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第八十四章 四月甘八

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团营提督官王岳,英国公郭机营,查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忱,第三司都司官刘士庸等大小将佐共计十三人贪墨军饷,中饱私囊,另外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着锦衣卫锁拿进京侯参.

    四月初八,检察院监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给事中陈霆弹神机营左哨军参将杨凌携妇人入营,夜宿军中,帝下招,杨凌重责二十军棍,降一品留用,罚俸半年.

    再次日,帝召见杨凌入宫,严词训责,另外命提督王岳整顿军纪,赐杨凌双虎符,率军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队队士卒分组在前方的山谷中进行着行进射击和原地射击训练,炮声隆隆,硝烟四起,至此杨凌率大军开拨到山中苦训已经二十多天了。

    左哨营三司兵力合计4500人,加上直属参将的亲兵和督战队,共计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铳;炮兵400人,配备野战重炮盏口大将军160门,同时这四百人每人还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铳;另500人配备多管火铳。

    杨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权全权处理演兵习武事宜,着全军领用了火器弹药,再把这只部队拉上较场的时候,他当时几乎以为穿越时空又回到了现代:除了杨凌的亲兵督战队是快马长刀,整只部队可以说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队,这是大明朝的军队吗?尤其是经过了满清时期大刀长矛的断层带,杨凌这种激动的感觉尤其强烈。

    尽管现在的火器射速慢,射程近,单独同大股骑兵作战还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恩能够保持住这个势头,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在火器突飞猛进的时刻,我们就不会落在全世界的后面,一个最先进,最文明的国家,就不会成为西方人眼中愚昧落后的种族,任人欺凌打压。

    即便具有这些缺点,这种火器在当时的城市战,丛林站中照样具有远超过大刀长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和个人武艺可以敌对的东西。

    杨凌在鸡鸣驿时见识过大将军炮的威力,虽然远不能和现代武器相比,但由于那时的防御体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开花弹杀伤力并不弱于现在的大炮,还有那种多管火铳,足以在两军交锋的一瞬间造成大量的杀伤。

    这种全火器装备地部队目前虽不是最佳的远征作战利器,却是京师防守平乱的最得力臂助,杨凌知道现在凭他的权力和这支军队的配置还不宜去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让他的军队成为神机营五大营中最精锐的部队,甚至是整个京师十二团营十万大军中最强大的力量。

    要做到这一点就容易多了,经过十天的空膛队列练习,现在士兵们可以熟练地执行三列式对战和三段式行进射击,射击速度和射击密度比原来提高了三倍以上,这一来左哨军的战力立即大幅度提升。

    军中原本对他的能力还抱有怀疑态度的将领顿时心悦诚服,连彭大胖子和连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满敬服。杨凌直至此时才明确军中赏罚升迁制度、训练队、哨、伙的独立作战能力,表现出色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懒无能的低级军官就地免职,这一来军队立即士气高昂,原本懒散的士兵就象脱胎换骨地豹子般精神奕奕。

    杨凌站在山坡上观看着士卒们的演练,十余天来的训练。他白皙的脸庞被晒黑了,但是精神气质却多了几分坚毅和果决。杨凌满意地点点头,被他勒令脱去重达四十斤的盔甲后,士卒们的行进速度和应变能力明显提高很多。

    原本对摘盔卸甲极为不满的将领们看到士卒们比原来快一倍的反应速度,也不得不承认看似士兵们自保能力减弱了,但是对敌的杀伤力和躲避伤害的机会其实反而增强了不少。

    “他奶奶的,我也带了半辈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让士兵成站、蹲、卧三排射击的?还有一个装药、一个点火、一个负责射击的三人一班射击法?三个人一枝火铳,打得风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窝蜂的射击强出一百倍!”

    彭继祖佩服地望了杨凌一眼,对他道:“大人,日头烈了,到棚下歇息会儿吧。”

    杨凌点点头,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树干、树枝搭起的棚下,连得绿搓着手掌道:“大人,这两日看着手下练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大人为什么不允许我们下去带领士卒联系行军厮杀呢?

    杨凌端起杯来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帐中的将领们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诉我,为将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连得绿道:“那还用说么?要鼓舞士气,战场厮杀时身为将官者就要冲锋在前,一军之将,是全军之魂,将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夸,末将打起仗来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乱时,末将任百户之职,亲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连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乱还杀了他们号称万人敌的苗疆峒主。”

    杨凌颔首笑道:“不错,果然勇猛,足以当得百户之职。”

    连麻子听了夸奖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众将一眼,只听杨凌又道:“若你现在还是这样的想法,你便该做一杯子百户,再无升迁机会。”

    连麻子笑声嘎然而止,彭继祖“噗嗤”一笑,贼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话说,没有插口果然是对的。”

    连麻子喃喃地道:“怎么……大人觉得末将奋勇在前不对么?”

    杨凌正色道:“对,不过是你在任百户之职时才对。将领冲锋在前,自可鼓舞全军士气,使得人人奋勇杀敌。但你现在已经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军兵,我问你,刀枪无眼,你若冲锋在前,乱军中被敌人杀了,试问你那一千五百个兄弟何人指挥?群龙无首下会不会全军覆没?”

    连麻子虽然觉得杨凌问的有道理,可是为将者难道因为这个就临战畏缩吗?他的脸上不禁浮起不服气的神色,其他诸将也大多面露异色,只有三两个人似有所悟地沉思起来。

    杨凌指着山下在把总、哨长、什长指挥下十二合纵,十二分兵的健儿道:“这就是我不允许你们下山,放手让这些下级官佐独立带兵的原因。

    一直以来,这些将佐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一个应声虫,传声筒,只是负责传达你们的命令,既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能力,也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胆量。所以大将军成了军中至关重要的人物,才有什么临阵不可换将、三军不可夺帅一类的话。

    我却以为,一个只靠个人声望和勇猛鼓起全军士气的将领,是最失败的将军。你看,在这里,各支队伍行止战退皆一目了然。你身为将领随时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里,哪里占了上风,哪里趋了败势,随时发出命令,调遣调整全军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己先冲到前边去了,不要说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敌我双方的战局变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请你出面指挥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战死沙场,全军顿化一盘散沙,哪怕是倍于敌,也只能任人宰割,这是士卒无能,还是将领之过?”

    连麻子一时语塞,杨凌又道:“为大将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斩、万人敌,只要你能居中指挥,调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养成千人斩万人敌,那才是上将之才,那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致谢本来很朴素的道理听在这些从未意识到在卒子作用的将领耳中,真是新奇无比的理论,有几个从小卒子升起来的将领领会的最快,已经不住的点起头来。杨凌瞧他们一脸的信服兴奋,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没在军队呆过,否则写本儿《论军队基层建设的重要意义》,著书立说,将来没准儿能传下本《杨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山上地一片丛林,那里坡势较矮,林木也并不茂密,但是在这儿瞧了半响,却看不到林中有一个人影儿,杨凌不禁满意地笑了。

    杨凌从自己的亲军和督战队中抽调了三百人,要杨一清、韩林、韩武领了这些人正在林中训练,经过十多天来的苦训,看来已经颇见成效了。

    杨一清搜索、暗杀、设伏的本领一流,韩家父子武艺比杨一清还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猎,简直就是天生的山地丛林战高手,机关埋伏、循迹追踪的本领出神入化,有他们三人教授,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训练出一枝特种精兵来。

    杨凌已经要求南镇抚司特别提供一批专供锦衣卫侦缉、暗杀地专用军械了。他着意地看在眼里眼山林,继续道:“让兵卒们再练两天,等他们再熟练些,就该你们出手了。到时候你们各领一军,彼此以对方为假想敌,练练怎么行军布阵,怎么调兵遣将,让他们多些实战经验。”

    “诸位将军,要调兵遣将,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将,还要了解敌军的实力和攻防,真正上战场可不象在这里看得这么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鸡鸣驿葫芦谷那次险些全军覆没的大混战,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个好的斥候,有时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他们的一个消息,可以决定一场战争地胜败,世界上料事如神、洞烛先机的诸葛亮,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关守备笑道:“大人说的是,况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时候,我们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众将听了都大笑起来,这时一个士兵闪了进来,杨凌扭头一瞧,见是自己的大舅哥韩威。他立即向几位将佐点了点头,跟着韩威走了出去。

    韩威接了妻子回京后也投到军中来了。虽说这世道好男不当兵,可是毕竟比猎户或驿卒地位高些,况且这京营的军饷不但是全大明军队中最高的。军中主将还是他的妹夫。

    杨凌跟着他走到一丛树下,问道:“大哥,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韩威道:“这事儿奇怪,你查到的证据上鲍尽忱盗卖枪丸火药,甚至连卖与谁家、多少斤两都写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经呈进宫去了么,可是现在鲍参将和刘都司在狱中公开的罪名仍是贪墨一项,两人好端端地呢。”

    杨凌身子一震,惊怒道:“什么?他们还活着?他们到底走了谁的门路,连这个罪名都能掩盖下来?”

    韩威摇头道:“那折子你是呈给皇上的,可是检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给事中不知道从什么门路知道了内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发。”

    杨凌沉思半响,断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为我生死为卜,我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韩威吃惊道:“这一来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帅,擅离大营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参了。”

    杨凌道:“无妨,这两日弹药耗费已欲殆尽,皇上赐我双虎符,要征调弹药非我不可,顺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

    四月二十八日夜。京师大雨。

    这是久旱之后第一场大雨,从晌午直下至夜幕降临。暴雨倾盆如注。街上渺无人迹,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映着三两楼台下的灯笼闪着幽幽的亮光,两匹铁骑疾如旋风,便在此时冒雨入京。

    马上两名骑士披着蓑衣,微微俯身避着骤雨,雄健的骏马从雨水畅漾地大路上一掠而过。碗大的马蹄溅起的波荡瞬间被大雨抚平,哗哗地流淌着,一丝痕迹不曾留下。

    东安门北镇抚司,千户于永正坐在椅上品着茶水,笑眯眯地望着廊下串成线的雨水象帘子似的倾泻下来:年初他在京郊刚买了三顷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还以为这回要亏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这一场下得狠的,干得冒烟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盘算着,忽地两个披着蓑衣的男子从雨幕中急急闯入大厅,雨水从两人身上迅速流下,汇成了一条小溪。于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下着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杨凌一抬头,瞧见那翘着二郎腿地锦衣卫千户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德国贵族后裔,他一边解下蓑衣一边笑道:“原来是于大人,呵呵,怎么今儿又是你当值么?”

    于永见这解下蓑衣走过来的人穿着一身军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脸庞上几戳头发还在滴着雨水,脸庞被雨浇得,却一时记不起来他是谁来,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么?什么事擅闯我镇抚司衙门?”

    杨凌笑道:“于大人贵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杨凌,可还记得么?”

    于永“啊”地一声,一下子想了起来,最近风云一时的人物,他怎么会不记得。于永顿时满脸陪笑地道:“原来是杨大人,失礼失礼,你怎么……怎么着身打扮?”

    杨凌呵呵笑道:“这身衣服,回京方便,对了,牟大人在么?”

    他问的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牟斌,于永这人惯会钻营,知道眼前这个大兵打扮的锦衣卫同知是张提督面前的红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户钱大人都礼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带着钱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差遣,或许卑职可以效劳。”

    杨凌听了有些失望,这些事情他不便向于永说起,只好随口道:“哦,也没什么,本官回京办差,顺道来看看两位大人。”

    于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还没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热茶,说不定一会儿两位大人就……哟,可巧,大人回来了。”

    杨凌一回头,只见两顶轿子抬进了院中,知道了廊沿下,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从轿红急匆匆钻出,快步踏进厅来。杨凌连忙想前施礼道:“卑职杨凌,见过大人。”

    镇抚使牟斌神色凝重,紧绷着脸儿跨进门来,见了杨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随即不待他说话,立即道:“回来的正好,快快随我房中叙话。”

    杨凌见钱宁更在牟斌身后,也是神色惶惶地,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心情也紧张起来,当下急忙的一摆手,叫韩威暂且留下,跟着牟斌直趋书房。

    牟斌进了书房立即抢到书案前拾起笔来匆匆写了几行字,拿出印章盖了,递与钱宁道:“快,你立即着人快马去趟天津卫,请张大人马上回京。”

    钱宁应了一声,接过那张纸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杨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宁地道:“杨同知,详情一会再谈,你今晚务必要连夜赶回军营,恐怕随后着你率军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时晕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侯在宫中,看那情形,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TOP

随着声音,竹帘儿一挑,一个浑身黑衣,手执钢刀的大汉走了进来,他头上扎着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雪里梅骇然失色道:“你是谁?竟敢擅闯参将府,不怕杀头么?”

    那黑衣大汉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两边:“喀嚓”一声窗棱破碎,又跳进进个同样黑衣执刀的汉子,将她们围在当中。

    窗外月华泻入,远处鸟鸣虫叫,近处树影婆娑,说不出的静谧,可是这静悄悄的夜色中,杀气却溢满了整个屋子。

    黑衣大汉身后也跟进几个人,黑衣大汉狂妄地笑道:“我是谁,这事儿只怕你们同样查不明白了,黄泉路上,就做几只糊涂鬼吧。”

    他扫了一眼满地的帐本,眼中凶光一闪,陡地大刺刺地走了过来,指着唐一仙道:“把你怀中的帐本交出来。”

    玉堂春见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砚台就掷过去,那大汉一闪身避过了砚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见这几个女子娇娇怯怯,哪里放在眼里,所以从玉堂春三人面前冲过,毫无顾忌。

    这时韩幼娘猛地靠近,并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汉只觉得如遭雷劈,整条膀子又酸又麻,紧跟着韩幼娘闪身而出,纤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侧处,大汉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韩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为人质,不料大汉身后的几个杀手反应极为敏捷,虽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艺大出他们的意料,仍大喝一声,举刀边砍,四条人影挟着慑人心魄的烟烟刀光,掠起一阵风啸,一闪即至,势若雷霆。

    韩幼娘刀风袭身,一顾不得去站那受伤的大汉,当下硬生生拗腰后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脚将那大汉大横儿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扑上来的大汉,于此同时一柄钢刀呼地一声贴着幼娘的鼻子掠了过去。直至胸前。若不是这妮子小眯眯还不够挺拔,当下就得见血。

    韩幼娘一身冷汗,钢刀砰地一声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吓得一下子惊跳起来,韩幼娘几机不可失,挺起身来,一拳捣在那挥刀的喊的腋窝里,那大汉顿时钢刀脱手,瞪瞪瞪连退几步,右臂下垂,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

    韩幼娘身材娇小,体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韩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击敌人软弱易伤之处,大汉一退,韩幼娘立即拔下狭锋单刀,揉身而上,钢刀狂野地迎上了两个黑衣大汉,“铮铮!”金铁交鸣,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准地封架住对方的钢刀。

    韩幼娘腕力不足,今儿用的又不是最趁手地风火棍,一对上这几个武艺出众的刺客,震得她也双臂发麻,韩幼娘暗暗吃惊,凭着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这些人自然拦不住她。可是带着三个丝毫不懂武艺的姑娘,她哪能保证她们毫发无伤。

    韩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最唇长啸一声,把掌中一柄钢刀挥舞得密不透风,象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着我向下冲,前院官兵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地大汉正是鲍尽忠,韩幼娘的一弯嫩足在杨凌掌中把玩时如一朵羞涩的FR花,开过尚盈盈,实是说不出的可爱,可是踢在鲍尽忠的胸口却象是一只他秤砣狠狠地锤了他一下,鲍尽忠滚出老远,佝偻着身子,半响透不过气儿来。

    鲍尽忠吐出一口血沫儿,嘶吼道:“一个不留,统统敦了,把房子也给我烧了!”

