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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在手中,至今他们三人辨不出原来是假货。

金瓶说:“即使是真的珠宝,卖出去也不值什么。”

秦聪问:“可有想过以后怎样筹生活费?”

“我不知道,茫无头绪。”

“你不是一直要脱离师门吗?你一定有计划。”

“我计划退出江湖。”

“一个人无论如何要生活。”

“一个人去到哪里都可以存活。”

秦聪凝视她:“你打算扒游客皮包维生?”

“不,我打算读书,结婚,生子。”

玉露站起来:“你们两个人别吵了。”

秦聪把脸伏在手心里。

“现在才知道师傅担着这家不是容易事。”

秦聪又说:“我从未想过要走。”

玉露推他出去:“你去游泳,或是到沙滩打排球吧。”

他取过外套出去。

书房内剩下她们俩姐妹及一盒假首饰。

玉露取出一副装饰艺术款式的流苏钻石翡翠耳环戴上,立即成为一个古典小美人。

金瓶打消了解散集团的意念。

她轻轻把师妹拥在怀中:“我不会叫你吃苦,你回学校去读书。”

玉露低声抗议:“我不想读书。”

“去,去收拾师傅衣物,人贵自立,我们尽快离去。”

傍晚,金瓶躺在大露台的绳床上,看着天边淡淡新月,心中一片空白,对未来一成把握都没有。

师傅这个玩笑可真的开大了,把整个家交给她。

要维持从前那般水准的生活,那真是谈何容易。

“原来你在这里。”

这是谁?

金瓶转头一看,却是岑园主人。

她轻轻叹口气。

他手里挽着冰桶,坐在金瓶身边的藤椅子里,手势熟练地打开酒瓶,斟一杯香槟给金瓶。

金瓶坐到他对面:“岑先生,多谢你帮助我们。”

他说:“我还未曾正式介绍自己,我叫岑宝生,美籍华人,祖上是福建人,三代经营这座咖啡园。你知道檀岛咖啡吧,就是指这个土产了。”

金瓶点点头。

“我认识你师父的时候,她年纪同你差不多。”他停一停,“你与其苓长得颇像,都有一张小小瓜子脸,”他伸出手掌,“只有我手心这样大,可是心思缜密,人聪明。”

“你们是老朋友?”

“二十多年了,那时她还未领养你们三人。”

“你们怎样认识?”

“不打不相识。”

“她向你出手?”

“她在游轮的甲板上窃取我银包。”

“为什么?”断不是为钱。

“我袋里有一张免查行李的海关许可证。”

原来如此。“这种许可证十分罕有。”

“家父鼎力协助一位参议员竞选州长,事成后他特别给我家一张许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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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一定有点招摇。”

岑宝生笑:“被你猜中。”

“她一定得手。”

“不,全靠我长得高大,我手快,她被我抓住。”

“不可能,”金瓶说,“她怎么会失手,你请站起来,我示范一次。”

岑宝生站起来,金瓶只到高大的他肩膀左右。

他说:“我准备好了,你出手吧。”

金瓶摊开手,他的钥匙钱包已全部在她手上,还有一包口香糖。

“啊。”岑宝生惊叹。

“师傅故意找借口与你攀谈。”

“我到今日才发觉她用意。”

“她对你有好感。”

他搔搔头:“想必是。”

“当年你可是已经结婚?”

“我至今未婚。”

“你与师傅应是一对。”

岑宝生不出声,隔一会他说:“她不愿安顿下来,她同我说,看着咖啡树成长不是她那杯茶。”

“明明是咖啡,怎么会是茶?”

岑宝生苦笑:“时间过得真快,匆匆二十年,每逢身子不适,她总会来岑园休息。”

一樽酒喝完,他又开第二瓶。

“她不大像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都半真半假:姓名、护照,都是假的,对朋友的情义,却是真的。”

“我太明白了。”

“一次,咖啡园地契被我小叔私自取去当赌注,一夜之间输个精光,祖母急得团团转,她知道后一声不响出去,回来时地契原封不动放桌子上,她是岑家恩人。”

金瓶微笑:“她可有告诉你,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她说分明是有人设局骗取地契,不必对他客气,她用美人计。”

金瓶好奇:“美人计有好几种。”

岑宝生微笑:“她告诉我,第二天,那人在赌场炫耀,把岑园地契取出招摇,接受崇赞。她坐在他对面,逢赌必输,他走近与她搭讪——”

