是忘记的好。”
    “你家沙发不足使人甜睡,做不到好梦。”
    “那是个好梦吗?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到答案,怕那场火由你而起。”
    珉珉一震,梁永燊比她想象中更要了解她。
    “这些年来,你去到哪里,哪里总有事发生,不但别人怀疑,连你自己都疑惑起来,
可怜的吴珉珉。”
    “你说得对,梁永燊,我是可怜的吴珉珉。”
    “通世界只得我一个人相信罢了。”
    那一夜,小梁带了白酒回来,亲自下厨,做海鲜给珉珉品尝。
    喝了两杯,珉珉觉得空前的凄凉,坐在窗前,追思复迫思,总觉得前面有一堵墙挡
住去路,无法通过,只有在梦中,精魂可以飞越一切障碍。
    梁永燊穿着围裙走过来,“在想什么?”
    “对了,”珉珉转过身子,“袁钧英小姐近况如何?”
    梁永燊笑,“她与表哥结了婚。”
    “你看,”珉珉惊叹,“每个女孩子都有后备军来挽救她们的面子。”
    梁永燊还是笑。
    “她们真本事。”珉珉慨叹。
    “有我权充你的厨娘,你也不算大差了。”
    “梁永燊,我们认识有多久?”
    “久得我知道及了解你的梦。”
    他比起从前要开朗及活泼得多,并且也懂得进取,他现在不是没有经验的了。
    “久得看住你长大。”他又说。
    “我小时候还长得真不错。”
    小梁凝视她,“不,那时你总像受惊的小猫。”
    “现在我仍然害怕。”
    “吃饱了就有安全感。”他笑着进厨房去。
    珉珉仰卧沙发上,不胜酒力。忽然之间,她听到清脆的叫声“妈妈,妈妈”,心中
正奇怪,什么,几时的事,吴珉珉已做了母亲?
    一方面厨房间梁永燊的声音传过来,“吴珉珉,你也意思意思,铺铺桌子,否则谁
娶你服侍一辈子?”
    珉珉看见她自己赔笑,自沙发起来,想走进厨房去帮梁永燊,但是一脚踏空,呵,
原来走错房间,她又回到童年时的卧室来。
    小女孩坐在书桌前写阿拉伯字母,珉珉又看见了她,紧张得手心背脊爬满汗,这次
一定不能放过,一定要追到答案。
    珉珉一步步走过去,蹲下同小女孩说:“你好吗?”
    那小女孩抬起头,没有看见珉珉,又低头握住笔写起字来。
    珉珉正打算再与她攀谈,耳边却传来梁永燊的声音:“懒惰的吴珉珉,你在哪里?”
    珉珉气结,他偏在这种要紧关头来骚扰她。
    珉珉不去理他,蹲在童年的自己面前,清晰他说:“珉珉,带我去,带我去看清楚,
只有你可以解答我心中疑团。”
    小小的吴珉珉站起来,她幼小得叫人吃惊,整个人似一只会走路的洋娃娃。
    她摇晃一下,转过身子,走出房门。
    珉珉连忙紧跟她细小的脚步。
    走过走廊,对面有一间相似的卧室,珉珉知道这是她母亲的睡房。
    她听到清脆的呼声,“妈妈,妈妈,”是幼儿叫母亲。
    小小女孩伸长手,推开房门。
    门柔柔打开,房内光线是灰紫色的,珉珉的视线接触到房内,她浑身寒毛竖起,她
看到一个女子跪坐在地上,伏首床沿。
    头发的浓度,背脊线条,都像煞一个人,珉珉对这个女子好不熟悉。
    “妈妈,”小女孩走进去。
    那女子伏着的头抬起来,珉珉看到一张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是她母亲?
    难怪他们不敢把她照片给珉珉看,这简直是同一人。
    她表情充满苦楚,“出去,”她对女儿说,“出去。”
    小小孩童并没有听母亲的活,只站着看她。
    “那么过来。”她伸开双臂。
    母女拥抱一下。
    “现在好出去了。”母亲轻轻推女儿一下。
    珉珉看着小女孩留恋地、依依不舍地看母亲一眼,轻轻走出房间。
    珉珉真正松一口气,不是她,不干她事。
    “珉珉,珉珉,”有人推她,还用说吗,当然是梁永燊,“醒来,醒来。”他拍打
她的脸。
    珉珉用手挡开他,这个人,老是在要紧关头来骚扰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在耳边轰轰轰如坦克车,“珉珉,珉珉。”
    那小女孩影象模糊了,珉珉觉得她渐渐远离祖屋,“珉珉!”她脸上吃了一记结实
的已掌,痛得流下泪来。
    珉珉睁大双眼,看见梁永燊握着她双肩摇她,神色凝重。
    她回来了,怔怔地看着梁永燊。
    “你怎么一下子就昏睡了,吓坏我,叫都叫不应,你看你满头大汗,你去哪里来?”