    玉堂春三人虽然花容失色,却也不失胆气,眼见幼娘势若疯虎,强杀开一条血路,连忙鼓起勇气紧随在她背后,冲到了门口。

    韩幼娘一刀挥出,将竹帘齐刷刷削断,喝道:“快走!”随即一探手从门边桌上抄起还位来得及收拾地两跟筷子信手一拂,两支竹筷子一闪不见。

    身后跟上的两天大汉眼见她手向后扬,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子射空,另一枝贴着一个黑衣大汉的颊旁黑巾擦过,谨落,颊上一条血痕。

    鲍尽忠眼见三女揣着那本最重要的帐薄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几个翻滚抢到门边,一骨碌爬起来追了出来,韩幼娘被几个大汉缠住,只需须臾转身,钢刀立即沾身,心中虽急,却苦无办法救助,只得挥刀苦战,心中暗暗期盼府中士卒能听到啸声及时赶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楚脚下,雪里梅一脚塔空,“哎呀”一声尖叫从石阶上直滚下去,玉堂春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唐一下女跑在后边,瞧见一个黑衣大汉追出房来,赶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摆放着的花盆,狠狠地砸了过去,同时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儿快扶小梅走,去叫人来帮幼娘。”

    唐一仙不敢将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儿引,她一折身向侧旁月亮门奔去,边跑边不断抓起花盆掷向鲍尽忠。那本要命的帐册在唐一仙身上,鲍尽忠就向嘴边悬了一把草的蠢驴,想也不想便追着她过来了。

    月亮门外就是山野丛林,原任宁参将每天早上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条小径来。唐一仙象只小花鹿儿似的,在林中拼命狂奔,亏得她今日换了男装,否则早被裙子绊倒,饶是如此,径旁枝草藤蔓也刮破了她地衣衫,脸上也添了几道血痕。

    鲍尽忠胸口受伤跑得不快,眼见她越跑越远,耳听见身后那处宅院处人声鼎沸,想是已经被杨凌亲兵发现了,不禁着急起来,他一边追一边低低地怒吼道:“小丫头,交出帐册,我饶你不死,听到没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怀中那本帐册,芳心里反而一阵狂喜。

    他这么在意,看来这本帐册真的大有问题了,这几天进了杨家地门儿,杨大人从来不到她们屋子里去,对两个姐姐也不大说话儿,反而对她笑脸相迎很是客气。杨大人一定是喜欢了她了,如果把这本帐册交给他,岂不是更加讨他欢心?

    这一想唐一仙喜滋滋的,脚下也似添了几分力气。跑得更加快了。军营四周地树木被官兵们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离带,因此坡下不远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了然,那小丫头根本逃不下去。鲍尽忠眼见前边山路渐尽,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回头一瞥,一将那黑衣大汉扔出好远一段距离,看看前方出现两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地就象要择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过去,刚一转过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骇得她双手连摇,半响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处断崖,崖下有磷磷的光芒闪烁,好象是一条河。

    前无出路,后有追兵,还能往何处逃呢?唐一仙怀着一线希望回头望去。如水地夜色中只见那条黑影正匆匆从林间沿着小路追来,她地心顿时凉了。

    第一次上上杨凌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听了馆中姐妹讲述那位有情有义的书生为了心爱的女人,敢于得罪田底下力量最强大的人,她小小的心灵中就印上了一个让她无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三个女孩儿里,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缘。大家都以为她最开朗调皮,谁知道其实三个人里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坚强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怀,谁没有诗一样地梦?那个敢于为了心爱之人对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梦。她悄悄画过一幅画,画中的男子满面沧桑,风骨峥嵘,他站在高高的山巅上,清风吹动他的青袍,丝毫也不能移动他的脚步。

    那是她心中想象的杨大人的形象,他应该有最坚强的肩膀,可以为她撑起一方天空,他应该有一双最深情的眼睛,让她的心为他激动。

    当她真正见到杨凌时,一时还如法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个梦画上等号,他的样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里养伤,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是懒洋洋的,这副模样和她心中的梦实在相差太远。

    直到今日,他骑在高高的马上,身穿一身最神气的盔甲,从辕门外望上去,他威武帅气的身影好象虫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梦想。

    那一刻,瞧着这个英俊帅气的大将军,她的心真的动了,跳得从来没有那么快,杨凌的名字,和杨凌的形象开始在她心中重叠,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够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揽在怀中,让他抱着自己纵马飞驰,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现在,梦,始终个梦,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而且,这番心思,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或许不用多久,他就会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着泪从怀中掏出那本帐册塞入石缝内。想了想,她忽又将帐册抽回来,向回跑了两步,就搁在路边一块及膝高的石头背月一面上。然后拾起块石头,躲回巨石后面。

    鲍尽忠远远的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头大喜,看到她闪过巨石不见了,鲍尽忠急急地跑进来,刚刚绕过巨石,唐一仙就拼尽全力举起石头砸来。

    鲍尽忠大骇,慌忙向旁一躲,石头砸在他肩膀上,好象把耳朵也刮了下来,痛得鲍尽忠一声惨叫,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了。

    鲍尽忠一声狂怒的大叫,举刀便劈,这一刀势若疯虎,能一刀把人劈成两半,但他重伤之下准头不足,而且耳鼓受击,脑袋有些晕眩,这一刀斜斜劈在石头上,铿地一声齐柄断了。

    唐一仙这小妮子已知难以活命,存心拉上他垫背,石头一砸下去立即扑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向后拖去,鲍尽忠战立不稳,被这比他小了两号的小女孩儿硬扯到崖边,一瞧见下边断崖峡谷,鲍尽忠吓得魂飞魄散。

    他匆忙放下捂着左耳的手臂,脚跟抵住了岩石。用刀柄处的铁环狠狠地砸着唐一仙的肩膀,唐一仙痛得恩了一声,死药牙关,还是拼命地往悬崖方向拖曳,只想把他拖下悬崖同归于尽。

    一下,两下,稚嫩的肩膀被单刀柄上系红缨的铁环磕得骨头都快断了,鲜血渗出衣袍,唐一仙痛楚忍受,忽然大叫一声,死死地咬住了鲍尽忠胸前的衣衫,鲍尽忠被她一寸寸拉到悬崖边上,都快吓疯了,他大吼道:“疯女人,放开我。你他妈的!”

    鲍尽忠恶狠狠地抬起手臂,用刀柄狠狠地在唐一仙脑袋上砸了一下,“嗡”地一声,唐一仙眼前一黑,一股腥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来,流进了她地嘴里。她抬起头,怒视着鲍尽忠。鲍尽忠看着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又是一记狠狠地敲在她的头上,血流得满头满额,模糊了她的眼睛。

    唐一仙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一阵晕眩,松了手踉跄两步,一脚踏空跌了下去。身形在空中翻转。天下那轮红红的,朦胧的月亮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那轮血红的月亮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身洁白盔甲的英俊小将军飞马向她驰来,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舞。

    “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一定会!”唐一仙心底里微笑着想,软软的身子之坠谷底。

    …………………………………………

    天色大亮,参将府第三进院落已经烧为平地,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杨凌望着废墟愣愣地看了许久。幼娘拿着件袍子轻轻走过来,踮起脚尖为他披在身上,柔声道:“相公,你站了半宿了,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回去歇歇吧。”

    杨凌瞧见她的圆领箭袍沾了许多泥污草屑,还刮破了两处,不禁愧疚地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回来了?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跳进火场的心都有了,唉,你病刚好,又山上山下的找人,奔波了半宿,回去歇歇吧,玉姐儿两位姑娘正伤心着,你去劝解一下吧。”

    幼娘轻轻依偎进了杨凌,低声说道:“刚刚幼娘已经见过她们了。相公,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昨儿你飞马赶回,象疯了一样,眼睛红得吓人,幼娘都快吓死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我在酒宴上就觉得不对劲,鲍尽忱不是有气量的人,就算肯服软,也不会神态那么欣然,还有那个刘士庸,心神不宁的,我早该告辞离开地,回来的路上,瞧见山上起火,我怕你……,唉,跟着我,连进了京都是喊打喊杀的,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你受苦呢?”

    韩幼娘感动地道:“相公……,你不要再自责了,幼娘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富贵也好,贫穷也好,还能离开你吗?就算咱们现在在杨家坪,还不是一样要为了吃喝受苦,为了火着受苦?要防着山上的野兽,塞外的鞑子,要担心地里的收成……

    相公为我做过的,比我付出的百倍都多,天下间有几个男儿会为了妻子抗拒皇帝的命令?就算真的为你死了,死上一万次我都不怨。”

    韩幼娘拭了拭眼泪,说道:“只是……连累了仙儿姑娘她们,幼娘没能力保护得她们周全,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如今要让相公在太子面前为难,我……我……。”

    杨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相公不是在担心太子殿下,我只是想,如果不是我要她们帮忙,就不会给她们惹来杀身之祸。如今仙儿姑娘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

    他刚说到这儿,听到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杨一清走上阶来,抱拳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杨凌急道:“怎么样了?可曾找到唐姑娘?”

    杨一清道:“大人,卑职率人沿着山下河流穷索二十里。不见唐姑娘踪迹,下流十里外已经是百姓居住区,可是卑职向沿途百姓打听,却没人知道消息。如今满仓兄弟正率人继续寻找,卑职担心大人久等心急,是以回营禀报。”

    杨凌听说不见尸体,心中不禁浮起一线希望,说道:“继续寻找。实在不行拿我腰牌着地方官府协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杨一清抱拳施礼,杨凌又道:“鲍尽忠怎么样了?”

    杨一清脸上露出一丝诡笑,说道:“卑职弄晕了他,给他换上一身亲兵的衣服,鲍尽忱等人装模作样赶来救火时,卑职率着百余名亲兵当着他们地面堂而皇之地把人运出了城,现在已经进了锦衣卫的大牢。”

    杨一清顿了一顿,道:“大人,进了咱锦衣卫的人,他肚子里有什么就能说出来什么,肚子里没有的,想让他说他也照样说的出来,钱大人听说是你送去的人,特意趴在扳子上去看了看。很希望给你出把子力气呢。”

    杨凌虽然满腔愤怒和担忧,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都能骑马了,钱大人的屁股还没好么?”

    杨一清干笑道:“钱大人见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怕屁股一好,绝了人家表白心意的机会,所以准备在挺几天。”

    杨凌这才恍然大悟,他还以为钱宁对屁股有偏好呢,敢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点头道:“恩,供是要他招的,证据也是要找的,鲍尽忱一个堂堂的从三品大员,我杀不了他,张副将也杀不了他,我要找齐了能杀他的证据,再呈现给能杀他的人。”

    杨凌摸摸怀中的帐本,一字字道:“请钱大人费心多招呼招呼他,唐姑娘一日找不到,就不要弄死了他。哼!这回我不会再莽撞了,打蛇打七寸,鲍尽忱做了这么久的官儿,不会没有自己的关系,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再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今后不会再为自己树敌。”

    他握紧了幼娘的手掌,轻轻地道:“我不想再让我的人为我担惊受怕,也不想再让我的人为我受伤,至于鲍大将军,就让他再逍遥几日吧!”

    …………………………………………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行在官路上,瞧那旗帜仪仗,应该是王侯一级的排场。天近响午了,艳阳高照,一辆马车掀开轿帘儿,对轿旁骑马而行的中官道:“百顺啊,树阴下歇歇吧,我身子乏了,要下去走走。”

    “是,王妃娘娘!”那中官连忙高声喊道:“车队靠着树阴儿停下啦。”

    车队缓缓停在树旁的白桦林下,轿帘儿一掀,一个身着深青丝袍服,同色霞铍凤冠的四旬女子走下车来,轻轻舒展着腰肢,看着路旁绿油油的弄田道:“恩,这一出来走走,可就舒服得多了,一会儿给我把凤冠霞铍除了吧,还大老远地路呢,泛得上。”

    身后两个侍女蹲身道:“是,娘娘!”

    那王妃听到树梢儿上有鸟叫声,不禁喜道:“这声儿听着悦耳,把我的绯儿带出来,它也闷坏了呢。”

    一个小黄门举着个金丝笼子匆匆奔过来,王妃接过鸟笼子,从小黄门手中接过鸟食儿,逗弄着那只画眉鸟儿,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时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者迎了过来,王妃瞧见他笑道:“刘良呀,我在京里买的那几只八哥怎么样?还不会说话呢,回去好好侍弄着,捻舌头的时候小心着点儿,可别弄死了。”

    那个刘良陪笑道:“娘娘放心,娘娘心善地象观音菩萨一样。这些鸟儿跟了您,也算是有了福气了。”

    王妃一听不由笑起来,刘良趁机道:“娘娘,路上救的那个姑娘醒过来了,可是人好象傻了,问她什么都不记得,您看着可怎么办?”

    王妃听了微微一蹙眉,说道:“那姑娘挺讨喜地一张脸,怎么就傻了?走,看看去。”

    中官,侍女,刘良几人跟在王妃身边走到后边一辆马车旁,车厢里坐着一个姑娘,双手抱膝惊恐地望着走过来的人。她的头上裹着白色的棉巾,渗出几抹红色。俊俏的脸蛋儿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

    王妃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呐,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是遇到了路盗劫匪么?”

    姑娘惊慌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为什么在这里?”

    刘良说道:“这是山西代王府的李娘娘,娘娘心善,瞧见你晕在河边,就叫我救下了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呀,是什么地方人?”

    “名字?”姑娘怔怔地说了一句,忽然哭泣地道:“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王妃微微皱了皱眉头,刘良低声道:“娘娘,这姑娘脑子受了伤,现在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您看,是不是经过前边镇子的时候,把她交给官府?”

    王妃瞧了瞧那满面惊恐地女孩儿,哈下腰柔声问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可想得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我……”。姑娘眨着眼睛,脑子晕晕的,似乎看到了一个骑着白马、英俊不凡的少年将军正飞驰而来,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惊喜,意识中仿佛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名字,她刚要开口唤他,脑海中忽然又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姑娘懊恼地摇着头道:“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

    她这一拼命摇头,牵动头上伤口,忍不住痛楚地轻叫一声,捂住了脑袋,泪珠儿一颗颗滚落下来。

    代王妃见这姑娘长得俊俏喜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象那画眉鸟儿似的睇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瞧这姑娘,本来一定是个俊俏可爱的丫头,也不知道是被谁祸害成这样儿。

    唉!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交给地方官府,那些人能有什么办法?碰上个丧良心的,没地糟蹋了人家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什么都记不起来,就带她回大同吧,这么小个丫头,咱还养得起。”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那个中官颠儿颠儿的追上来问道:“娘娘,这姑娘伤好了是在外府当差啊还是送进内府?”

    代王妃把鸟笼子递给刘良,不悦地道:“咱府上缺使唤丫头么?我救老人还要人卖身还债是怎么着?”她一眼瞧见刘良,不由喜道:“刘良啊,你们老两口儿不是没个儿女?就收了这姑娘做义女吧,平时就帮你照看着我那些宝贝儿吧,没准儿陪着我那些机灵的小家伙,这脑子就能想起点什么来。”

    她呵呵一笑,走了两步又道:“多俊的姑娘呀,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可怜哪,回到王府,再找个好郎中仔细给那姑娘瞧瞧,对了,她还没名字呢,也不能总这么姑娘姑娘的叫呀,既然送给你家了,就叫……刘良女吧。”

TOP

第八十二章 黄米白米

左哨营第一司大帐前,六条红灯从杆上顺下,照得灯火通明。

    鲍参将和刘都司顶盔挂甲立与帐前,身后随着第一司的几名守备、千总,远远看见大营方向飞马赶来一群人,鲍参将与刘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带恭顺的微笑,看得身后一众将佐面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后恭耶?

    鲍参将满面春风,对别人的目光毫不在意。此人骁勇善战、累功高升,但为人最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哪里容得旁人触逆?不过一想到今天晚上之后杨凌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就心中喜悦,这时的惺惺作态也就不以为辱了。

    杨凌带着杨一清,满仓儿共二十亲卫,到了帐前纵身跳下马来,鲍参将瞧了杨凌打扮,又是一怔。这两日杨凌满营乱转,走到哪儿都是身着重甲,他为了迎合杨凌,此时营中众将也是顶盔挂甲,犹如马上就要上阵冲锋一般。

    可此时杨凌身着一身儒衫,连柄佩剑都没有带,轻步上前,足不沾尘,儒冠后两条飘带飞扬,说不出的俊逸,这一下子鲍尽忱领着十多个重甲绊身、战袍披挂的将军躬身相迎,倒象是王侯较场检阅三军,气势顿然又矮了三分,鲍参将只道杨凌纯心戏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杨凌瞧见众将甲胄在身,心中也有些奇怪,军中饮筵吃酒都这般隆重么,怎么没有一个穿便服的。不及细想,鲍参将和刘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礼。杨凌忙抢上一步扶起道:“诸位同僚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见的,何必大礼参拜?”