“完了。”

“是,她掉了筹码,他替她拣起,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金瓶心中钦佩。

师傅最拿手的本领是永远让对方走过来,不不,她同金瓶说:“你不要走过去,那样,他会有所警惕,你待他自动走过来,自投罗网。”

师傅几乎是个艺术家,也像一般艺术家,不擅理财。

“她说她脸上敷的胭脂粉,其实是一种麻醉剂,嗅了会有眩晕的感觉。”

“不,”金瓶笑了,“从来没有那样的胭脂,是那些人自己迷倒了自己。”

两个人都笑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指使那职业赌徒的,是一家美国商行,那原来是一仗商战,美国人想并吞咖啡园。”

金瓶点点头。

他忽然说:“小露说你叫她收拾行李。”

金瓶说是。

“你不该见外,我说过你们可以一直住在岑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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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贵自立。”

“那是指没有相干的人,我与你师傅若结婚,你们就是我的孩子。”

金瓶一怔,没想到魁梧的他有这样浪漫的想法。

“有空到欧娃呼及猫儿岛来参观,那两岛也有岑园,我家族现在只剩我一人,你们住在这里,我也热闹一点。”

金瓶不出声。

“家母生前办了几家幼稚园,现在共有学生百余人,免费教学,她有空时最喜欢同孩子们一起做美工,你可有兴趣?”

金瓶微笑。

这大块头中年人真的可爱爽朗,一脸胡子渣,几乎看不清五官,啤酒肚,手掌有蒲扇大,像一头棕熊。

想念师傅,金瓶垂头。

“金瓶,你真名字叫什么。”

金瓶答:“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吗?”

“我已不再肯定想知道什么。”

“一个人生世如谜,一定十分不安。”

玉露出来了:“师姐,我不知道什么该扔掉,什么该保存。”

岑宝生咳嗽一声:“在岑园的东西,全属于我,不可以送人,也不可以带走。”

金瓶讶异,这人如此情深,始料未及。

她走进师傅寝室,发觉房间宽敞,但家具不多!小小一张梳妆台,用镜子拼砌成,像一蓝水晶灯似反映阳光,形成片片彩虹,碎碎落在墙上及地上。

光是这张小镜台,就叫人回思。

镜台上有一双白手套,一块披肩,长长流苏搭在小座几面上。

衣柜里只得十件八件衣裳。

的确毋需收拾什么,师傅根本没有身外物。

岑宝生说:“无论喜欢逗留多久都欢迎。”

这话已经重复多次,金瓶十分感激。

玉露说:“我俩是女生,无所谓哪里都可以生活,秦聪却不想寄人篱下。”

岑宝生说:“我手上有几类生意,秦聪可以选一样,这不是问题。”

玉露嗯一声:“他的意思是,他不愁生活,不求安定,又不乏友伴,他决定浪迹天涯,靠自己生活。”

金瓶意外:“他这样说?”

“是,师姐。他的意思是,你不必替我们着想,一出生我们已经注定是另外一种人,我懒读书,他懒做官,我们商量过,决定组队打天下。”

金瓶轻轻说:“那么,我也去,老规矩。”

岑宝生见无论如何留不住这三个年轻人,不禁气馁。

玉露微笑:“那么,我去通知秦聪。”

他们三人,也没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

稍后,秦聪回来了,他们坐下来商量出路。“学师傅那样,我们保留一个大本营,你不是一直喜欢曼谷?”

“抑或回香港?”

“不如就在夏威夷定居,这里有英语国家的先进设施,又有原住民的风土人情。”

秦聪忽然说:“照顾你俩是极大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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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即刻反驳:“说不定是我们看顾你。”

“我们接什么样的工作?”

“希望客人会找我们,秦聪,见一步走一步。”

“那么搬出去再说,在人檐下过,浑身不自在。”

当天晚上,他们向岑园告别。

管家这样说:“岑先生苦留不住,十分遗憾,他想与金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金瓶觉得确有这个必要。

“他在什么地方?”

“司机会接你去。”

秦聪说:“我陪你。”

金瓶答:“不怕,你在这里陪玉露好了,我对岑先生有信心。”

她早已训练成一双法眼,看人甚准。

她踏上一辆小小开蓬吉普车。

一轮硕大晶莹的月亮一路尾随她,车子直驶到海边停下,司机笑说:“这里是岑园开设的海鲜餐馆。”

原来岑宝生的生意如此多元化。

一个领班在门口等她,金瓶走近,四处张望,人呢?