    珉珉蠕动嘴唇。
    “我知道,你又回到幼时故居去了,你为什么要不住自虐?”
    珉珉虚弱地拥抱他。
    “这次你又看见什么?”他让她喝水。“我看到母亲。”
    “够了。你日间编的故事晚上放不下来,因而重演,来,洗把脸,尝尝我的手艺。”
    珉珉怔怔地说:“也许,事情真的与我无关。”
    “我很高兴听到你那么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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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后,珉珉在生日同一天,与梁永燊举行简单的婚礼。
    珉珉开始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度过她前所未有的温馨愉快的日子,她似一切满足
的小主妇,专心致志为家庭服务,偶尔见到报上有适合她的职位,前去应聘,一看到写
字楼那种挤迫紧张冷漠的气氛,立即打退堂鼓。
    也许……过些时候再说吧,她迟疑地想,可能将来会找到一门适合她的专业。
    这些日子以来,最美妙的事,便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全世界可能已经忘记了她
那么一个人,她也不甘雌伏,忘记了全世界。
    家庭生活一点儿都不闷,看一卷书,出去买一两个菜,一下子到了下班时分,她像
小孩一样,坐在近门口的地方,一听得门外有一点点动静像锁匙圈响,便立刻扬声:
“燊记,是你吗?”飞扑过去开门。
    梁永燊由衷地说:“我是个幸运的人。”
    他再也没想到敏感忧郁到妖异程度的吴珉珉会变成一个纯纯的小妇人。
    他说:“当心我欺侮你,你此刻已尽失锋芒。”
    “真的,”珉珉感慨地说,“我们女性每长一岁。便贬值一次,我又不懂投资保值,
创立事业。”
    “孩子也是资产。”梁永燊提醒她,向她眨眨眼。
    珉珉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她失眠了。
    第二天,梁永燊准时下班,进得门来,他笑道:“猜我带了谁来?”
    珉珉那放下已久的警惕心忽然提起来,像一只猫似,鬃毛微微扬起,全神贯注凝视
门外。
    小梁身后转出一个女子,伸着双臂,“吴珉珉。”
    珉珉一见她,心头一松,双目顿时红了,“莫意长。”
    梁永燊笑道:“这次我可做对了。”
    “意长,”珉珉拥抱着旧友,眼泪忍不住汨汨流下,“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你近
况可好?还在结婚中吗?怎么胖了这许多?这次回来,是探亲抑或公干?有没有机会住
在我们这里?你那另一半呢?”
    意长大吃一惊,推开她,“你真是吴珉珉?天啊,原来幸福婚姻生活真的摧毁一个
人,你瞧你脱胎换骨了,婆婆妈妈哭哭啼啼,三分钟内说的话比往日整月还多,你完了。”
    梁永燊在一旁摇头,“真有得说的。”索性到书房去避开她们。
    “意长,现在我们是亲戚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是你表嫂,我们是妯娌。”
    珉珉颓然,“还没到中年已经有往事如烟的感觉。”
    意长静下来,沉思一会儿,“我们少年时的生活太快、太任性、太放肆了。”
    珉珉不语,踱至一角,沉默良久,才说:“意长,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不知有多少
日子。”
    “我知道,”意长说,“你问不出口。”
    珉珉说:“你还记得惠长吧,惠长怎样了?”
    “还过得去。住大都会,学美术,出院后一直有点儿歇斯底里,不过不要紧,艺术
家统统神经质。”
    “你有没有再见过她?”
