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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走到了安安面前,隆基抬起一只手来让安安舔着。眉眉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着伸出手来抚摸它。安安驯顺地坐着,眼光亲热温和。眉眉的胆子大了起来,闪身出来,顺着安安的脊背一路摸上去。小小的手掌全都埋在安安浓密的毛皮之中,宽大的衣袖垂在狗背上,隐隐露出里面的一只羊脂玉钏,大概是安安的毛皮实在光滑可爱,她摸着摸着,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隆基心中一阵激动,此情此景,竟是终生不忘。

  等眉眉玩够了,隆基才关好犬舍的门,帮她拍拍身上的沙土,二人携手来到院门前。安乐笑道:“看你们俩个,都跟小泥猴子似的。”三个人正要去湖心的亭子看看,却见隆基的小书僮高力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小王爷,小王爷,该吃饭了,王妃们正找您们呢!说吃了饭还赶着要进宫面圣呢!”

  隆基抬头看看天色,可不是该吃饭了。他一拉眉眉的手问道:“一会儿你还跟着太平姑姑进宫吗?”

  “嗯,当然进宫啦。我跟着太平殿下的车来的,我的马还留在宫里呢!”

  “你会骑马?”安乐插言道:“真的吗?哪天也教教我?”

  “我是才刚学的,只敢在大路上跑跑。公主说等我哪天学的差不多了,就教我打马球呢。”

  “那太好了,将来咱们组织一个马球队,和姑姑他们比赛。”隆基笑道,“我这个书僮也是高手呢。”

  “小王爷又乱说,我比您可差远了。”高力士笑嘻嘻地接言道。

  “骑马好学吗?”安乐拉住眉眉问道。

  “好学,一上来只要坐稳了……”眉眉比划着讲起来。

  隆基见她二人说得高兴,悄悄冲高力士招了招手。高力士会意,二人故意落后了两步。隆基低声吩咐了两句,高力士点点头,也不多问,扭身自去了。

  接风的筵席就开在临花轩,虽然丰整,但大家都惦记着一会儿进宫面圣的事,只是草草地填了填肚子。

  饭罢,几位夫人由窦妃引着去洗脸更衣。李显、李旦兄弟坐在轩中相候。李显终于有了和兄弟单独相处的机会,一把拉住李旦的手臂问道:“八弟,你说实话,母亲招我回来,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原谅我了?”

  “七哥,按说事过去那么久了,母亲当初也不过是生气你凡事都听嫂子的,一登基就忙着对她家大肆分封赏赐,超出定例。”李旦用一只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见李显还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臂,紧张的听着,不得不点拨道:“就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也忌讳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你那么违规逾矩地抬举嫂子家,又说了那些过头的话,母亲如何不生气!”

  “你嫂子陪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真难为她了。”李显叹了口气,“以前的事我再也不想提了。我能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回来,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旦微微一笑,“七哥啊,你啊!”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下去了。

  远远见几位夫人走了过来。韦氏换了一身仆妇的衣服,脸上的脂粉也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的珠翠都摘了,单用一只粗头银簪挽着头发。她这身打扮,再被身边几位盛装浓饰的夫人一衬,这位曾经‘咳唾下九天,随风转珠玉’的皇后娘娘,看上去简直比太子府里洗衣烧饭的下人都不如。

  李显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愕然问道:“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你别管。”韦氏答道

  太平公主拍手笑道:“不懂了吧,嫂子这叫‘负荆请罪’,我的傻哥哥。”

  “胡闹,再大的罪责也是我李显一身承担,夫人不必如此。”李显举着双手上前一步,像是想从谁的头上拔几件首饰给韦氏插戴。

  韦氏白了他一眼,“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切听我的吗?”李显一怔。李旦忙在一旁劝道:“七哥,嫂子既有心要‘负荆请罪’,你就随她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你们去吧,七哥的住处还没收拾好,我就不去了。”窦妃说道。

  李旦知道她怕见武则天,凡是会碰到婆婆的场合能躲就躲,也不勉强。韦氏笑道:“好妹妹,那就辛苦你了。安乐、重润,你们也都留下来帮帮窦妈妈。”

  眉眉跟着太平公主上了车,还未坐稳,刚才那个小书僮已凑到车前。“这是小王爷让我送给眉眉小姐的。”高力士说着,双手将一个小小的竹篮子捧起,送进车内。

  篮子里是一只比马球略大一点儿的小狗,长长的如雪般的毛,盖住了它的四只小爪子。小小的黑鼻子皱啊皱啊,还被车内的香气熏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别说眉眉了,连太平公主都看得笑起来。

