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就该这个杀手倒霉了,胖子做了一个深呼吸,突然伸手抓住手枪,猛地转身……
  宁伟早已将枕头捂在枪口上,手枪发出一声闷响,子弹准确地打进了胖子两眼之间的眉心,在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下,胖子的身子飞起来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才颓然倒下,他后脑喷出的鲜血飞溅在雪白的墙面上,纷纷扬扬的绒絮在房间里飞舞着……
  宁伟又将枪口对准那个女人:"对不起小姐,你的运气不太好,看见了一些不应该看见的事,我只好对不起了。"
  那个女人吓得跪在床上不住地磕头:"大哥,你饶了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宁伟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又是一声闷响……
  钟跃民和高玥坐在一家五星级饭店西餐厅里,桌子上放着一支粗大的红蜡烛,飘忽的烛光制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效果,室内乐队奏出的背景音乐烘托出温馨浪漫的氛围。服务生打开香槟酒,把两人的酒杯斟满。
  钟跃民举起酒杯说:"小高,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送你什么礼物,那太俗了,我想送你一个温馨的夜晚,来,祝你生日快乐。"
  高玥的脸庞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面如桃花:"谢谢你,你有个活跃的大脑,这里面永远能产生出鲜活的思想,总是给我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跃民,能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
  两人干杯。
  "小高,和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男人相爱,是不是感觉不太好?"
  "恰恰相反,感觉好极了,有种被呵护的感觉,我常和我的女友说,要是男人和你的年龄相差五岁以下,就根本不能考虑。"
  "够极端的,这下大龄女青年就更多了。"
  "她们可以去找更老的男人,比如,四十岁的女人找五十岁的男人。"
  "小高,你对结婚这件事怎么看?"
  "无所谓,结婚证只是张纸,我有你就够了,也不想用一张纸把你拴住,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请你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
  "够现代的,这是你这个年龄的人的时尚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是有一天我在你眼中没有吸引力了,希望我也不要纠缠你。"
  "当然,咱们是平等的。"
  "那这日子过得……也太没谱了,也就是说,咱们随时有散伙的可能。"
  高玥笑了:"没这么严重,这和结婚是一回事,即使咱们真领了结婚证,也不能保证不离婚吧?"
  钟跃民也笑了:"这倒也是,只是我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要是到时候咱们感觉都不太好,要散伙,你不会和我觅死觅活吧?"
  "跃民,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至于这样吗?我可不是你们那个年龄段的女人,我比你想象的要开放,总之,不会让你累着。"
  "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前几天我看了个电视剧,那里面有个女孩儿郑重其事地对男友说,我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你,这句话倒把我吓坏了,动不动把自己交出去,这太吓人了,潜台词就是,这辈子我就讹上你了。"
  "别害怕,那个编剧是个蠢货。"
  钟跃民要结帐时,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您不用付帐了,有位先生刚才替您付了帐。"
  钟跃民惊奇地四处看看,没发现熟人∶"是谁?他人呢?"
  服务生鞠了一个躬:"对不起,他已经走了,我问过那位先生,请他留下姓名,他不肯说,只是说他是你在军队服役时的战友。"
  钟跃民象触电般猛地站起来,来不及和高玥打招呼,便冲出餐厅……
  他发疯般地在停车场上四处寻找:"宁伟、宁伟,你他妈给我出来,你出来,我要见你,你不是有枪吗?有种你就向我开枪,你给我出来,宁伟,算我钟跃民求你了……"
  偌大的一个停车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高玥匆匆从饭店里追出来,她轻轻抱住钟跃民,钟跃民停止了挣扎。
  "跃民、跃民,你冷静些,宁伟不会见你,他早走了。"
  "宁伟,我的兄弟,你干吗要往绝路上走呀……"钟跃民痛苦地喊着。
  第二十二章
  钟跃民的梦想,塔克拉玛干,我的楼兰古城……
  钟跃民的餐厅经过两年多的经营,终于走出了低谷,还清了借款,他买下了泰岳餐厅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了名符其实的老板。
  手里刚刚有了些积蓄,钟跃民又产生一些不安份的想法,他实在不喜欢过这种平静的生活,这种生活可能适合于大多数人,但惟独不适合钟跃民,他需要一种时时能感受到新鲜感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能给他带来挑战,带来激情,不然生活就变成了一潭死水,纵然生活得很富足,却没有任何意义。
  高玥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知道钟跃民的脑子里每天都要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对此她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其实她也并不喜欢那种安份守己守着老婆过日子的男人。她认为一个男人身上,最重要的优点应该是一种创造力,并且能利用这种创造力不断丰富人生。海明威大概就属于这类人,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乱子,他肯定要去凑凑热闹,这家伙一天兵没当过,竟以平民的身份参加了两次世界大战,还多次身负重伤。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不喜欢过正常人的日子,而是愿意接受挑战,喜欢冒险。既然海明威可以这样生活,为什么钟跃民就不可以呢?高玥认为自己应该支持钟跃民的想法。
  钟跃民本来打算去神农架的原始森林里寻找野人,这是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可以办到的事,象这类探险的事如果可以供他选择的话,他宁可选择去百慕大三角玩玩,就弄条渔船在那片经常失踪船只的海域上转悠,他倒要看看那所谓的超自然力是怎么把自己化为乌有。当然,去百幕大的打算目前还不大现实,他只能考虑眼前能做到的事。
  高玥热心地出主意∶"要让我看,你不如去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那里面有很多湮没的城市,楼兰就不必说了,还有些不如楼兰名气大的城市,比如尼雅、精绝国这类的废墟都在沙漠腹地里,去过的人也很少,你要是能找到这些城市,肯定很好玩。"
  钟跃民一听就兴奋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到沙漠里去寻找两千多年前的古国,这太刺激了,他想了好几天,还对着地图仔细盘算这次行动的细节,他认为风险当然是不小,闹不好还有可能困死在沙漠里,但这个计划实在太诱人了,他想象着,自己经历了千难万苦终于找到了精绝国,在古国的废墟上挖掘起来,先是挖出了大量的木牍竹简,然后又挖出了一具古代干尸……他盘算着,要是真挖出了干尸,他一定要把干尸弄回来,做个玻璃罩子收藏起来。现在搞收藏的人不少,有收藏邮票、钞票、火花的,有收藏酒类和香水的,国外还有人收藏飞机和坦克的,可谁听说过有收藏干尸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收藏的。
  高玥一听说钟跃民的收藏计划,先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便坦然了,她说∶"等咱们有了钱,你专门买一所房子放你的收藏吧,就是别让我看见那东西,不然我会睡不着觉。"
  钟跃民可不是想想就算了,他是个想到一件事就准备行动的人,他定购了一辆四轮驱动的"切诺基"吉普车,还加装了绞盘自救设备。当他开着崭新的吉普车从汽车销售中心出来时,感觉好极了,按他的计划,如果不出什么变故的话,再有两个星期时间他就会出现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了。
  谁知钟跃民高兴得太早了,他开着新车从汽车销售中心出来不到五公里就出了点儿事……
  在一个十字路口,钟跃民左转弯时,听见后面"咣当"一声响,他从反光镜里看见一个人连人带自行车倒在地上,钟跃民一惊,心说坏了,刮倒人了,他连忙煞住车窜出车门,想把那人扶起来,谁知那人却推开他的手,抱着腿呼天抢地嚎叫起来,声音非常凄厉,似乎疼得受不了……
  钟跃民感到很疑惑,他的汽车驾驶技术是在部队练出来的,别说是在这样好的路况下行车,就是很多高难度的特技驾驶他也能玩得很娴熟,况且刚才他转弯时还从反光镜里观察了后面,怎么会突然出现个骑车人?这可有些奇怪,再说这个人的一通叫唤也很可疑,刚才他转弯时车速很慢,就算把这人蹭倒也顶多是摔一下,哪至于这么呼天抢地?这可有点过了。钟跃民早就听说有人专门以此为职业,制造各种事端敲诈司机,看来这家伙有点儿问题。
  想到这里,钟跃民放了心,他用脚碰碰那人道∶"别叫了,不就是想要钱吗,你说,要多少?"
  这句话果然很灵验,那人马上不叫唤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和钟跃民对视了一眼,当两人的目光相对时,两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钟跃民认出来了,这是他在陕北插队时同住一个窑洞的知青曹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却没想到和曹刚在这种情景下重逢了。
  曹刚显然也认出了钟跃民,他显出有些慌乱,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笑着把手伸给钟跃民∶"跃民,咱们可是多少年没见了,来,扶哥们儿一把……"
  钟跃民站着没动,冷冷地说∶"自己站起来,曹刚,你装什么孙子,干上这行了?行啊,长出息了。"
  曹刚的脸红了,他臊眉搭眼地从地上爬起来,推起自行车要走,钟跃民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咱们还没谈钱的事呢。"
  "跃民,这……这是误会,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聊好不好?"
  "改日我到哪儿去找你?我看还是现在聊吧,你跟我走,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
  曹刚无奈地推起自行车跟钟跃民走出人群,钟跃民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茶艺馆里,两人坐下后,钟跃民嘲讽地说∶"曹刚,你怎么干上这行了?咱们这茬人岁数可不小了,身子骨儿哪扛得住这么摔,你每天得摔几次?"
  曹刚难堪地低下头∶"跃民,真没想到今天碰上你了,早上出门儿我就觉着不对劲,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果然,一出门儿就遇见你了,真他妈丢人,跃民,看在咱们当年睡一个炕的交情,你别给我传出去,我曹刚再不怎么样,也还要个脸面。"
  钟跃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曹刚,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和我说说好不好?"
  曹刚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了,知青大批返城时,我已经在当地成了家,不属于返城对象,没办法,我又在县城里干了几年,直到八五年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北京,回来以后我就后悔了,要房没房,要工作没工作,整个是两眼一抹黑呀,我父母是工人,生了我们兄妹六人,我们小时候全家就挤在两间小平房里,那时候北京住房都紧,还不觉得挤,等我在外面混了十七年回来,我父母还是住在那两间小平房里,我大哥也是插队知青,他比我早回来几年,娶的也是农村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一家四口占了一间房。我父母挤在一间房里。我是一家三口,孩子都十岁了,能住在哪儿?真***叫天天不应啊,我说了你还别不信,我把家里的小厨房给拆了,整出了一块不到五平米的空地,我在这块地上愣盖起一座二层楼,砖是从建筑工地偷的,楼板是电车修理厂拆下的废电车地板,在小楼没封顶之前先得把双人床放在二楼上,然后才能封顶,你见过电影里日本鬼子的炮楼吗?我那座楼就和炮楼差不多,就缺几个枪眼了。你想想,统共不到五平米的地方盖起一座四米多高的楼,说它象炮楼都高抬了它,要我说就象根儿烟囱,我家就住在烟道里。这就是我的家,我一家三口现在还住在炮楼上。"
  钟跃民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五平米的地方能盖出四米多高的楼来,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使他震惊不已,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曹刚突然声泪俱下∶"跃民,你真不知道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怕受苦,最怕的就是没盼头,当年你当兵走后,知青点的弟兄们有三天都没人说话,你想想,要是有人指着一口破窑洞对你说,这就是你的家,你这一辈子只能住在这里,你只配过一辈子苦日子,你没有希望了,你能感受那种绝望的心态么?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心态下过来的。回城以后,我在一个建筑公司当瓦工,老婆几乎不识字,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靠我那点工资还能勉强糊口。我过得挺知足,咱就是这命,不敢跟别人比,能过上这种日子我也就认了。可是去年我们单位不景气,搞分流下岗,第一批下岗的就有我,我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都给头儿跪下了,哭啊,求啊,该说的都说了,都没用,二十多年的工龄啊,就这么白干了。要是我再老点儿,这事儿倒好办,大不了弄个几十片安眠药一吃,一了百了,可我才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想一撒手就走又实在放不下,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这岁数连谈都不想谈,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一个月给三百块,我还挺知足,可干了不到一年又让人家给顶了,这年头看大门都成肥缺了,多少人都惦记着,那个单位的头儿家里有人下岗,所以就把我的差事顶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活到这把岁数了,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我能去干什么?没办法,除了搞点儿歪门邪道,我没别的路可走……"
  钟跃民听得眼圈儿都红了,他没想到当年的知青伙伴如今都混得这样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多年来他很少关注别人的生存状态,也很少想到去帮助别人,而自己在困难的时候却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现在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手里有了点儿钱,首先想到的是买汽车去探险,却没有想到有很多人还没解决生存问题,无论如何,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是有能力帮助别人的。
  钟跃民问道∶"当年石川村的弟兄们都在哪里,他们中间有多少下岗?"
  "钱志民和张广志也下岗了,赵大勇在蹬三轮儿,郭洁给牛奶公司送牛奶,李萍提前退休了王虹还不错,在当小学教师。混得好的人几乎没有,咱们这一代人算是倒霉透了,这是报应,文革初期打老师,砸东西,坏事干了不少,老天爷要惩罚咱们,你算算,咱们该上学的时候没学上,该工作的时候被送去插队,吃了半辈子的苦,没享过一天福,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下岗了。唉,你说怎么倒霉事儿都让咱们这一拨人赶上了?倒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他妈我儿子都看不起我,说我没本事,说你这种没本事的人就不该生孩子,把孩子弄到这个世界上来受穷,你太不负责任。操!我他妈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当年他妈怀他的时候,我真该一脚把这小免崽子踹下来。"钟跃民站了起来∶"曹刚,我开了个饭馆,规模不算大,如果你愿意的话,到我这里来干,真不好意思,目前我暂时就这点儿能力。"
  "可我……什么也不会,长这么大我还没进过几次饭馆……"
  "那你不会学吗,谁教过你往人家汽车上撞了,你不是也无师自通了吗?哎哟,哥们儿,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将来我的饭馆要是垮了,我和你一起往汽车上撞,不过你小子也太没眼力了,开"切诺基"的有几个富人?咱要讹也得讹坐"林肯"或"卡迪拉克"的主儿。曹刚,咱们现在就去我那里,你先跟掌灶的厨师学学手艺吧,等你出了师,愿意留下我欢迎,要是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你。"
  曹刚哭了∶"跃民,我……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走吧,哥们儿,哪天你把钱志民、郭洁他们都找来,大伙聚一聚,这帮孙子,回城这么多年了,也不来找我,真不够意思。"
  张海洋身穿便衣在靠墙角的桌子前自斟自饮,桌子上摆着几个喝空的啤酒瓶,两个菜却几乎没动,这是中午用餐时间,餐厅里仍是顾客盈门,他醉眼朦胧地向四周张望,时而大口喝着啤酒。
  餐厅的另一端又传来吵闹声,还是珊珊和一群装束新潮的青年在吃饭,桌子上各色菜肴的盘子高高地摞起。
  张海洋醉醺醺地喊道:"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钟跃民拎来两瓶啤酒放在桌上,他不满地说:"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啦?有完没完?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喝?"
  "跃民,我没醉,我发现了一条有关宁伟的重要线索。"
  钟跃民四下望望:"在我这儿发现线索?你他妈该不会认为是我把宁伟藏起来吧?"
  "哼,我敢保证,要是有一天宁伟真找到你的门上,你会帮他的,我说得不对吗?"
  "何以见得?"
  张海洋盯着钟跃民道:"咱们一起混了二十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这个人讲义气,不大讲原则,我没冤枉你吧?"
  "海洋,少给我来你们警察这一套,看谁都象是罪犯,我实话跟你说,宁伟是不是罪犯我不知道,也没义务帮你抓他,因为我不是警察。"
  "可你是公民,每一个公民都有义务协助公安机关追捕罪犯,你要是知情不举,就是包庇罪犯,要负刑事责任。"
  "嗬,给我上开法制课了,你有事儿没事儿?喝完了没事儿就走,别影响我做生意,你小子一个人就占我一张桌子,一坐下就两个小时,一盘鱼香肉丝,一盘木须肉,总共才消费二十来块钱,已经严重地影响我的顾客周转,这不是砸我的生意么?还口口声声说是来照顾我买卖,赶紧走,再不走我要收你占桌费了。"
  "你现在真他妈成奸商了,整个一认钱不认朋友,咱们可是老战友,别这么唯利是图好不好"
  钟跃民道:"你刚才说,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了?"
  "是啊,就在刚才我突然想起来了,你注意一下那桌男女,你说过,他们几乎天天来,来了就胡吃胡造,每次都照着两三千元消费,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注意,你看看,要这么多菜,他们根本吃不了,要不是有什么目的,他们绝对没必要这样做。要真是钱多得花不完,又想过花钱的瘾,可以去长城、昆仑、香格里拉,这些五星级饭店能把你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得干干净净,一顿饭花个几万元很正常,干吗非跟你这破饭馆叫劲?我在想,是什么原因吸引他们到你这破饭馆来的。"
  "你真是个当警察的材料,这点儿事就引起你的注意,这个问题我连想都没想过。"
  "上次我来这里吃饭,就注意到他们了,当时只是觉得那个花钱请客的女孩子有点儿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也就是在刚才,我猛然想起,那次宁伟开庭受审,有个女孩子在旁听席上哭了起来,你还记得吗?现在那张桌子前的女孩子就是她。"
  钟跃民仔细看了一眼:"我想起来了,是她。"
  "还用我说结论吗?"
  "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该做什么。"
  "那我走了。"张海洋站起欲走。
  "海洋……"钟跃民欲言又止。
  张海洋停下脚步:"什么事?"