    “没有,我时常做噩梦,看到身上长长的伤口裂开来,有时候一颗心出来,我急忙
用手接着,看着它还卜通卜通地跳,真不好受。”意长苦笑。
    事情可以说出来,可见已经不能刺激她了。
    “意长,这件事里,我也有错。”
    “珉珉,你怎会这样想,怎么能怪到你身上,你不过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我与惠
长有夙怨,她有的,我要更多,我有的,她不甘心,自小抢来抢去,没有宁日,邱进益
开头夹在我们当中贪玩,最后才知道玩的是火。”
    “火。”珉珉抬起头。
    “一点儿都不错。”
    “我总觉我是罪魁。”
    意长笑,“每一个美丽的少女都拥有若干杀伤力,为着虚荣心,也泰半不介意略为
内疚地揽事上身。但相信我,吴珉珉,你、我,甚至是惠长,不过都是很普通的女人罢
了。你看,我们一样结婚,一样发胖,一样会憔淬,”
    珉珉吃惊,退后一步,用手掩着嘴。
    意长惆怅地说下去:“我们的法力随青春逝去,之后就是一个普通人了,谁还在乎
我们会否受伤,有无喜乐,现在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做错事要承受后果,我们
已经成年,被贬落凡间在红尘中打滚。”
    听意长说完这番话,珉珉遍体生出凉意,她打了一个冷颤,呆呆看着意长。
    “以前你惯于坐在窗前沉思,珉珉,现在呢,还保留着这习惯吗?”
    珉珉过半晌才答:“家务那么忙——”
    意长点点头。
    梁永燊捧出茶点来,“润润喉咙再说。”挤挤眼。
    意长笑说:“真没想到小梁倒是俏皮起来,”叹口气,“现在轮到他们占尽优势了。”
    意长是真的长大了,口气世故、成熟、圆滑、合情合理,珉珉回忆她俩在宿舍种种
趣事,不禁失笑。
    “那个梦,”意长想起来,“你还做那个梦吗?”
    “很久没做任何梦了。”
    “你应该学习写作,”意长打趣她,“把梦境告诉读者,还可以赚取名气与酬劳。”
    意长的皮肤比从前深了一个颜色,头发则较旧日焦黄,身材变得最厉害,松身衣服
都显得圆滚滚。
    岁月对旧友无情,当然也不会特别开恩放过吴珉珉。
    她明知故问:“意长,我有没有变?”
    意长一向爱她,此刻只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儿都没变,同从前一模一
样,只是——”
    “只是什么?”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样?”
    “你眼内的晶光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不见了?”
    珉珉慌起来,一定是在路上掉了,回头路那么黑那么长那么崎岖,还怎么去找?
    她低下头。
    “我们得到一些,当然也必然失去一些。”意长安慰她。
    珉珉失笑,“意长,你几时学会这套本领,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来,我给你看。”
    意长把珉珉拉到卧室,关门,轻轻解开衣裳。
    珉珉只看到她腰间有一道细长白痕,这便是昔日流血的伤疤。
    “这样长这样深的刀痕都会褪却,珉珉,世上还有什么大事?庸人每喜自扰。”
    珉珉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过半晌珉珉问:“阿姨对我的误会,会否随岁月消逝?”
    意长向她保证,“一切一切,都会遭到时间忘怀,最终心湖波平如镜,一丝涟漪都
没有。”
    珉珉怔怔地握住她的手。
    梁永燊敲门:“莫意长,你鬼鬼崇崇干什么,当心我叫你丈夫来把你领回去。”
    意长笑说:“小梁你人来疯。”
    梁永燊推开房门,“意长,你自己也有个家呀,你怎么不回家去。”
    “意长今夜不走了,我们要说一夜的话。”
    小梁说:“我早知道这种事会得发生,鹊巢鸠占,喧宾夺主。”
    她们该夜通宵不寐,把一生的琐事细细温习一遍。
    两人蜡缩在沙发里,茶几上放着饮料、零食,膝盖上搭着薄毯子,上天入地,无所
不谈。
    天蒙蒙亮起来,两人站在窗前,看着山下街道人车逐渐繁忙。
    “意长,这次你走,不知要到何日才可相见。”
    意长伸手摸一摸好友的头发,“一定会有机会。”
    她再次与意长拥抱。
    “好好地与燊记过日子。”