那人说:“金瓶,你不认得我了。”分明是岑宝生的声音。

金瓶吃惊,她对于化妆术颇有心得,可是岑宝生似乎更厉害,他剃了大胡子,剪短头发,换上西装,判若二人。

金瓶睁大双眼:“你是岑先生?”

他笑笑:“可见我过去是多么不修边幅。”

“上下午宛如两个人。”

他说:“我替你饯行。”

“不敢当。”

他把她带到沙滩边一张桌子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斟酒。

厨子在沙滩明炉上烧烤。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出来,在乐声中跳土风舞。

篝火边,金瓶发觉岑宝生比她想像中年轻十多岁,并且,他有一双热诚的眼睛。

孩子们扭动着小小身躯,痛快地表达了对生命洋溢的欢乐,然后随乐声而止,一起涌到长桌边取海鲜及水果吃。

金瓶赞叹:“何等自由快乐。”

岑宝生忽然说:“这一切,你也可以拥有。”

金瓶一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略识几个字,欢喜时跳舞,肚子饿了饱餐一顿,我常同孩子们说,这才是人生真谛。”

金瓶微微笑,他仍然在游说她留下。

岑宝生分明是一个头脑极其精密老练的生意人,却把生活简化得那样自在容易。

只为着想说动她。

金瓶笑:“岑先生,你的意思是……”

“请你留下做我的伴侣。”他十分坦白。

金瓶内心有丝向往。

在这里终老多么安宁,对他们这种自幼跑江湖的人说,三十岁已是退休理想年龄。

岑宝生对她的生涯了如指掌,不必多作解释,这是他最大优点。

她的大眼睛看着他。

侍者搬上一大盘烤熟的各种海鲜,用手掰着吃即可。金瓶挑了只蟹盖,用匙羹挑蟹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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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我像师傅。”

“是。”

“当年师傅婉拒你的好意,她说她不喜受到拘束。”

“金瓶,难道你的脾气与她一样?”

“我是她的徒弟,我同她一般脾气,多谢你的好意。”

他自她黑瞳瞳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心中的话,她渴望爱情,他的确是个理想的归宿,但是她不爱他。

他轻轻说:“许多炽热的爱情,都只维持了一季。”

“我明白。”金瓶微微笑。

“你师傅当年同我说:宝生,它不耐久。”

金瓶扬起一边眉毛。

“出卖她的人,正是她深爱的人。”

“你的看法太悲观了。”

“不,金瓶,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你。”

“岑先生,弟妹正在等我。”

“金瓶,你若累了,欢迎你随时来憩息。”

有人走近:“由我接师姐回去吧。”

是秦聪来了。

金瓶再三道谢,握紧秦聪的手,与他转头离去。

秦聪驾一辆小小摩托车,噗噗噗把金瓶载回市区。

金瓶把脸靠在他背上。

“大块头向你示爱?”

金瓶没有回答。

“你若撇下我们,即时可享荣华富贵,立刻穿金戴银。”

金瓶嗤一声笑出来。

“他们都觉得你无可抗拒。”

“他们?”

“别忘记沈镜华,还有孟颖。”

金瓶想一想:“他们太年轻,不算数。”

“那么,我的劲敌,只有大块头一人?”

“你真的那么想?”

金瓶双臂束紧他的腰。

他轻轻转过头来:“紧些,再紧些。”

“说你爱我。”

秦聪畅快地笑,摩托车飞驰过市。

他们当晚就走了。

漫无目的,离开这一组太平洋小岛,飞往西方,在旧金山着陆。

玉露问:“当年,他们真的见过一座金山?”

“梦想金山银山,我们对财富的看法真正彻底,如果这是旧金山,新的金山又在什么地方?”

秦聪在飞机场租了车子:“跟我来。”

“不要走太远,我的身边只剩下一点点钱。”

这个时候,有两个红脸皮日本中年人围住了玉露,问她姓名,要她电话号码。

金瓶冷笑。

秦聪走近,他问:“我也有兴趣,你可要我的住址?”

日本人看他长得魁梧,知难而退。

玉露却不动气,反而笑:“东洋人嫌师兄老。”

上了车,把他们的护照旅行支票现钱全部抖出来。

“咦,这是什么?”