  "你比我懂法律,你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救宁伟?"
  张海洋垂下头:"跃民,谁也救不了他,他死定了……"
  钟跃民长叹一声,沉默了……

TOP

在舞厅的角落里,宁伟和珊珊正在交谈,王玉田端着一杯酒过来:"小姐,能赏光跳个舞吗?"
  珊珊客气地说:"对不起,我有舞伴了。"
  "赏个光吧,小姐,你的男朋友不会吃醋的。"
  宁伟连眼皮都不抬,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叉子在果盘里叉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
  "先生,我已经和你说了,我有舞伴。"
  王玉田并不气馁:"看来小姐不肯赏我这个面子了,这可不好,我要是坚持邀请呢?"
  宁伟终于说话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招人烦呀,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开。"
  王玉田弯下腰,把两只手撑在桌面上,他不屑地看了宁伟一眼:"嗬,还挺横,我邀请这位小姐跳舞关你什么事?我没和你说话,小姐,求你了,和我跳一个吧。"
  宁伟冷冷地发出警告:"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走开,别招我生气。"
  "怎么着,你生气又怎么样?"
  宁伟猛地将手中的叉子扎进王玉田的手背上,王玉田发出一声惨叫,那叉子竟扎穿他的手,把手钉在桌子上。
  惨叫声惊动了歌厅里所有的人,连李震宇也回过头来。
  杜建彪和李宝胜正在喝酒,一见同伴吃了亏,不由大怒,他们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李总的人?真他妈活腻了。两人放下酒杯向宁伟扑过去,宁伟飞起一脚踢中杜建彪的裆部,杜建彪的脸瞬时变得煞白,他弯下腰捂住裆部痛苦地蹲在地上。宁伟又转身打出一个漂亮的勾拳,正中李宝胜的下巴,李宝胜的身子腾空而起,飞出两米开外,砸翻了一张桌子,桌上的玻璃器皿被砸得粉碎。
  宁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珊珊说:"走吧,这鬼地方简直不是人来的地方。"
  珊珊微笑着挽起宁伟的手臂:"真棒,就象看武打片,比成龙还棒。"
  舞厅的另一端突然传来鼓掌声,李震宇拍着手掌站了起来,他满面春风地赞道:"漂亮,太漂亮了,二位请留步。"
  宁伟转过身不耐烦地问:"有事吗?我可没功夫听你扯淡。"
  李震宇微笑着:"刚才我的人冒犯了你,我替我手下人向你赔礼了,要是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想和先生交个朋友,不知先生肯不肯赏个面子?"
  宁伟略感意外地说:"嗬,这事儿倒是挺新鲜,那咱就谈谈?"
  "太好了,小姐,请把1号包房打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李震宇把宁伟和珊珊请进豪华包房,并亲自给他们斟酒。
  宁伟站在屋子中央不肯坐下,他戒备地盯着李震宇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其实,我们是偶而来歌厅坐会儿的,可你那位手下人太讨厌,我预先警告过他。"
  "先生不必介意,他会受到惩罚的,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过,要不是这个混蛋,我也无缘目睹先生刚才显露的一手功夫,李某佩服。"
  "你过奖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是不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李震宇笑道:"帮忙?哦,暂时没有,不过以后也说不准,重要的是,咱们今天就算是认识了,对不对?"
  #612004-10-2921:39字号----9pt10pt11pt12pt13pt14pt15pt16pt17pt18pt20pt25pt30pt35pt40pt45pt50pt
  宁伟皱皱眉头说:"我不太习惯用这种方式谈话,双方都绕来绕去的,要不就是互相吹捧,聊个半天还没进入正文,咱们是不是就把这些程序免了?有事儿你就直说,没事儿我就走了"
  李震宇称赞道:"说得好,有性格,先生真是条好汉,那咱们就直来直去,我不想问先生的尊姓大名,也不想知道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只对先生这身功夫感兴趣,也想顺便提个建议,希望先生能和我合作,请你考虑。"
  "你的意思是给你当保镖?"
  "这是第一种合作方式,当然,保镖这种叫法不太适合于你,不如叫行政助理更为妥当。"
  宁伟笑笑:"这个建议我没兴趣,我这个人不习惯给别人当差,还有别的建议吗?"
  "好,第二条建议请你考虑,你我可以采用一种随意的合作形式,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找你,报酬问题每次现谈,你看如何?"
  宁伟想了想:"这个可以考虑,只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帮你忙。"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现在,咱们干一杯如何?"
  "干杯,咱们可以成交了。"
  深夜,最后一批顾客终于走了,高玥在忙着结算一天的营业额,钟跃民和张海洋相对而坐,两人都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
  两人刚刚吵过架,心里都不太痛快,起因还是因为宁伟的事。
  据张海洋的一个线人报告,最近黑道上出现一个冷面杀手,此人心毒手狠,似乎学过武功,上星期四在本市"裕龙"夜总会门口的黑道火并中,他以一对四,赤手空拳将对方三个人打成重伤,有目击者看见吃亏的一方刚掏出枪来,那个杀手便以更快的速度拔枪射击,当场打死一人,子弹是从眉心打进去的,其射击手法极为娴熟老道。这个案子还没来得及破,上个月的一件枪击案又引起了张海洋的注意,在百花山附近的盘山公路上,有一辆"凌志"轿车被一辆"解放"牌卡车撞出公路,翻滚出几十米,开"解放"牌卡车的肇事司机竟持枪追到沟底,在近距离内将"凌志"车上的一个人击毙,车上另外的两个幸存者当时昏迷过去,清醒以后对此事茫然不知,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是声称几个朋友结伴去百花山游玩,死者是他们新结识的朋友,至于凶手是否与他有仇,或者凶手从死者手里抢走什么东西,他们都不清楚,这件案子警方现在还没有调查出结果。但张海洋还是发现了一条重大线索,根据技术鉴定,"裕龙"夜总会枪击案和百花山枪击案竟是同一支枪所为。
  张海洋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认定这是宁伟干的,两个死者都是眉心中弹,这绝对是宁伟的射击手法。
  张海洋认为宁伟有可能来找钟跃民,他希望钟跃民能协助自己抓住宁伟。但钟跃民一听却发了火,话还说得很不客气∶"我管得着么,我又不是警察,凭什么帮你抓宁伟?"
  张海洋的话也很不客气∶"凭什么,凭你是个公民,你有责任有义务协助公安机关抓捕罪犯"
  钟跃民更火了∶"海洋,你他妈少跟我卖狗皮膏药,刚穿两天半警服,就真拿自己当警察了?狗屁!我是没看见宁伟,就是看见了,我也拿他当朋友。"
  张海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好不容易才把火压回去∶"跃民,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我张海洋是个小人,刚穿了两天半警服,就想就想拿自己的战友立功……"
  钟跃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过我基本同意你对自己的评判。"
  这句话说得太重了,张海洋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跃民,你我认识二十多年了,别人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你知道自从宁伟出事以后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他妈每天晚上失眠,我忘不了咱特遣队的弟兄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弟兄啊……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救不了宁伟啊,我他妈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当这警察,不该当这刑警队长。宁伟在杀人啊,他还要继续杀人,我能不管吗?要是你能见到他,你和他说,别再杀人了,算我张海洋求他了……"
  钟跃民刚才在气头上,话说完了就后悔了,他理解张海洋的心情,这的确是个两难选择,当了警察就得抓罪犯,哪怕这个罪犯是你生死与共的弟兄,不然你就是在犯罪,张海洋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作为老战友的钟跃民也认为他是小人,那张海洋可真没法活了。
  钟跃民递过一张纸巾∶"对不起,海洋,我刚才话说得太重了,宁伟的事咱们看看再说吧,说实话,我倒希望他跑得远远的,跑出国去,咱们眼不见心不烦,要是通过你我的手让他送了命,那咱们这辈子心理负担实在是太大了,其实宁伟他不一定会来见我,我了解他,他不是个爱给别人找麻烦的人。再说,真见到他又怎么样,劝他投案自首?要知道,每个人计算生命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让他在监狱里苟活一辈子,他宁可铤而走险,更何况他越狱后又犯了案子,恐怕很难得到宽恕。"
  张海洋擦干眼泪说∶"宁伟要仅仅是个逃犯,那自有人去追捕他,问题是他就在本市杀人越货,好象是成心和警方做对,这我就躲不开了,刑警队干的就是这个,不抓住他就是我们的失职,跃民,你知道我担心什么?我担心刑警队的弟兄们,宁伟是个高手,闹不好将来抓捕他的时候,弟兄们会有伤亡。"
  张海洋的心情不好,又多喝了点儿酒,钟跃民担心他明天上班迟到,便劝他早点儿走,张海洋刚才受了钟跃民的剌激,他骑上自行车还在唠叨着∶"跃民,改日我还来,你得给我说清楚,我张海洋是不是小人……"
  钟跃民说∶"走吧,你还磨叽什么?我是小人,行了吧?"
  张海洋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钟跃民回到餐厅随手锁上了门。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宁伟就在附近看着他们……
  餐厅外的大街上,一辆"桑塔那"牌汽车停在街道的拐角处,宁伟坐在车内手扶方向盘望着钟跃民和张海洋分手,珊珊坐在他身旁。
  宁伟沉思道:"珊珊,你说,要是我把这五十万元还给钟跃民,他会收下吗?"
  "宁伟,我说话你不要介意,如果钟跃民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该见他,更不能送钱。"
  "你是说这样很容易给他带来危险,可我欠他的钱啊?"
  "可你的钱是怎么来的,把脏款还给朋友?这可有点儿不够意思,公安局一旦追查,是要追回的,你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宁伟叹了口气:"这倒也是,珊珊,你多带些朋友来吃饭吧,这笔钱能花多少就花多少,只有这么办了。"
  珊珊突然指着前面说:"哟,那两个人在干什么?"
  宁伟猛地直起身子,他看见一辆摩托车停在泰岳餐厅的门口,驾驶员和后座上的人都穿着黑色摩托服,头上戴着头盔,后座上的人拿出一个啤酒瓶做的燃烧瓶,用打火机点燃,然后用力将燃烧瓶扔向餐厅的窗户,燃烧瓶砸碎玻璃窗在室内燃起了大火。
  餐厅门外的摩托车加大油门冲出去,宁伟拧动点火钥匙,汽车轰然发动起来,他猛踩油门向摩托车追去……
  宁伟有意把摩托车放出两公里,为的是不让钟跃民看见,他轻轻一打方向盘,汽车将摩托车别倒,两个戴头盔的人连同摩托车在路面上滑出几十米远。
  宁伟下了车,向两个人走过去,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刀子扑过来。
  宁伟一个"高边腿"踢中一个家伙的鼻子,那人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另一个家伙的刀子已经刺到宁伟眼前,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用肘部猛击对方的小臂关节,对方惨叫一声,小臂被生生折断。
  宁伟不慌不忙地向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软肋上猛踢,这两个家伙在地上痛苦地惨叫着,滚动着……
  坐在汽车里的珊珊被宁伟凶狠的表情吓得捂住嘴……
  张海洋的刑警队是钟跃民常来的地方,不过,以受害人的身份到这里来,他还是第一次,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是纵火案件,属于重大案件,理所当然应该归刑警队负责侦破。钟跃民以受害者的身份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先是训了张海洋几句,他提请张海洋注意,警察是纳税人的公仆,是靠纳税人养活的,现在由于仆人的失职,主人差点儿被烧死,这事儿怎么办,这样的仆人还养着他干什么?
  张海洋一见钟跃民没出什么事便放了心,对于这种逮住理就不让人的主儿,最好的办法是根本别接他的话茬儿,他边给钟跃民倒水边问:"你那餐厅的损失大吗?"
  "幸亏扑得及时,损失不大,不会影响营业。"
  张海洋说:"那两个放火的混蛋还在医院里昏迷着,等他们醒过来,一旦有了口供,我马上抓那个叫马五的地痞,现在已经派人把他监控起来了。"
  张海洋手下一个叫李东平的刑警进来报告:"张队,那两个家伙刚醒,口供也证实了,是那个马五指使的,小林他们已经去抓人了。"
  张海洋问道:"那两个混蛋伤势怎么样?"
  "惨不忍睹,浑身多处骨折,内伤也很严重,上面吐血底下尿血,都得残废。"
  张海洋点燃一支烟沉思道:"跃民,你估计这件事是谁干的?"
  钟跃民沉重地说:"还用问吗,除了宁伟还能是谁。"
  张海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和估计的一样……"
  泰岳餐厅自从被人纵火未遂后停业整修了两天,今天是餐厅整修后第一天开张营业,钟跃民一早就四处给朋友们打电话,邀请他们来聚一聚,话说得挺客气,说自己实在想念朋友们,又没功夫登门去一一拜访,只好请朋友们来小店坐坐。其实钟跃民的意思很明白,话已经放出去了,来不来就看自觉了。他可没打算请客,不管是谁,到钟某人这儿白吃,门儿也没有
  没到十一点,两辆警车就停在了餐厅门口,张海洋带着魏虹、李东平等几个刑警下车走进餐厅。
  钟跃民迎过去,象个生意人那样一抱拳:"欢迎,欢迎,弟兄们一来,小店真是蓬壁生辉呀,海洋,我怎么一见警车停在我这儿心里就发毛,你别净吓唬我好不好?"
  张海洋摘下大檐帽道:"这说明你心里有鬼,什么人见警察才害怕?今天我们在附近办案,我和弟兄们来给你捧捧场,你可得悠着点儿,我们可都是挣工资的穷人。"
  李东平开玩笑说:"钟老板,你这儿的刀子快不快?"
  钟跃民说:"得,看在弟兄们的面子上,我今天不宰张海洋。"
  警察们围着桌子坐下,张海洋把菜谱一推说:"跃民,你看着上菜吧,今天我请客。"
  "那你先看看自己带了多少钱。"钟跃民伸手在张海洋衣兜里乱摸,掏出了皮夹翻着:"嗬,五百多,就照着五百花吧。"
  "操,真他妈黑,你给我剩点儿,我还得买烟呢。"
  魏虹一贯向着张海洋∶"钟哥,你和我们张队可是老战友了,他的钱你也敢收?"
  "小魏,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认得钱,不认识什么老战友,你们的张队我也不认识,他是谁呀?"
  "哟,钟哥,你现在可真成了商人,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营业厅另一头传来一阵喧哗声,珊珊和七八个装束奇形怪状的男女青年在大声说笑着,他们的桌子上盛菜的盘子已经摞了起来,服务员仍在不停地上菜。
  张海洋点燃一支香烟,望着那群喧哗的男女在思索着什么。
  钟跃民解释道:"这些孩子可能是发了财,刚才一进门就要包桌,说是照着两千块钱花,我劝他们少要点儿,根本吃不了,你猜这些小兔崽子怎么说?说你这当老板的有病是怎么着?给你送钱来了你还拦着,我们有钱,就乐意这么花,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我心说,得,小兔崽子,你们乐意糟蹋钱就可着劲儿花吧,我又不是他爹。"
  张海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珊珊,喃喃地:"那女孩儿我好象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职业病呀,看谁都可疑?"
  张海洋移开了目光,自嘲道:"是,我也觉得我有病,不想了,吃饭,吃饭……"
  餐厅门口一辆挂着军牌的"切诺基"吉普车停下,身穿军服的袁军和几个佩上校,军衔的军官下车走进餐厅,钟跃民迎上去。
  一辆"奔驰"牌轿车开进别墅区,停在一座二层小楼下,一个中年胖男人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下了车,两人亲热地搂抱着走上台阶,那胖子已经喝得半醉,黑暗中他的手哆嗦着拿出钥匙,却怎么也对不准钥匙孔,那女人拿过钥匙,打开了门,搀扶着胖子进了门。
  离小楼不远处的小路上停着一辆汽车,宁伟坐在车内神色安祥地抽着烟,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深夜一点钟了。这老家伙也够能折腾的,这把岁数了,每天夜里都要换不同的女人,身子骨受得了吗?宁伟已经跟踪他三天了,前两夜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看来今天倒是个机会,这片别墅区刚刚建好,物业公司的管理还没来得及跟上,除了大门处有个保安员在值班,小区内根本没有保安人员。这胖子肯定很有钱,这三天来他每天都在不同的住宅里过夜,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处房子。
  宁伟三天以前接到李震宇电话,李震宇在电话里只是轻描淡写地问宁伟,有件小活儿愿不愿干。
  宁伟简短地说∶"三十万。"
  李震宇更干脆,电话那边蹦出两个字∶"成交!"
  宁伟看见二楼的一间房子灯亮了,窗户上映出那女人的影子,她正在拉动窗帘,看样子这胖子要睡觉了,他倒是挺会享福,每天没见他干什么正经事儿,除了吃喝赌博就是泡妞儿,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宁伟最烦的就是这种人,和那个被他打残废的锤子同属一路货色,杀这种人宁伟心里不会有任何负担。
  宁伟拿出一双白手套戴上,悄悄地下了车,他敏捷地顺着流水管道攀上二层的露台,掏出手枪轻轻将子弹推上了膛,他拉开露台的玻璃门,闪进厅内……
  卧室里,胖子正和那女人在床上滚动着,他喝得有点儿多了,一切景物在他眼里都显得模模糊糊,进卧室时竟一头撞在门框上,他没觉出疼来,只是感到眼前有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在乱窜,胖子很想睡觉,这么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实在是很辛苦,可是不行,那小婊子不干,胖子要是不意思一下,那小婊子非和他翻脸不可。
  临上床时,两个人闹了点儿小小的不愉快,那女人声称自己有洁癖,胖子若是不洗澡就不让他上床。胖子有些不高兴,怎么如今什么女人都说自己有洁癖,都他妈真的假的?他一怒之下便动了粗,一把将女人拎起来扔上了床,然后一个饿虎扑食骑在女人身上,象剥香蕉皮一样把女人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那女人假意挣扎了几下便安静下来,她很快就有了反应,象鸡叨米一样把胖子的脸上印满了口红印……
  正在缠绵绯测时,一支手枪顶住了胖子的太阳穴,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那女人吓得张大嘴,无声地看着宁伟。
  胖子不愧是久闯江湖,见过些风浪,枪口顶到头上却仍然很镇静:"我明白了,是李震宇派你来的?"