  “诺诺,快拜拜新主人。”高力士踮着脚,扒着车辕对小狗说道。

  诺诺听话地举起前腿,冲着眉眉拜了两拜。眉眉高兴得小嘴都合不上了,生怕小狗这么站着累着,一把抱进了怀里。

  太平公主笑道:“这孩子,看把你希罕的。不过是只小狮子狗罢了。不过长安城里确实少见。”

  眉眉笑道:“殿下,你看它多可爱。赶明我去您那儿学舞,也带着它行吗?”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不过你得小心,这狗可不好养。”车子已经向前走了起来,太平又道:“还没谢谢人家呢,没规矩。”

  眉眉欠身掀起车帘,没看见李隆基,“嗯,回头再谢吧。真的不好养吗?”眉眉紧紧的抱着诺诺,“那以后就让小草专管养它好了。”

  “你那个梳头丫头小草?”太平问道。

  “是啊。”眉眉笑道:“殿下记得的。”

  “好,好,好得很。以后每天早上起来,让她先梳诺诺的小狗头,再梳你的头好了。”

  “殿下,错了!是先梳我的头,再梳……”眉眉说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过来,撒娇地扑到了太平怀里。诺诺趁机跳到车座上,举着两只前爪欢快地转了个圈。车内又响起一阵笑声。

  迎仙宫前,上宫婉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宣旨:“女皇陛下口喻 ‘令太子李旦、太平公主、李显见驾,余者偏殿候旨。”

  宣完了旨,婉儿急忙走下台阶,对李显深施一礼,“您回来了!一路上可好走吗?”

  未及李显答话,韦氏早笑道:“婉儿妹妹,这么久不见,你越发的漂亮了。现在你的才名满天下,我在庐陵都天天听人说起你呢。”

  婉儿当然认得韦氏,只不过曾经的皇上已被贬为庶人,对这个祸主当然更不好称呼。他们自家人犹可,自己一个外人,在没摸清女皇心思之前,可不能错上一星半点。婉儿心思电转,微微躬了躬身,嘴上却说:“奴婢上宫婉儿见过夫人。”

  韦氏已经一把抱住了她,“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是什么人?敢让姑娘给我行礼?”

  太平在一边笑道:“你们二个别磨蹭了,快去见母亲吧。哥哥们都走远了。”

  这迎仙宫是武则天最喜欢的一座宫殿。不是因为它修造得多好,却是因为几年前曾有数位宫人称看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于如洗的碧空之中驾鹤而至,栖在正殿高高挑起的风檐之上,半晌方才又凌空飞去。武则天以为这是难得的吉兆。试想,这么一位有来历的仙人都不敢落于大殿之上,只是栖于一角,这分明是来朝拜的呀!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我这位女帝受上天眷顾呢!遇到这种事,武则天绝不会想到是宫人们合伙哄她,一听之下就认准了是仙人来朝。但她还是谦逊了一下,没有把此处改名为仙朝宫、朝仙宫之类,而是改为迎仙宫。

  李旦拉着李显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他,“母亲虽然康健,毕竟上了岁数,一会儿你千万不要哭,别惹老人家伤心。”他觉得李显的手哆哆嗦嗦抖个不住,扭头一看,李显早已是泪流满面。李旦也止不住满心酸楚起来。

  乍从阳光下走进阴沉沉的大殿,李显抬头往上看去,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高高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人。他挣开李旦,抬起两只手来揉揉眼睛。武则天端坐在龙椅上,昔日的雷厉风行已不再见。现在的她,雍容中透着淡淡的威严。泪眼模糊中,李显想起的唯有幼年时她偶尔流露出的慈爱,扶自己登上帝位前的谆谆教诲。李显激动之下竟忘了宫廷之上应有的礼仪,他大叫一声:“母亲!儿子回……”张开双手就要扑上去。李旦急忙在哥哥腰上推了一把,李显一下子趴在了地上。他不及站起,就手脚并用向宝座上的女人爬了过去。

  女皇看着儿子的满头白发,心痛不已,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起李显的脸,滴下了几滴老泪,“我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怎么长了这么多白头发,啊?”

  李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伏在母亲的脚上痛哭失声。

  太平公主擦擦眼角泪水,上前搀起李显,嗔道:“七哥,快快见过母亲。”

  李显呆头呆脑地还没有缓过神来。李旦上前,给他整整衣服,二人跪倒,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武则天说道:“你们都坐吧。今天咱们骨肉团聚,应该高兴才是。”一抬头,见殿门边还跪着一人,故意问道:“那是谁啊?擅自入殿!”