金瓶一看,是与未成年少年一起拍摄的极度猥亵照片。

秦聪说:“连护照一起寄到警察局去。”

“正应这样。”

玉露轻轻说:“钞票全是清白无辜的。”也只有她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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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把现款放进口袋。

秦聪在信封上写上“警察局长收”,然后将护照连照片放入信封丢进邮筒。

玉露说:“现在可以住套房了。”

他们在游客区挑了一间五星酒店住。

秦聪说:“大隐隐于市,这是个龙蛇混杂的好地方。”

金瓶忽然想念岑园的清宁。

“人海茫茫。”她喃喃说。

秦聪握紧她的手。

玉露看在眼内,别转面孔。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他们分头梳洗。

幼时,师傅一直替他们置白色纯绵内衣裤,到了今日,他们仍然保持这个习惯。

金瓶用毛巾擦头,看见秦聪在私人电脑上看电邮。

“有消息?”

“你看。”

金瓶探头过去。

“大卫之星要求与王其苓女士联络,介绍人:章小姐。”

金瓶说:“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秦聪立刻问:“大卫之星,请说出要求。”

玉露在一旁说:“大卫是犹太人的祖先。”

“啊,是流浪的犹太人。”金瓶已经有了好感。

半晌,回复来了。

“希望面谈,请指明会晤地址。”

金瓶说:“旧金山唐人街中华会馆门前,明日下午三时。”

他们考虑了几分钟,这样答:“我们派阿伯拉罕海费兹来见你,他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秦聪说:“届时见。”

“去查一查大卫之星来龙去脉。”

“鼎鼎大名的犹太人组织,分会分布全世界,专为犹太裔出头,就算一张免费派送销路数千的区报上有言论对他们不敬,势必采取行动,狮子搏兔,叫对方道歉赔偿为止。”

金瓶叹口气:“华人也应采取同样态度。”

“我们三千年来讲究忠恕。”

玉露找到大卫之星资料:“他们至今仍然不放过德国纳粹战犯,逐一追踪,暴露他们身分。”

“他们要我们做什么?”秦聪纳罕。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接着电邮又来了。

“大卫之星通讯人员得到可靠消息来源,谓王其苓女士已于最近不幸辞世,请证实。”

金瓶答:“家师的确已因病去世,你们有权取消约会。”

“那么,我们愿意同金瓶小姐会面。”

“我正是金瓶,明日见。”

玉露羡慕:“师姐已经有名气了。”

“想必是章阿姨关照。”

金瓶打一个呵欠,回房去小息。

秦聪取过外套。

玉露问:“你去哪里?”

他回过头来:“需向你交待吗?”

“你不会撇下金瓶。”

“金瓶从来不会缠着任何人。”

他开了门走出去。

玉露取过桌子上的茶向他泼过去,茶只淋在门上。

她含怒走到露台,在那里一直站到天黑。

渐渐她生了邪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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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不,不可以。”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根本就是不法之徒。”

身后传来金瓶的声音:“你自言自语说什么?”

玉露转过身子:“没事。”

金瓶叹口气:“师傅不在了,大家不好过。”

“师姐心想事成。”

“咦?”

“才嫌师傅,师傅就走。”

“我正在后悔。”金瓶垂头。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实际上,如释重负,可是这样?”

“玉露,我并无此意。”

“如今,每个人都得听你的了。”

“你不服气?”

“啊哈,哪里轮到我有异议。”

“小露,心境欠佳,少说话。”

“是是是。”玉露扬起双手走开。

秦聪推开门进来。

他说:“中华会馆门口不远处有座牌楼,你们见了面,可约他到双喜茶楼,我已与老板打过招呼,那地方还干净。”

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非得筹款盖一座牌楼,号称中华门,结果也扬名四海,外国人就叫它PAILAU,也懒得翻译。

金瓶问:“双喜可有后门?”

“有,在厨房里。”

秦聪说:“我与小露会坐靠门的位子。”

金瓶点点头:“小露心情欠佳,你陪她出去逛逛。”

“谁理她,都是你们把她宠坏。”

第二天,金瓶化装成一个中年妇女,衣着十分考究,可是衣服全是十年前式样,外套还有大垫肩,白鞋,深棕丝袜,百分百过时。

她准时到中华会馆,看到染金发的华裔少年三三两两聚集。

三时整,有人走近问:“可是金瓶小姐?”