  宁伟微笑着:"死到临头了,何必问呢。"
  胖子笑笑说:"那不见得,干你这行的无非是冲着钱来的,要是我比李震宇出的钱多呢?你开价吧。"
  "好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少钱,麻烦你去把保险柜打开,慢点儿,小心我的枪走火。"
  宁伟坐在床头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个鸭绒枕头放在腿上,右手用枪指住胖子。
  胖子顺从地走到一面墙前,将一幅油画摘下,露出了嵌在墙上的保险柜门,他拨动号盘,用钥匙打开保险柜门,他想起保险柜里有一支手枪和钞票放在一起,而且子弹已上了膛,他故意用后背挡住宁伟的视线,心里盘算着,他只要有几秒钟时间,

TOP

和他的生命结为一体,如果有一天,这支枪不再属于他了,那就是他生命终结的日子。
  枪柄在他的手掌里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有了灵性……
  这时餐厅外的大街上,一辆出汽车慢慢地驶过……
  宁伟戴着一副变色眼镜,嘴上留起了胡须,他轻轻摇下车窗,注视着泰岳餐厅,他终于看见了玻璃窗里钟跃民的身影……宁伟此时心静如水,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回头已是不可能了,等他把手头的事情料理完,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会去国外隐名埋姓度过余生。宁伟认为,自己这辈子谁的人情也不欠,惟独只欠钟跃民的。刚才他冒充钟跃民的同学往他家打了个电话,钟山岳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宁伟没费什么劲儿就把钟跃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想起钟跃民,他感到很抱歉,由于自己的疏忽,使老连长的事业毁于一旦,还吃了官司,这是宁伟的一块心病,他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汽车慢慢驶过泰岳餐厅的大门,宁伟平静地对司机说:"走吧……"
  珊珊象大部分干这行的女孩子一样,租一套自己单独居住的房子,是最首要的问题。来京闯荡的这些年,她一直居住在海淀区的一幢旧居民楼里,由于经常有些男人来找她,已经引起了左邻右舍的非议,街道居委会也对她格外注意,幸亏没抓住她什么把柄,珊珊早就想挪挪地方了。自从宁伟越狱后找到她,珊珊又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这是一套两居室的住宅。由于这个住宅区刚刚投入使用,住户还很少,邻居之间也互不相识,这种环境使珊珊非常满意。
  宁伟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一开始并不同意搬到这里和珊珊同居,主要原因是,象他这样的逃犯,最忌讳住楼房,因为一旦被人堵住大门,楼下又形成了包围圈,这里便成了绝地,任你有多大本事也别想逃脱。一般来讲,象这类躲避追捕的人,应该藏身在居民稠密的平房、胡同地区,一旦有危险,房顶便是逃生的通道,只要你动作敏捷,弹跳力超人,就可以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然后消失在密如蛛网的胡同小巷里。不过,宁伟现在对居住地点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的社会关系太少了,即使有也全在警方的掌握控制中,相比之下,珊珊这种处于社会边缘的风尘女子,对于宁伟来说倒是个最好掩护。
  宁伟还有个心理问题,他还是个童身,虽然复员后谈过几个对象,但哪一次都是没谈过一个月就吹了,还都是女方先提出来的,他的性格似乎不太招女人喜欢,也缺乏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一个从没有体验过性爱的男人,他的性爱观往往比较保守,对于妓女这行,宁伟倒不是出于一种道德谴责,而是本能地有种不洁的感觉,别说和这种女人睡觉还要花钱,就是倒找钱他还觉得脏呢。当然,这都是他入狱以前的想法,现在他正在慢慢克服这种心理障碍。
  珊珊虽然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但她并不象一般的妓女那样庸俗。多数妓女是不讲感情的,她们对金钱有种永不餍足的渴望,她们既然支出了皮肉的成本,就拚命要求男人用金钱来回报,她们不会为男人花一分钱。珊珊却不是这样,她喜欢宁伟,只要能和宁伟在一起,倒赔钱她也愿意。她自从见到宁伟那天起就迷上了这个男人,不为别的,只为宁伟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拳脚功夫,他在一分钟之内便轻松地打倒三四个恶汉,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象没事儿人一样,还拒不承认自己是在帮珊珊的忙。珊珊认为,那是宁伟的谦虚,她明明听见宁伟责问恶汉,为什么一群人打一个女的,这总不是件露脸的事。这说明宁伟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帮了别人的忙还不求回报的男人,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珊珊没受过什么教育,只上过几年小学,以她的文化程度看,宁伟就是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对于这样的男人,她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尽管宁伟有些心理障碍,但这难不倒珊珊,她毕竟是个有经验的女人,一旦上了床,就该轮到她收拾宁伟了。女人的手总是有些魔力的,有时轻轻一拂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在珊珊充满柔情的抚摸下,宁伟身上蓄积多年的炽热能量突然被引燃了,宁伟毕竟不是柳下惠,此时他的心理障碍随着能量的爆发被炸得无影无踪,眼前只剩下个柔情似水的女人,管她是什么女人,哪怕她是个妖精……一阵雷鸣电闪过后,宁伟和珊珊赤裸着躺在床上,珊珊依偎在宁伟的怀里轻声说:"宁伟,我爱你。"
  宁伟不吭声。珊珊亲吻着他的胸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不愿意说出来就是了,我想告诉你,我是向男人卖过自己,不过那是以前,自从和你好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出过台,你爱信不信。"
  宁伟平静地说:"我信,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乎,你和我睡觉是需要我帮你,因为你没地方去。"
  宁伟坐了起来:"你要这么说,那我还是走吧。"
  珊珊使劲把他按倒,小声央求道:"你别生气,我不让你走,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永远住下去。"
  宁伟冷漠地说:"珊珊,你我没有永远,我不想骗你,我走上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咱们的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收留越狱犯人就是窝藏罪,要判刑的,至于我,你放心,没有人能活着抓到我。"
  "宁伟,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心甘情愿去做,对了,我差点儿忘了,那个沈老板最近有点儿动静了。"
  宁伟的神色越发冷峻起来:"那太好了,这个毒贩子总算要动动了,我还以为这老东西金盆洗手了呢。"
  泰岳餐厅开张有半年多了,由于地理位置好,生意一直很红火,钟跃民的朋友很多,其中有不少走仕途的朋友已经混到处级,副局级,做官的人总是有很多吃吃喝喝的应酬,这当然不是他们自己掏钱,他们请客时用的是公款,一顿饭花个两三千元算不了什么,关键是要有个好环境,不然会在客人面前很没面子。照他们的说法,到这种档次的饭店请客,是这些官员朋友顶住了很大压力,算是帮他一把,因为钟跃民的餐厅既没有名气,也不豪华,到这里来请客,很容易让客人看不起,同僚之间也有议论,说他假公济私。这年头吃饭是最次要的问题,讲得是排场、用餐环境和氛围,你哪怕在香格里拉饭店吃一份意大利通心粉,也比在钟跃民的餐厅里吃龙虾有面子。
  现在开个餐厅很不容易,除了要善于经营,还要应付各种地面儿上的麻烦,首先是税务局核定营业税,说是有标准,其实全在管片儿税务员一句话,要是没有搞好关系,就有可能定个高营业税。
  防疫站更不敢得罪,要是想封你的门,只需在灶间里转一圈儿就能找到理由,因为无论哪家饭馆的灶间都不可能象医院的消毒室。
  派出所就更要搞好关系,餐厅里的厨师和服务员都是外地人,他们的暂住证都归派出所办,隔壁的饭馆有个外地户口的厨师,因为暂住证过期了,被送到遣送站筛了半个月的沙子,挣出了路费后被遣送回乡。所以派出所的关系一定要搞好。钟跃民已经闹不清楚有多少个部门能管着他,总之,你谁也得罪不起,不信你就试试,比如你餐厅门口的街道上有个烟头儿,这就有可能被城管部门罚款,因为门前是你的"三包"区,在这片区域里,小至一个烟头儿,大至一个炸药包,无论发现了什么都是你的事儿。连清洁队你都惹不起,餐厅里不是有洗手间吗,对不起,你得交钱,不然就堵死你的污水管道。这半年来,钟跃民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应付各种部门的检查上,他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儿。当然,这些管理部门也是各司其职,执行的是公务,你发牢骚也没有用,只好努力和各部门搞好关系,积极配合人家的工作
  最难缠的是这一带的地痞流氓,这类人很讨厌,要说他们是黑社会倒有点儿抬举他们了,他们不具备国外黑社会那种组织严密的特点,也没有那样财大气粗,他们不过是住在附近胡同里的一些无赖,既没钱也无势,靠的是耍横和威胁,他们深谙买卖人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点儿财就能消灾,反正他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钟跃民最厌恶这类地痞,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和这些人发生冲突,这种人你躲都躲不开,隔壁的那些饭馆都遭到过他们的骚扰,只有泰岳餐厅还没有来过,不过,钟跃民估计他们快来了
  袁军这天过生日,周晓白约郑桐夫妇来泰岳餐厅吃饭,说是为袁军过生日,大家一起聚聚,其实这夫妇俩还是想借机会照顾一下钟跃民的买卖。
  大家都是下班以后来的,袁军和周晓白都来不及换便装,于是穿着军装就来了。
  钟跃民盯着袁军和周晓白的上校肩章说∶"嗬,上校,那身国防绿我穿了十几年,怎么我一转业部队马上就换了装,这身毛料军装是挺漂亮的,唉,如今连周晓白都混成上校了,我倒成了个体户。"
  周晓白不满地说∶"什么叫连周晓白都混成上校了?我本来就应该是上校,论军龄我还比你早一年呢,这会儿你看我们穿新式军服眼馋了,谁让你非要转业?"
  袁军说∶"就是,跃民要是不转业,现在也是上校了,其实八八年授衔时,我授中校衔,晓白是文职,她最近当了副院长,才从文职转为上校的,你说这到哪儿说理去,都是同一年入伍的,我才是正团,她倒成了副师级,按规定,她明年就可以授衔了。"
  高玥今天是第一次参与这些老朋友的聚会,她的年龄和这些人相差有十岁,以前又不太熟,所以她显得有些腼腆。
  周晓白问高玥:"小高,你怎么看上钟跃民了?肯定是他给你下了什么套儿,你一不留神,让他给套住了,对不对?"
  "恰恰相反,是他一不留神,让我给套住了,刚套住时他还挣扎了几下,一看没戏,这才老实下来。"高玥笑嘻嘻地说,一副占了大便宜的神态。
  钟跃民抱怨道∶"就是,本来我开出租车开得挺好,每天都能遇见好多新鲜事,我工作得很愉快,可高玥非拉我来开饭馆,我一来就被套住了。"
  高玥说∶"还说呢,我要是不把他拉回来,他再干几个月就真成了流氓了,你们猜钟跃民都干了些什么?他专拉那些野鸳鸯,只要人家给钱,干什么他都装没看见,真够坏的。"
  钟跃民解释道∶"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要是想干点儿什么我管得了么?"
  周晓白说∶"钟跃民,你还有没有点儿是非观念,遇见这种事,你就该把他们直接拉到派出所去,你可好,不但不制止,还津津乐道,就差跟人家一起干了。"
  钟跃民说∶"我凭什么把人家拉到派出所去?那些野鸳鸯对我们司机非常友好,每次完了事出手都挺大方,都快把我惯出毛病来了。我只是个出租司机,不是警察,我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去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你们这些女同胞对我的指责毫无道理。"
  袁军表示赞同∶"就是,这些女同胞在思想观点上总是表现出一种霸道,强迫别人接受她们的观点。"
  郑桐也附和道∶"对,这叫话语霸权,她们总是把自己的观点当做真理,拒不承认多元化,尤其是周晓白和蒋碧云,现在正往女权主义者的路上走,其实她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女权主义,就说蒋碧云吧,我认为她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她嘴上高谈什么妇女解放,女性独立,可在实际生活中,一遇到扛煤气罐这类需要卖力气的家务,便立刻把头缩回去,再不说什么女性独立了,还一口咬定这应该是男人干的活儿,大家说说,这就是女权主义者?"
  蒋碧云立刻回嘴道∶"郑桐,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这是对我的诽谤……"
  营业厅的一角突然传来拍桌子的声音,大家惊讶地扭过头看,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吼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服务员陪着笑脸说:"先生,有什么事能和我说吗?"
  "哪儿这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络腮胡子身旁有个矮胖子,他的声音也很蛮横,几乎惊动了餐厅里所有的人。
  钟跃民放下筷子,站起来走过去:"两位先生,我是老板,有什么事请对我说,我叫钟跃民,两位先生怎么称呼。"
  络腮胡子无礼地上下打量着钟跃民:"叫我马五就行了,钟老板,你这儿买卖不错呀,我们哥俩儿没别的意思,来恭喜你发财。"
  钟跃民点点头,客气地问:"谢谢,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马五阴冷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想和钟老板交个朋友,兄弟我在这一片儿说话还算句话,钟老板要是看得起我,你这饭馆的治安由我负责,谁要是在这儿乍刺儿,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打断他的狗腿。"
  "咱们素昧平生,你这么帮我,总不会是白帮吧?你能不能痛快点儿?有话就直说。"
  "好,我喜欢痛快人,既然钟老板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的意思是你的饭馆由我保护,你呢,每月付些费用,数额嘛,咱们可以商量。"
  钟跃民笑了:"这就是所谓保护费吧?以前只是听说,今天还真让我领教了。我要是说不愿意付保护费呢?我会面临什么后果?"
  马五冷笑:"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站起来就走。"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威胁。"
  "哟,我可什么也没说,钟老板要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能说什么?那我只好告辞了。"
  马五和同伙悻悻站起来,转身要走。
  他们刚转过身,却愣住了……身穿军服,佩上校军衔的袁军和西服革履的郑桐手拎着啤酒瓶子拦住他们的去路。
  马五看看钟跃民说:"钟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两个哥们儿好象不太喜欢你们。"
  马五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哟,这哥们儿还是两杠仨花儿,官儿不小呀,怎么着,要打我?真新鲜了,我还没见过上校打架呢,今儿还真想见识见识。"
  袁军轻蔑地说:"小子,倒退二十年,我和你差不多,也是街头闲逛的小流氓,那时候你好象还在吃奶,没想到我一愣神儿的功夫,你们就象浇了大粪的庄稼,刷地一下全窜起来了,倒向我们收起保护费来了,还反了你啦?"
  郑桐拍拍马五的肩膀:"小子,你爹当流氓的时候也是这一带的吧?回去跟你爹打听打听,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名字?"
  马五冷冷地说:"钟老板,你这两个哥们儿话太多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咱们山不转水转,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钟跃民笑道:"二位慢点儿走,你们好象把结帐的事忘了,真不好意思,一点儿小钱,你们也不在乎,就算照顾小店的生意吧。"
  "钟老板,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不愿交我这朋友没关系,可你不能栽我的面子。"
  袁军骂道:"狗屁,你他妈有什么面子,连这点儿小钱都要省,你还好意思当流氓,咱别给流氓丢脸了行不行?"
  马五示意矮胖子:"给他结帐,别的帐咱们以后再算。"
  矮胖子无奈地把钱扔在桌上。
  "妈的,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我看你这张嘴是欠抽,我把这身军装脱了,省得说军人欺负老百姓。"袁军骂着要脱军装。
  马五和同伙不再说话,转身走了,钟跃民和袁军、郑桐相视而笑。
  周晓白鼓掌:"真好玩,两个小流氓被三个老流氓吓跑了,到底是资历浅点儿,跃民,你们流氓也讲资历?"