    “此刻他已是我的一切了。”
    意长笑,“看样子他也很知道。”
    珉珉把她送到楼下。
    计程车识趣地停在她们面前。
    珉珉摆摆手,看着意长上车离去。
    珉珉站在街角,抱着双臂,想到当年,到莫家老宅游玩,十来个少女在那长方型泳
池里嬉戏,清脆的笑声,与蓝天白云相辉映。
    他们统统都是年轻貌美的阿修罗,肆无忌惮,伤害人,也被伤害,珉珉忽然明白莫
老先生活内的真正含意。
    过了很久,她才回到楼上。
    梁永燊已经起来,睡眼惺松,正在翻阅早报。
    珉珉在一旁打量他,错不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她,是这个普通人的妻子。
    “你该理发了。”她说。
    “妻子们总是吩叨这些细节。”
    “因为丈夫们全部不拘细节。”
    梁永燊没有抬起头来,他自己烤了吐司,吃得一桌子面包屑,看完头条,进房换衣
服上班。
    他走了以后,珉珉找节目消磨时间,她翻开一本教绒线编织的书本,研究一个式样,
忽然觉得困,用手撑着下巴,就睡着了。
    一直到醒来,都没有做梦。
    梁永燊推醒她,“珉珉,珉珉,你这习惯太过可怕,为什么随时随地睡得着。”
    珉珉微笑,“也许下意识知道婴儿出生之后有好些日子不能舒畅大睡的缘故吧。”
    梁永燊要过一两秒钟才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竟快乐兴奋得落下泪来。
    要做的事那么多,光是与父亲重修旧好就得花些时日,一切由梁永燊主持大局。
    谷家华本来放不下包袱,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也有三分欢喜。
    她同吴豫生说:“你竟要升级做外公了。”感慨万千,不能自己。
    吴豫生趁机说:“也许我们应当聚一聚。”
    这一次聚会一直拖到八个多月之后,珉珉抱着婴儿坐膝上,父亲与继母才来探望她。
    她父亲的儿子已经是个英俊的小男孩了,一看见幼婴便说:“我是你舅舅,叫我呀。”
    真的,他把辈份分析得清清楚楚,大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气氛一下子缓和。
    在梁永燊鼎力帮忙下,珉珉把场面处理得很好,新生儿成为她的挡箭牌,继母问她
“很吃了一点儿生育之苦吧”,她笑笑答“还可以”。话题便自然地伸延开去,像世间
任何一个太太同另外一个太太的谈话,以和煦的闲话家常的形式进行。
    吃罢点心告辞的时候,那小舅舅不敢放开婴儿,一直说:“他会笑,他同真人一样。”
    吴豫生坐上车才说:“终于把这个女儿带大了。”
    他没有想仔细,人说到自己的时候从来不想仔细已是惯例,珉珉其实在学校宿舍长
大,非在父家,最后一笔教育费且由姨丈支付。
    谷家华附和说:“是,教人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以后其实可以多些来往。”
    谷家华点头说:“是,她现在很正常很亲切,我一直认为陈晓非对她有不良影响,
可见没有说错。”
    梁永燊做完这个大型节目松一口气,倒在沙发里,他看着妻子,妻子正全神贯注凝
视婴儿,她的脸庞有点儿浮肿,动作略见缓慢,一心一意,再也没有空隙容得下其他人、
其他事。
    梁永燊问:“你可想过要重出江湖?”
    “我在喂婴儿上一顿与下一顿之间苟且偷生就已经感觉很好。”
    梁永燊笑,过一会儿说:“下月起我升副总经理了。”
    珉珉夸奖他,“多能干,我们以你为荣。”
    “谢谢你们母子。”
    “算是升得很快吧?”
    “也许是囡为我超级能干的缘故。”
    珉珉侧侧头,皱皱眉,*记仿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刚想追究,怀中婴儿蠕动
一下,她即时放弃思考,把注意力放到小小人儿身上。
    当这个小小人儿会得走路的时候,吴珉珉又怀了第二个。
    这个消息令梁永燊高兴得跳起来,“你看我多幸福,别人的太大在外头忙着与男人
别苗头,我的太太在家为我养宝宝。”
    这个消息连陈晓非都惊动了,她在一个阴暗早上上来探访珉珉,进屋以后,太阳忽
然出来,客厅充满金光。
    珉珉笑着出来欢迎阿姨。
    阿姨老多了,鬓边有丝丝银发,叫珉珉失神刹那。
    陈晓非打量她身段,诧异问:“第二个呢?”