    鲍参将换上满面笑容道:“大人就职,末将与营中官佐还未曾设酒为大人洗尘,今夜月朗风清,辰光大好,难得刘都司设酒宴请大人,我们可要不醉无归呀。”

    杨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刘都司,见他神色紧张,脸上强作欢颜,一双眼睛却不住地瞧向鲍参将,不由暗暗提了几分小心。

    看来今夜的饮宴,未必那么简单,杨凌回头若有深意地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把手一挥,二十名亲兵立于帐下,手执马疆,寸步不移,杨凌这才满面堆笑,和鲍参将把臀入帐。

    …………………………………………

    参将府中,幼娘和玉堂春三女已清理出了半袋子帐目。雪里梅望望已经清理出来的帐册。搁下毛笔,揉着皓腕笑道:“幼娘姐姐,咱们歇会吧,瞧这样子,怕是清理个三两天呢,也不急于一时啊。”

    韩幼娘正分捡着帐薄,听了直起身来,一只小手轻轻地捶着腰肢,说道:“可是的呢,刚刚吃了饭,就麻烦三位妹妹又来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儿粗,也不说来看看你们,却跑去赴那个鲍大将军的筵了,真是对不住了。”

    玉堂春麻利地摆开四个茶杯,茶水流转、半滴不漏,斟满了先拈起一杯递与幼娘,半似开玩笑地道:“我看杨大人是很怕和我们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将军,难道还怕了我们女子么?”

    韩幼娘瞧她蛾眉半蹙,那一种低回宛转的神情,分明露着几分幽怨,心中不由一叹,“这三位姑娘怕是会催了意了,平素待我俨然是妾侍主妇的态度,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呢?

    都怪太子下了个糊涂命令,现在三个大姑娘摆在我家,我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才会接一仙姑娘入宫,到了那时候又如何安置这两位姑娘呢?”

    她接过杯来,瞧见玉堂春葱白儿似的手指,在灯光下肌肤温润透明,如同美玉,她不但肌肤白腻如玉,那股书卷般幽雅的气息更衬得她清丽脱俗,如同仙子下凡。幼娘不觉有些奇怪,这三位姑娘中,无论相貌,这位玉姐儿明显要超出雪里梅和唐一仙一筹,而且性格文静,颇有大家风范,怎地那位太子爷却对唐姑娘情有独钟呢?

    眼见玉堂春一双幽幽怨怨地眸子盯着她,旁边儿雪里梅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听着,幼娘只好含糊地道:“几位妹妹美如天仙,是个男子靠近了都会不自在呢,漫说我家相公,你没瞧我两个哥哥今儿与你们同来,瞧都不敢多瞧你们一眼么?”

    雪里梅忍不住红着脸道:“我们都是命薄如纸的女子,哪里有他们那些的好福气,杨大人未及弱冠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将来开庭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难事,到那时候姐姐就是一品诰命了。

    大人为我姐妹赎身使我们得脱火坑,我们心内着实地感激,情愿做一个婢女丫鬟,可大人现在也不发句话,这主仆的名分不早些定下来,我们见了大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呢。”

    听她口气,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幼娘明确她们的身份了,韩幼娘又好气又好笑,她瞟了这小丫头一眼,娇嗔道:“去你的,说的好听,相公若不是奉……逢见你们被人欺侮,哪会把你们三位请回来呀。做丫鬟?我家钱多烧地呀,花一万两银子买丫头?”

    花重金不是买丫头,那是买什么?韩幼娘一句话,玉堂春和雪里梅听在耳里,喜上眉梢,两位姑娘悄悄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团喜气:今儿总算得了幼娘的准信儿,再也不用半夜趴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猜想大人的心思啦,幼娘姐姐的话在杨大人心中可比圣旨还要管用呢。

    雪里梅端起茶来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露出匀称、白皙的手腕,起劲儿地磨着砚台道:“姐姐,我们再加把劲儿,争取今晚清理出来一袋,早日找到证据,咱家老爷才好整治那个不开眼的老鲍头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象个蝴蝶儿似的跑过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帐册儿来,韩幼娘不解其意,见只有唐一仙没有动弹,转眼瞧她,只见她坐在桌前,两条秀气的眉毛拧得弯弯的,紧盯着手中地帐册沉思,好象根本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她攥着笔杆儿在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忽然摇头自语道:“不对,这本帐一定不对劲儿。”

    幼娘听了忙走过去道:“仙儿,可是发现了什么?”

    唐一仙指着帐册道:“姐姐,你看这本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韩幼娘认真地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记载购买木炭的帐么……哦!是不对劲儿,这军营依山而建,有的是木炭可用,购买木炭做什么?”

    唐一仙嘿嘿“奸笑”两声,得意洋洋地道:“这不是问题,营中高级官佐,帐中取暖饮酒吃吃涮锅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她稍一点拨,幼娘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不禁兴奋地道:“不对劲,的确不对劲儿,这本帐册一定有问题。”

    玉堂春、雪里梅闻言急忙凑过来问道:“发现了什么?给我瞧瞧。”

    韩幼娘指着页上道:“你们看,在帐上记着去年五月,购买木炭五百斤,下边是支用情况,再看这里,八月十四,又购买木炭七百斤……,为什么本该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时节用的却这么多?”

    玉堂春瞧了说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杂物都是记在一本大帐上,为什么独独这些木炭却单独立帐?可是……帐上记的耗费的银两数目并不大,这几文钱算什么?”

    唐一仙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道:“君不闻白米黄米乎?”

    玉堂春和雪里梅听了齐齐一声叫,说道:“不错,这事不无可能。”

    白米黄米案不过是几年钱的事,这事儿当时名震京师,家喻户晓。幼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里梅却是知道的。

    当时弘治帝宠信的大宦官李广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长生不老之术,着锦衣卫去他府上搜寻,却搜出本帐册来,记载家中黄米白米的数量。当时弘治帝不解其意,还在奇怪李广家人口不多,何以购入这许多米粮。经大臣解说,才知道是指黄金白银的数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里梅兴奋地道:“不错,价钱作不得准儿,一两可以指一百两,一千两,但这木炭到底指的什么呢?”

    唐一仙抢过帐本儿,宝贝儿似的揣进怀中,兴奋得脸蛋儿通红:“这个,等我告诉杨大人,他自然能查个明白。”玉堂春和雪里梅瞧她好象生怕别人抢了她功劳似的,不禁相视频一笑。

    便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这事儿只怕杨大人是查不明白了。”

TOP

第八十一章 各自筹谋
+

杨凌瞧见爱妻和三个女孩子惊羡的眼神儿,雄性心理急剧膨胀,也不急着下马了,他昂然端坐马上,待士卒们将栅栏推开,才双手推鞍,威风凛凛地闪身下马,很潇洒地跳到了地上。

    战袍里缀着四十多斤重的铁叶子,这一跳加上下坠之势,杨凌一个踉跄,差点儿被带趴下,幸好旁边两个小卒赶紧抢上来扶住了他。

    杨凌扶了扶歪了的头盔,讪讪笑道:“呃……身上的伤还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玉堂春见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吃”地一笑,赶紧又掩住了嘴巴。杨凌脸有点热,不敢再看几位姑娘的脸色,急忙上前对韩林施礼道:“岳父,小婿正想着你们也快到京了呢,快请营中去坐吧。”

    韩林父子听吴杰传讯,说杨凌抗圣旨带幼娘九城寻医,只怕进了北京连给人收尸都来不及,故此忧心如焚地日夜赶路,一路不敢歇息。

    进入京师范围,就听到沿途百姓轰传杨凌的事迹,那拒旨救妻的故事传的五花八门,不过结局倒都相同:侍读杨凌有情有义,当今天子英明无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没有下雨,不然感天动地版杨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父子四人赶到杨凌家中,只见莺莺燕燕,群雌粥粥,把个老实厚道的韩林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两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气纳了四房妾,这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说出唐一仙的身份和她们的来历,韩林才恍然大悟。

    雪里妹三人在家里呆着无聊,见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杨凌,便也兴冲冲的跟了来。女人出门颇多不便,何况四个姿色靓丽的女孩儿。

    三人有时偷偷上街游玩,做过几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来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与她穿,八个人只留了小云看家,都赶到军营来了。

    见杨凌招呼他们进营,雪里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担心地道:“杨大人,军中不许女子进营地,我们进去……这方便么?”

    杨凌对这些小节不甚在意,家属探望有什么不许的,何况她们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杨凌摆手道:“这有什么,难不成大家在营外叙话?况且……呵呵,你们爱的正是时候,我恰好有事情请你们帮忙。来来,里边请,咱们慢慢再谈。”

    几位姑娘脂粉气太浓,把门儿的小卒早瞧出端倪来了,只是不敢声张。杨凌引她们进来,带至参将帐中摆酒款待,席上一唠叨才知道韩威在鸡鸣取了张家姑娘为妻。如今成婚已经月余了。

    杨凌本有心让韩家兄弟进京后在家中住上一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儿郎,一面是俏丽佳人,说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谁料韩威已经成了亲。

    韩武虽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可身边摆着三个如花似玉,便体幽香的小美人儿,他看也不看,倒是对杨凌帐中的兵器盔甲爱不释手,不停地摆弄着,连饭都没吃一口,看样子双方也是根本不来电了。

    玉堂春三人听杨凌向韩林等介绍了这两日入营就职发生的事情,顿生同仇敌忾之心,况且清理帐目抓贪官扮青天大老爷的事情实在有趣,一吃罢饭便催着杨凌赶快去把帐册取来要一显身手。

    杨凌吩咐亲兵带了人去采办司,和杨一清把所有帐册都运回了帅帐。杨凌这套参将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缓坡建筑,公分三进院落,每进院落间都要拾接而上,张薄运到径送到第三进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铺了一地,又拿来笔墨纸砚请几位姑娘清理帐目。

    玉堂春三人是学过算帐理帐的,那些混乱不堪的流水帐目一看就懂,不过杨凌见她们清理起来虽抄的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记帐法,想要归类统计加减收支十分麻烦。

    杨凌干脆拿来一张纸,画了个简单的三栏式表格。想三言两语给姑娘们解释清楚资产负债的借贷关系明显不太可能,杨凌用了最简单的收付记帐法,在表眉上标记好帐类,唤过她们讲解了一番。

    这种记帐法通俗易懂,记载的帐目清清楚楚,而且逐笔结计余额,几位姑娘底子扎实,人又冰雪聪明,听他稍一讲解,便觉得这种记帐方法的高明之处来,只是杨凌边讲边在纸上画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号,四位姑娘可没一个认得了。

    杨凌见她们三言两语便听懂自己所说的记帐方法,教授阿拉伯数字还不轻而易举,不料123456对这些习惯了用文字记帐的姑娘们来说并不好接受,每结出一笔数字,她们总习惯性的先写出汉字,才一个数一个数对照着翻译成鬼画符。

    慢慢的,每个人清理一本帐之后,才渐渐适应了这种简练而新奇的数字,四人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

    杨凌见四位帐房先生忙得热火朝天,连幼娘都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反腐斗士,根本没空搭理他,想想老丈人还被扔在大厅里,便匆匆赶回了前厅。

    一进门儿韩满仓就兴致勃勃地跳过来,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过了,想在你军中当兵,你是大将军,可做得了这主么?”

    韩武正拉开杨凌那口宝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时也眼光炽热地看着他,杨凌沉吟一下,看向韩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韩林笑道:“他们既然喜欢,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知道凌儿是否为难?”

    杨凌这才点头道:“征兵入伍的权力我还是有的,况且我马上要清理吃空饷的事。估计军中必有不少空额。”

    满仓儿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将军,就给我个把总当当吧,我在鸡鸣驿看把总带兵好生威风,快羡慕死我了。”

    韩林闻言立即道:“这可不行,凌儿,不可答应他们!”

    满仓儿睁起眼睛道:“为什么不行?姐夫管着这么多兵,分给我百十人管着怕什么?我就不信凭我的武艺那些兵丁敢不服气?”

    韩林对杨凌道:“凌儿,你让他们当兵我不反对,但是必须从士卒当起,想升官凭自己的本事,如果任人唯亲岂不叫人戳脊梁了么?”

    杨凌笑道:“凌儿也是这个意思,满仓儿,你看姐夫这官儿来得容易,不知道军中多少将领不服呢,从兵丁做起才能孚众望。才能多学到些新本事。我这军中许多哨长,把总都不认识字,你和两位兄长武艺超群,又读过书,好好干下去,自可累功升官。我真要现在就给你个官做,说出去光彩么?”

    韩武,韩满仓听姐夫说得在理,都点了点头。杨凌又道:“目前你们刚如军中,我看……咱们的关系不要声张出去,虽说内举不避亲,我相信你们的本事,可总有人喜欢嚼舌根子呢。还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鸡鸣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艺,不如一起留在军中,你看如何?”

    韩威插嘴道:“爹,姐夫说的在理儿,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师住,你留在这里也省得牵挂。”

    韩林有些动心,迟疑地道:“那……难道你一个人返回鸡鸣去么?”

    韩威看了杨凌一眼,脸庞略有些红:“儿子虽然读过书,却没有功名,这番回去也不过是做一辈子驿卒罢了,如果能入伍当兵,说不定能够建功立业,荣耀乡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这么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杨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阅士兵花名册,父子同军,兄弟同军的多着呢,就这么定了吧。幼娘一个人在家里我总怕她闷着,有嫂子来陪她,那也好得很呐!哈哈,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们了,有你们助我,我这秀才带兵就有了底气了!”

    …………………………………………

    鲍参将坐在炕上面色阴霾地饮着酒,眉头蹙成了一个大疙瘩。

    鲍尽忠坐在对面,焦急地道:“大哥,这个小白脸够阴的啊,嬉皮笑脸的这软刀子就捅下来了。他现在把整整三麻袋帐册全拿去了,虽说我本来记得就不全,里边又乱七八糟的,可要万一被他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那可怎么办呐?”

    鲍参将听得心烦,他端起杯酒来一口饮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着你呢,真查出来了,大不了打顿扳子赶出军营,我再托人给你换个差使。哼!这么点事儿张、刘两个副将还不睁只眼闭只眼?你以为他们屁股就干净呀。”

    鲍尽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来,那事儿要是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鲍参将听了大吃一惊,他愤怒地道:“什么?你这蠢货把那东西也记在册子里了?”

    鲍尽忠苦着脸畏畏缩缩地道:“大哥,那东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运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担着风险,货出手了才肯付银子,我不记在帐上那么零零碎碎的哪记得住呀?”

    “混蛋!那你不会单独立本帐册么?怎么连这也交出去了?”鲍参将真的急了,若不是这个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鲍尽忠叹息道:“我是单独定册放着的,可谁知道杨凌那个亲兵简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双眼睛太毒了,他屋里屋外走了两圈儿。能藏的东西一件也没落下。全被他翻出来了。不过,……册子上边我记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刘士庸从侧首站起,在屋子里胡乱踱步,神色不宁地道:“鲍大哥,再这么斗下去我们要吃亏的,如今我军中的饷银发不下去。士卒牢骚满腹。昨天他又放出话来要查我的空饷,现在下边一些将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们服软罢了,这小子后台硬,他又不是个善人,并不好惹呀。”

    鲍参将铁清着,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军中混了三十年,会怕他一个毛头小子?会斗不过他一个雏儿?他查,拿什么查?那些帐本儿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说……那些东西……”

    鲍参将咬着牙一阵冷笑:“那些东西的用量根本没法估计,谁知道我们平素演武能耗费几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对,心中有所怀疑,既没人证,又没物证,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疑虑,他能把我一个从三品的将军怎么样?”