  钟跃民笑道:"那当然,哪行不讲资历?老干部不是四九年十月一日以前参加革命才有离休待遇吗?我们这行是**晔??轮?埃?遣皇牵?苄置牵?quot;
  袁军和郑桐附和道:"没错。"
  周晓白笑弯了腰:"还好意思说呢,高玥,我得给你讲讲钟跃民当流氓的历史……"
  沈老板坐在一辆乳白色的"凌志"牌轿车的后座上,汽车正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这是门头沟通往百花山的公路,有些路段是事故和险情多发地点,司机很小心地驾驶着汽车,他身旁的保镖孙大鹏抱着一只精致的拷克箱,孙大鹏知道此行事关重大,他丝毫不敢懈怠,为了拷克箱里的二百五十万现金,他今天特地带了一支手枪,腰带上还挂了一颗草绿色的"82"式手雷,这是为防备对方"黑吃黑"而做的措施,万一对方不守信誉想"黑"沈老板,孙大鹏就准备用手雷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沈老板为这桩生意已经忙乎半年了,白粉儿交易是一种操作性极强的生意,从双方初次接触到具体谈判,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即使双方以前曾经有过成功的交易,也不能从此认定对方就百分之百的可靠,这种生意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缉毒警察、黑道人物、包括交易的对方,都是贩毒者的天敌,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干这行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要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心理准备,没这个本事你就趁早干点儿别的。
  沈老板天生就是个冒险家,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五十多年里,他大概只做了十几年良民,剩下的时间都在从事玩命的勾当,他深知白粉儿生意中风险最大的环节是运输,便有意避开了这一环节,这部分利润他不想挣,还是留给比他更敢玩命的人去挣吧。沈老板只在北京接货,他只需建立起自己的销售网络就可以了,半年来他已经成功地以北京为中心建立起自己的销售渠道,只要货运到北京,马上就可以向中原、西北、东北,华北地区呈放射状分销出去,这次交货的地点是沈老板经过反复研究才确定的,他选择了百花山自然保护区为交货地点,那里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地形复杂,万一出现危险情况可以逃进原始森林,突围的可能性要比在城里大得多。
  盘山公路越走越窄,"凌志"轿车转过了一个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前面就是下坡路,沈老板的司机阿宽摘了档,汽车轻快地顺着坡路向山下滑行,转过一个"Z"字形弯,阿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因为他的车差点儿撞在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的尾部,卡车司机似乎没发现后面的"凌志"轿车,他仍以三档的速度慢吞吞地行驶着,宽宽的车厢把公路塞得满满的,阿宽不停按着喇叭,示意卡车让路,沈老板警惕地盯着卡车,他现在对任何车辆都抱着怀疑的态度,首先要判断一下有没有可能是警方布下的圈套,保镖孙大鹏已经握住了手枪,把子弹推上了膛,如果这辆卡车拒不让路,那么很可能是有意进行的拦阻,警方也许会在前边设路障进行围捕,孙大鹏握枪的手已经出汗了,他决定只要发现异常就率先开火,干这行的人都是亡命徒,没有人会考虑投降的问题,因为投降也不会得到宽恕,横竖是个死。
  沈老板突然惊喜地发现,前面那辆卡车开始向路边靠了,司机阿宽猛踩油门从卡车旁挤上去,当"凌志"轿车和卡车并排平行的一刹那,沈老板隔着车窗看见了卡车司机的脸,那是一张瘦瘦的,棱角分明的脸……当"凌志"轿车正要超越卡车时,卡车突然向左一打轮,车头撞在"凌志"轿车的侧面,阿宽感到方向盘突然失去了控制,"凌志"轿车飞出了公路,翻到了坡下……
  沈老板和阿宽都被汽车的一连串横翻跌得昏死过去,只有孙大鹏还清醒,他满脸是血地从后窗爬了出来,即使伤成这样,他也没忘了抓住装现金的拷克箱,下午的太阳很刺眼,昏头昏脑的孙大鹏被阳光晃得闭上了眼睛,他恍惚中觉得有人轻轻踢了自己一脚,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他的眉心,距离只有十公分,孙大鹏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他知道自己是碰上同行了,对方的目标是装钱的拷克箱,按黑道上的规矩,提钱箱的人是不应该再活下去的,不过,孙大鹏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把拷克箱推过去∶"老哥,钱你拿走,给我留条命……"
  他的话音没落,枪就晌了,孙大鹏的眉心出现了一个黑洞,鲜血和脑浆从脑后成雾状飞溅到岩石上……
  歌台上一个女歌手拿着话筒在唱流行歌曲,彩色的球状旋转灯变幻出五颜六色的灯光效果,舞池里几对舞伴紧紧拥抱着在跳贴面舞。
  宁伟和珊珊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前,两人正在小声交谈。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坐在舞池侧面的沙发上,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前后簇拥着,珊珊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中年男人的手,他左手无名指戴着一个镶着硕大钻石的白金戒指,灯光照在钻石的折光棱面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珊珊用眼光向宁伟示意∶"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
  "嗯,怎么了?"
  "我以前见过他,但没打过交道,他叫李震宇,是震宇实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听说这个公司很有实力,生意做得很大,这个李震宇还是个脚踩黑白两道的人物,你看,他的随身保镖就有四个,我的一个姐妹和他的保镖认识,那个保镖有一次喝多了酒吹牛说,李总是得罪不起的,凡是得罪过他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宁伟淡淡地说∶"即使是阎王爷,也不可能想叫谁死谁就会死,何况这个李震宇把自己的名声抬到这个份儿上,他自己就已经离倒霉不远了,不过,这不关咱们的事,来,喝酒!"
  李震宇朝身边的几个保镖挥挥手:"你们都去玩吧,不必在我身边陪,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几个保镖向李震宇恭恭敬敬地鞠了躬,然后散开,各自消遣去了。
  李震宇的几个保镖都是他花重金聘来的,他坚信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他的仇家太多,有很多人不希望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因此李震宇在人身安全方面是舍得花钱的。
  保镖杜建彪曾经当过武术散打运动员,在省级的散打比赛中取得过第三名的成绩,他因为酒后斗殴把对手打成重伤而被判刑,出狱后经人介绍投入李震宇的门下。李宝胜练过柔道和国际式摔跤,也有前科。王玉田和刘雄是纯粹的黑道人物,从小就在街头斗殴滋事,两个人未必有什么功夫,但以心毒手狠著称,这两个人身上有极强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暴力倾向,往往是脸上还笑嘻嘻时,手上的刀子已经捅进了别人的肚子。令人奇怪的是,这四个桀骜不驯的汉子,到了李震宇的门下,就成了唯命是从的奴仆,当着李震宇的面,他们神态谦卑,连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
  由此可见,李震宇是何等人物。
  李震宇喜欢到歌厅来坐坐,他从不唱歌跳舞,对歌厅的小姐也毫无兴趣,他才看不上这种女人,他不过是喜欢这里的气氛,坐在这里喝喝酒,放松一下脑子,这个歌厅里有很多私人酒柜,其中第一号酒柜就是李震宇的,他常年存放在这里两瓶法国路易十三XO,每瓶酒的价格都在上万元,他只喝这一种酒。
  领班小姐亲自为李震宇斟上酒,他把玩着斟满琥珀色酒液的水晶磨花杯,心里在盘算着公司的生意,需要他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难得有这悠闲的片刻,李震宇把头靠在沙发上,疲惫地合上眼睛……
  保镖王玉田没有别的嗜好,他只喜欢女人,今天要不是陪着李总来夜总会,他早找个小姐开房间去了,而此时是他的工作时间,王玉田只好强忍着,他盯着舞池里跳贴面舞的男女,阵阵欲火直往脑门上撞,他对身旁的刘雄建议道:"哥们儿,跳舞怎么样?"刘雄无聊地四处看看:"没劲,连个舞伴儿都没有,跳什么舞?"
  "遍地是小妞儿,还怕找不着舞伴儿?"王玉田四处张望着,他突然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宁伟和珊珊。
  "看见没有?那儿有个妞儿,长得还行。"
  "人家身边可是有主儿啊。"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邀她跳个舞嘛,哥们儿,看我的。"

TOP

钟跃民跳上汽车开走了,何眉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发楞。
  男人轻轻搂住她:"何小姐,你怎么了?"
  何眉喃喃自语道:"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挺无赖的。"
  钟跃民按照地址找到一个临街的,尚未开张的饭馆门前,他疑惑地对了对手中的地址,没错,就是这里。一个小时以前,他接到了高玥的电话,这丫头怪得很,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做任何解释,听口气好象昨天刚和钟跃民见过面似的。她只是让钟跃民记下这个地址,马上来一趟,她有重要事请钟跃民帮忙,钟跃民一听说高玥有事求自己,自然不好推托,他还记得高玥照顾父亲的事,觉得自己欠了这姑娘的人情,他放下电话,骑上自行车就匆匆赶来。
  高玥正站在人字梯上粉刷天花板,她一见到钟跃民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她既没有惊喜,也没有一句起码的寒喧,她用刷子指了指地板∶"跃民,把那个灰浆桶给我递上来。"
  钟跃民拎起灰桶递上去:"小高,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地约我来?"
  "当然有急事,不然敢劳你的大驾?我先把这点儿活儿干完,咱们一会儿再说。"
  钟跃民四处张望着:"这好象是家要开张的饭馆吧?"
  "嗯,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吧,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你给我下来,简直不象话,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见面也不知道叫声哥,你有点儿礼貌没有,还反了你啦?给我下来!"
  高玥马上下了梯子,她用纸巾擦着手说:"哥,我现在有难处,你能帮我吗?"
  "只要不是借钱,别的忙我都可以帮,你说吧。"
  "钱倒不想借,我只想借你的脑子,你看,这是我刚盘下的饭馆,你知道,我干这行心里实在没把握,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干,咱们还当合伙人,好吗?"
  钟跃民马上表示没有兴趣:"小高,我现在没钱入股,你就免了吧。"
  高玥望着他说:"可你有能力呀,你的能力值一半的股份,你明白吗?"
  "小高,这是开饭馆,不是开救济站,你是不是想救济我?"
  "我救济你干吗?听说你出租车开得红红火火的,每天都盘算着怎么宰客,你还用救济?我只是想求你帮帮我,干吗说这么难听,你管不管吧?"
  "你想让我吃软饭?不行,我钟跃民还要脸呢。"钟跃民转身欲走。
  高玥固执地拦住他:"你敢走,怎么一点儿绅士风度没有,你还要一个女人怎么求你?"
  "小高,我知道你是想帮我,我心里领情,可帮人没这么帮法的,这等于我在占你的便宜呀。"
  "那好,算我雇用你好不好?你来当经理,我当老板,我这个老板听经理的。"
  "让我想想,好吗?"
  "哎呀,你想什么,咱们哪有想的时间?这里有多少活儿呀?我这几天都快累死了,咱们就算是说定了,现在该你干活儿了,我要休息几天,这儿交给你了,怎么干你说了算,我走了啊……"
  高玥走了,钟跃民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愣。
  张海洋穿着件背心站在训练厅的中央,刑警队的十几个男女刑警都在一对一的进行散打训练自从张海洋转业后被分配到刑警队,他就成了刑警队的散打教练,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当初公安局选中他,也是因为看中他指挥过侦察分队,有很多专业技能适合于刑警工作,象他这样在部队从事过十几年侦察专业的转业军官,是最受公安局欢迎的。
  刑警队的队员们大多数都是从警院、警校毕业的大中专生,只有魏虹等几个人是从警官大学毕业的本科生,队员们都很年轻,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以张海洋的眼光看,他们在院校里学的一些专业技能都是些小儿科的玩艺,练格斗时花架子太多,拳脚上缺乏功力,尤其是腿功很差,能踢过胸就不错了,象转身后摆腿这类高难动作几乎没人能做,这样的功夫,对付一般的流氓小偷尚可,但要对付受过训练的人就差得太远了。
  张海洋正在指导队员们练习散打,正好钟跃民有事来找张海洋,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笑了起来,对张海洋挖苦道∶"他们是在练舞蹈吧?我怎么看着有点儿象文革时的忠字舞,你们是在排练什么节目吗?"
  张海洋没好气地说∶"什么忠字舞?我们排练《天鹅湖》呢。"
  钟跃民恶毒地嘲讽道∶"那我怎么没看见天鹅呢?倒象是进了烤鸭店……"
  张海洋骂道∶"你他妈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赶紧走,别招我烦。"
  魏虹穿着一身迷彩作训服走过来,她见过钟跃民,知道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关系,便笑着和钟跃民打招呼∶"钟哥,你来啦?"她转身递给张海洋一条毛巾∶"看你这一身汗,快擦擦。"
  钟跃民笑着问∶"小魏,在你们张队手下日子不好过吧?我看他成天绷着小脸儿,事儿妈似的,扛着鸡毛当令箭,这刚混上个处级,给我的感觉已经是局级的派头了,我都替他发愁,将来真到了局级怎么办?"
  魏虹看看张海洋笑道∶"钟哥,你们老战友开玩笑,我可不敢搭话,要是得罪了张队,他以后非给我穿小鞋不行,钟哥,你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去。"
  张海洋用毛巾擦着汗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钟跃民严肃起来∶"我刚才接到宁伟大哥的电话,他母亲已经报病危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咱们帮助去料理一下吧。"
  张海洋立刻穿上警服∶"你怎么不早说?赶快走……"
  宁伟的母亲是夜里去世的,张海洋和钟跃民一直和宁伟的哥哥姐姐们守在床头,老人去世以后,他们帮助料理了后事,在遗体火化前,家属们排着队向遗体告别时,张海洋突然也哭了起来,钟跃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既不劝解,也不吭声。他了解张海洋的心情,张海洋为宁伟的事一直感到内疚,他自从转业回来,一直忙于工作,很少和宁伟见面,对宁伟的家境根本不了解,如果他早知道,他会想办法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帮助宁伟。他始终认为,宁伟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与他没有主动帮助宁伟有很大关系,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张海洋的心里感到很凄凉。
  钟跃民也在想宁伟,他喜欢宁伟,即使由于宁伟的过错使他受牵连入狱,他也并不恨宁伟。每当想起宁伟,钟跃民总是感到一阵迷惘,感到命运的无常,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象宁伟这种性格的人是不会俯首贴耳听凭命运的摆布的。很难想象,他会心静如水地度过十五年的铁窗生活,宁伟不是那种很在乎生命的人,但凡这种人都会在乎生命的存在状态。如果他打算选择另一种生存方式,凭他的身手,还是有些本钱的。钟跃民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对付命运最好是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该发生的事必然要发生,该结束的事早晚会结束。
  钟跃民的预感到底应验了,宁伟在一个有着浓雾的夜里开始了行动,他用一条床单搓成了绳子,套住电网上的瓷珠爬上了高墙,用他事先藏好的电线接在电网线的两端,以保证电网线被绞断后能继续通电,然后他用偷来的钳子绞断了电网线,钻了出去。这招儿看似简单,其实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把身子悬挂在四米多高的大墙上,冒着触电的危险接上引线,稍微做出些响动就会引来两侧岗楼上的火力,他成功了,他的成功借助于过人的胆量,极强的臂力和腹肌,还有行动计划的周密性和突然性。为了这次越狱行动,宁伟早就和一个当电工的犯人交上了朋友,他在收集电线的时候表现得极为谨慎,电线都是些不足四十公分长的线头,他把这些线头连接起来做成了两根五六米长的引线。至于电工钳则是傍晚收工时偷的,他知道,如果他今晚不行动,那么明天早晨电工就会发现电工钳被盗,监狱里就会展开一场大搜查,他藏的那些电线和绳子就全被搜出来,如果结局是这样,宁伟以后再想越狱可就难了。所以当他下手偷电工钳时,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今夜必须成功,不然他宁可丧命于哨兵的枪下。
  宁伟在这座监狱里服刑已经快一年了,他从入狱那天起就做好了越狱的准备,他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座监狱里服满十五年徒刑,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简直没有任何意义,若是那样,宁伟宁可死掉。为了越狱,他以极大的克制力忍受了很多欺侮,他所住的监室里有个称王称霸的犯人,有一次当众抡起拳头照他的脸上打了一拳,宁伟的鼻子被打得喷出血来,他默默地擦去了血,一声没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出手拧断那家伙的脖子。
  宁伟是一个星期以前收到大哥来信的,当他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他默默地在床上坐了一夜,没人知道他在这一夜中都想了些什么。别人只能推断,他以前之所以没有越狱,是因为他怕给母亲带来麻烦,当他母亲去世以后,对宁伟的所有约束都不复存在了。
  在距离监狱十几公里的一个小镇上,身穿囚服的宁伟从浓雾中走来,他藏在街道的阴影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小镇在沉睡,只有几盏路灯发出昏暗的灯光。
  宁伟闪到一家百货商店门口,掏出一截铁丝插进钥匙孔,转动了几下,锁无声地打开了,他敏捷地闪进商店,随手关上了门。商店里的值班员正在值班室里蒙头大睡,宁伟溜进了服装柜台,仔细地挑选着衣服,他把几件衣服装进一个大提包里,拿起提包刚要走出柜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走到玩具柜台拿了一把玩具手枪装进了提包。
  小镇中央的街道两侧零零散散地停着几辆汽车,宁伟选择了一辆"夏利"牌汽车,他摸摸衣兜,发现刚才开锁的一截铁丝已经被随手扔掉,他曲肘向汽车驾驶室侧面的玻璃轻轻一撞,车窗玻璃发出一声闷响,玻璃面上立刻布满了密如蛛网的裂纹,但没有飞溅破碎开来,宁伟用手在碎玻璃上掏了一个洞,伸进手打开了车门。
  宁伟坐进驾驶室,将手伸到仪表盘下摸索着,他很快找到了点火开关的电线,重新接上线头,汽车发动起来,他挂上档猛踩油门,汽车飞快地驶入黑暗之中……
  高玥和钟跃民的餐厅开张以来,生意还不错,餐厅的名字是钟跃民起的,因为经营的是鲁菜,以五岳之首泰山命名,叫泰岳餐厅。
  钟跃民身穿西服在营业厅里迎来送往地应酬着,营业厅里的大部分桌子都被客人坐满,服务小姐川流不息地给客人上菜。高玥坐在收费台前忙着收款。
  一辆"巡洋舰"牌越野吉普车停在餐厅的大门前,身穿警服的张海洋跳出车来,他几步窜进餐厅的大门。
  钟跃民眉开眼笑地迎过来:"嗬,张队长,感谢光临敝店,小店蓬壁生辉啊,来来来,这边坐,想吃点什么?我可告诉你,对你这种穿制服的人,本店一概提高收费标准,想白吃,门儿也没有,不然我就告你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伪警察。"
  "跃民,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有急事要和你谈。后面有地方吗?"