    “养下来了,在房里正睡呢。”
    陈晓非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快,这么便当?她不置信地冲进婴儿房,只见两个孩子
睡一堆,小动物似,一个只稍微大一点,穿工人裤,胖胖小脸上有一搭搭橘子汁渍子没
擦干净,小的裹在软布里,头脸都看不清楚


[ 本帖最后由 名滟 于 2007-7-11 20: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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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非一颗心似遇热的白脱油,全部融化,她轻轻责问:“你不够人手为什么不出
声,我认识现成的好保姆,孩子要间着生,连二接三,对你身体也不好。”
    珉珉只是笑。
    陈晓非颓然,“对不起,这是我的缺点,我总忘形忘记,你是吴豫生的女儿,而这
两个,是吴珉珉的孩子。”
    陈晓非只坐了一刻。
    珉珉看得出她很寂寞很孤苦,是以说:“假使我有女儿,暑假必让她到姨婆家住。”
    陈晓非怔住半晌,珉珉以为她不满意,谁知她却说:“男孩也不妨,我一样欢迎。”
    那夜梁永燊回来,珉珉问:“这么晚?”
    “累死我。”他边解领带边倒在沙发上。
    “阿姨来过。”
    “阿姨?”梁永燊似极之陌生。
    “陈晓非,我唯一的阿姨,你一度的牌搭子。”
    “啊。”他恍然大悟,像是想起咸丰年间旧事,那灰尘飞扬小巷子在夕阳里忽然走
出一个故人来,叫他难以辨认。
    珉珉为他的态度吃惊,她对一切回忆都整理得井井有条,逐件逐项依次序安放在一
格一格小小抽屉里,随时可以抽查。
    小梁连阿姨都不复记忆了,那一向喜爱他的阿姨。
    他疲倦到极点,倒在床上,即时入梦。
    珉珉不知道他近日做些什么梦,她想挤到他同一梦中,既怕位置不够,又怕他的梦
与他职业一般枯燥刻板。
    这个梁永燊,同从前那略带忧郁的少年人可说判若两人了。
    吴珉珉站到镜子面前去,待己宽,责人严,是最可怕的进犯,她得好好看清楚自己。
    她许久没有客观地观察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整个人并非有碍观赡,照样穿着很时
髦的松身衣服,素脸、短发,身段略壮,看上去健康端庄,不过,这也不是她记忆中的
吴珉珉。
    彼此彼此,这倒好,双方扯平,毫无亏欠。
    吴珉珉心安理得。
    幸亏在镜中打量过自己,否则万一在街上看到橱窗玻璃中反映,可能不知道该名外
型普通身份平凡的女子是谁。
    珉珉睡了。
    许久没有做梦的余暇,一觉顶多不过睡五六小时便得起床照料孩子,通常由幼儿啼
哭吵醒,挣扎起身,只有在这个半明半灭时刻,她觉得无孩夫妇不愧逍遥自在。
    珉珉每次做梦都分得出真假,她很清楚地知道身在梦境,但却不损它的真实性。
    对珉珉来说,梦并非生活中压抑及不满的出路,梦是失却的回忆片断,它们都是真
的。
    她梦见她在华英女中礼堂出现。
    礼堂面积比记忆中小得多,新装修,十分整洁,珉珉不晓得来干什么,见有长凳,
便随意坐下。
    她低头看着双手,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指环,证明这是成年的吴珉珉。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却看到意长与惠长两姐妹进来,她们是那么年轻,孩子般
脸蛋,丰满的身段,真正赏心悦目。
    只听得意长揶揄惠长:“邱进益已经不喜欢你了。”
    惠长冷笑一声:“我知道,他现在追你的好同学吴珉珉,你以为他会转向你?”
    珉珉一身冷汗,怕莫家姐妹看到她,但是她俩一边争吵,一边转个圈就出去了。
    接着进来的是叶致君老师,哎呀,在她身边的是张丽堂,她俩怎么会结伴同行?
    张丽堂絮絮哭诉:“我并没有碰过试卷,真要派罪状给我,只能说我对吴豫生教授
有太大的好感。”
    叶致君同情地道:“我了解被冤枉的感觉……”
    她俩往后台去了。
    珉珉吃惊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她想站起来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她不愿意看到这些面
孔,现在她的世界只得两个孩子与终身配偶是重要的,她努力站立,双腿却不听使唤,
珉珉暗暗叫苦,跟着出场的不知道是谁?
    简金卿同翁文维来了。
    她同他说:“吴珉珉早就知道你我关系,她不能容忍,所以甩掉你。”
    “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我已经找到新生活,请你速速走开。”
    珉珉闭上眼,用手捂耳朵。
    有人伸手来拉她的手,她挣扎,大声嚷:“我不要做这个梦,中止它,中止它。”
    那人强拉开她的手,“是我,珉珉,是我。”
    “你是谁?”