    刘士庸迟疑一下,缓缓摇头道:“大人,你没注意么?他来时带了两个亲兵,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另一个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唉,咱们应该多打听打听他的背景的。我现在才回过味儿来,他来的时候可是东厂樊督公亲自送来的呀,会不会和东厂有瓜葛?”

    鲍尽忠听得倒抽一口冷气,鲍参将眼皮子也不禁一阵急跳。这时一个亲兵匆匆奔了进来,说道:“大人,小的查过了,杨参将调走了帐目不是自己在查,而是从营外带回来四个师爷,现在正在参府帐下后进院子里查着帐呢。”

    “啊!”鲍参将伏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个杨凌!真下本钱啊,当我老鲍是善男信女么?”

    亲兵又道:“大人,这四个师爷,其实是乔装打扮的年轻女子,把守辕门的几个兄弟都亲眼所见,杨参将想必也怕人多眼杂,所以把她们安排到参将府最后一进半山腰上那撞院落中了。”

    鲍尽忠喜道:“好呀,他身为住讲,竟将女人带如军营,咱马上参他,带了张副将来抓他个人脏并获,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说话。”

    鲍参将翻了翻眼睛道:“擅带女人进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不过是打20军棍,这小畜生细皮嫩肉的,挨了锦衣卫的三十班子,才两天功夫就能骑马了,明显有人放水,你以为张春,刘绍忠那两个人是蠢材,他们就不懂得放水么?

    再说,打他20军棍能出得了这口恶气,我还被他牢牢地控制着。冷冷的眸子扫视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亲兵会意,忙退出去掩上了房门。

    鲍参将缓缓坐下,双手伏案道:”你们近前来!“待二人靠近了,鲍参将脸皮子抽搐了一下,阴鸷地道:”依我之见,一不做,二不休,拼他个鱼死网破!”

    刘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带得酒杯哐啷一声滚了出去,酒水洒了一桌子,刘士庸脸色大变,颤声道:“万万不可!大哥,此计不可行,堂堂一位参将在大营遇刺,必定朝野震动,我等性命休矣。”

    鲍参将阴沉地一笑道:“谁说我要杀他了?我要杀的是那四个查帐目的假师爷!”他指着刘士庸道:“你今天晚上宴请姓杨的,就说本官有意与他言和,他也去赴宴,他必定以为我们已服软低头。

    尽忠,安排绝对信得过的兄弟乔装打扮,撬开后山栅栏,制造盗寇入营行窃的假象,然后直扑参将府中,把那四个女人给我杀了,帐本付之一炬!”

    鲍参将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狞笑道:“在他营帐中死了四个年轻女子,他就是晓得是我干的,谅他也不声张不得,哼哼。就算杀鸡敬猴还震不住他。没了帐本他也查不明白把团理不清楚的烂帐。到那时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

    韩满仓年纪小,杨凌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亲兵,然后陪着韩林和两位大舅出了帅营,先奔第一司。连得绿见识了杨凌剥军权,缉贪墨,查空饷的老辣手段,对这位年轻的掺将心生敬畏。他送来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都安排妥当了,杨凌陪着韩威步出辕门,两个人沿着绿柳树荫行了一阵,杨凌终于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后请代我问好黄县丞,王主薄,江把总几位大人,另外……。马怜儿姑娘可还好么?”

    韩威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妹夫也能够忍的,直到现在才出言询问,他捂着嘴巴轻咳一声,说道:“黄县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顾。马姑娘已随商队扶官返回金陵了。”

    马怜儿的事情,他们父子兄弟心中都已经默认的了,自从知道杨凌为了小妹抗圣旨的时后,韩威心中跟是无一丝嫌隙,更觉得那位马姑娘处境可怜。便道:“听说马昂要把妹子许个一毕都司为妾,那日马姑娘飞马送你,毕都司在人前失了颜面,已经辞了这桩亲事,马昂失宠,在军中颇不得意,你走后第二日就跑到驿署,和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见到马昂去看过她。”

    杨凌巍然一叹,对着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现,只是闷头前行。

    韩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马姑娘自你走后,便细净铅华,白纱覆面,再不在人前抛头露面了,我在驿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粮菜蔬时才能见到她。”

    他说着顿了一顿,从怀里摸出一物道:“怜儿姑娘返回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这件东西,说是……如果你有书信往来时,请人代送与你,我刚接了不几日,这次有机会来京城,我就给你带来了。”

    杨凌停住步子,接过一看,却是一只绣着鸳鸯戏水的墨绿色锦袋,袋口都用细蜜的针线缝死,韩威叹了口气,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将军,多情种,你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对你再无二话。怜儿姑娘对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时候,托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杨凌目视韩威远去,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锈囊,茫然地坐在路边大石头上。

    春风拂来,身畔柳枝拂动,拨在他的肩膀上,也拨乱了他的心。

    对于幼娘,他们彼此的感情如同水乳交融,那种刻骨铭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认为爱是专属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对于怜儿,似乎更多的是怜悯和责任,可是离开鸡鸣驿后,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儿,同样牵绊住了他的一缕情丝。

    这个世界,人们的爱情观念和他的时代相差太远,在这里待的久了,有时候他也茫然的去想,到底哪种观念诠释的感情才是正确的,爱情到底是不是天生专一的,排他的呢?还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灌输给了他这么一种观念?

    感情中最深沉,最伟大的应该是亲情了,亲情比爱情更能经受考验,也更加深厚,亲情可以同样施与几个亲人,并不会因为对于一个人的爱就薄弱了对于另一个人的感情,那么爱情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发誓,为了他深爱的幼娘,他死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为什么心头有时候,还能浮起另外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呢?

    杨凌似乎又看到那个白衣胜雪,周身无出不媚的少女轻盈地沿着山路走来,如同一枝绰约朦胧,弱不胜衣的芍药,在向他嫣然微笑。

    他低下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锦囊,弯起甲衣上的绊扣儿挑开丝线,从锦袋中扯出一方白手绢,双手轻轻将它展了开来,一行行娟秀婉约,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帘:“

    君似明月我似雾,

    雾随月隐空留露。

    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

    衣带渐宽不觉苦。

    惜叹年华如朝露,

    何时衔泥巢君屋?

    三十六轮明月后,

    当为君作霓裳舞。

    …………………………………………

TOP

第八十章 佛也发火


杨凌仰天打个哈哈,连连冷笑道:“刘都司带的好兵,果然辰时三刻来集合了。”

    刘都司一脸桀骜不逊地道:“大人将令如山,既然说辰时三刻集合,末将自然是不敢迟了,可也不敢早了。”

    杨凌与他挑衅的目光一触,心中忽地一震,意识清醒了过来。刘士庸神情间毫无惧色,分明是抓着了自己的语病,今日若想按军法治他的罪,他必以执法不公抗命上告,这般一闹,牛皮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全军上下还有何人敬畏?岂不正岁了他们的意愿?

    杨凌按着剑柄,连吸几口大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站在台上一言不发。刘士庸见他语塞,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们没个规矩,末将回本阵整理队伍!”

    他翻身上马赶回第三司,手中马鞭挥得呼啸满天,大声叱喝道:“参将大人有令,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尺了鞭子伺候。”

    其余两司的军兵见他赶羊一般的耍宝,不禁都纷纷窃笑起来。杨凌冷笑着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较场,任由刘士庸耍宝。刘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已经被整治的威风扫地,灰头土脸了,这才约束好队伍,一本正经地奏道:“启禀参将大人,左哨军第三司集合完毕,请大人示下。”

    杨凌恍若没有听到,自顾瞧着台下的中军官问道:“中军,鲍参将何在?”

    刘士庸抢着道:“卑职正要启禀大人,鲍参将昨儿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发的重了,着卑职向大人告假呢。”

    杨凌瞧了他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刘士庸看了心里一惊,暗道:“我是不是玩过火了。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杀的,真能把事情闹大让他灰头土脸地走人么?”

    他提着小心,只听杨凌若无其事大说道:“这倒是了,昨日便听说鲍参将患了病,本将刚刚到任,诸事忙碌。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他呢,一会儿演武散了,刘都司陪我去看看鲍参将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演武,军中将士甲胄齐全,为何手中却没有兵器?你们平日演武都是如此么?”

    连得绿在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机营接近皇城重地,恐惊了宫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时才动用火器。将队伍拉进山中训练,平素演武只演阵法,队列什么的。”

    杨凌昔日见过边军的火攻队,那种乌合之众的打法着实惨不忍睹,自从得知调任神机营后,苦苦想了半响后世练习兵之法,以及在当前火器的技术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击速度。

    火器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客星便是敌人的骑兵,如果能将三段式和三列式射击法教授给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骑兵,必成一枝奇军。这时听了连得绿的话,他不禁皱眉道:“神机营以火器见长,每个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练使用枪械?司库官,去取枪械火炮来,全营开拔,本将要入山训练!”

    司库官躬身道:“大人,火攻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绶再能取出,请大人颁下手谕,再者,火药炮弹等物由鲍副参将掌握,没有他的令符也是动不得的,您看……”

    杨凌听了缓缓后退两步,坐在亲军安置好的帅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暂时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属平素是怎么训练的,今日照旧吧。”

    刘士庸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其余诸将看向杨凌的目光都失了几分敬畏,多了些鄙夷。杨凌若无其事,只是用心观察三司操练各自部属。

    神军营平素的训练就是队列行走,排演阵法,一套套早已经练的滚瓜烂熟,倒真是极为熟悉,队列走得可以媲美仪仗,那阵法演起来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来来往往,花里呼哨,看得人眼花缭乱,颇具欣赏价值。

    这些穿着重甲的官兵队形走得漂亮,各种阵式的转换更是巧妙无比,加上身着重甲,脚下沉重,举止间铿锵作响,在较场上闪转腾挪,尘烟四起,看得人热血沸腾,一眼瞧去还真象一只虎狼之军。

    杨凌瞧在眼中,想起当日鸡鸣驿下和葫芦谷中乱军厮杀的场面,两相一加比较,顿时觉得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用来表演检阅固然好看,可是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看得无论至极,但身为住将又不宜离开,只得坐在那儿耐心等三司演武完毕。演武结束,杨凌立即带了亲兵,随刘士庸一齐驰往鲍参将地营帐。刘士庸见他神色随和,还道他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故此来向鲍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渐消。

    鲍参将的营帐在大营最里边,是倚山而建的一个四合院儿,门口有四名亲兵站岗。杨凌随着刘士庸进了鲍参将的卧室,只见鲍参将靠着被子半躺在炕上,头上搁了一条毛巾。

    刘士庸道:“鲍大人,杨参将听闻你卧病在床,特来探望。”

    鲍参将见了杨凌连忙作势要挣扎下地,口中连声道:“一点小病罢了,怎敢劳动大人您呢。卑职这几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实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点兵演武,观我军威如何呀?”

    杨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将半掀开的被子替他盖好,微笑道:“宁大人和鲍大人带兵有方,军威严整,本将是大开眼界啊。呵呵,本将听说鲍大人病了,本该马上就来探望的,可是三军齐集较场,不好晾在那儿,所以过来的晚了,鲍将军莫怪呀。”

    鲍参将趁势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什么。还是军中事务要紧。大人年少有为,咱们左哨营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趋壮大,末将老了,实在是没什么了。”

    杨凌淡淡一笑,瞥了刘士庸一眼道:“本将毕竟是文人出身,不知道军中规矩,要向老将军讨教的东西多着呢。这不,我昨儿个吩咐三司今日辰时三刻较场侯命,结果一时有欠考虑。说成辰时三刻较场集合,刘都司准时而来,还被我误会,把他训斥了一顿,本将现在想起来还惭愧得很呢。”

    鲍尽忱吃地一笑,看了刘士庸一眼,乐呵呵地道:“大人这样说也不算说是说错了,呵呵,不过……演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迟了就迟了,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这些兵痞呀,用不着太讲较的。”

    杨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鲍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将扶持协助,军中上下一体同心,还何须烧什么三把火呢?所以老将军可要快些好起来呀,虽说军中没有战事发生,可平素的杂务,本官一时还处理得焦头烂额呢。”

    鲍尽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宠青睐。岂会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呵呵,太过自谦了,这两日军中无帅,我只得强自支撑,现在杨大人来了,我总算可以好好静养了,军中诸多事务,都要请杨大人多操心啦。”

    杨凌立即起身道:“应当的,应当的,既然鲍将军病体未愈,那就好生静养,军中的事情也不必过于牵挂,本官这就告辞了。”

    杨凌走到门口儿,吸了吸鼻子,嗅着屋子里一股地酒味儿,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丢下鲍尽忱和刘士庸愕然相对。

    …………………………………………

    “柳彪,你马上赶回锦衣卫,如果张大人回了天津卫,就去找钱宁钱大人,再去东厂面见范公公,请厂卫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点鲍参将喜欢吃的作料儿。一清,走,咱去找中军官聊聊。”

    “胡中军,本将刚刚上任,对原来正副参将的职司还不太明白,你且给我详细说来。”

    ……

    “好!本官晓得了,鲍参将卧病在床,不能劳累,本将责无旁贷。书记官,记下了,从今儿个起,军中大小事务概由本官接管,粮草,军资尤为重要,没有本官印绶不得支用。借支钱粮的,迎来送往的花销没有本官签字,不管是谁,概不销帐。另外,明日就是发饷的日子吧?第三司的军饷暂不要发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诉状了,说第三司有几个哨长把总冒领饷银,待我查明之后再说吧。”

    “这些下级小的,冒吃空饷,败坏军纪,必须严加管理。今后什长以上的军官升迁调动,必须本官点头,否则概不生效。”杨凌冷笑着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今儿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请连都司。”

    那个彭大胖子不是喜欢做墙头草么?好,那就先在墙头上晾着吧,省得上赶着不是买卖。

    中军官暗暗拭了把汗,这位文质彬彬的参将大人厉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鲍参将给剥光了,以前也见过军中将领彼此勾心斗角的,都是到处收买人心,建立人望,时不时的还要较量一番武功,谁用过这么阴损的招儿呀。

    中军官负责军中内务,京营地内务官可是费差,今日见识了杨凌的手段,这位胡中军生怕杨凌大人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再不辞辛劳的把自己的营生也抢过去亲自干,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请放心,卑职马上通知鲍大人,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杨凌听了眉头一扬,冷声道:“不是说了鲍大人卧病在床,诸事不必请示了么?本官的话你也不听?”

    胡中军慌了,连忙道:“大人误会了,我说的鲍大人,他不是鲍大人,不是,我说的鲍大人,不是鲍副参将,是他的堂弟,左哨军采办观鲍尽忠鲍大人。”

    “哦?”杨凌眼睛一亮,马鞭在掌中轻拍两下,才呵呵笑道:“军中采办官?那咱们大营五千官兵吃用开销都是他负责采买了?‘

    第二日,东哨营发放饷银,第三司官兵一角银子也没领到,该司的官需官得到的口讯儿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纸包了石头丢进参将大人的卧室,举报第三司有几个把总虚报,冒领军饷,所以第三司的饷银要袋总兵大人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发下。

    军需官被刘士庸一通臭骂,又跑去追问参将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查个明白……参将亲兵柳彪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参将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顿营务,因为今儿一早参将大人的早饭里居然吃出个死蟑螂出来,参将大人为此大发雷霆,主将的饭菜都这般模样,那普通士卒还是人吃的东西么?所以爱兵如子的参将大人正在查办军中的采办官呢。至于查空饷的事儿,回去等候小弟便是。

    杨凌真的怒了,五千军兵众目睽睽之下,一再戏弄三军主将,真是佛也发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准备承担相应的责任吧。杨凌没带过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两件花丝,一个人事权,一个财权。限制住了这两样,什么资历,威望,德高望重,都纯属扯淡。当兵的没有饷银可拿,他还管你是老几?当官的跟着你没前程,肯继续傻冒的也不过。

    采办司里,鲍尽忠直着脖子冷笑道:“参将大人,五千条壮汉呐,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进去多少棵呀?哪有那么多清楚的帐目?再说那些肉食,大人们签了条子就来支用,诺!”他扯过一个大麻袋,指着里边乱七八糟的帐本道:“下官每日采买,往返就得好几趟呢,身边人手又少,会记帐的压根儿就没几个,能算明白的更没有了,这流水帐谁理得清楚呀?反正下官是没有贪墨一分银子,大人不信,尽管去查好了。”

    杨凌瞧着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贷的流水帐,也不禁头痛,取了人事权财权固然可以压制鲍尽忱的霸气,但却不能剥夺他掌管军械的权利,枪,火分离,是皇家彼此牵制的手段,要想让他乖乖服软,从此言听计从,配合他的练兵计划,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贪污军饷的证据,还怕他不乖乖服帖吗?可这些帐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楚啊?