  钟跃民一愣:"去办公室谈吧。"他把张海洋带进餐厅的经理办公室。
  张海洋的脸色很不好:"跃民,我刚得到消息,宁伟从监狱里越狱了。"
  钟跃民无所谓地递过一支烟说:"这不奇怪,他早晚要跑,再说,他也有这个能力。"
  "嘿,钟跃民,你怎么无动于衷?他是咱们的战友,这么一越狱,宁伟这辈子算毁了,你就不着急?"
  "我觉得他不跑这辈子也已经毁了,十五年,等坐满刑期出来人都老了,这辈子也完了,所以,宁伟跑与不跑都是一样的,反正也毁了。"
  张海洋蹦了起来:"你说的叫什么话,你想过没有,宁伟越狱出来靠什么生活?他只能去犯罪,去危害社会,你想想吧,跃民,宁伟受过各种特殊训练,这种人一旦走上与社会为敌的道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考虑过没有?"
  钟跃民幸灾乐祸地说:"你这个警察是不是也怕了?他玩手枪的那手绝活儿可是你教的,宁伟要是危害社会,那你就是教唆犯。"
  "跃民,我他妈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我问你,如果你是宁伟,从监狱里跑出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宁伟,如果是我,我不会越狱,我会老老实实接受改造,重新做人,不就十五年么?咱就把牢底坐穿……"
  "你少来这套,要是你,你恐怕更得干出点儿惊天动地的事儿,所以我得向你借点儿思路,你告诉我,宁伟越狱后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他本来就是十五年重刑,要是被抓回去,肯定还要被加刑,加完刑再跑再加刑,这么折腾下去,早晚是死,宁伟不可能不知道后果,所以当他决定越狱时,就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打算与你们这些警察为敌了,我看他出来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弄一支手枪,不过……你们警察总不是吃干饭的吧,你们再抓他就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得容易,宁伟可不是一般的罪犯,凭我对他的了解,一旦枪到了他的手里,麻烦就大啦"
  钟跃民问:"他越狱后都有些什么线索?"
  "撬了一家商店,弄走了几件衣服,还偷了一辆夏利车,随后就没了线索。"
  钟跃民不再开玩笑了,他面色凝重地说:"下一步他有可能杀人,这家伙是个天生的杀手。"
  "跃民,我有个感觉,我和宁伟早晚有一天要刀兵相见,不是我倒在他枪口下,就是他倒在我枪口下。"
  "都是一口锅里吃过饭的战友啊,你下得了手向他开枪吗?宁伟他下得了手向你开枪吗?海洋,你怎么啦……"钟跃民震惊地望着他。
  张海洋已是泪流满面了,他用双手捂住脸痛苦地说∶"宁伟完了……"
  在"云峰"夜总会的豪华包房里,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珊珊斜躺在中年男人的怀里,那男人手执话筒正声嘶力竭地唱着流行歌曲,另一只手正在珊珊身上摸索着。
  宁伟被捕后,珊珊失去了保护,那些被宁伟痛打过的毒贩子立刻又嚣张起来,他们向珊珊指出两条路,供她选择,要么在她脸上划几刀,要么就陪他们每人睡一个星期。珊珊连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后者。两害相权取其轻,陪这些混蛋睡睡不算什么,要是脸上被划了几刀就惨了,干这行的女人被毁了容就相当于商家被吊销了营业执照。
  在这行里干久了,珊珊早已习惯了这些游戏规则,对于男人,她早已经麻木了,她认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可以归为两类,无所谓好坏,他们的区别仅在于有钱或没钱。只有宁伟是个另类,在珊珊眼里,这个人不苟言笑,永远都是一副冷峻的神态,冷峻中透出隐隐的杀气。他一出手就打倒了几个毒贩子,居然没有向珊珊提出任何要求。世界上竟有这种人,帮了忙却不索取回报,这种男人她还没有见过。珊珊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锤子的行踪告诉了宁伟,她的一个姐妹被锤子花钱包了下来,那个姐妹把锤子的行踪告诉了珊珊,她要是早知道宁伟的结局,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他,宁伟把人打成残废,被判了十五年,珊珊认为这太不值得,她闹不懂男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复仇心。对于珊珊来说,宁伟的被捕是她最大的损失,以致于现在谁都敢欺负她。
  眼前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姓沈,人称"沈老板",珊珊只知道这个人很有钱,却不知他是做什么生意的,此人行踪不定,口风也很紧,每次来这里消费都显得出手阔绰,在众多的风尘女子中,他似乎对珊珊更感兴趣些,他的爱好不多,每次都要个包间,让珊珊陪他唱唱歌,然后带她去吃宵夜,最后才去宾馆开房间。有一次他脱衣服的时候,珊珊发现他还带着枪,这下把珊珊吓得不轻,她才知道这个沈老板是黑道中人。
  沈老板的嗓子很刺耳,他唱歌的时候总会发出一种很尖锐的金属音,就象用金属勺子刮玻璃的声音,他一旦拿起话筒唱歌,感情就变得十分投入,还尤其喜欢唱爱情歌曲,唱到动情之处还眼泪汪汪的。珊珊怎么也闹不明白,既然唱得这样投入,怎么手却一点儿不闲着,一心怎能二用呢?沈老板往往一手拿话筒声情并茂地唱着,另一只手却仔细而准确地在珊珊的敏感部位游走,弄得珊珊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是跟着唱呢,还是该哼哼几声表示兴奋。
  珊珊手袋中的手机铃声响了,她取出手机说:"沈哥,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就回来,你等我啊。"
  沈老板正唱得动情,他扫兴地说:"快点儿回来,珊珊,以后陪客人时不要开手机,听见没有?"
  珊珊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到走廊里打开手机:"喂……"她突然吃惊地捂住嘴∶"哥……你怎么……"
  宁伟放下电话,又向待者要了一扎黑啤酒,他坐在高脚凳上,倚着吧台慢慢地喝着冰冷的啤酒,酒吧里的灯光昏暗,一个乐手在吹奏萨克斯管,音乐声低沉而凄婉。
  一个把长发扎成马尾辫的青年走过来坐在宁伟身旁对调酒师说:"给我来杯'风暴'"
  宁伟不动声色地喝着啤酒。马尾辫没话找话地问:"哥们儿,我看你整个晚上都坐在这儿喝酒,是不是有烦心事?"
  宁伟冷冷地反问道:"有烦心事儿又怎么样,你有什么法子让我不烦呢?"
  "心烦好办,来点儿粉儿抽就不烦了,来点儿么?"
  宁伟又喝了一口啤酒,摇摇头:"没兴趣,你这里除了有白粉儿,还有别的吗?"
  马尾辫接过调酒师递过的酒杯喝了一口:"这要看你想要什么,还要看你有多少钱。"
  "这么说,我只要有钱,你什么都能弄来?"
  "差不多吧,你说,我听听。"
  宁伟用手做出手枪的手势:"有这玩艺么?"
  马尾辫笑了:"我当是什么,就这个呀,有的是,要什么型号的?你先出个价儿。"
  "我只要'五四'式,你开价吧,别让我出价,我要开十块钱的价,你干么?"
  马尾辫伸出巴掌:"这数儿,怎么样?"
  宁伟一口喝干了酒,把玻璃杯砰地放在吧台上:"价格还算公道,我要了,咱们找个地方验货吧,我会带着钱来的。"
  "一言为定。"
  餐厅已经打烊,钟跃民正在灶间里巡视,他随手关了操作间的灯,回到了营业厅。
  高玥坐在收款台上刚刚结完帐,见钟跃民进来,便把帐本一合:"老板,今天的流水额达到五千多了,照这么下去,咱们快发财了。"
  钟跃民皱着眉头说:"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老板,你是老板。"
  高玥耍赖地说:"我乐意这么叫,你管得着么?我就拿你当老板,你不爱听也得听"
  钟跃民无可奈何地说:"好,你愿意叫就叫吧,反正营业执照上写得是你的名字。"
  "老板,我有个提议。"
  "又是提议,你哪儿这么多提议?快说。"
  "咱们喝点儿酒怎么样?"
  "咦,今天什么日子,你也要喝酒?"
  "我怎么就不能喝酒,我今天高兴,老板,可以吗?"
  "废话,想喝就喝,没人管你。"
  高玥往高脚杯里斟满红葡萄酒,递给钟跃民一杯,两人碰杯,喝了一口。
  钟跃民说∶"小高,咱们可说好了,等我攒够钱,我马上买下这餐厅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那时候我才是老板。"
  "你干吗不把全部股份都买下来?"
  "那你干什么去?"
  "把我也作价折进股份里,你就一块儿把我也买走得了。"
  "那么高小姐准备把自己作价多少钱呢?我得算算我是否买得起。"
  "一元人民币如何?"
  "嗬,跟白送差不多。"
  "就是白送,你要吗?"
  钟跃民不说话了。高玥注视着他∶"跃民,我在问你,你要不要?"
  钟跃民笑笑:"小高,你怎么动起这个念头了?难道你不知道?我钟跃民如今混成这样,好象还没有什么能力承担责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将来闹出人命来,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高玥站起来,走到钟跃民的身后轻轻搂住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得意时的样子,成天是宝马香车,美人如云的,那时候你要我吗,就现在,你成了这副德行,我才敢开口。"
  "我这个人变数太大,不适合过安稳日子,也许这辈子就是浪迹天涯的命,我可不想坑你,恐怕……"
  "谁想和你白头偕老,说不定哪天觉得你没魅力了,我先把你休了,你别这么自我感觉良好,我才不会纠缠你,跃民,说真的,咱们在一起试试好吗?要是感觉不太好,你随时可以和我分手,如果过了几年,我们彼此感觉还不错,那咱们就再商量下一步。"钟跃民感叹道:"天那,你和我相差十岁,思想就这么前卫,我倒成了老古董了,动不动就相爱不逾,白头偕老,这也太丢份儿了,好吧,既是有人白送,咱们就试试。"
  高玥恼怒地推开他:"钟跃民,你又来了,我说白送可以,你不能说,不然我成什么啦?"
  钟跃民站起来:"好好好,不是白送,是奉献,就象雷锋同志一样,是做好事,顺便问一句,你今天还回去吗,要不要就在办公室里凑合一夜?"
  高玥的脸红了:"你看,狼就是狼,终于呲出牙来了,机会来了是不是?刚才还装得特纯洁,说什么我这个人变数太大,象正人君子似的,这回总算露出狰狞面目了吧?"
  "你这人脑子净往歪处想,思想太不健康,我是打算让你住办公室,我回家,你想到哪儿去了?行啦,你去睡吧,我走了。"钟跃民向大门走去。
  高玥带着哭腔跺脚大喊:"钟跃民,你敢走,把我一个人扔下,你安的什么心……"
  验货的地点约在西郊的长河边,这里紧挨着颐和园的围墙,路边是一片树林,一到夜晚,这里就人迹稀少,是个从事违法交易的好地方。
  宁伟站在河边,右臂搭着一件风衣,他吸着香烟,两眼警惕地向四周巡视着。越狱后,宁伟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他在夜里顺着流水管爬上三楼的一户人家,经过翻检,他找到了两千元现金,他很失望,为了这点儿钱,他在楼下观察了整整一个晚上,确信这户住宅的主人不在家才动的手。这点儿钱虽然不多,毕竟解了燃眉之急,在北京,一个兜里没有一分钱的逃亡者处境是极危险的。在监狱里时,宁伟对越狱后的生活做过周密的计划,他不能在任何宾馆和旅社住宿,就算他伪造了身份证也不能住,那里绝对是个陷阱,有多少逃亡者都栽在住宿上,这个行业归公安局的特行科管,每一个客房服务员都可能是公安局的眼睛,宁伟相信,此时他的照片已经被大量印发,每一个口岸、路卡、派出所都有追捕他的通缉令。住宿问题对于宁伟倒不算什么事,他在近郊的一个废旧厂房里布置了落脚点,好在天气还不冷,在冬天到来之前,他会把所有的事都料理完,到那时候谁也别想抓住他。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支手枪,只要有了枪,一切计划都会实现的。
  一辆出租汽车缓缓地从他身边开过,宁伟吸着烟似乎视而不见,他知道出租汽车里的人正在观察他,干这行的人哪里有什么信誉?反正是黑吃黑,把别人算计了那是本事。
  出租汽车驶过宁伟一百米左右停在路边,马尾辫和另外一个人下了车,向宁伟走来。
  他扔掉烟蒂迎上前去。马尾辫笑道:"哥们儿,挺准时呀,钱带了吗?"
  宁伟左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晃了晃:"五千,一分不少。"
  马尾辫伸手要拿纸袋,宁伟缩回手:"你的货呢?"
  马尾辫使了个眼色,他的同伙掏出手枪指住宁伟:"枪在这儿呢,哥们儿,别动,留神走了火儿,先把钱递过来,慢点儿……"
  宁伟身形未动,冷冷道:"哥们儿,不会玩枪就别起哄,你保险还没开呢。"
  那家伙看了手枪一眼,慌忙要开保险。宁伟喝道:"别动,你们看看我的右手?"他右臂的风衣下露出一支枪口。
  两个家伙僵住了。
  "把枪放在地上,踢过来,快点儿,我数三下就开枪。"
  一个家伙乖乖地把枪放在地上踢向宁伟。
  "向后退!"
  宁伟拣起手枪,把自己的塑料玩具枪随手扔进河里。马尾辫后悔莫及地骂道:"妈的,你拿玩具枪吓唬我们?"
  宁伟熟练地拉开枪膛,见子弹已上了膛,他满意地歪歪头:"滚吧。"
  "你……是不是把钱给我们。"
  "要钱?你再说一遍。"
  "不要了、不要了,我们走……"两个家伙拔腿就跑,消失在黑暗中。
  宁伟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枪,那两个家伙倒是很有路子,这支"五四"式手枪品相不错,崭新的枪身上带着烤蓝,在月光下泛出蓝幽幽的光泽。他检查了一下膛线,发现这支枪还没有被使用过,膛线上还保留着出厂前机械加工造成的细微纹路。他退下弹匣,拉动套管,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从退壳窗里蹦了出来,宁伟又试了试复进机簧的力度,觉得很满意。弹匣里有五发子弹,虽然不多,但应付眼前要干的事也够了。
  宁伟充满温情地抚摸着枪身,久违了,手枪。自从离开军队以后,他再也没有摸过枪,现在,这支枪就象他的情人,已经

TOP

公司,成天西服革履出没于各种社交场所。有一次李奎勇在国际俱乐部门口拉活儿,看见钟跃民挎着个妞儿从里面出来,那小妞儿长得真漂亮,李奎勇认为只有钟跃民才配泡这种妞儿。后来他听说钟跃民出事了,李奎勇并不感到奇怪,他见得多了,那些做大买卖的主儿,随时都有进局子的可能,今天这主儿还在"马克西姆"吃法式大餐,明天没准儿就到号儿里啃窝头去了。他没想到钟跃民这么快又出来了,而且准备来当装卸工了,这反差也忒大了点儿,简直让李奎勇难以接受。
  李奎勇一把揪住钟跃民∶"走,咱先找个饭馆边吃边谈……"
  钟跃民说∶"以后再说吧,我还得去找活儿呢。"
  李奎勇火了∶"找个屁活儿,你他妈出什么洋相?要是我今天没碰见你,你当"大茶壶"去我都不管,(注∶旧时代妓院中给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俗称大茶壶,社会地位极为低下,一旦干上这行,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可我碰见你了,就不能让你去扛大个儿,咱是不是哥们儿?我要是眼看着你混成这副惨相儿不管,我他妈成什么人了?"
  "奎勇,你这话就不对了,干什么不是为'四化'做贡献呀,我就喜欢扛大个儿……"
  "少他妈来这一套,跟我走,你走不走……"
  "哥们儿,你别拉拉扯扯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搞同性恋呢,好好好,我跟你走,你他妈把手松开……"
  李奎勇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打算和钟跃民换班开出租车,每人各开十二小时,人歇车不歇,唯一的风险就是钟跃民有可能碰见"管儿处"的巡查人员,这是出租车司机们对出租汽车管理处的简称按规定两人合开一辆车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因为钟跃民根本不具备出租汽车司机的资格。李奎勇认为,钟跃民不可能永远开出租车,这不是暂时干干吗?真让"管儿处"的人逮住再说,没有过不去的桥。
  钟跃民却不同意这样做,他不愿意影响李奎勇挣钱,谁都知道,出租车这行很辛苦,"车份儿"钱也交得多,每天拉满八个小时的活儿,才能挣够上交的"车份儿"钱,自己再想挣钱得在八小时以外挣,所以干这行的司机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是常事。钟跃民认为与其欠李奎勇这么大人情,不如还是当装卸工省心,闹好了再把工头儿的权夺了,自己混个工头儿干干。
  李奎勇都懒得和钟跃民争论,他了解钟跃民,这个人脑子里总能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现在又惦记上工头儿的位置了,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干点儿什么。幸亏现在没有窑子了,不然钟跃民很有可能心血来潮跑到窑子里去当"大茶壶"李奎勇干脆地对钟跃民说∶"你少跟我这儿穷扯蛋,两条道儿你任挑一条,要么你老老实实开出租车,要么你现在就走,我没你这么个朋友。"钟跃民这才不吭声了。
  周晓白正坐在办公桌前翻看一些病历,钟跃民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来用山东口音:"周大夫,俺是从山东来的,你给俺看看病。"
  周晓白没有抬头:"看病请去挂号处挂号。"
  "俺肚上长个瘤子,比脑袋还大,你看,象怀了娃一样。"周晓白恼怒地抬起头来:"我不是和你说了嘛……跃民,你真讨厌,哪儿学的一嘴山东腔?"