金瓶抬起头:“海先生,请到双喜喝杯茶。”

那年轻人欠欠身:“好。”

他们走进茶楼,靠边坐下,伙计来招呼,海费兹用标准粤语说:“给一壶寿眉及一碟豉油王炒面。”

金瓶笑了。

他凝视她:“你原来这么年轻,始料未及。”

金瓶收敛笑容回答:“足够做你母亲了。”

这时,秦聪与玉露进来坐到门口座位。

“这件事,你太年轻了,怕没有兴趣。”他有点迟疑。

金瓶轻轻问:“你们做事,习惯这样嗦?”

他脸红,咳嗽一声,喝一杯寿眉茶,定定神。

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也像在笑,根本不属于中年妇女。

她能胜任这项任务吗?

他自公文袋取出两张10乘8照片,交给金瓶看,照片中是一幅西洋画。

金瓶对美术的认识十分普通,但是西洋画大师不过是那几个人,风格突出,一望即知,甚易辨认。

这是一幅精美的风景画,却并非名家作品。

左下角有显著签名,画家叫史洛域斯基。

一查资料就可以知道画的市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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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张照片是画的背面,贴着柏林美术馆的标签与编号,画的名字叫《春雾小城》。

金瓶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这幅画此刻在什么地方?”

“直布罗陀。”

“什么?”

“画像人一样,”海费兹感慨地说,“有它自己的命运。”

“它的命运十分奇突。”

“是,史洛域斯基是波兰犹太裔画家,这幅画,二次大战时落在纳粹手中,收集到柏林美术馆。”

“啊。”

“它的原主人,是我舅公。”

金瓶可以猜到,画里有一篇血泪史。

“这幅画并非珍品,至今拍卖行估价不过十万美元左右,纳粹全盛时期,美术馆借这画给德国大使馆作装饰用。这幅画,最后挂在北非一个国家的使馆。”

金瓶嗯一声:“当然,那里与直布罗陀只隔着一个海峡。”

“你说得对。稍后,盟军步步进攻,德军败退,大使撤退,忽然有人将使馆内值钱之物盗出出售,这幅画,被直布罗陀一个商人买去。”

“呵,我们中国的文物,也有着许多这样叫人唏嘘的故事。”

“所以我说,只有华人才能了解犹太人的辛酸。”

“你要取回这幅画。”

“是,大卫之星正设法寻回所有二次大战前属于我们的财产。”

金瓶轻轻说:“你们永志不忘。”

“是,”海费兹斩钉截铁般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也绝不宽恕。”

金瓶不出声。

“这是我们愿付的酬劳。”

他写了一个数字。

是画价的好几倍。这件事,已变成原则问题,他们务必要讨回公道。

“请速下手。画主已将画售给柏林一商人,该人打算将画赠送柏林美术馆。”

“你可出更高价。”

“画主是纳粹同情者。”

啊,水火不容。

“请尽快行动。”

“没问题。”

海费兹的国仇家恨忽然涌上心头,双眼发红:“谢谢你。”

他站起来离开双喜茶楼,秦聪与玉露尾随他出去。

金瓶回到酒店,立刻找直布罗陀的资料。

她印象中那是一座白垩峭壁,海鸥哑哑,盘旋不去,景色壮观肃杀。

她错了。

互联网上资料图片叫她惊讶,她一看不禁叫出来:“像香港!”

不错,高楼大厦顺着山势一层层建造,已经发展得一点空间也没有了,一看就知道这半个世纪来,直布罗陀已进化成一个商业都会,是观光热点。

这时,秦聪与玉露回来了。

他取过那两张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

整件事,是意气之争。

金瓶笑:

“人为争口气,佛为争炉香。”

玉露说:

“我一直想到地中海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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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说:“这张画真实面积是三乘五寸,自画框割下,卷起,放进筒内,挂在背上,可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离去。”

“一分钟内可以解决。”

“从进屋到离去,四十秒够了。”

“直布罗陀讲什么语言?”

“英语,它是一个不愿独立的殖民地。”

“我同你一起出发。”

金瓶忽然说:“第一次没有师傅,独立行动,感觉凄凉。”

她垂下了头。

玉露牵牵嘴角,不出声。

“这次行动,我无事可做。”

“不,玉露,你也一起去观光。”

稍后,海费兹与他们接头,他拨电话到他们房间。

“我有资料放在接待处。”

金瓶说:“玉露,你去拿。”

玉露到大堂取件,海费兹就在一角看报纸,见一少女活泼地取过包裹,他不禁一怔,这就是金瓶的真面目,抑或,只是她的同伴?