    杨凌正在发愁,中军官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叫道:“大人,你的兄弟来军中探望,下官不识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进营来,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杨凌一怔,莫非是东厂或者锦衣卫又派来一帮只会喊打喊杀的刽子手来帮忙了不成?他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杨凌踢了踢那个大麻袋,说道:“鲍采办,你不用嘴硬,这三袋子东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这儿看着,本官先去辕门看看。”

    半人高的辕门栅栏站着几名兵丁,外边还有七八个人,杨凌老远就看见那个身材魁梧结实的大汉就是岳父韩林,岳父寻到这儿来了,不消说,幼娘一定也来了,杨凌喜得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马如飞,驰至辕门口一勒马僵,高声喝道:“快快打开辕门。”

    几名兵丁扭头瞧见参将大人到了,连忙翻身拜倒,齐声道:“参见大人。”

    这时只听栅栏外一声娇嫩的惊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将军!”

    杨凌定睛一瞧,见说话的是个握着折扇的小书生,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一袭青绸衫,头戴公子巾,唇角一颗每人痣,那模样儿比漂亮女子还要娇悄三分。杨凌只觉得这少年的模样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两眼,忽地惊叫一声:“是你!?”

    那小书生方才只瞧见他侧面,见这位顶盔挂甲的少年将军英武不凡,正瞪着一双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见他转过脸儿来,不由惊喜地指着他叫道:“啊!是……是他!”

    杨凌这时才瞧见那小书生身旁一水儿还站着三个公子,两个俊俊俏悄,粉粉嫩嫩的穿着浅紫色书生罩袍,旁边那个却是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紧腰窄袖袍,喜眉笑眼,丽质盈盈,可不正是韩幼娘么……

TOP

第七十九章 再失一局 ++

杨凌笑呵呵地缩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鲍参将走去,神色间并无愠意,方才忽然被鲍尽忱戏弄了一番,杨凌心中的确又羞又恼,不过他也明白空降部队一向最容易招致原班人马的反对,况且杨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对了眼儿,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窜到这位将军头上。

    想到这里,杨凌便心平气和了,对这位铁塔般魁梧的将军充满敌意的举动,不免有种怜悯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鲍参将,把着他的手臂缓步向点将台上走,边走边对张副将道:“大人,怨不得鲍将军误会,圣上恩宠,所以颇多赞誉之词,杨凌年未弱冠,气质风度本就比不得鲍参将戎马半生的威风。”

    张春见他有意和解,暗暗松了口气,他瞪了鲍尽忱一眼,转首对杨凌干笑两声道:“这厮是个莽撞人,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倒是条好汉,但却没有识人之明,才闹出这误将冯凉的笑话,杨参将今后与他为袍泽,可要多多担待了。”

    鲍尽忱见杨凌拿他的戏弄毫无办法,心中正在得意,听了张副将的话,心中十分不悦,他一向自视甚高,虽然知道张副将是一番好意提他开脱,仍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肩膀一抖,刷地甩开了杨凌的手。

    张春见他官迷心窍,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脸色一变,神情间溢起几分怒意。杨凌见这位鲍参将这般不识抬举,当众再次折了他的颜面,心中有些愤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转身向张副将走去,与他比肩而立。这一来,鲍尽忱独自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全副披挂。直愣愣的忤在那儿。倒似成了他的亲兵护卫。

    杨凌向张副将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鲜明的劲卒肃然伫立,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吹旌旗,猎猎作响。杨凌目光一扫,只觉得这些兵卒虽然队列整齐,衣甲鲜明。瞧起来威武无比,却总象是少了一股气势。

    他忽然想起鸡鸣驿驻扎的边军,那些人虽然痞里痞气的,一旦列队而战,却是煞气冲天,那种往来纵横,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是战场厮杀中培养出来的气概,而这些人站得虽然笔直,队列整齐无比,却明显少了那种虎虎生气。

    杨凌微微一笑,目光随意地向柳彪一扫,说道:“柳彪,杨一清,台前听令。”

    杨一清马僵丢给张副将的亲兵,匆匆走到台前,与柳彪一起单膝跪地。杨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亲随,本将今日任职神机营左哨军主将之职,你二人今后也入军中,为我亲兵!”

    二人抱拳施礼道:“卑职遵参将大人谕!”杨凌点了点头,跨前一步,面向全军战士,却不唤他们起来。

    鲍尽忱方才故意装做认错了人。领着全军将士向柳彪大礼参拜,借辩白之机狠狠羞辱了杨凌一顿。可这时较场内数千人肃然而立,他刚刚拜过的人却跪在杨凌面前动也不动,鲍尽忱

    见了心中又羞又恼,只觉得杨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紧攥双拳,狠狠地瞪了杨凌一眼。杨凌拂了拂衣杉,负手而立,提起调门朗声道:“诸位左哨营的兄弟们,本将新来乍到,和大家还不熟悉,说点什么好呢?恩……如果非要站在这儿故作亲切地和大家唠家常,杨某可有点儿装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这位文书出身的将军,开场白竟是这么几句话,不由得轰然大笑,原来被众将约束的紧张气愤一扫而空。

    杨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等声音渐渐小了,抬起双手虚按了按,继续说道:“劳动全军将士搞出这么大的举动来,是欢迎本将就任,杨某受宠若惊啊,说起来无非就是彼此认识一下嘛,那我就在这儿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杨,叫杨凌,曾任鸡鸣线驿丞,詹士府侍读,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机左哨营主将,出次见面,杨某向全军将士们问好了!”

    杨凌说着双手抱拳一缉,台下五千官兵见大将军抱拳行礼,顿时甲胄乱响,刹那间跪倒一片,纷纷说道:“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双手抱着拳,凛凛地目光从几位都司脸上缓缓掠过,满脸麻子的连得绿连都司见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壮肥胖的彭都司还在左瞧右瞧,见连得绿跪了,忙也跟着跪了下去,抱拳施礼道:“末将参见杨将军!”

    刘都司见他两人都跪了,犹豫着看了鲍参将一眼,也跟着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后边的几位将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张春站在杨凌身侧,冷冷地瞪了鲍参将一眼,鲍尽忱尽管敢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地戏弄杨凌,毕竟可以藉日认错了人。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两位大营的副将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张胆的抗命,略一犹豫,鲍尽忱

    只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杨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后的动静,他长长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为将者,要统兵练兵。这个统字,就是令出一门,令下如山。这个练字,既要练弓马武艺,也要练军纪号令。这,就是本将上任,首先要晓谕全军的将令!”他顿了一顿,高声道:“左哨子营三司将佐何在?”

    连都司听这位东宫侍读进士说话语气果决,并不象个只知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心中已经起了畏惧之心,闻声疾道:“左哨军第一司连得绿听令!”

    其他几位将佐也一一报上官衔姓名,杨凌听罢把手一挥,喝道:“三位都司各领本军,明日辰时三刻较场集合,本将在此点兵!中军官留下,其余人等现在可以散了!”

    刘都司迟疑着向点将台上看了一眼,鲍参将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脸色。三位都司相视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领本军退出较场,一时间走得空空荡荡。鲍参将本想尽集三军,先给杨凌来个下马威,想不到杨凌下了个套儿,让自己跪在这儿,三言两语把人都打发走了。一时咬得牙齿格崩直响,脸儿都气黑了。

    杨凌转身,好象才看见他似的,连忙的将他扶起来,满面春风地吩咐中军官准备酒筵,要与副参将一齐款待张春等等几位大人,以尽地主一宜,鲍尽忱

    听了再也隐忍不住,忧心冲冲地一抱拳,大声道:“诸位大人。卑职身有不适,今日杨参将就任,卑职不得不抱病迎接,这酒筵却无服消受了,鲍某先行告退了,失礼!”

    说完他也不待杨凌回答,抱拳后退三步,霍地一转身,瞪瞪瞪下台去了。张春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杨凌这个参将是皇帝钦点的,将来的前程绝不只于一个参将,连这点眼立都没有,你还妄想坐上主将的位子?

    只是……鲍尽忱

    在军中资历甚老,颇有些对他俯首听命地官佐。真要狠下一条心来和杨凌拧着干,这两个人一个是军中老将,身受众望,一个是御前新宠,得罪不得,自己夹在中间,以后可就要头疼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担忧地瞧了刘绍堂一眼,只见这位第二副将也苦着脸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碰,相视一叹,同时大摇其头。

    …………………………………………

    辰时一刻,杨凌在柳彪地帮助下顶盔挂甲,肋下悬剑,出了参将大帐。

    杨凌听钱宁说过,这些年国家安定,除了北疆,战事并不多,京师三大营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是以军纪松弛,京营地主将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长驻军中的,反正往返城中与南苑的距离马程并不远,他本想着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进大营,鲍参将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杨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天晚上变遣派柳一清回城一趟,将自己驻在军营的消息知会了幼娘。

    杨凌这时仍未将鲍参将的无礼放在心上,官威久而存在,毕竟自己才是军中主将,时日久了声威自然崛起鲍尽忱地影响就会慢慢减弱,只要他现在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这事儿还是打个哈哈揭过了的好,两人共掌左哨营,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闹得他过分。

    此时较场上连得绿的第一司一列队整齐,等候参将大人检阅了。这个麻子历来笃信关情不管官儿大小,送礼却要跳着级送。只比自己大一级的官儿,就算舍得花银子他也不会把位子让给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过这免费的交情却不妨卖给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来穿戴整齐在较场上侯着了。

    第二缉彭继祖的人正慢腾腾地向较场集合着,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闹,瞧见参将大人顶盔挂甲,领着四十多名身着黄铜锁子甲的亲兵进了较场,不仅噤声起来,赶紧的走进队列。

    杨凌往点将台上一站,配上这套明光铠,还真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只是这铜盔、战袍、护镜、战裙、战靴组成地明光铠族有四十多斤,杨大将军威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杨一清扶着,他上马下马都嫌费劲儿。

    杨凌扶剑四望,又抬头看看天,扭头向柳彪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彪低声回道:“大人,已经过了辰时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时三刻了。”

    杨凌点了点头,目光飘向较场一角,那里本该有第三司的军队,但现在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影儿。台下的彭继祖和连德绿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形,两人凑进了切切私语,偷偷观察着杨凌的反应。

    这位参将大人昨儿可是说过令出一门,令下如山。如今马上辰时三刻,第三司炮营的刘士庸一兵一卒都未到,倒要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如何下台了。

    杨凌真的怒了,他攥紧了剑柄儿,一双剑眉也紧紧地蹙了起来。刘士庸一人既无胆子,也没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鲍尽忱主使无疑了,昨日看现场几位将佐的表现,他就已经瞧出那位刘都司和鲍参将眉来眼去的彼此关系非浅,想不到这位鲍参将昨儿当着两位神机营副将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杨凌压抑着怒气,眼角偷偷瞟了站在点将台下的亲兵队长一眼,不知道这人是否也是鲍参将一党,若是待会儿过了时辰,我派他去执行军法,擒了刘士庸来见我,他会不会听命呢?杨凌现在能确信可控驱使的只有杨、柳二人,想要振起军威,也嫌底气不足,心中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会儿,杨一清悄声道:“大人,马上辰时三刻了。”

    杨凌吁了口气,放松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见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马肃然而立,无数杀洋井都紧盯着他,杨凌的眼皮跳了跳,缓缓望向辕门去,正要下令亲兵队长执行军法,就听远处人喊马嘶,顷刻间一骑白马泼啦啦冲进辕门,大呼小叫地道:“都给我快着点儿,马上列队集合!”

    杨凌一见他不禁怒火骤然,忍不住大喝一声道:“刘士庸,本将要你辰时三刻较场集合,何故来迟?”

    刘士庸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礼道:“回参将大人,大人下令辰时三刻较场集合,卑职片刻不敢耽误,现在正是辰时三刻!”

    他头也不抬,高声说道:“第三司全营人马一千五百人,除了三人生病外,其余全部带到,请大人检阅!”

    第一、第二的人马早已经静立台下,这第三司人马一到,人喊马嘶,鸡飞狗跳,顿时踩踏得有半个月没下雨的较场尘烟四起,杨凌瞧他军中有些个兵卒四处乱窜,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样,气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这些官兵天天都要点将操演,岂有找不到自己的站位的道理,那几个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为。”

TOP

第七十八章 参见参将

一阵萧声悠悠响起,时而润柔轻细,甘美而幽雅,时而飘逸,凄凄又切切,让人如痴如醉.

    韩幼娘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逢钻进去,谁知道这该死的丫头说的无萧之萧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无心之话,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闺房事都说给人家听了,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和她们相见?

    玉姐儿坐在床头双手撑着床沿儿,脑袋低着,嘴唇儿翘着,仍在苦苦地忍笑.雪里梅坐在旁边,轻轻用肩膀儿撞了她一下,悄声道:“别笑啦,小心幼娘恼羞成怒.再说了,前人之事,后者之师……哼哼,玉姐儿色艺双绝,不知道是不是更擅于这吹萧赏月的雅事呢?”

    玉姐儿顿时红了脸,她们虽然是清倌儿,可是久在欢场,这些隐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头瞧了幼娘一眼,见她没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里梅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唐一仙转眸见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纯心卖弄,呜呜咽咽的萧声渐隐,忽地有一只悦耳的百灵鸣叫着,声音忽远忽近,如同在枝头跳跃,高声欢唱。未几,远远近近百鸟鸣,听起来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种种鸟儿欢鸣。旋即听得扑愣愣似是百鸟惊飞,那空灵深沉的萧声又复响起。

    杨凌听得一阵悦耳的萧声,悄悄起身着衣踱进院中,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萧声歇去,才鼓掌赞道:“吹得好萧!玉儿擅舞,雪儿擅琴。这一定是仙儿姑娘吹萧了?”

    只听屋里“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偷笑,然后低低切切一阵打闹,随即雪里梅、唐一仙和苏三拥着幼娘走出房来,几人脸上都红红的,一看见他几个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闪烁着显得很不好意思。

    杨凌瞧她们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正觉得有些纳闷儿,丫鬟小云从院外走了回来。一见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买的砒霜,药房里不肯卖呢,说要有郎中的方子,还要有地保的签押才行。”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疑道:“买砒霜做什么?”

    苏三插嘴道:“大人,仙儿向人讨了个洁肤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赔的,对身体极是有害,她都饮用了半年多了。劝也劝不听。”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说道:“姐姐多事,这方子不少人用着呢,也不见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杨凌听了大摇其头,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药,毒素在体内长期积累,十几年的功夫就会牙齿掉光,两颊内凹,象个老太太一般,而且脑子也会不好使了,变得傻傻的,你说值得么?其实要使肤色变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肠毒药呢?”