  “罪妇叩见女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韦氏急忙答道。

  武则天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看向一边。太平公主拉一拉武则天衣袖,冲李显努努嘴。武则天沉着脸,半晌说道:“平身吧。”

  韦氏依然伏在地上,叩头不止。

  太平道:“嫂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连着磕了这么多个头,韦氏的鬓发已散乱开来,黄黄的一张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看上去楚楚可怜。她哭道:“启奏陛下,当年因罪妇之过,致使您母子失和。罪妇看着夫君十几年来寝不安席、食不安坐,实在是追悔莫及。原以为此生已已。既然母亲宽宏大量,我们又得见天颜。罪妇愿朝夕侍奉左右,为母亲扫地铺床,以赎此罪孽。”言罢,连连以头撞地,数下之后,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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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见父亲越走越慢,抬起小脸问道:“爹爹,你累了?”
  
  李旦把手按在儿子还嫌单薄的肩膀上,既希望他立刻长大成人,替自己分忧解难,又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面对自己必须面对的这一切。李旦见众人已远远地走在前面,才弯下身子轻声夸赞道:“好孩子,你今天在奶奶面前那一番话,说的太好了。”
  
  “哟,是吗?昨天妈妈教了我好半天呢。”李隆基附在李旦耳边低声笑道:“那本经书啊,是我趴在床上写的。”他嘻嘻一笑,很为自己骗过了这么多大人得意,“我不信天底下有这么轻易的事,单单念几声佛就能长寿了。不过这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奶奶知道。妈妈说惹恼了奶奶会被杀头的。”
  
  李旦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唉,这孩子,再聪明也只有十岁啊!窦妃也真是的,什么话都跟孩子说。
  
  李隆基见父亲苍白着脸不说话,轻轻地拿开了他的手摇了几摇,问道:“爹爹,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怎么没见武三思啊?他不来给陛下祝寿吗?”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吗!”李旦轻声喝斥道。他嘴里骂着儿子,心里却暗暗喜欢。隆基居然能注意到这个,说明他的眼光心胸已是不凡。若是一般人家,孩子聪明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我家……唉!
  
  父子俩默默地走了一阵,长长的汉白玉甬道尽头是一个黑呼呼地洞口,李旦看着那敞开的宫门,虽然每天都从这门里出来进去,但还是有些不寒而栗,这时他又希望隆基说点儿什么了。
  
  “爹爹,你说姑姑会送奶奶什么寿礼呢?”李隆基真的就是此时开口问道。
  
  “我猜不出,你说呢?”李旦有意逗着儿子。
  
  “我哪猜得出来,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姑去东都之前,武三思总去姑姑家……”
  
  “快点儿走吧,妈妈要等急了。”李旦打断他的话,一提到武三思他就心烦意乱,“回家早点儿睡,你让我给你请的那个吹笛子的师傅,明天就应该到了。”
  
  “糟了,明天师傅还要考我《诗经》呢。”李隆基突然想起还有功课未做,“爹爹你快帮我温一温。”
  
  “你学到哪里了?”
  
  “就是那首……”父子俩一对一答中,渐行渐远。很快宫门外响起了一串串清脆的马蹄声,蹄声过后,宽阔平整的朱雀大街又恢复了宁静。
  
  此时武则天的寝宫中热闹非凡,红绡帐子里四对宫女正服侍着女皇沐浴。太平公主倚坐在美人榻上,隔着帐子跟母亲说着东都的见闻趣事,一边命人打开那几个预先送进后宫的大箱子,取出绫罗绸缎、胭脂花粉、各色玩意,让那几位有头有脸的女官挑捡。
  
  上官婉儿捡了两套新书,又打开一个精雕细镂的小盒子,盒子里挖了凹槽,垫了紫缎,但什么也没有装。婉儿不禁‘咦’了一声。
  
  太平调侃道:“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不认识的啊。”她站起身来,走到婉儿身边,斜靠着案上的一箱衣料说道:“你去写几个字来,写小些。”
  
  婉儿听她这么说,脸色一沉,侧头瞥见绣架上一幅描了一半的西施捧心图。她抻手拿了过来,略一凝神,用画花样子的虎须笔醮了点儿残墨,在下角题了一首小诗:
  
  本是溪头浣纱女,
  
  一入吴宫身价增。
  
  世人但爱颜色好,
  
  千载流传为艳名。
  
  太平凑近看了,笑道:“你的字越发的风流秀丽了,”读了一遍又忍不住说道:“以美貌传名也不错啊,总不必人人都是才女吧。”
  
  上官婉儿正色道:“咱们当今圣上,容貌想必不逊于西施。但千百年之后,子孙们做诗做文,称赞的一定是她一手开创了大周朝的万代基业,称赞她仁心德政。”她见太平公主从小盒子里倒出一块透明的东西,比在她刚写好的字上。那字看起来立刻大了许多,不禁大奇,“这是什么?”
  