  钟跃民问:"周大夫,你约我来有什么事吗?"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约你来吗,这好象是你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对不对?"
  "晓白,你该不是找我来闲扯吧,我现在可是蓝领阶层,正忙着呢,有事儿就快说,要没事儿我可走了。"
  周晓白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你给我坐下,好象这世界上就你忙,别人都闲着似的,我找你有事。"
  "那你看看表,几点了?"
  "十一点半,怎么啦?"
  "怎么啦?该吃饭了,我饿了。"
  "哟,对不起,我给忘了,走吧,咱们出去找个饭馆,我请你吃饭。"
  "算了,就到你们医院的食堂吃得了,别费事。"
  "那也行,咱们边吃边说。"
  周晓白把钟跃民带到医院的食堂,这个军队医院的伙食办得不错,每人从门口取一个带格子的不锈钢盘子,然后在窗口排成队,由炊事员盛菜,这种份儿饭是三菜一汤,采用计账形式钟跃民早晨没吃早饭,这会儿早饿得两眼发花,他抄起一个盘子就冲到了窗口,当着很多排队人的面把盘子递进窗口,这种公然"加塞儿"的行为使医务人员们侧目而视,大家见他是周晓白带来的,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一个中年医生问周晓白∶"周大夫,这位是谁呀?"
  周晓白笑着回答∶"对不起,他是我的一个病人,脑子有点儿问题。"
  "精神病,该不会发疯打人吧?"
  "不会,他没有暴力倾向,临床表现只是对食物有特殊的兴趣。"
  等周晓白把自己那份儿工作餐端回来时,钟跃民已经吃完了,正盯着她手里的那份儿饭,周晓白索性把盘子递给他∶"我的天,你怎么饿成这样?我看你真该找个老婆管管了,你就放开吃吧,不够我再去拿。"
  钟跃民连吃了两份儿饭才住了嘴,他掏出了烟正要点火,却被周晓白制止∶"跃民,这儿不能抽烟,你不知道医院的规矩吗?"
  钟跃民不满地收起烟∶"事儿真多,现在我越来越看不上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还是在我们工人阶级群儿里自在。"
  "算了吧,刚当两天半出租司机,就自称起工人阶级了?连司机都是个黑司机,哪天让人家查出来看你怎么收场。"
  "晓白,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周晓白说:"跃民,你知道是谁替你交的五十万元?"
  "可能是秦岭吧?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秦岭有这个能力。"
  "你猜得不错,是她,你怎么好象无动于衷,难道不想问问她的情况?"
  "我想她和那个商人达成了某种协议,这钱是那个男人给的。"
  "天那,这都是你猜的?你可真神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当我发现秦岭过着一种很奢华的日子时,我就猜到了,一个女人,没什么能挣大钱的专业,就算会唱几句民歌,也不会有这么多钱,你没见过她住的别墅,恐怕没有一百万买不下来。"
  "你心里全明白,却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和她结婚,当时我觉得自己有能力使她过得好,在我和她结婚之前,她的私生活我无权过问,但秦岭拒绝了,她只愿意和我做情人,在我出事的前一天夜里,我碰巧见到了那个男人,尽管我有心理准备,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还是发了火,闹得很不愉快,后来我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嫉妒吧。"
  周晓白说:"秦岭已经去美国定居了,临行前她找过我,我们谈得不错,跃民,你想知道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没兴趣,不过我从心里感激她,这五十万不是小数儿,看来那个男人终于如愿以偿了,本来,我想和他竞争一下,结果还是他赢了。"
  周晓白安慰道:"跃民,你别难过,秦岭有她的难处,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很有感情。"
  "没事儿,我早想明白了,就我现在这个样子,连工作都没有,根本无权有非份之想,不过,我欠秦岭的钱,我早晚会还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晓白,最近我在想,自己这前半辈子是白活了,对谁都没多大用处,还净给别人添麻烦,我得意的时候很少想着别人,可我倒霉的时候却有这么多朋友帮助我,这很让我惭愧,比如你,你对我好我心里明白,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那条被农夫暖过来的蛇……"
  "你别这么说,我从来没后悔认识你,你怎么能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呢?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爱你的朋友?你只不过比较另类而已,不愿意当个俗人,这也没什么,你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能理解你。说心里话,我倒不希望你改变自己,你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然你就不是钟跃民了。"
  钟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谢谢,晓白,谢谢你……"
  钟跃民把车停在一家夜总会的门前,这家夜总会很豪华,门前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断变幻着图案,明灭闪烁。很多拉夜活儿的出租司机都喜欢到这里等活儿,前些日子钟跃民从这里拉了一对男女,那男人上车就吩咐道∶"哥们儿,上三环,你就顺着路开吧,把后视镜挪开,别回头就行。"那天夜里钟跃民围着三环路足足开了五圈儿,后面那对男女哼哼叽叽折腾够了才下了车,那男人随手甩了五张一百元的钞票,把钟跃民乐得差点儿晕过去。这次他尝到了甜头,于是每天夜里都到这里转转,希望能再碰上这类活儿,他才不管那些男女们在后座上干什么,反正是别玩炸药包就行。
  开出租车这行倒是很开眼,尤其是夜里,什么新鲜事都能赶上,前两天有个看着挺清纯的小姐上了车,等到了目的地时,小姐却不打算付钱,她一撩裙子说了句∶"大哥,你随便摸吧"
  当时把钟跃民吓了一跳,他还真没看出来这居然是只"鸡",他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小姐,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您还是付钱吧。"
  那位小姐摸了他脸一把笑道∶"干这事儿的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装什么蒜呀?这样吧,咱俩儿定个合同,以后你每天夜里来接我,我呢,对你免费。"
  钟跃民终于烦了∶"赶快掏钱,废什么话呀?"
  那位小姐扔下钱骂了一句∶"看你这抠劲儿,这辈子也就配当个臭开车的。"
  钟跃民若无其事地收起了钱,他才懒得和这些鸡斗嘴,只要她付钱,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一对男女从夜总会里出来,男人伸手在招唤出租车,钟跃民生怕别的司机和他抢活儿,猛踩油门冲过去停下,男人搂着女人上了车,钟跃民问:"您去哪儿?"
  男人说:"你先开车吧,去哪儿一会儿再说。"
  钟跃民大喜,心说又上来一对野鸳鸯,这下又有钱挣了。他把汽车开上了二环路,沿着中间的行车道以六十公里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开着,汽车开上了一座立交桥,从立交桥上望去,二环路两侧的市区灯火辉煌,鳞次栉比的高级饭店,写字楼,巨大的彩色浮法玻璃使装潢华丽的建筑物犹如水晶制成的模型。
  钟跃民望了一眼后视镜,突然一楞,后座上的男人正搂着女人在接吻,那女人竟是何眉,钟跃民见怪不怪地耸耸肩膀,随手点燃一支香烟。
  何眉小声对男人说了句什么,那男人立刻很不客气地喝斥道:"司机,请把烟掐了,小姐不喜欢烟味。"
  钟跃民低声说:"对不起。"他马上熄灭了烟。
  那男人的声音传来:"何小姐,今天我特意没带司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何眉撒娇道:"你们男人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即使是局级也免不了俗。"
  "嘘……小声点儿。"
  何眉嘲讽道:"你呀,活得真累,刚才我听你给老婆打电话,声音还挺温柔,问寒问暖的,我要是你老婆,没准也被你蒙住了,我真奇怪,你们男人撒起谎来怎么都是这样从容不迫?连谎言都是一样的,不是开会就是学习,我觉得好笑,即使是撒谎,也别这么千篇一律,应该有点儿创造性嘛。"
  "何小姐,你那张小嘴儿可真厉害,看问题总是这么一针见血,不过,你的看法并不全面,应该这样看,世上但凡有成就的男人,都是具有创造性的男人,而创造性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看是被女人激发出来的。譬如现在,我急切地需要你来激发一下我的创造力,怎么样,咱们去找个安静地方谈谈好吗?"
  何眉心领神会地笑道:"我好象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开个房间,你太性急了,咱们今天是来谈合同的,好象没有别的内容吧?"
  "何小姐,合同目前只有一个,但想拿到这份合同的人却很多,我不得不进行某种权衡,如果你对这份合同志在必夺,那么就应该向我证明一下,凭什么这份合同该和你签,如果我认为你的理由得当,那明早就可以正式签约,何小姐,这毕竟是招标嘛。"
  "不愧是领导干部,说话滴水不漏,这些话甚至可以拿到会上去讲,没有人会从这些话里抓到什么把柄,不过,我却马上就听出了你的潜台词,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会向你证明,我应该是这次中标的唯一人选……"
  那男人吩咐道:"司机,去香格里拉。"
  钟跃民算计了一下,香格里拉饭店就在附近,下了立交桥再走两公里就到了,他算是白高兴一场,本来他打算上三环路多开几圈儿呢,谁知这位男士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去开房间,钟跃民的宰客计划显然要落空,他心里暗暗骂道,这孙子,你着什么急呀,有什么事儿难道不能在后座上做吗?钟跃民眼珠儿一转就来了主意:"先生,我建议你们去别的饭店,我刚才拉了一位客人,他就是从香格里拉出来的,说是已经客满了。"
  何眉一听他的声音马上警觉起来:"哟,这个司机的声音怎么有点儿耳熟,您贵姓?"
  钟跃民不动声色地说:"姓钟。"
  何眉惊讶地说:"钟跃民?"
  "不好意思,正是鄙人。"
  何眉笑了:"想不到钟经理也成了出租司机了,生活真是一场喜剧啊。"
  钟跃民笑笑:"何小姐还这么漂亮,公关能力真是无坚不摧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您的隐私,请相信我的职业道德,你们说的话我根本没记住。"
  何眉冷笑道:"没关系,我对下人一贯是很宽容的,一个女人若是待人过于苛刻,就不太可爱了,是不是?"
  钟跃民表示赞同:"您真仁慈,简直象圣母。"
  何眉说:"真有意思,看来一个人的职业发生变化,性格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要不怎么说呢,这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干什么都得进入角色。"
  "钟经理,干这行挣钱不多吧?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当然能,一会儿您多给我点儿小费就算帮忙了。"
  "这没问题,只要你的服务使我满意。"
  "我一定尽心尽力。"
  钟跃民把出租车停在一家豪华饭店的门前,这家饭店的客房部经理和他是熟人,曾向他许诺,每拉来一位客人住宿,钟跃民可以得到消费总额的百分之十的回扣,他刚才要是真把客人拉到香格里拉饭店,他找谁要回扣去?钟跃民敏捷地跳下车,抢在门卫拉车门之前打开车门,恭敬地扶何眉下了车。
  那个男人递过一张百元钞票:"不用找了。"
  "谢谢先生,您真慷慨。"
  那男人挽起何眉准备进门。
  钟跃民追过去:"何小姐请留步。"
  何眉停住脚步:"什么事?"
  "不好意思,您刚才答应给我小费,我想您可能是忘了,但这对我却很重要。"
  何眉无奈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他。
  钟跃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谢谢何小姐,祝您今晚心想事成,再见!"

TOP

魏平办好手续走出值班室,他发现钟跃民有些站立不稳,连忙关切地扶住他:"钟跃民,你没事吧?"
  "有些头晕。"
  魏平说:"刚从里面出来都这样,很快就会适应的。"
  钟跃民懵懵忡忡地问:"我的案子就算完了?"
  "是啊,从现在起,你自由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结论了吗?"
  "我没注意听,你再说一遍吧。"
  魏平不满地说:"你这人什么毛病,心不在焉的?好,我再说一遍,经过调查取证,你的挪用公款罪可以成立,但考虑到你的认罪态度和积极退赔的行动,更重要的是在押期间有重大立功表现,救了一条人命。所以检察机关对你做出免于起诉的决定,你听明白了吗?"
  钟跃民倒较起真来:"你说我在案发后积极退赔,这不符合事实,我没有退赔,谁汇的款我不知道。"
  魏平火了:"听你那意思,是想否定检察机关的结论,好象我们放你放错了,你是不是挺留恋号里?要不这么得了,我再把你送回去。"
  钟跃民想了想说:"要是你能做主把熊瞎子那小子和我关在一个号,我就愿意回去,他弄断我两根肋骨总不能就这么完了,到我伤好了,还想和他交交手,我得弄断他四根肋骨。"
  魏平说∶"算了吧,你也没吃亏,把人家的鼻梁骨都打碎了,下巴也脱臼了,为抢救这小子花的医疗费比你的还多,医生说,碎骨伤及了他的运动神经,要不是抢救及时,那小子就完了,钟跃民,你出手也真够黑的。"
  钟跃民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亏∶"我要是没救迟宝强那小子,是不是也一样免于起诉?那这场架算是白打了,重大立功表现也该给点奖金什么的。"
  魏平笑道:"你做梦去吧,要不是立功,你这件事至少判个一两年,还奖金呢?别净想这美事儿。"
  钟跃民说:"那我回家了。"
  魏平主动提出:"我开车送你吧?"
  "算了,你那身制服再把我爸吓着。"
  魏平掏出了记事本说:"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吧?以后交个朋友。"
  钟跃民写下电话号码,开玩笑道:"以后我再犯了什么案子就不怕了,咱检察院有人呀。"
  魏平说:"再犯案子,我照抓不误,不过……在你没犯案之前,我还是愿意和你交个朋友,平心而论,你小子倒不招我讨厌。"
  宁伟这次的祸可惹大了,才短短几分钟时间,锤子在他的手里就没了人形,要不是警察来得快,锤子很可能就被弄死了,据警察说,当他们把锤子和两个同伙送进医院急诊室抢救时,那个值班的实习医生都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伤,锤子的肋骨被打折了七根,脾脏破裂,两条腿多处粉碎性骨折,眼睛的视网膜脱落,视力已经消失,只有光感,内脏也多处受伤出血,这类伤员就算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今后也只能在轮椅上苟延残喘地度过后半生锤子两个同伙的伤比他稍微轻点儿,但也会落下严重残疾。还有当时上前制止宁伟的四个保安员,他们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最窝囊的是,他们四个手持警棍的大汉,竟在一瞬间被赤手空拳的宁伟打倒,警棍倒成了宁伟的凶器,锤子的两条腿就是被警棍猛击致残的。
  宁伟被捕后,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他表现得很合作,曾多次向警方表示,他对那四个受伤的保安员表示抱歉。至于对锤子及其同伙造成的伤害,宁伟表示很满意,他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他的目的就是想让锤子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不然他还会去行骗。宁伟对于自己即将面临的重刑毫不在乎,他表示愿意接受法庭审判。
  宁伟的案子很简单,用不着太多的调查取证,这是场光天化日之下的伤害案,人证物证俱在,甚至连请律师都显得多余,宁伟在看守所里向法官表示对请律师没兴趣,他的家人似乎也请不起律师,于是法庭决定为他指定律师。当时钟跃民还在看守所里没出来,和宁伟比较亲近的人只有张海洋了,张海洋没有犹豫,自己花钱请了律师,他希望律师的辩护能减轻对宁伟的判决,能少判一年是一年,宁伟曾经是他的战友,还当过他的徒弟,张海洋不能不管。
  法庭开庭那天,钟跃民和张海洋很早就赶去旁听,宁伟被法警押进法庭,坐进被告席时,还回头向坐在旁听席上的钟跃民和张海洋点头示意。
  法庭辩论很快就结束了,宁伟的律师为他做了辩护,理由有两点,第一,宁伟的犯罪事出有因,他是在被骗后忍无可忍才采取的行动。第二,他在预审期间认罪态度较好。律师希望法庭能考虑到宁伟曾在部队立过功,对他予与从轻处罚。
  公诉人对律师所做的辩护没有反驳,可能是认为没有反驳的必要,宁伟的案子事实很清楚,按照《刑法》的条款判就是了。
  法庭的审判长在经过合议厅商议后开始宣读判决书:"……被告人宁伟为索取债务,造成重伤致残三人,轻伤四人的严重后果,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之规定,被告人宁伟重伤害罪名成立,现判处被告人宁伟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被告席上的宁伟无动于衷地仰头望着天花板。
  旁听席上有个女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钟跃民和张海洋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孩子是谁,和宁伟是什么关系?这个念头在他们脑海里闪了一下。
  宁伟被戴上手铐押上囚车,钟跃民和张海洋匆匆从审判厅里追出来。
  钟跃民喊道:"宁伟……"
  宁伟抬起头望着他:"大哥,我对不起你,害得你吃了官司,不过,我总算是报了仇。"
  钟跃民说:"宁伟,你听我一句,在监狱里千万别再惹事,争取早点出来,我们会去看你。"
  张海洋也喊道:"宁伟,你要保重啊,战友们都会去看你,你母亲那里请放心,我们会替你照顾的。"
  囚车里的宁伟不吭声了,只是向他们投出诀别的目光……
  秦岭和周晓白又在"红玫瑰"咖啡厅里见了一面,两个女人轻轻地握握手,然后相对而坐,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似乎都想从对方的脸上解读出她们共同关心的那个男人的信息。
  秦岭终于打破了沉默:"周小姐,你见到钟跃民了?他还好吗?"