    “我是爱护你的苏伯母。”
    珉珉遍体生凉,不由得睁开双眼。
    “珉珉,许久不见了。”她微笑道。
    “苏伯母,”珉珉握住她的手,“你还认得我?”
    她点点头,“你长大了。”
    “你可怪我把秘密泄露出来?”
    苏伯母笑一笑,“你不说我终究也会知道,他们一定会向我摊牌。”
    珉珉没有回答,她看见莫老先生在礼堂一角向她招手。
    站在老人身后的,是她的母亲。
    珉珉看着她走近。
    珉珉心情忽然平和,贪婪地注视母亲,她在她对面坐下。
    她开口了:“我患病良久,他们都没敢跟你说吧?”
    珉珉慌忙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你是什么病?”
    她母亲说下去,“我十分厌世,不欲长痛。”声音越来越低。
    珉珉束手无策,十分悲痛。
    她忽然抬起头来,微笑说:“你要当心。”
    珉珉警惕地看母亲。
    “当心……阿修罗。”
    珉珉脱口而出:“当心什么?”
    耳畔传来幼儿的痛哭声,珉珉自床上跃起,急忙走过去抱起孩子。
    这样小小身体竟然可以发出如此宏亮哭声,不可思议,每次听到哭声她都觉得趣怪
无比,忍不住笑。
    梦境种种,冉冉淡出,不复记忆。
    平凡的生活就是这点好,似永远有一支和煦的灯光照亮小小世界,自给自足。
    梁永燊打着呵欠自隔壁房张望过来,“古人一生六七个,真不知怎么消受。”
    “大概多人帮忙吧?”
    “我们家不是有两个半家务助理吗,主妇照样忙得人仰马翻。”
    他似有抱怨意味。
    “燊记,我做了一个怪梦。”
    他呻吟一声,“你与你的怪梦。”
    “我看见亡母——”
    “幸运的你,”他开了水龙头,哗啦哗啦洗脸,“我刚才梦见大老板飞过来骂人,
拍着桌子控诉盈利不足。”
    珉珉闭上嘴巴。
    梁永燊匆匆出门。
    下班时分,他使秘书打电话回来,晚上有临时会议,不能回家吃饭。
    珉珉无奈,因她没有工作,不了解办公室真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紧张,抑或另
有秘密,她不得而知。
    珉珉趁这个空档把阿姨请上来小坐。
    她轻轻说:“我梦见亡母。”
    陈晓非低下头,过一会儿才答:“你自己也已为人母,何必再追究往事。”
    珉珉的声音更加低,“那么,她自寻短见一说,竟是真的了。”
    陈晓非始终不肯给她一个确实答案,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再说一会子话,珉珉把阿姨送走。
    回到家里,孩子们已经睡着,他们的父亲却还没有回来。
    他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珉珉解掉外衣,正预备休息,门铃响了。
    她对女佣说:“让我来。”
    怕是阿姨遗漏了什么,兜回来拿。
    珉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子,却不是陈晓非。
    珉珉旋即开亮走廊顶灯,想看清楚她是谁。
    那女子见门打开,便伸出右手,撑住门框,另一手叉在腰上,看住女主人眯眯地笑。
    吴珉珉发呆。
    她是一个美少女,十六七年纪,剑眉星目,鲜红嘴唇,身段修长,穿着袭紫色短裙。
    她比吴珉珉更先开口:“请问梁永燊先生在吗?”
    “他不在。”
    “啊,”美且艳的少女似失望了,“那么,请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
    珉珉很镇定,“请问你是谁?”
    “我?”少女眨眨妖异的大眼睛,仰头笑起来,“我叫阿修罗。”
    珉珉一听,脸上变色,往后退几步。
    少女见她害怕,有点儿意外,扬扬眉毛,转身离去。
    珉珉一时没有把门关上。
    她忽然朱笑,是,新的一代又成长了,轮到她们出来施展魔力,与她们窄路相逢的
不幸人,非死即伤。
    吴珉珉才不应害怕,若干年前,她与她们,可是同路人。
    她关上门,客厅漆黑一片,她独坐其中,预备一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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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写的吗
好像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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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写的,就是看得好才贴出了大家分享一下。很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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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在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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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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