    唐一仙嘟着小嘴儿道:“人家知道啊,用东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叶煎汁洗脸可洁肤,可是效用不好啊,听说用龙脑、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么贵地东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过乡下樵夫帮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来好麻烦……”。

    杨凌想了想道:“你试过蛋清、蜂蜜么?如果有瓜果下来,还可以用黄瓜切片敷脸,很多……我听说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这个法子却不曾听说,好用么?那我回头就试试。”

    杨凌道:“当然管用,不过……那砒霜却得马上丢掉,再不可用了,那些东西十分伤身,姑娘本就丽质天生,何苦自伤自残来更换容颜。”

    唐一仙听他赞自己美貌,心中乐开了花,不禁点头如捣蒜,甜甜地笑着答应了。杨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听,只有以后注意了,他展颜一笑,又道:“这样才好,对了,你方才吹地那萧着实优美动人,可是怎么其中还有鸟鸣之声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卖弄起来:“杨大人,我这萧呀,是不用萧的……”

    她话未说完,韩幼娘忽然“啊”地一声,一把扯住杨凌道:“相公,给你炖的鸡汤也该好了,你还是趁热先喝一碗吧。”

    一个人丢人就够了,要是两口子一起丢人,那以后只好躲起来不见人了。韩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吓得提心吊胆,竟忘了唐一仙刚刚奏过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么会猜到那些东西上去。

    三姐妹见幼娘紧紧张张地把相公推进了屋,待她房门一关,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

    次日,钱宁派了轿子来接杨凌,送他去东安城北的东辑事厂见王岳。如今内官中范亭提督东厂,与锦衣卫均权势。苗逵掌御马监,统率护卫皇宫地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4卫营。

    提督京师三大营的内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是唯一一个地位犹在他二人之上的内官。王岳为人耿直忠厚,没有什么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还真的着实费了番心思,杨凌的职位低了不合圣意,高了朝臣又不满。最后还是范亭帮他出谋划策,紧急遣调一名参将赴大同人副总兵,给杨凌腾了个参将的位子。这种内部运作直接绕过兵部、吏部、内阁,待任命一下,他们想反对也晚了。

    杨凌进了东厂的门儿,在一名掌班地引领下步入府衙大堂,厅上高悬一块“白世流芳”的匾额,厅右的影壁上刻着胰式土案的故事。绕过影壁便是东厂祠堂,供奉着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左边的小厅便是厂督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杨凌慢腾腾地走进小厅,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监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满脸皱纹,看起来毫不起眼儿。旁边坐着一个太监,杨凌认得就是那日午门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东墙上头有个香案,上边供奉着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对联横批是“精忠报国”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杨凌进了房间正要侧身施礼,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礼了。这位就是咱们王公公了,你两位还是头一次见,以后还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后在好行走。”

    那老太监呵呵一笑,声音有些嘶哑:“你就是杨凌啊?恩,瞧着是个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给咱了,皇宫里头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这儿来坐坐啦。一会儿让范公公陪着你去营里走一趟,咱家岁数大了,可折腾不起,新去了军中,也得有个人帮衬,范公公还给你们调了两个人随你军中听用呢。”

    范公公一脸畜无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杨一清那两个人,你也认得,人机灵,武艺又好,你带去当个亲兵,也称心些。”

    杨凌忙道:“是是,多谢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几分小心:“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帮我,还是安插眼线在我身边?柳彪这两个人隶属锦衣卫,他说调便调来了,看来这位范公公和张提督关系可不一般哪。”

    杨凌在对面椅子上小心坐着,抬头瞧这老太监,王岳佝偻着身子,眼窝深陷,和他说着话儿,时不时的还沾点儿口水涂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类的毛病。

    一位跺跺脚北京城地皮乱颤的大人物,竟是这么个风吹就倒地寻常老头子,实在太出杨凌预料,畏惧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说话有点儿罗嗦,说了半天也不过就是皇上眷爱,要尽忠职守不要负了圣意一类的套话,倒是范亭见老公公翻来覆去也没讲出什么来,趁他口干喝茶的功夫,给杨凌介绍了下营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离去以后,范亭便召了两顶官轿,领了百余名番子,陪同杨凌直奔神机营。京师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共近十万人,分别驻扎在北京四城。

    神机营驻扎在南苑,设营官一人,副将两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全营共计两万五千人。神机营的营官历来又京中王公担任,但这营观却是个虚职,有职无权,根本无权参与军务,是以军中大事又两位副将打理。

    神机营副将张春、六绍洪早听说这位少年得志地参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两个人老于世故,早已设摆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这位东厂督主和御前红人,等着宣圣旨、授手印了。

    此时左哨营校场上旗番招展,全军肃立,将士们个个衣甲鲜明。阵前有十多匹骑着战马的将军,在靠近辕门的地方正在静静等待。

    一骑神俊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了,脑袋扑愣愣地摇了摇,马上的将军拍了拍马首,安慰着爱驹,然后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间马上一位全身披挂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铁铸般的将军懒洋洋地道:“鲍参将,我说咱摆这么大阵势做什么?”

    那位黑甲将军哼了一声道:“是鲍副参将,刘都司不要逾了规矩!”

    刘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鲍大哥,齐参将高升了,咱们左哨营除了你,谁还赔统领这五千健卒呀?听说这位新任参将是个书生,嫩的毛还没长齐呢,咱用得着这么看得起他么?”

    那位虎目黑须、威风凛凛的将军纹丝不动,盔甲上颊当,喉咙连他半边脸都遮了起来,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听了刘都司的话,他地眼皮子抽动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语。

    另一侧一个身材精壮的将军用鞭稍顶了顶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额头。焦躁地道:“就是嘛,这么甲胄齐全,好象圣上亲临似的,都快热死我了,我说鲍大人,你这小子什么来路啊。不用这么给面子吧?”

    “嘿嘿!”一个身材瘦削的麻脸将军晃着脑袋,盔甲上火红的流苏随风飘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么来路?你们几个也太无知了吧?我早打听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参将大人是太子侍读,据说和寿宁侯张家关系匪浅呢。前两日他为去寻医救治娘子,连皇上的圣旨都封辞了,可倒好,他把当今圣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没事儿。人家宫里有人呀,听说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气死人呐,咱们沙场征战,苦熬半生,人家刚他妈的钻出娘肚子,就一脚蹬到咱头上去了。”

    黑甲将军脸颊抽搐了一下,低喝道:“连都司,你给我闭嘴。”

    连都司听了他训斥,悻悻地一拨马头到了辕门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齐参将升迁,他老鲍还以为自己能顶上这缺儿呢,现在希望落空,就赶紧儿的拍人家马屁了,还真够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说道:“大人,这可未必呢,你瞧鲍将军那架势,象是夹道欢迎么?我看搞不好,他想给这位新任参将来个下马威呢。”

    连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乐子看了,我听说那杨凌虽是书生,可是刘大夏刘尚书都夸过他呢,最不济也是个赵括,这种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要和老鲍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脸的麻子都泛起了红光,这几天他四处打点,没少花钱,原指望老鲍升参将,他能混个副参将,想不到凭空蹦出个杨凌来,银子全白花了,心里正心疼着呢,要是鲍尽沈和新任参将斗起来,不管谁滚蛋,他不都又有了机会吗?

    一阵马蹄声响,张春、刘绍洪两位副将带着几十个亲兵,陪着杨凌疾驰而来。杨凌不敢坐实了,双腿紧夹马腹,褪部虚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势好似连马也不会骑似的,辕门口一众将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几十骑卷进辕门,校场上数千人马肃立,竟是人不语,马不嘶,寂然无声,显见平时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杨凌目光过处,阳光下处处都是甲胄的烁然闪光,这京营配备极好,五千军兵人人身着重甲。

    张春、刘绍洪陪着杨凌驰马直奔点将台,拨马面向全军,张春手中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杨参将,你看这军中仪容如何?”

    杨凌见三军将士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根桩子一般,横看竖看一条线,简直比后世的阅兵意识不遑稍让,他欣然赞赏道:“大人治军有方,如此神兵,卑职在边军时真的是不曾见过啊。”

    张春听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马,蹬蹬蹬上了点将台,傲然一立,鲍尽沈等人早已经随着来到阵前,见状立即翻身下马,甲胄哗愣地走到点将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所部将士叩见将军。”

    张春向杨凌一指道:“本将刚接了圣上的织意,东宫侍读杨凌弓马娴熟,文涛武略,才堪大用,着实授神机营左哨军参将之职,你等上前见过了。”

    鲍尽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来,微微转身看了杨凌一眼,带着三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军官向杨凌走去。

    杨一清牵着三人的马匹站在点将台旁,柳彪随侍在杨凌身后站在点将台前,这时见左哨军众将要参见上官,柳彪不便跟着受礼,急忙的向旁一闪,避开了几步。

    鲍尽沈走到杨凌面前一丈开外,顿住了脚步,双手抱拳沉声道:“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全军将士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微笑着伸手去虚扶了一把,还没开口说话,笑容忽地凝结在脸上了,这一下还真的扶虚了,只见鲍大楚说罢,身形微侧,端端正正对着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军卒可不认得谁是新任参将,诸位都司还在犹豫的当口,他们见副惨将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着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齐动作,甲胄带动,只听“哗”。“铿”。然后轰然一声“拜见参将大人!”

    张春眼泡子都鼓起来了,他吃惊地道:“鲍尽沈,你拜的何人?”

    鲍尽沈更是一副吃惊模样,说道:“我奉大人谕,拜见新任参将杨凌杨大人哪!”

    张春听了又惊又恐,冷斥道:“你怎么知道他便是杨参将?”

    鲍尽沈目不斜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着标准的军中大礼朗朗说道:“我闻圣上旨意说杨大人弓马娴熟,文武双全,旁边那位弱不禁风,明显是大人的师爷,那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杨凌杨大人了么?”

    张春听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凌手举在空中,愕然瞧着鲍尽沈,见他眼珠一转,藐视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满是讥笑之意,杨凌顿时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鲍尽沈片刻,待面上的惊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复了平静,忽然满面春风地笑了起来。

TOP

第七十七章 三姝进门

杨凌忙把钱宁又请回屋里公商对策。他是锦衣卫不假,不过那张绣给他安排的是南镇抚司的职务,在京师只有柳彪、杨一清两个亲随,真要办案子可没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说钱宁是个狠角色,有这个地头蛇的帮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这事要不是有个寿宁侯府掺和在里边,钱宁办这点事儿易如反掌,不就是几个还没翻牌迎客的清倌么?就算是红遍京师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儿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谁敢那这事儿翻到台面上来替她撑场子?

    但是现在这事儿闹上朝廷了,要去讨人就得加倍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爷到现在连人名都没有说出来,到底是要去赎谁啊?

    幼娘听二人三言两语,已经知道相公是要帮太子赎买一个青楼**回来。她见相公和钱大人对面而趴愁眉苦脸,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欢了谁,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吧,你说说那时的情形,或许能猜得出来。”

    杨凌回想片刻,说道:“那个严宽向一秤金强行索人,当时太子爷追去看热闹,严宽出言不逊的时候,出来一位叫雪里梅的姑娘斥责了他一番,太子对她大为赞赏呢。”

    钱宁一拍软榻,软榻晃悠了两下差点儿翻了,吓得他赶紧抓牢了,然后呵呵笑道:“那没错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肯定是她了。”

    杨凌苦笑道:“好象未必吧,后来太子被严宽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给他一方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着人家的目光颇有情意呢。”

    钱宁恍然道:“着哇,美人情深,百炼钢也化绕指柔,殿下没经历过风月场面,突然有佳人呵护悲至,锦帕传情,怎能不为之意动神摇?那一定就是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说让你三日之内讨回那个严宽的买妾文书。这文书买下的便是这位唐姑娘么?”

    杨凌摇头道:“不是,严宽要讨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这个名字,他不禁想起戏曲中这位美女的悲惨经历,依稀又似见到那位长发少女素衣如雪,宛然伫立于楼阁之内。恍若一幅古典仕女图般的优雅情景,杨凌说道:“三位姑娘中,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仪态最具风情,太子一直惦记着要把赎人文书还回去,现在又要我和严宽抢着赎人,莫不成喜欢的人就是她?”

    幼娘听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说来。这糊涂差使可没个着落了,难不成把三个姑娘都带回来养着?”

    钱宁一听,脱口道:“好主意,三个人里只有一个是侯府和东宫在抢的人,另两个原本不相干,凭咱锦衣卫的名头儿要讨来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个还是三个就没区别了。三个全带回来,这一注无论怎么押都不会错,哈哈,走走走,我现在就去叫人,大人尽管出面讨人罢了。”

    钱宁对寿宁侯到底有所忌惮,反正杨凌正蒙圣眷,寿宁侯只要识相也不敢得罪他,还是让他出面才好,是以话里话外仍是以他为主。

    当下钱宁唤进家人吩咐几句,那家人领命急急去了,几盏茶的功夫,北镇抚司来了十多个人,都身着便服,这些人有的正在牢里折腾犯人呢,听说千户大人有命,换了常服便来了,身上还有股血腥味儿,端地是个个煞气逼人。

    钱宁还命人又带来了一具锦榻,铺得松松软软的,让杨凌靠握在上面,两人在十多个便宜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顺胡同儿。

    眼瞅着快黄昏了,百顺胡同寻芳客渐渐多起来,钱宁为了掩人耳目,在锦榻上加了罩子,就象一顶软轿。来到莳花馆,馆中的龟公倒也见过一些有身份的老爷藏头掩面地来逛窑子,可时辰这么早就来的倒头一回见,他匆忙地迎上来陪笑道:“几位爷,有相好的姑娘吗?要不要小的给您叫来几个瞧瞧?”

    领头的是钱宁的心腹,一位锦衣卫百户,叫关隆,他沉着脸道:“走开,爷要去后院儿,叫一秤金出来见爷。”说着一摆手,一行人大摇大摆直趋后院儿。

    后院中苏三、唐一仙、雪里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闲坐,因为喝花酒的雅客来的都比较晚,三个人懒懒散散的正在描眉画脸。

    寒里梅瞧见苏三懒洋洋的,不禁抿嘴儿偷笑道:“嘻嘻,姓严的已经乖乖的把文书还了回来,三姐还是闷闷不乐,莫不是……惦记上人见那位公子了?”

    苏三儿听了脸一红,瞄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说些什么?”,她黛眉一敛,幽然叹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严宽退了文书,一定是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这样的苦命女子?我只……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着她揶揄道:“可说地呢,担惊受怕了整三天,现在不用担心陪着那只大猩猩了,偏又牵挂起一个玉面公子来,那负心人儿又不肯来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断,身心疲惫呢?”

    这一来寒里梅也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还真是俊逸得很呢,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心,他年纪岁轻,可那眼神儿比起毛头小子却多了几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进他怀里。”

    唐一仙哼了一声,鼻子一翘道:“两个眼高于顶的丫头,一动了春心,就只故想着俊俏哥儿了,要是我呀,只愿嫁给当朝侍读郎杨凌杨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兴奋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呢,这样的男人,要是能嫁给他做妾,我连做梦都能笑醒。”

    苏三和雪里梅瞧她一副花痴模样,不禁都笑了起来,雪里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们这样的人,要是能嫁给那日见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杨凌大人……我听礼部员外朗宁大人说,他抗旨之后,几百个大臣跪着要皇上杀他,皇帝就是不肯。结果礼部王尚书和内阁三公追到后宫,这些臭老头儿,嘿嘿。结果皇后娘娘对几个老头子发了脾气,才把他们灰头土脸地赶出来。”

    “那是天子近臣啊,当今皇上可宠着他呢,咱们哪有福气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呢?”说起杨凌,雪里梅的眼睛里波光流动,好似也醉了。

    苏三痴痴地听着,半响才叹息一声道:“算啦,两位好妹妹比我还会做梦呢,快打扮起来啦,一会儿又挨妈妈骂了。”

    唐一仙摇摇头不再发春梦了,她端起一个酒瓶儿来饮了一口,然后拿起红赫石染的唇纸染起了嘴唇。

    苏三瞧她又喝那东西,担忧地道:“一仙,怎么又喝砒霜?那种东西还是少用为妙,伤身体的。”

    唐一仙不以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点儿害处可好处也不少呀。”她摩挲着脸颊美滋滋地道:“你看我这脸蛋儿是不是白嫩了许多?客人都说我现在肤白如玉,一入庭堂满室生春,嘻嘻,等我夺了你玉堂春的名头,姐姐可不许生气呀。”

    苏三方要答话,只听院中一秤金能溢出一斤蜜糖地声音道:“哟,几位爷,这是打哪儿来呀,快请堂上坐着,不知道你们想见哪位姑娘啊?”