  “傻丫头,没见过吧?这是一个波斯商人送给我的,好像叫什么……玻璃?”
  
  婉儿急忙接过来,笑道:“这可是个好东西,明天我找人镶上手柄。以后皇上看奏章时就拿着它这么一比,省眼多了。”
  
  “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呢?”武则天兀自慵懒地躺在那巨大的浴盆之中,隔着帐子问道:“太平啊,她们的礼物都有了,我的寿礼呢,还不把快快拿过来。”
  
  太平公主冲上官婉儿努努嘴,婉儿会意,拉着众女官退了出去。太平公主这才笑道:“母亲等不及了?女儿这就去拿来。”探头进到帐内,冲那八个专司女皇沐浴的宫女招招手,“你们跟我来。”引着众人向门口走去,随手关上了门。
  
  “太平、太平。”武则天叫了两声,竟无一人答应。她不禁奇怪起来,撑起半边身子,拨开红绡向外看。什么东西用得了这么多人去搬,连守夜的宫女都没给我留下。
  
  龙床后的帐子无风自动,两个人闪了出来。
  
  “是谁?”武则天吓了一跳,立即厉声喝道。
  
  那两人急忙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其中一个答道“我们兄弟就是公主殿下孝敬您的寿礼,愿以微贱之躯服侍陛下。”声音甜美动听,如二八女子。
  
  “嗯,过来吧,让我看看你们。”
  
  二人膝行近前,两张粉雕玉琢一般的面孔,四只含情带意的眼睛。
  
  “站起来。”
  
  二人依言站起,身材英伟,体态风流。
  
  武则天缓缓的放下红绡,沉入浴盆之中。这个太平,真亏她想得出来。“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我们姓张,他是哥哥,叫易之,我是弟弟,叫昌宗。” 易之与昌宗对视一眼,收拢起浴盆四周的红绡,又故意摇摆着身躯取来数枝宫烛,围绕在浴盆周围。忙完了这些,兄弟二人才在女皇的注视下慢慢宽衣解带,步入水中。
  
  这一日天亮时刮起了北风,随着呼呼的风声,天气骤然寒冷了许多。李隆基书房内那盆已经开了三天的紫红菊,本来每根深红色的花瓣上都生着一圈细细的白边。此刻伴着朗朗的读书声,白边竟渐渐地变成了紫色。比碗口还大的花朵就像填满了颜料烧制出来的景镇铜器,端重亮泽,令人叹为观止。
  
  李隆基巴巴地盼到早课完了,捧起花盆就往母亲住的院落跑。小丫头告诉他王妃正在意闲阁待客,李降基一扭身从左角门穿出来,斜插过两重院子,奔意闲阁而来。
  
  家人嘴里的意闲阁,并不只是一座楼阁,实际上一处独立的三进院落,本是太子府招待远路来的旧亲故友住宿的地方。因为李旦这些年来刻意回避这些迎来送往的事,虽不能说闭门杜客,但这意闲阁倒真是闲置了很久了。
  
  三天前,李隆基正与哥哥李成器在母亲房里温书。父亲走了进来,说李显伯伯派人传话,说他们就快到长安了。父亲叮嘱母亲赶紧收拾一处房子给他们先住下。李显伯伯十几年没回来过,他们的宅邸虽说一直有人看管打扫,但不好好整理一番,也是住不得的。难道是他们到了,这下府里总算可以热闹一些了。李隆基想着,已来到了意闲阁正厅门前。
  
  门帘一挑,屋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头撞向李隆基。李隆基百忙之中还怕手上的花盆磕着她,急忙背转身体。两个人结结实实在撞在了一处,一齐倒在了地上。小姑娘正好压在了隆基肩膀之上。她还没爬起身来,先看见了那盆滚落一旁的紫红菊,脱口赞道:“好美的花。”
  