  周晓白回答:"见到了,他精神还可以,可是……你为什么不见见他呢?要不是你的帮助,他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出来,还有,你为什么不让我对他说呢?我不明白。"
  秦岭淡淡地说:"我想,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所以没必要再见了,况且,我也要走了"
  "你去哪儿?"
  "我已经办好去美国定居的手续,明天和我先生一起走,今天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周晓白惊讶地问:"你结婚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你爱的是钟跃民,早知现在,你当初何必……"
  秦岭马上接过她的话:"你想说,你当初何必把钟跃民从我手里抢走?对不起,我当初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而且就算知道,这也不关我的事,跃民有选择女友的权利。"
  "你是说,他选择了你,可你并没有选择他?"
  "是的,我一直认为钟跃民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但他最适合做个情人,而不是丈夫,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能力建立家庭,一个没能力承担各种责任的男人最好不要谈婚姻,当然,他可以爱女人,这是他的权利。"
  "我明白了,是你先生支付了这五十万元,你帮了钟跃民,可你不觉得这是把自己给……"
  "给卖了,是吧?可你想错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先生都是个不错的男人,钟跃民的事,我并没有瞒他,他在得知我和钟跃民的关系后,仍然毫不犹豫地支付了这笔钱,从这点上看,他不是个心胸狭隘的男人,也使我对他刮目相看,如果说,以前我对他的感觉还有些模糊,或者是为了某种利益和他交往,但通过这件事,我倒真爱上了他,试想,这件事若换了钟跃民,他做得到吗?"
  周晓白表示赞同:"这倒是,很少有男人能这样大度。"
  "所以,对咱们女人来说,男人可真是本永远翻不完的书,这好比购买精品,优秀的男人各有品牌,钟跃民这种品牌,虽然也算得上是精品,可总有点儿设计上的欠缺。"
  周晓白点点头说:"你的比喻很有意思,这大概是两种文化的差异,不是个人问题。"
  秦岭微笑着说:"这个话题太大了,一时说不清楚,况且做为女人,我们也有自身的问题,怎么能过高地要求男人呢,你说对吗?"
  周晓白站起来伸出手:"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下次回国一定要和我联系。"
  秦岭握住她的手:"谢谢,咱们建立个热线怎么样?就象间谍那样单线联系,因为我还有点儿好奇心,钟跃民现在正处于他一生中的低谷,我倒真想看看,这家伙下一步要玩些什么新花样。"
  "好吧,我会随时向你通报他的情况,秦岭,你真的不想在出国之前见他一面吗?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别留下什么遗憾。"
  "晓白,我已经嫁人了,不象以前那样自由了,我先生是个不错的人,我不愿意让他伤心,况且他也为营救钟跃民出了力,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对得起他,你说对吗?"
  "说真的,秦岭,要是咱们能早些认识,我会和你做个好朋友的,要分手了,我们拥抱一下好吗?"
  "当然,晓白,我也很喜欢你,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希望常联系。"
  两个女人轻轻拥抱了一下,互相友好地拍拍后背。
  钟跃民从看守所里出来以后,一直在操心自己的工作问题,他从侧面了解了一下,自从他出事以后,正荣集团也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董事会成员做了调整,李援朝一派在内部争斗中失势,他不仅没能进入董事会,连总经理的职位也丢了,李援朝很轻松地辞了职,随即办了出国定居的手续去了美国。
  据一个圈内的朋友说,李援朝是个很善于操作的人,他早就开始为出国定居做准备了,这些年他不动声色地捞了不少钱,还把老婆孩子也送到了美国,据那个朋友估计,李援朝这次被排挤出董事会,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操作的结果,不然以李援朝的精明,决不至于败得这样惨在他辞职的当天晚上,有人看见他在一个贵族俱乐部里和几个朋友喝酒,他连开了两瓶XO,谈笑风生,兴奋异常,决不象个失败者。还有个驻美国大使馆武官处的朋友说,他在纽约的曼哈顿看见了李援朝,这家伙购置的豪宅至少值几百万美元,他每天开着一辆"劳斯莱斯"牌的汽车,去纽约帝国大厦自己的公司去上班,总之,这孙子算是牛到家了,和他现在的地位比,正荣集团算什么?比钟跃民当年的煎饼摊儿强不到哪儿去。
  据说钟跃民出事后,贸易部有两个女职员也立刻辞了职,一个是何眉,另一个就是高玥。李援朝还特意挽留过高玥,因为她是个很能干的业务员,但高玥执意要走,她辞职以后去向不明,公司里的人再没有见过她。
  钟跃民听父亲说高玥到他家去过几次,但她没说自己在做什么。他出狱以后也去高玥的住处找过她,但没有找到,这个女孩儿神秘地失踪了。
  钟跃民还真有些着急,以前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在正荣集团时,他甚至觉得贸易部经理的职位都有些委屈了自己,以他的能力当个总经理也绰绰有余。而现在他却有些恐慌了,他发现自己这半辈子好象是白过了,到头来连个一技之长都没有,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养活自己的问题。
  袁军和郑桐来看望他,这两位老朋友也为他着急,他们的工作性质必然决定了他们的交际范围,袁军在总部的作战部门工作,既不管钱物,也没有人事调动方面的权力。郑桐乃一介寒儒,他所在的单位是研究社会科学的,不可能有什么经济效益,他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紧,至今还住在筒子楼里。不过郑桐很有些文人式的天真,他也认识一些做生意的朋友,而且自认为在朋友那里很有面子,他觉得把钟跃民介绍到朋友的公司去工作,那是看得起他们,所以他对钟跃民的工作问题显得很胸有成竹。
  袁军不好意思地说:"跃民,这些年我和周晓白一直在部队工作,地方上的关系一点儿也没有,想帮也帮不上你,真对不起,你有我这么个朋友真没用。"
  钟跃民说:"你别这么说,怨我自己不争气,失业了,还得朋友们替我操心,是我对不起你们,唉,以前没工作心里还有底,那时复转办还管,现在我可真成了无业游民了。"
  郑桐大包大揽地说:"跃民,我倒认识几个开公司的朋友,不过都是些小老板,公司规模不大,我给你联系一下,他们肯定会给我面子。"
  钟跃民灰溜溜地说:"谢谢,现在我干什么都行,当个业务员,跑跑供销之类的我都愿意干,三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再要我爸养活我?"
  钟跃民以为自己的要求不高,给人家公司当个跑腿儿的业务员他就知足了,以前自己是大公司经理,多少也做过些大生意,现在屈尊成了跑腿儿的,按理说这种活儿不该太难找。谁知他想错了,就象俗话说的那样,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找工作太难了,难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郑桐给他介绍的第一家公司是做化工生意的,公司很小,在一家招待所租了一间房子做办公室,钟跃民一进门心里就有数了,他在正荣集团时没少受这类小公司老板的纠缠,这些小老板既没资金又没路子,却一心一意地想做大生意发大财。他们租一间房子做办公室,公章合同章都随身带着,他们只能买空卖空做无本生意,一年也未必能做成一桩生意,只会四处拉关系搞批文,偶尔搞到一份倒了好几手的批文就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郑桐的朋友姓张,名片上的头衔是总经理,他很客气地请钟跃民坐下,还殷勤地给钟跃民倒了一杯水,谈话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钟跃民很客气地回答了张总所有的问题。张总站起来伸出了手:"好吧,这件事容我考虑一下,你先回去等等,有了结果我会通知郑桐,就这样吧。"
  这位张总办事倒是挺利索,他在钟跃民刚走出办公室时就答复了郑桐。而郑桐却没好意思马上通知钟跃民,他一直拖到了晚上才给钟跃民打了电话。
  郑桐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说:"跃民,那张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说得挺客气,说你是个人物,思维很敏捷,条理也清楚,谈吐不俗……"
  钟跃民喜道:"他同意我做业务员了?"
  "跃民,你别着急,他说……他那里是个小庙,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你的本事在他之上,你迟早会发达起来。"
  钟跃民泄气地说:"噢,明白了,说了半天是没戏,绕这么大弯子干吗?明说就行了呗,没关系,我这个人倒霉惯了,在这方面有承受力。"
  郑桐安慰道:"其实,他那个屁大的公司还真不值当去,算了,跃民,我再帮你联系。"
  钟跃民说:"不过,我觉得奇怪,今天我和那个张经理谈得不错呀?怎么连个业务员的工作也不给?"
  "实话说吧,就是因为你太精明,让他觉得你非池中之物,所以他觉得缺少安全感,怕这个公司经理的位子被你取而代之,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他会要吗?"
  "嗨,现在有谁能赏我碗饭吃就感激不尽了,哪还有这份歪心思,得,我以后注意就是。"
  "对呀,装傻谁不会?咱以后就往大智若愚的路子上走。"
  后来的事实证明,装傻也不行,这种火候不太好掌握,关键在于你是上门求人家,那些老板们很容易把你当成穷途末路的乞讨者。钟跃民去第二家公司面试时,他吸取了第一次求职的教训,极力装出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对方问什么他答什么,人家不问他决不开口,那位老板问他是否熟悉主管进出口贸易的一些机关,有没有什么关系?比如外贸部,外经委这类的机关。钟跃民老老实实回答不认识。那老板说,我们公司是做国际贸易的,要经常和海关打交道,象报关这类的业务你熟悉吗?钟跃民摇摇头说不熟悉。那位老板没有再问什么,也客气地说要考虑一下,请他回去等通知。
  钟跃民刚走进郑桐的家门,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郑桐养的一只八哥欢天喜地的叫了起来∶"你好!"
  钟跃民乐了∶"你好!这只八哥倒是伶牙利齿的,发音还挺准。"
  "你吃了么?"八哥叫道。
  "没吃,你管饭吗?"钟跃民逗着笼子里的八哥。
  "×你妈……"八哥突然破口大骂。
  "×你妈,这混蛋东西怎么骂人呀?"钟跃民大怒,不顾身份地和八哥对骂起来。
  "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跃民,你怎么跟只鸟儿一般见识?"郑桐息事宁人地解劝道。
  "肯定是***你教的,这八哥欠抽。"钟跃民愤愤道。
  "我可没教它,大概是它以前的主人教的,就因为它会骂人我才买的它,拿破仑说过,不会骂人的鸟儿不是只好鸟儿。"
  "拿破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
  "这是一码事,真理从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我们应该宽容地对待一只鸟儿,谁还没点儿缺点,作为一只鸟儿,会骂人也至少说明了它的语言天赋,我还准备教它英语呢,只要它别太出圈儿,譬如喊反动口号什么的,别的都可以原谅,逮谁骂谁,爱谁谁啦。"
  "你哪儿弄这么只鸟儿来?"钟跃民问。
  "那天我去花鸟市场,刚进去就挨了骂,这八哥非常狡猾,它不会上来就骂人,先是和你客气一下,'你好!'然后是'你吃了么?'得,等你眉开眼笑准备和它聊聊了,第三句就是'×你妈!',有个老头儿挨了骂,差点儿把拐杖抡过去,我觉得这只八哥挺可怜的,其实它不过是想舒坦舒坦嘴,并不是真想把老头儿的妈怎么样,我赶紧拦住老头儿,掏钱把它买了下来,好家伙,回家的路上,它骂不绝口,遛遛儿地骂了我一路,回家又骂了蒋碧云和我儿子……"
  "你好!"八哥又叫了起来,看来它就会这三句话。
  "×你妈……"钟跃民才不上它的当,提前骂了出来。
  郑桐猛地想起下午接到那老板的电话,钟跃民的事又黄了,他不满地质问道:"跃民,你怎么和人家谈的?"
  钟跃民说:"我装做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绝对给那个王老板一种老实人的印象,又怎么啦?"
  "完啦,你他妈演得太过火啦,王老板说,你那哥们儿有点儿弱智,问这也不会,问那也不懂,那你他妈。到这儿干吗来了,这儿又不是开粥棚救济穷人的地方?整个一傻B"
  钟跃民大怒:"我操!这还他妈让人活么?太精了不行,咱就傻点儿,傻不就能给人老实的感觉么,老实人不是谁都放心吗?闹了半天,傻也不行,还落个弱智,那你让我怎么办?"
  "这火候你得自己掌握,也不能走极端呀,别一精起来就老谋深算,一傻起来就流鼻涕……"
  钟跃民烦了:"去***,这事你别管了,工作没找着,倒惹了一肚子气,我自己想办法吧"
  郑桐自嘲道∶"古人说的有道理,'百无一用是书生',以前我对这句话还不太服气,现在我是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年插队的时候,我认为只有通过个人奋斗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奋斗了这么多年,只不过从农民变成了一介书生,还是属于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既无钱也无势,自己过得不怎么样,对朋友更是没用,想起来都灰溜溜的。"
  钟跃民笑道∶"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不该有这种俗人的想法。"
  郑桐蹦了起来∶"我是俗人?我倒想听听我怎么个俗法儿。"
  "一介书生怎么了,无权无势就丢人了?你是不是很羡慕有权有势,你苦读多年难道是为了这些?"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我苦读多年总不至于是为了今天住筒子楼吧,这年头儿谁会拿知识分子当回事儿?我儿子的班主任把他班里学生的家长都做了分类,做官的属一类,有钱的属二类,知识分子、普通市民、工人、小职员属第三类,家访的重点都放在前两类,据说也上我家来过一次,在筒子楼里转晕了,差点儿转进了女厕所,这位班主任一怒之下回去了,从此再也不来了。你说,知识分子算不算弱势群体?"
  钟跃民最近看了不少书,正在思考一些问题,他早就想和郑桐探讨一下,今天晚上倒是个机会。
  "郑桐,你不觉得一个社会的大部分成员都趋同一种生活方式,这不太正常吗?比如所有的家长都给自己的孩子设计了同样的路,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大学毕业后争取做官,当老板,当学者,最差也要混个白领阶层,就是没人打算做个普通劳动者。现在几乎人人鄙视蓝领劳动者,认为蓝领劳动者是无能的代名词,这太不正常了,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应该各有各的活法,不能趋同一种生活方式。"
  郑桐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表情也严肃起来∶"这倒也是,社会生活应该是多元化的,这种多元化应该具体到我们每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跃民,我承认自己在某些思考方面不如你,别的不说,你当年卖煎饼的举动就使我对你刮目相看,你在按照自己想法生活,这恐怕算得上是一种境界。"
  钟跃民说∶"我认为咱们的社会最需要的是创造力,并不在乎你读了多少年书,你的学历有多高。一个缺乏创造力的人哪怕读完了博士后也是个庸才,而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人可以把平庸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说白了,社会结构好比一张千层饼,每个人都呆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层,你当然可以往上一层努力一把,但需要创造力,不是人人都能玩的。要是没那个能力,你就该安心呆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层,还要很敬业地干好自己的活儿,因为不可能人人都翻到第一层去,那成什么啦?那是发面饼。"
  "得,你这一说哥们儿眼前豁然开朗,忽然觉得自己住筒子楼都太奢侈了,我该住到地窖里,因为我的确没搞出什么成果,要想在筒子楼里住踏实了,就得拿出点儿创造力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钟跃民属于哪层呢?你该睡在那千层饼的哪一层?"
  "不好意思,混了半辈子,身无一技之长,除了最底下那层,我哪层也贴不上,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到那些皮包公司给人家跑腿儿,还不如从最低层干起,我就照这路数找工作…
  …"
  正说着,蒋碧云带着孩子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哟,我以为屋里着火了呢,连楼道里都是烟味儿,你们少抽点儿行不行……"
  钟跃民打算到火车站的货运场找个装卸工的活儿,他围着货运场转了两圈儿,一时还没找到负责招临时工的部门。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旧军装当工作服,这种打扮走在街上显得很傻,有点儿象来京上访人员,如今的部队早换新式军服了,这种老式军装就象古董一样,该列入收藏品了。
  钟跃民正在货场上转悠,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还挺纳闷,怎么这种地方也能碰见熟人?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李奎勇正坐在出租车里向他招手。
  李奎勇是拉一个到货场提货的客人来这里的,客人下车以后,他无意中向货场里扫了一眼,就发现了钟跃民,因为他的打扮太招眼了,现在谁还穿这身破国防绿,如今连装卸工们都是清一色的迷彩工作装。李奎勇一开始还真把钟跃民当成上访者了,转念一想,上访的跑货运场干吗来了?是不是想偷东西,再一细看便大吃一惊,这不是钟跃民么,跑这儿干吗来了?