    雪里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人到了。”

    一秤金将那几个看起来精神,眼神儿都有点怕人的汉字领到堂屋,只见十几条大汉往门旁一立,那两顶软轿中的客人也不下轿,径被人抬进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觉得来者不善,瞧这模样儿这些人可不象是来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犹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汉吃人的眼神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唐一仙三个人打扮停当,等了半响还不见一秤金唤她们见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听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个姐儿都出来吧,有恩客替你们赎身呢。”

    唐一仙三人听了大吃一惊,急忙抢步出庭,只见院中站着十多条面目阴森的大汉,双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这些大汉浑身透着股子嗜血的阴冷气息,叫人看了心里就毛毛的。

    三个小美女不知道将要伺候什么可怕的老爷,相互依偎着犹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进了一秤金的堂屋。

    钱宁半靠着软绵绵的锦榻,一瞧见这三个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两眼放光,他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的转了几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对一秤金懒洋洋地笑道:“好啦,老板娘是明白人。呵呵,不用哭丧儿似的,你该感谢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后有什么事找到我头上,我替你说句话,可是,你话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认出杨凌,马上千恩万谢的拍马屁,说他神通广大,严宽昨儿一早就让人退回文书,取了银子走了。

    钱宁一听寿宁侯服软了,立刻就硬气了,马上亮出身份,耀武扬威地要丢下俩钱儿就把三个女子赎买回去,杨凌见一秤金哭得可怜,听她说从小培养几个撑台面的清倌儿不容易,心中一软,不顾钱宁的阻拦,给她硬留下了一万两银子。

    苏三一进门瞧见软榻上坐着杨凌,满腔忧惧立即化作心花朵朵,开心的两颊飞红,那眼神儿再也移不开了。

    钱宁等一秤金在文书上恩了手印,笑嘻嘻地对门口的侍卫道:“去,招三顶轿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杨大人的府上去,呵呵,事儿办完啦,咱们走吧。”

    文书签定,今后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凭买主做主。与一秤金再无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着三棵摇钱树就这么飞走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唐一仙三人被带到杨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明噪京师的杨凌,这一来连唐一仙都开心的不得了。象她们这样的出身,根本没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个文士或官家买去作妾,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至于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丑,那就听天由命了。

    现在杨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轻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种。简直成了她们眼中的唐僧肉,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好的归宿了,若能给他做妾,她们是千肯万肯,可是杨凌安排三人在厢房住下后,对她们将来的身份却只字不提,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凌其实也为难的很,太子也没说要赎谁,又没说赎了人之后怎么办,就这么往他这儿一丢,他能怎么办。

    暂时给她们个奴婢身份吧,里边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让她伺候么?而且这事儿现在又不能和她们直说,所以杨凌只好装傻,把三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也弄成了闷葫芦。

    她们满心疑惑的,可虽说是青楼出身,毕竟是姑娘家,难道还能厚着脸皮主动问他何时纳自己为妾不成?于是三个姑娘就这么在杨家不主不仆,不妻不妾地住了下来。

    杨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去宫城后门传了讯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侯到太子爷的话,“知道啦,没丢我人就好,替我照顾唐姑娘,有机会我会去看她的。父皇现在看得紧,六个侍读随身,奶奶的,王琼真是老匹夫!”

    杨凌听了太子爷不伦不类的旨意,苦笑不得地回到家,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打发剩下的两个女人,后世京戏《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没有啦,所以苏三嫁了谁,今后的命运如何,连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了韩氏父子就要来了,那哥俩儿也不知道娶了媳妇儿没有,要是还没有……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天呀……杨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直到瞧见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想起召韩家父子进京的事儿还没有告诉她呢。

    反正他们也快到了,就再瞒两天吧,到时候给幼娘一个惊喜。杨凌想到这儿贼笑两声,对幼娘道:“我问过钱宁了,不必急着去神机营报到,这两天在家养伤。住在西厢房的三位姑娘,叫小云好生照顾着些,千万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应了一声,想想不管怎么样那里边有太子爷喜欢的人,自家相公在朝为官,和她们处好关系至关重要,于是对小云吩咐一声,对几位姑娘的起食饮居小心照顾。彼此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又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整天闷在屋子里?一来二去的,幼娘和她们熟悉了,这才发觉她们和自己的想象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烟视媚行,举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典雅,十分招人喜欢。

    那时候大富之家对女儿的教养都没有青楼上心,只要上点档次的青楼,琴棋书画,歌舞仪态,是清倌们从小就要接受的培养,教出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极其难得,所以名士才子往常风流之地寻找红颜知己。

    幼娘听说她们是自小儿被父母卖去青楼的,身世让人垂怜,心中大为同情。三个女孩子只道幼娘便是自己将来伺候的大姐姐,更是曲意逢迎,故意接纳,两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处得极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杨凌在家歇了三天了,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儿个一早就要去神机营报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炖好了老母鸡,见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厢房看望三个姐妹。

    雪里梅三姐妹习惯早起练功,现在虽然不用每日吹萧弹琴,练习歌舞,却仍起得甚早。幼娘一进门儿正瞧见苏三披着头乌黑秀发,正在练习舞步。雪里梅坐在镜前,乌发红颜,对镜梳妆,那动作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心中顿时羡慕不已。

    当初在鸡鸣驿时,她曾和马怜儿共处几日,马怜儿早起梳妆时仪态便是这般动人,当时幼娘瞧了就是自己也是女儿身,都觉得怦然心动,私下里极是羡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闺秀的模样,幼娘忽然想起昨日钱宁登门,错把自己认成丫鬟的事儿来。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儿越做越大,结识的人越来越有身份,自己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人,虽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举止仍不免带着些儿土气,要是能跟她们讨教些仪态行止,答对学问……

    幼娘想到这儿微微颜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艺,仪态端庄,姐姐却只懂得舞枪弄棒,看了你们真是好生羡慕呢。”

    唐一仙正在调配砒霜,听了韩幼娘的话,她丢了砒霜瓶子,跑过来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枪弄棒才好呢,看哪个登徒子敢欺负人,当头就给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艺,我把自己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给姐姐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长什么?”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长吹萧。”

    幼娘说道:“恩,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晓得能不能学会,妹妹且把你的萧拿给我瞧瞧,等相公醒了咱再学不迟。”

    唐一仙格格一笑,搂着她肩膀儿递了个媚眼儿,得意地晃着脑袋道:“妹子这萧技呢,是不用萧的,全凭一张嘴,姐姐要学,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赋了。”

    韩幼娘怔了一怔,不用萧的萧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己吹过的那羞人的“萧”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臊的要死:“这小妮子!这小妮子!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人,怎么这种事儿也能对人讲起的,还……还书偶数们技巧,可真的是羞死人了。”

    韩幼娘捂着发烫的脸颊,又羞又恼地跺脚道:“该死该死,唐家妹妹,你……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这……这也可以说得,可以学得吗?”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顾,奇怪地道:“怎么啦?怎么学不得了?好多人还夸我这功夫了得呢。”

    正在对镜梳头的雪里梅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猛的把梳子一丢,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苏三原本雪白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她眼里溢着泪花儿,双肩抖动着忍了半响,忽地一头抢到炕上,拉过床被子盖住脑袋,一串沉闷的笑声从被底传了出来。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过来,这一来她的脸也象着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来,“天哪,幼娘姐姐,你说什么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TOP

第七十六章 糊涂差使

杨凌抱着尚未裱糊的皇帝墨宝,坐着雇来的才车儿回来门前,下了车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摇地往回走,比大臣们上朝还有威仪。

    只是嘴快的小丫鬟云儿早已经兴致勃勃地把老爷挨廷杖,抗圣旨壮举告诉幼娘了,他的做作根本瞒不了人。韩幼娘听了云儿的话,正坐卧不宁的等候着夫君的消息,听见相公的声音,急忙抢出房来,一把抱住他,眼里溢着喜悦的泪花儿道:“相公,你可回来了,幼娘担心死了。”

    她还未梳发,清汤挂面,秀发披肩,这种汉唐以来妇人家居时的普通发式和现代女子的披肩发极为相似,配着她一身素净的月白裙,柔媚娇弱。杨凌见病体初愈的小娇妻脸颊还有些苍白,不禁担心的道:“你病刚好,田神医不是让你卧床静养么,怎么下地来了,快回去躺着,对了,田神医开的调和身子的药喝了么?”

    旁边小丫头云儿怯怯地道:“老爷,奴婢熬好了药,可是夫人嫌苦不肯喝,她说坐在床上喘气儿就行,已经喘了好一阵了。”

    杨凌见过幼娘练气功,听这小丫头说的有趣,不禁噗嗤一笑。幼娘焦急地道:“相公,皇帝没有再怪罪你吧?幼娘听说你被打了三十扳子呢,伤得种不得?”

    皇上没有治他的罪,杨凌也就不担心被幼娘知道了,他呵呵笑道:“没事的,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快些养好身子,不让相公担心才好。”他说着凑近幼娘低声道:“别担心,打得可不疼呢,就和相公打你屁股时劲儿差不多。”

    韩幼娘听了脸一红,嗔道:“瞧你,还说疯话,有人呢。”杨凌这才醒悟到家里添了一口人,可比得以前的二人世界。他忙咳嗽一声,从怀里摸出串铜钱递给云儿,说道:“云儿,去市上买点绵白糖回来给夫人拌在药里,快去吧。”

    云儿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接过钱赶紧地出去了,杨凌这才和幼娘相互搀扶着往屋里走,杨凌见幼娘穿这月白裙,长袖紧腰裙摆如云,显得身子单薄了些,不禁担心地道:“你再加件比甲再好,昨儿刚刚出了场透汗。可再受不得凉了。”

    幼娘扶着他到了炕头儿说道:“如今四月天了,穿多了难受着呢。相公,你快趴下,我给你瞧瞧伤势。”

    两个人早已风雨几度,杨凌倒不介意在她面前裸露身体,他趴在炕头儿让幼娘宽衣,好在那时还没发明内裤,这小衣够肥大的,脱得也容易。

    幼娘轻柔地替他褪下小衣,瞧见有一部分粘连在臀部上。竟然不敢去动,还是杨凌自己忍痛扯了下来。杨凌的屁股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好好将养一番估计连疤痕都不会落下,可他这两天到处奔波,伤口一裂再裂,现在有些地方还是渗着血水,原本粉光致致,娇嫩无比的一个大好臀部,都要变成大花脸了。

    韩幼娘掩着口儿,泪花直闪去,杨凌觉得屁股有写凉,扭头瞧见幼娘伤心模样,不禁奇道:“幼娘,怎么了?我走路虽然觉得有些疼,可没觉得伤筋动骨呢。”

    韩幼娘吸了吸鼻子,伤心地道:“相公的创口久伤未愈,再治好了也要落下疤痕了。”杨凌好笑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我娘子的小屁屁受伤,呵呵,家里有药么?给我敷上点儿,只要不痛也就是了。”

    韩幼娘又羞又气,她白了杨凌一眼,嗔道:“相公整日的油嘴滑舌,不说一点儿好听的。”杨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黠笑道:“相公不说好听的么?昨日不知道是谁趴在我怀里听得脸红心跳,神魂颠倒呢。”

    咽幼娘“呀”地一声,羞得颊腾双晕。她身子刚好,心一跳得厉害就慌慌的有些气喘,幼娘招架不住地跳下地,说道:“相公,你先歇着,幼娘这就去街上买药。”

    韩幼娘刚刚拉开房木讷,就见两个健仆抬了软榻,上比那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进了院子,后边还跟着两个家仆,提了不少东西,韩幼娘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钱宁趴在软榻上,瞧见是个清纯可爱象滴露珠儿似的小美人儿,秀发披洒,眉眼宛然如画,却未挽成婚后妇人的那种发式,还道是杨凌新招的丫头,不禁心痒痒的:“你小子的确好福气,找个丫头都美得让人心跳,这要是我,早拉上炕暖脚了,哪舍得她端茶递水,不知道他舍不舍得出让,回头跟他说说,我拿四个丫头跟他换。”

    钱宁想着,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打量着她柔婉动人的体态笑道:“你家老爷杨凌杨大人在家么,我是特意登门探望的。”

    韩幼娘听得有点儿自卑:“我……我就这么象一个小丫鬟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有点儿怏怏不乐地裣衽道:“原来是我相公的朋友,您快请进。”

    钱宁吃了一惊,他刷的把淫笑一手,忙道:“原来是杨夫人,失礼失礼,在下钱宁,是杨大人的朋友。”屋内杨凌听到了扬声道:“幼娘,是钱大人来了么?快请他进来。”

    钱宁任职锦衣卫掌刑千户,种种残酷虐杀犯人的手段施行起来眼都不眨,血淋淋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可是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偏偏爱惜到了极点,从他受杖刑前所作的安排就可见一斑了。

    这厮回家后就趴在床上好生将养,为免尊臀上留下疤痕,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第二日杨凌抗旨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钱宁以为杨凌这会必死无疑,还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东宫这条线就此断了。

    今儿早朝听说杨凌奉旨长跪午门,深谙官场的钱宁立即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儿,马上派人找宫中担任禁军统领的朋友打探消息,居然被他探听到皇帝赐了杨凌一幅画。

    钱柠当机立断,现在摆明了皇帝要保杨凌,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连买礼物的时间都没顾上,马上把旁人探望他时送来的东西,连封都没启就顺手带了,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钱宁被抬进杨凌卧室把软卧搭在椅子和炕沿上,见杨凌趴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忙笑道:“杨大人,昨日在下就遣人前来探望,可是大人不在家,今儿个我身子好了写,就自己过来了。”

    杨凌笑道:“多谢钱大人。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大人,还劳动大人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钱宁打个哈哈道:“你我同为锦衣同僚,又同在宫前,缘分非浅啊。这种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

    他说着贼眼乱瞄,看见杨凌扔在炕头上的那卷宣纸,不由暗暗吃惊:“这个杨凌和陛下到底什么关系啊?他私带太子出宫,当众抗拒圣旨,皇上不但不怒,还赐给他亲笔做的画,皇上赐的无论什么东西,哪个王公大臣请回家去不立马裹上黄绫,早晚三柱香的供奉哪,那是皇帝的恩宠和信任。他可倒好……皇帝亲笔墨宝……”

    钱宁瞧着那画儿着实有些心疼,他故作随意地道:“这炕头上是……呵呵,杨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在家里养着伤还要吟诗作画不成?”

    杨凌一拍脑门,他心理一直没有什么君权至上的思想。所以别人看来理所当然

    的事情经常就忽略了,方才一回家就顾着和小佳人腻了,倒把皇帝地画给忘在一边了,这可是钱哪,不但是古画,而且是皇帝的墨宝,这要留给我和幼娘的后代,将来值多少钱呐。

    杨凌连忙对幼娘道:“娘子,快把这幅画收到柜子上边好生放着,呵呵,这是当今皇上赐的,可别弄坏了。”

    韩幼娘刚刚替钱宁倒了杯茶进来,听说炕上丢地那卷不起眼的东西是皇帝所赐,赶紧拿起来,一时到处寻摸着,竟是不知道放在哪儿才觉安全了。韩幼娘毕竟来自偏远山村,天子在她心中,简直如同神话般地存在,如今竟然亲自见到了天子所赐的东西,也难怪她诚惶诚恐了。

    杨凌笑道:“搁柜子上吧,回头找人裱糊了,做个匣子装起来就不怕磕碰了。”钱宁艳羡地道:“皇上赏的?呵呵,这下我就放心了,听说你昨儿个抗了圣旨,为兄担心了一宿呢。”

    他不经意地又拉进了层关系,杨凌对这位手握重权的掌刑千户也有亲近之意,听了他的场面话,便也笑道:“钱兄挂怀了,这话可再传不得,杨凌哪敢抗拒圣旨,只是爱妻急病,当时乞求传旨的公公宽恕片刻罢了,街头百姓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钱宁干笑两声,正想再逢迎几句,宫中传旨的太监到了,幸好这秉笔司传旨太监懂得规矩,面南背北地站在院子里传旨,根本没进他的屋。杨凌赶忙的穿戴起来,在幼娘的陪同下走出去跪接了圣旨。

    待杨凌送走钦差回来,钱宁又吹捧一阵,见幼娘捧着两瓶御赐的伤药等着给相公敷药呢,便乖巧地拱手告辞。杨凌一身披挂还未卸下,人家又送了一堆的礼物,盛情之下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双方正要拱手言别,就见一顶小轿吱悠吱悠地到了面前。

    那轿帘儿一掀,一张苍白的马脸从轿子里探了出来,一瞧见杨凌正站在门口儿,那人不又喜出望外,连忙颤巍巍地道:“杨大人,咱家还怕寻不着你呢,天可怜见,哎哟,可算是叫着大人了。”

    杨凌,钱宁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头发花白,脸色白里透青,正是宫中采办太监马永成。钱宁失声道:“马公公,你怎么……这般模样还要出宫采买么?”