  “眉眉!别乱跑!”跟出来的窦妃叫道。她穿一件织锦夹袍,鼻直口方一脸福相,“哎哟,隆基,摔着了吗?”忙着上前拉起二人。
  
  窦妃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胳膊、腿,见他无事,又顺手给他整整衣冠,说道:“你三伯伯到了,快进去见礼。”李隆基跟在母亲身畔,探头打量那个撞倒自己的小姑娘。可惜她低着头走在母亲另一侧,只能看见乌鸦鸦的秀发上一支金钗闪着灿灿的光芒。
  
  进了意闲阁,大厅正中上座空着,父亲与一位黑黑瘦瘦的男子在客位上相对而坐,太平姑姑,还有几位不认识的女眷坐在另一侧。隆基上前施礼:“七伯伯好。”
  
  李显看看隆基,扭头向李旦叹道:“唉,兄弟们十几年没见面,侄子都长这么大了。”
  
  李旦笑道:“还有好几个你也没见过呢,来人,去把小王爷小郡主都叫来。”又吩咐隆基:“去见过你韦伯母,还有重润哥哥、安乐姐姐。”
  
  李隆基一一见过了礼,见大人们忙着述旧,再也没人搭理他。隆基站在父亲椅畔,眼见着那撞了自己的小姑娘挨在太平公主身后,手里揉搓着丝帕,一双眼睛犹自不住地向门口张望。隆基悄悄地绕到她旁边,问道:“你也是从庐陵来?”
  
  “不是,我今天进宫去见太平殿下,她就把我也带来了。”
  
  “哟,那你是……”
  
  “我叫武眉眉,这名字还是女皇给取的呢。”小姑娘得意的笑了笑,露出两颗细白的牙齿。
  
  莫名其妙的,隆基就觉得心里一紧,她怎么会是武家的人?
  
  “你刚才拿的是什么花啊?真好看!” 眉眉问道。
  
  李隆基听她这么一说,急忙走到门口,掀帘一看。那盆紫红菊早不知被哪个手快的丫头拾走了,凿着玉堂富贵花纹的青石台阶上,连个土渣都没剩下。
  
  “隆基,你陪安乐姐姐和眉眉四处看看,我们也好说说话。”窦妃见儿子走来走去,怕他惹得客人厌烦,隔着桌子吩咐道。
  
  三个孩子可是巴不得这一句,立刻团团一礼,溜了出来。
  
  安乐在荒僻的庐陵长大,太子府虽谈不上奢侈,但也称得上富丽,足以令她大感新奇。隆基和眉眉跟着她,不停的告诉她这是什么做的,那又是做什么用的。三个人一路向后园行来,前面一片湖水亭榭,安乐欢呼一声,正要过去。突听不远处一处关着的院门内传来几声犬吠,眉眉大喜,拖着安乐的手就跑了过去。
  
  推开院门,只见一座方方正正的庭院,两边是几间高大的犬舍,院子里种着软草,这时节依然茸茸密密,青翠可爱。正中一块三丈见方的平地,用白石砌起一道高高的石牙,里面铺满黄沙。
  
  眉眉打量了一眼,就直奔犬舍跑去,隆基跟着她走了两步,见安乐姐姐站在门口不动,急忙又退了回来。
  
  安乐指指脚上那双钉满胡珠的软缎宫鞋,笑道:“你去你的,这双鞋是窦妈妈刚送我的,别踩脏了。”
  
  “隆基哥哥,你快来帮帮我。” 眉眉大叫道。
  
  眉眉正踮着脚拔一间犬舍的门销,可是臂力不足,拔不下来。隆基上前用力一拔,顺手就推开了门。一只安北督护府进献的牧羊犬‘呼’地一声窜了出来。眉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哟’的一声,跳起来躲到了隆基身后。
  
  “安安,坐下。”隆基冲牧羊犬打着手势喝道。
  
  安安回头看看,乖乖地走到黄圈内,面向二人坐了下来。
  
  “别怕,它不咬人的。”李隆基笑道。眉眉正贴在他耳边大口的喘息着,李隆基的耳朵又痒又麻,他咳嗽一声,微微侧过头去。
  
  安安坐在地上,比这两个孩子还高出一头,乌黑的毛皮在阳光下泛着亮光,又威武又漂亮。
  
  眉眉紧紧地攥着隆基的手,本来光润如玉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水泠泠的眼睛又怕又爱地望向安安。
  
  隆基牵着她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安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二人。眉眉想了想,又藏到了隆基身后。她觉得安全了,就开始推着隆基一步步往前走。隆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堂堂天潢贵戚,今天沦落到被这小丫头当成挡狗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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