他对那声音温婉动人的东方女子有极大好感,即使她真是一个中年女子,他也不介意时时听她说话。

玉露拿了一卷录像带上来。

金瓶播放观看。

摄像机把他们带到山上,私家路两边有枣树及橄榄树,一片地中海风情,接着,小型摄像机停留在一间平房门外,门牌上写着奥登堡。

是德裔。

接着,有人打开门,摄像机跟进去。

秦聪问:“有没有发觉镜头位置很低?”

玉露答:“偷拍的摄像机配在一个孩子身上。”

说得不错。

接着,小孩走进书房,他们看到了那幅画,完全不设防地挂在墙上。

书房一角,是落地长窗。

秦聪说:“好像任何人走进去都可以轻易把画取走。”

“也许,他们志在必得。”

秦聪微笑:“现在,只有你与我商量了。”

金瓶看着他,内心恻然。

这时,玉露把双肩靠在师兄肩上:“我呢?”

秦聪忽然推开她。

这时,有人敲酒店房门。

秦聪打开门,是一个侍者送飞机票上来。

秦聪笑:“只有一张飞机票。”

“不要紧,”金瓶说,“我请客,明早一起走。”

玉露说:“真累。”

她取过外套,说要出去逛街。

她一出门,金瓶说:“玉露还小,你对她好些。”

秦聪却这样答:“一个人若钟爱另一人,就老是觉得他小,长不大,八十岁的母亲还会对五十岁的女儿说:‘下雨了,记得带伞,’或是‘多穿一件衣服’。”

金瓶不出声。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呢,她十七岁你也把她当老妖精。”

“小露是小。”

“你这样的人,人家卖了你,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金瓶掏出一把带钻石头削刀,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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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出行李箱,敏捷地在箱子侧面边缘划过去。

整个箱子侧面应声掉出来。

秦聪说:“十三秒。”

“你负责破防盗铃密码,玉露驾车。”

“也许犹太人另有安排。”

“这名大卫的后裔长得十分英俊。”

“羡煞旁人,你在考虑做赌场老板娘抑或咖啡园女主人之余,还可以选择当犹太王后。”

金瓶握紧他的手。

秦聪低头深深吻她手心。

金瓶轻轻说:“赚够了钱,我们就结婚。”

“这句话最可怕。”秦聪笑。

“是结婚?”

“不,是赚够钱,什么叫够?”

“我小时候,以为一千元就足够过一生。”

秦聪说:“许多大人至今仍然不知一生需用多少钱。”

“师傅能干,从来不省钱。”

“我们是她生力军嘛。”

“那是应该的,我后悔——”

“过去的事算了。”金瓶问:“记得在外头打架回来,头破血流,我帮你包扎吗?”

秦聪故意茫然:“有这样的事?”

“还有自摩托车摔下,跌断手臂,痛得饮泣……”

秦聪笑:“不记得了。”

“你长了胡子,第一个给我看,”金瓶停一停,“真的没有人可以取替你的地位呢。”

“绕了那么大圈子,原来是想告诉我,大块头没有希望。”

金瓶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说:“从这次开始,我们收取的费用平均分三份,各自为政。”

“分开住?”

金瓶点点头:“各人留一点私隐,到底不比小时候,一起睡一起吃。”

“你说得对?”

稍后玉露回来,像是非常疲倦,一声不响关上房门。

第二天金瓶一早起来收拾行李,装扮易容。

秦聪送她出:“我随后即来。”

金瓶微笑:“穿够衣服。”

海费兹在大堂等她。

金瓶讶异地说:“毋需劳驾你,这样简单任务,我可以胜任。”

他微笑:“我想知道你真实年龄。”

“足可做你母亲了。”

一路上她不再说话,在飞机舱闭上眼睛假寐,偶然要水喝,发觉海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后来他也累了,取出一本小小旧照片簿看。有一张黑白照,是一家人在客厅中拍摄,背景,正是那幅画。

金瓶暗暗叹口气。

也难怪他一定要报仇。

金瓶伸过手去,轻轻拍拍他肩膀。

海费兹露出感激神色来。

飞机降落,金瓶轻轻说:“相传上古时期,地中海完全封闭在陆地之中,直布罗陀与北非连在一起。”

完全正确。

金瓶看到大厦似碑林般矗立,活脱像香港。

这些年来全世界乱走,真叫她看遍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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