    马永成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说道:“采买什么,我这副模样还能半差么?快快,咱院子里头说话儿,叫人瞧见了不好。”

    杨凌和钱宁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转回了院子,马永成苦着脸向杨凌招手道:“大人近前来,咱家失礼了,好不容易叫人抬上轿子,我可是不敢再挪动一下,这屁股全都被打烂了,我这条老明啊……”

    杨凌知道宫中八位太监受的刑远比自己要重得多,见他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忙凑上前去说道:“公公该当好好修养才是,怎么还出宫来了?”

    马永成苦笑道:“谁说不是呢,还不是太子爷……”,他说到这儿四下一瞥,钱宁会意,忙唤了人要出去,马永成忙道:“慢着慢着,别忙着走,叫下人们出去,钱大人也留下吧,这事儿没准还用得到你。”

    钱宁一听太子还有事要他办,只觉得头皮发麻,只好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也凑上前来,马永成呼呼地喘着道:“杨大人,今儿个可是第三天了,你当初夸下的口,太子爷可是当了真儿。这儿也没外人,咱家就对你直接说吧,台子爷看上人家姑娘了,宫里几个爷们实在受不了太子爷的折腾,可教坊司的人是苗逵苗公公的手下,咱家也不敢相托呀。这事儿还得着落到你头上,这儿是我攒的全部家当,一万四千两银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把人赎出来,人就先安顿在你这儿吧。”

    马永成说着无比肉痛的掏出一卷银票,递到杨凌手中,又道:“詹士府受了圣意,现在对咱们几个爷们看顾得紧呢,我得赶紧的回宫去,事情就这么着了,你办妥了明儿到后宫门口,会有运水的小太监向你问消息,好了好了,咱家得回宫了。”

    马永成指挥着采买司的两个仆役抬着他出了门,一溜烟儿的又去了,杨凌握着那卷儿银票呆了半响,才求助地瞧向钱宁道:“钱兄,你看这事儿……”

    钱宁还不知道严宽被张延龄一脚差点踹死,早已不敢打玉堂春的主意了,所以也觉得事情有点儿挠头,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道:“这事儿……既然太子爷发话了,需要钱某之处,杨大人尽管开口,要不……咱硬去赎人?”

    杨凌咬着牙跺着脚道:“好!就不信了,一万多两银子还赎不了一个人?……呃……对了,太子爷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呀?”

TOP

第七十五章 恩威并施
弘治皇帝有点儿怕老婆,虽说大事不糊涂,但平素极是宠让皇后,这时见她大怒,也不禁吓了一跳。张皇后怒视着李东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双俏目几欲喷出火来。

    昔日自已诞不下皇子,这班人便整日地上书要求皇帝纳妃。昨日李东阳奏了哥哥一本,又将他关入了大牢,今天他藉着杨凌的事情竟然敢当面对自已指桑骂槐了,这还得了?

    张皇后冷冰冰地道:“皇上选贤任能,首重德行。杨凌结发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时若杨凌接了圣旨,弃下妻子上朝面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丧尽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亲师?哼,你们也晓得天地君亲师!一个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会是个忠孝仁义的君子么?那时他上朝面君是敬畏君王呢还是贪慕荣华富贵?”

    张皇后说着不禁瞪了宝贝弟弟一眼,这个小弟实在糊涂,这群读书人惯会含沙射影的伎俩,他竟然瞧不出来,还跟着瞎起哄。

    张皇后话风一转,转而对弘治帝娇声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恼怒杨凌有负圣眷,可这也正说明陛下慧眼如炬识得人才呀。自古以来的贤臣有几个没有触怒过天颜的?杨凌不贪权不图利,重情重义,颇有古贤者之风呀。

    昔年汉光武帝时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为由拂了圣意么?唐太宗时房玄龄妻还当庭拒旨呢,这两位古之明君都没有降罪于臣子,可见只有圣君临世,才会有这等贤臣出现啊”。

    李东阳挪动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象在品滋味儿:“嗯,皇后娘娘这话我爱听,看来女人还是得读书,要不然哪说得出这话来啊”。

    张延龄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哎哟,敢情这几个老家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暗劝皇上别宠幸正宫呢,嘿,这些读书人还真是一肚子弯弯绕啊”。

    想通了这一点,张延龄立即扯着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说的对,杨凌不该杀!”

    弘治被皇后一番话打动了,想想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杨凌真要弃结发妻子生死于不顾上朝见驾,这样的人以后还敢用他么?”。

    他正琢磨着,陡听国舅爷喊了一声,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才不是建议将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么?怎么又不该杀了?”

    建昌侯脸上一红,说道道:“这个这个,微臣也是刚刚想得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当然君事重、家事轻,但是面君也没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却缓不得,这个”。

    刘健听他说得费劲儿实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说的对,皇上是仁爱之君,才有贤良之臣起而效之,杨凌此举,实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弘治帝虽知这老臣的心思,却仍忍不住轻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都起来,都起来,被这杨凌一闹,吵了朕和诸位爱卿的兴致,来来,继续饮酒,杨凌的事么暂且搁下,明日再议吧”。

    皇帝要搁置再议,等于把一个比宫门还大的风向标矗在臣子们面前,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明白?这人不立刻抓起来,还要改日再议,议什么?议是抬着锦辇去抓他还是扛着枷锁去抓他不成?刘健等人放下心来,心中十分欢喜。张皇后也觉得扳回了李东阳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宫筵上杯筹交错,顿时呈现出一派皆大欢喜的美好局面。

    *********************************

    杨凌紧拥着幼娘软软的毫无生气的身子,正焦虑万分,忽听她幼娘呻吟了一声,顿时如闻仙乐纶音,他兴奋得声音发颤地唤道:“幼娘,娘子?”

    又过了半晌,幼娘强撑着又应了一声,杨凌大喜,他紧了紧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见幼娘疲惫不堪,仍是睁不开眼来,生怕她再昏睡过去,他忙贴着幼娘的耳朵说起话来:“幼娘,你快点儿醒过来呀,你喜欢相公抱着你说话,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着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亲亲娘子,相公舍不得离开你。前两天你不是说要去买棵枣树种在院子里么,改天咱俩一块儿去买,在院子里种上枣树,你说要养鸡,那咱就养鸡,对了,再养条看门狗,鸡飞狗跳的才够热闹。

    幼娘,京城比不得乡下,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又没什么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个,不!生一打小宝贝儿,让你一刻也闲不下来,你喜欢么?你要活着才能陪相公去做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讨一个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种树、陪她养”。

    “不不要”,韩幼娘身子扭动了一下,忽然呻吟着说了一句。杨凌的话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从幼娘湿腻的发丝间猛抬起头,狂喜地盯着她。

    灯光下,幼娘的脸蛋儿仍是一片病态的嫣红,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但是颈项间玫瑰色的疹纹已经完全消失,那种灰败的气色也不见了。她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半晌,微微睁开眼睛,却又疲倦地闭上,呻吟着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睁眼”。

    杨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睁,不睁,你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听到两个人怦怦的心跳声,杨凌感觉幼娘的小手渐渐有了暖意,用脸颊轻触她的额头,已经只是温热,他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又过了半晌,幼娘才似攒足了力气,她扭动了一下娇躯,弱弱地道:“相公,好热呀”。杨凌忙道:“别动,小心受了风,药丸还没化完呢”。

    幼娘温顺地嗯了一声,喘息着道:“相公能不能轻一些儿,幼娘喘喘不上气来”。

    杨凌差点儿以头抢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压得喘不上气来,他还以为幼娘到现在还没力气说话呢。杨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撑起了身子,韩幼娘喘息一阵,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她打量着杨凌汗水淋漓的面庞,爱怜地道:“相公,幼娘感觉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杨凌嗯了一声,稍稍移开点身子侧靠着她,幼娘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轻轻地道:“相公,幼娘还想听你说话”。

    “嗯!说说什么?平时都是我睡着,你趴在我耳边说啊”,杨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带着丝羞意道:“象刚才那样的话儿,幼娘都没听相公说过,我好喜欢听”。

    ***************************

    杨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传开,全京城无论高低贵贱所有的‘衣服们’便全部站在杨凌一边为他摇旗呐喊了。

    京中的官员也分成两派,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开可交。结果当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儿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劳轰炸,晚上又被妻妾们扑面一片枕头风,立场不坚定的立刻便竖起了白旗,决定对这事儿装聋作哑不置一辞,倒杨派立即变得人单势孤。

    皇上没有立即下旨缉拿杨凌的消息一传开,一些第六感比较敏税的言官就开始站到了杨凌一边,查考古例、翻阅卷宗,开始未雨绸缪,为杨凌的行为寻找起理论依据来。

    京中的举子们对此也多有议论,有个叫严嵩的江西举子更是写下了一篇长赋到处传扬,先把弘治帝夸得花团锦簇如尧舜再世,又引经据典,大肆赞扬杨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儿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杨凌自已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修书一封,托吴杰带回鸡鸣,叫韩氏父子立即进京。以他想来,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体初愈,如何受得了这个打击,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韩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个照应。

    杨凌见幼娘病体虚弱,又去买了个小丫环回来照顾她,去官府登记主仆文书时,衙门里的人连主簿带衙役全赶了来堵在门口围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势。

    翌日清晨,头一次没用幼娘唤他,满腹心事的杨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当,留恋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唤过小丫头云儿嘱咐一番,便赶往紫禁城。

    杨凌臀伤未愈怕误了时辰,路上雇了辆车子,照例来到角门旁,禁宫侍卫验过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杨大人,内宫早传出旨意来,若是杨大人来了,不必去东宫侍读,就在午门外跪候圣谕便可”。

    杨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谢将军”。他蹒跚着走到宫门前,那些身着朝服、手举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着宫门开启,见一个六品官儿走过来,不由都面露惊讶之色,纷纷行以注目之礼。

    杨凌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宫门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语。

    平坦的石板刚刚跪下去还没什么,可是时间久了膝盖又酸又疼,宫门口有官员负责察视文武百官仪容,杨凌现在是罪臣,不敢轻举妄动再授人口实,只得强自忍耐。

    未几,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天空第一缕曦光照射在朱红色的宫门上,宫门应声而开,百官上朝。杨凌垂着头,只看见一双双官靴从身畔走过,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早朝开始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凌双手撑地,双膝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颈子因为总保持着一个姿势也变得酸痛难忍,汗水从他的额头一颗颗滴落下来。

    钟鸣鼎响,一群官员鱼贯而出,从杨凌面前走过,杨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该召见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许久,宫里仍是静悄悄的。

    杨凌不禁绝望起来,难道皇帝要让自已活活跪死在这里不成?他已经受不了这种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隐性折磨了。杨凌双手努力按着地面,眼前金星乱冒,颈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杨凌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撑到午朝结束的,直到一个小太监走到身前向他高声唤道:“杨大人,陛下宣你进宫”,他才清醒过来……

    杨凌好半天才爬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监的后面向宫里走去,跨金水桥、经太和门,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过乾清门,杨凌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直入内廷,杨凌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皇帝在内殿见他,看来至少是没有杀头之祸了。

    杨凌被引到一处殿前,小黄门躬身唱道:“禀皇上,杨凌求见”。

    只听里边一个老太监朗声道:“陛下有旨,宣他晋见!”杨凌跨进门去,只见弘治皇帝身着明黄色便服,立于案后正挥毫作画,旁边那个叫苗逵的大太监磨墨侍候,这座御书房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了。

    杨凌连忙抢上两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杨凌叩见皇上,罪臣万死!”

    弘治恍若没有听到,他端详着画纸,提笔又勾勒一阵,然后搁下笔笑道:“如何?”苗逵赞道:“陛下的画笔力森森、神韵内蕴,实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说道:“你懂些甚么,呵呵,杨侍读,你来看看朕这副画如何?”

    杨凌见他谈笑晏晏,对自已抗旨的事绝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起身凑到弘治面前向御书案上望去,只见纸上绘着一座山峰,峰上树木丛生,山巅浓墨缓出一棵笔直的青松,似欲直插云宵,远处隐隐尚有山峦起伏,整幅画虽然简单,笔力确实不俗。

    杨凌不懂画,可他前世好书法,古诗词记得极多,眼见这副山水浓淡相宜,可是却无法评价,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难得的是这副丹青寓意深远,志怀天下,看这森森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必是栋梁之材啊。”

    弘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淡笑道:“杨卿莫只看到这株奇松,你瞧这山上树木,有的细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笔直粗壮可作栋梁,但是更多的却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状的,便只好劈做烧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却噙着冷意:“杨卿,你是愿作栋梁之材、椽桷之料还是一捆劈柴呢?”

    杨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声道:“臣,愿做橼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点儿打翻手里的端砚。弘治本以为他剖肝沥血、慷慨陈辞一番,想不到从他嘴里听出这么个词儿来,弘治怔了半晌才惊奇地道:“甚么?你愿做橼桷之料?”

    杨凌俯首道:“是,臣文不能象刘谢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国安天下,武不能统率千军万马、驰战于荒漠草原,扬威四海,是以愿做橼桷之料,能为陛下守得一乡一县、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满意足了”。

    弘治听了哑然失笑,只觉这个臣子虽有谋略,可是性子却直爽的可爱,根本就是个愣头青,他瞥见杨凌说着话儿,双膝还在微微地打着颤,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在午门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丝怜意:“罢了,今日让他午门长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惩戒过了,此人还是要用的,若吓得他从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呵呵一笑,说道:“起来吧,你有心和刘谢李诸位爱卿比较,这心气儿已是极高的了,他们也是从你这年纪,你这身份一天天熬出来的,当初如你一般时,还未必有你今时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说着绕回书案后,提笔在画上题下“森森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然后递与杨凌道:“这张画朕就赐给你了,愿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时时自省其身,呵呵,你退下吧”。

    杨凌莫名其妙地接过弘治的墨宝丹青,神情有点儿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宫门外晾了一上午,进来送给自已一张面,然后就打发他回家了?这还真是天威不可测了。

    他如释重负地说道:“是,臣告退”,说着双手将张画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见他退出了御书房,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他微微颔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嗯,小小年纪,能有这番见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传旨,杨凌罢东宫侍读,改任神机营中军官”。

    苗逵吃了一惊,忙道:“陛下,杨凌刚刚受到惩治,就提升为中军官,恐朝臣们又要非议了,皇上,是不是先让他任个副都司,以后再慢慢升迁?”

    弘治苦笑一声,心中暗想:“朕何尝不想慢慢磨炼,只是朕怕天命将尽,没有时间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内阁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虽说他们忠心耿耿,但毕竟是臣子,若不为我儿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内外臣工,我儿如何驾驭这万里江山、满朝文武?”。

    弘治帝想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旨意上就说安排他去神机营任职,至于具体职务么王越督着十二团营呢,他一向办事稳妥,着他安排吧。

    对了,再赐两瓶金疮药给他,昨天杨凌抗旨,抱妻求医,今儿朕给他来个杨妻奉旨,为夫敷药,呵呵呵!”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