  钟跃民向李奎勇说了自己的打算,他还一绷劲儿,鼓起胸肌,做出健美运动员的造型∶"你瞧咱哥们儿这身块儿,天生就是干装卸的材料儿。"
  李奎勇听得辛酸,眼泪差点儿没流下来,钟跃民居然混到这个份上,在他眼里,钟跃民从来就不是个一般人物,过去打架时有多大"份儿",就不必说了,就说他从部队转业时也够牛的,侦察营长,战场上的功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后来又进了大

TOP

老白毛也劝道:"老钟,得饶人处且饶人,迟宝强也认错了,这事算了吧。"
  钟跃民哼了一声∶"就这两下子也敢当流氓?将来出去好好练练再说,别净给流氓丢脸,迟宝强,你可以吃饭了。"
  老白毛把饭端给迟宝强,他艰难地吞咽着食物,时时揉着青紫色的腮帮,眼睛里流出成串屈辱的泪水。
  珊珊不是北京人,她来自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在京城已经混了好几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算是从事哪行的,她有时在酒吧里陪客人喝酒或跳舞,还兼职做些白粉和摇头丸之类的小买卖。有几个二手毒贩子负责给她供货,她再卖给一些临时来了毒瘾的客人,挣点儿差价。珊珊做生意的经营范围很广,只要有钱挣,她什么都可以卖,包括她的身体。干这行的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趁年轻多挣些钱,没人打算一辈子卖淫,只要攒够了钱,就回家乡开个小买卖,从良嫁人,那时谁会知道你都干过些什么?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声称自己是最贞洁的圣女。
  宁伟是个真正的实用主义者,他平时最看不起妓女,但他突然想到,这些混迹于风月场所的女人们也许能帮他找到锤子,这时他马上换了一副嫖客的面孔,殷勤地把珊珊带到一个饭馆请她吃饭。
  宁伟一边点菜一边假惺惺地问道:"珊珊,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珊珊懒洋洋地说:"他们是卖白粉的,我有时也帮他们推销一些,自己挣个差价,今天是结帐的日子,我应该把向他们赊的白粉钱给他们,可我昨天让人家骗了,连一分钱也没有了,没钱给他们,就只好挨打了。"
  "你也让人骗了?"
  "可不是,昨天我在迪厅碰见一个男的,长得挺帅的,我们一起蹦迪,聊得还不错,后来我们就开了房间,再后来我就迷迷乎乎地睡着了,等我醒了一看,这人没了,我的手包也没了,一分钱也没给我剩下,让人白玩了一把,还倒贴了钱,真倒霉。"
  "你大概中了人家的圈套,他可能是给你下了麻醉剂。"
  "只好认倒霉了,哥,咱俩搭伙吧。"
  "咱们怎么搭伙,我也跟着卖?"
  珊珊不满地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呀,谁让你跟着卖了?你当我的保镖,有人要是不给钱或是欺负我,你就揍他们。"
  "噢,我负责打人,那你呢?你负责什么?"
  "我负责挣钱呀,挣了钱三七分账,怎么样?我七你三。"
  宁伟笑道:"凭什么我只拿三成?"
  "我出力多呀,你又不可能天天打人?我可是天天陪人睡觉呀,再说了,没生意的时候,我还可以免费陪你过夜,你并不吃亏嘛。"
  宁伟正色道:"合伙的事以后再说,我先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要帮我找到他,我免费给你当保镖。"
  珊珊喜上眉梢:"那太好了,有你这么个保镖,我可放心了,看你打架那几下子,真够专业的,你是不是在少林寺当过和尚?"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和你说正事呢,我要你帮我找个人。"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这是钟跃民最后一次被提审,检察员魏平和女书记员坐在审讯席上,魏平没有象往常那样例行公事地打开卷宗,而是颇带善意地对钟跃民露出微笑。
  钟跃民仔细看看魏平,疑惑地问∶"二位有什么高兴事,是不是打算放我了?"
  魏平说∶"你想什么呢?一下子就给国家造成五十万元的损失,你自己算算该判多少年?"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我犯得上去想么,这又不是我该考虑的事,顺便问一句,我的案子是不是快开庭了?如果这不是什么保密的事,你就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为今后的服刑生活做些准备。"
  魏平饶有兴味地问∶"你打算做些什么准备呢?"
  "找个适合于我干的活儿呗,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前几天看守所的管教员还问我有什么特长,我说我会做煎饼,他说这个特长'圈儿'里恐怕用不上,你还会什么?我说实在不行我就去看守监狱的武警部队当个教练吧,给他们带带新兵,教教射击和擒拿技术,这也算发挥点儿余热……"
  魏平和女书记员都笑了起来∶"钟跃民,你可真能侃,你把武警部队看成什么了,从'圈儿'里找教练?"
  "这你就不懂了吧,当年刘伯承元帅组建南京军事学院,不是还从国民党俘虏中选教官呢,那些战犯都能当教官,我不过是挪用了点儿公款,罪过总比战犯要轻吧,我怎么不能当教官?"
  魏平扔过一盒"三五"牌香烟:"钟跃民,你当教官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抽烟吧。"
  钟跃民点燃一支烟不满地问:"今天找我有事吗?你们审理案子也太慢了,就这点儿事,该判几年就判几年,要是不够判刑,就快点儿把我放了。"
  魏平说:"噢,这会儿着急了,早干吗去了?你要是不挪用公款,我还用不着认识你呢,你还当你的经理,求见一下钟经理还得通过女秘书预约,现在,就由不得你了。"
  "行啊,你就慢慢办案吧,反正国家发工资,旱涝保收,你就是十年办成一个案子也照样拿工资,我等得起,反正要是判刑,这会儿也折抵刑期吧?"
  魏平打开卷宗,拿出一些文件说:"钟跃民,告诉你,你的案子有转机了,有人匿名汇来一笔五十万元的款子,汇款单上只写明是替你补上那笔被骗的钱,没有留下名字,你好好想想,这有可能是谁干的?"
  钟跃民吃了一惊:"有这事?真见鬼了。"
  魏平说:"只要没给国家财产造成损失,对你的处理会轻得多。"
  "既然没给国家造成损失,我是不是就没事了?"
  "钟跃民,我看你是个法盲,这笔钱虽然补上了,但并不能说明你没有犯挪用公款的罪,犯了罪就要受处罚,这是两码事,现在你要仔细想想,这笔钱有可能是谁汇来的?"
  "我也想不出是谁。"
  魏平合上卷宗说:"那好,你可以回去了,你还要耐心等一段时间,我们会尽快结案的。"
  看守所监房的铁门打开了,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粗壮大汉被关进来,这个人面目狰狞,眼睛里闪着凶光,阴沉沉地环视着所有人。
  迟宝强的目光和那汉子的目光相撞,他吃了一惊:"你是……熊瞎子?"
  熊瞎子狞笑着:"老迟,山不转水转,咱哥俩儿又见面啦,我可想死你了。"
  迟宝强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口气强硬地说:"熊瞎子,真巧啊,听说你找我找了两年了,这回不是找着啦,有事吗?"
  熊瞎子紧紧盯着迟宝强说:"哦,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儿小账要清清,咱哥俩儿的事该有个了断吧?"
  "你想怎么样?"
  熊瞎子问:"老迟,这次进来能判几年?"
  "事儿不大,顶多三年吧。"
  黑熊瞎子笑起来,那张脸显得很恐怖:"我是不打算出去喽,四条人命,够枪毙四回吧?"
  迟宝强幸灾乐祸地笑了:"恭喜你了,熊瞎子,你挺能干呀,不过你放心,不会枪毙你四次,一颗子弹就够啦。"
  熊瞎子大笑起来:"说得是呀,干掉四个人,是一颗子弹,再多干掉一两个,不也是一颗子弹么?"
  迟宝强一怔,随即又强硬地说:"熊瞎子,我可不是被吓大的,我迟宝强这辈子见得多了,明说吧,当年你手下那个兄弟的腿是我打断的,你敢怎么样?"
  "老迟,别激动,俗话说,有屁股不愁挨板子,咱俩既然分到一个号里,就有的是时间,对不对?"
  钟跃民听着两人斗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注视着熊瞎子戴着手铐的双手,这双手呈黑紫色,指节粗大,手背上全是黑色的茧皮。
  钟跃民的心里一动,他凭这双手看出这人的功夫很厉害,象是练过铁砂掌,三个迟宝强也不是他的对手。
  钟跃民幸灾乐祸地想,这下有热闹看了。
  京郊怀柔县有个银龙渡假村,这里环山临水,景色很优美,渡假村宾馆的设施也很豪华,附近还有高尔夫球场和温泉,是个供有钱人享乐的地方。
  锤子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在他有限的经历中,能享福的日子实在不多,早年拣破烂的生涯就不必说了,就算是改革开放以后,这类出身低层,没受什么教育的人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实惠。这类人的素质太差,即使偶尔挣到一些钱,也马上就被挥霍一空。可想而知,一个没享过福的人面对五光十色的商业社会,往往会不择手段,急不可耐地去追求财富,那些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和高档消费场所无时不刻地向他们呈现出各种诱惑。锤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一切享受都抱有极大的兴趣,他需要的是能直接作用于感官的享受。
  锤子认为自己是最能享受生活的人,他从来不干华而不实的事,他喜欢实惠的感官享受,比如吃喝,玩女人,赌博之类的活动,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多年来锤子一直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倒腾外汇那是不得已的时候才干,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行骗上,他认为骗子这行风险最小,就算受害者最后找到了你,他又能怎么样,他可以上法庭去告,锤子才不怕这个,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如果受害人愿意,他那个破家连带老妈都可以抵给受害人,再说了,他一旦骗到了钱,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人来找么,你上哪儿去找?在锤子的行骗生涯中,宁伟这五十万元是最大的一笔款,也是最容易得手的一次,他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使宁伟这傻大兵相信了他,锤子坚持认为,这笔钱是老天爷特地给他送来的,那天早晨他出门之前,左眼皮就跳个没完,结果一出门就碰上了宁伟,这笔钱难道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至于宁伟这个老同学被骗以后会怎么样,锤子认为这不关他的事,也犯不上去想,宁伟这些年当兵都当傻了,这次被骗对他是个教训,锤子的思维很奇特,他甚至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从另一个角度对宁伟提出了善意的警告,社会这么复杂,他以后应该多长点儿心眼儿才是。
  渡假村旁是一个幽静的湖泊,湖边的沙滩上支着几顶遮阳伞,锤子穿着浴衣躺在沙滩椅上,他身旁躺着几个戴着墨镜的男女。
  一个穿游泳衣的女人走上岸,锤子殷勤地递上浴巾。
  那女人是锤子花钱包下的,事先说好包两个月,每月报酬一万元,一个月来,锤子不得不承认,这小婊子还是挺敬业的,每天在床上都能把锤子折腾得晕乎乎的,不愧是专业级的。
  那女人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大哥,你今天手气不错,赢了这么多,可不能一毛不拔呀。"
  锤子伸出手摸着她裸露的大腿:"没问题,今天所有的费用我买单。"
  他身旁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问道:"锤子,你丫最近是不是犯什么案子啦?来无踪去无影的,上次说好了你买单,哥几个还挺高兴,等结帐的时候,你丫连影儿都没有了,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
  "有这事儿么,我怎么不记得,哥几个,你们说句良心话,我锤子是这抠抠缩缩的人吗?咱是什么出身?满清贵族,我爷爷的爷爷是什么官儿你知道吗?说出来吓死你,那官衔叫什么来着?挺绕口的,这么说吧,就相当于现在的组织部副部长,那会儿我们家在京城的大宅院就七八处,花起银子象流水,光姨太太就十几房。"
  络腮胡子嘲笑道:"那你丫肯定是哪房姨太太的后代,闹不好还是你家祖上从八大胡同买来的。"
  锤子不爱听了:"去你妈的,我们家有家谱,正宗的嫡系,哥们儿是生不逢时啊,要倒退几十年,我锤子马褂儿一穿,瓜皮帽儿一戴,左手提个鸟笼子,右胳膊上架只鹰,到戏园子瞅哪个角儿顺眼,掏出银票一撒……"一只手搭在锤子的肩膀上,锤子抬头望去,宁伟正站在他身旁。
  锤子一惊:"哎哟,这是谁呀?有日子没见啦,来来来,坐下,哥们儿,不瞒你说,昨儿个我做梦还梦见你呢。"
  宁伟冷笑道:"锤子,日子过得不错嘛,我找你可费了劲儿啦。"
  锤子满脸堆笑:"宁伟啊,人生在世,不就图个高兴吗?咱哥俩儿好不容易见个面,今天得好好叙叙旧,一会儿咱们去桑拿蒸蒸,晚上我发你个妞儿,咱可说好了啊,今天的一切费用算我的,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宁伟笑笑说:"锤子,咱们先把账结了,等结完账由我作东,怎么样?"
  锤子一脸惊讶地问:"什么账呀?"
  "你还有必要装傻么,那五十万的账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哟,宁伟,我怎么听不懂呀,什么五十万,你是不是记错啦?"
  宁伟咬着牙说:"锤子,我看出来了,你是想赖账,可我今天抓住你了,耍无赖总不是办法吧?"
  锤子做出一副无赖嘴脸:"宁伟,我听明白了,你是说我欠你五十万,那好,有欠条么?拿出来看看,这么说吧,只要有欠条,我立马给钱,要是没有,就说明你想敲诈我,我这个人脾气好,不会说什么,可我这几个哥们儿脾气不太好,他们的脾气一上来,我都劝不住。"
  宁伟向四周看看锤子的几个同伙,那几个人正虎视耽耽地盯着宁伟,那个络腮胡子眼里露出了凶光,嘴里不耐烦地骂道∶"孙子,你丫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滚蛋,找抽呢是不是?"
  宁伟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带剌的钢指环分别套在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上,他张开手掌冲着阳光欣赏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来和颜悦色地说:"锤子,你了解我,我这个人嘴拙,要是动嘴,我还真说不过你,咱们简单点儿说吧,我今天找你,没想让你还钱,我知道,就冲你过的这种日子,那五十万可经不住花,恐怕早打了水漂儿,可你知道吗?一个人干了坏事,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只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愿意还钱呢?还是愿意后半生落个残废?你自己挑吧。"
  锤子站了起来嘴硬地说:"宁伟,你要这么说,我可就顾不上老同学的面子了,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那五十万是怎么回事,就是这话,你看着办吧,你要是想找不自在,咱们谁残废还难说呢。"
  宁伟身形未动,左臂闪电般地划出一道弧线,一个上勾拳击中锤子的鼻子,"啪!"地一声爆响,钢指环的杀伤力惊人,拳落处皮开肉绽,指环上的钢刺在一瞬间将锤子的脸变成了烂柿子,锤子只觉得自己的脸在猝不及防中被一柄十八磅铁锤迎面击中,整个世界在眼前爆炸了,视野里一片漆黑,繁星万朵纷纷飘落……宁伟不动手则罢,一旦动起手来就是连续动作,决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狠狠地一脚踢中锤子裆下的睾丸,锤子象触了电一样两眼翻白,捂住裆部痛苦地弯下腰,宁伟毫不迟疑地又是一脚,踢中他的脸,锤子仰面飞出三米远,跌倒在沙滩上。
  锤子的几个同伙扑上来,把宁伟围在中间,宁伟灵活地闪过对方的攻击,频频出击,凶狠地将几个同伙一一打倒,那几个同伙被打得血流满面,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宁伟又一把拎起锤子,向他的软肋处连连猛击,锤子发出了一阵惨叫,宁伟一脚踢中他的膝盖,锤子捂着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宁伟咬着牙向躺在地上的锤子一脚一脚地狠踢着。
  锤子发出的惨叫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保安员,几个手持警棍的保安员扑向宁伟,想合力制服他,却没想到被宁伟轻易地夺过了警棍,他凶狠地用警棍将几个保安员打倒,然后转身继续用警棍不紧不慢地猛击锤子的双腿,锤子的腿骨在警棍的重击下被砸得粉碎……
  吃了亏的保安员们自知不是对手,他们谁也不敢动手了,只是不远不近地围住现场,一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保安员用电话报了警。
  十分钟以后,锤子已经变成一堆悄无声息的烂肉,宁伟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踢着。
  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来,几个警察跳出警车,纷纷掏枪向前冲去……
  就在宁伟被捕的那天晚上,被关在看守所里的钟跃民也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事后钟跃民承认,本来他只想看看热闹,谁知自己却被稀里糊涂地卷进去了。
  那天睡觉前,迟宝强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别看迟宝强当着熊瞎子的面嘴硬,其实他心里早就哆嗦了。这个熊瞎子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东三省有名的惯匪,此人自幼和高人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后来入了黑道,干下了不少大案子,东北的警方曾数次抓捕他,却都被他逃脱了。两年前,熊瞎子带着手下一个兄弟流窜到北京,他本来是想到北京踩踩道,看准机会抢劫个银行,没想到他那个兄弟嫖娼时不给钱,和迟宝强发生了冲突。迟宝强在北京的黑道上不算重量级人物,他只是纠集一群马仔欺行霸市,收些保护费,他地盘里的娼妓当然也归他管,那些娼妓都和他定了口头协议,迟宝强负责向她们提供保护,她们每月交纳一定的费用。那天熊瞎子的兄弟就撞到了迟宝强的手里,那家伙在东北横惯了,嫖娼向来不给钱,也没人敢向他要,就这样,他几乎忘了嫖娼还有付款这回事儿,到了京城也这么横,当妓女向他要钱时,他随手赏了妓女两个耳光,打得那个妓女脸蛋乌紫,一个月不能接客,这就显得太过份了,迟宝强当然不能不管。他带着一群弟兄把那家伙绑到郊外,用镐把将他的腿骨砸成了三截,然后又意犹未尽地把那家伙扔进了运河,差点儿淹死。就这样,他和熊瞎子结了仇,有一次熊瞎子和迟宝强狭路相逢,迟宝强自知难逃一死,他急中生智举起了提包,声称提包里装着炸药,熊瞎子若是不让路就同归于尽。熊瞎子当时不明底细,没敢轻举妄动,迟宝强算是逃过一劫。两年来,熊瞎子和迟宝强玩开了捉迷藏,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巧,这一对仇人竟被关在一个监号里。
  那天夜里钟跃民在想心事睡不着觉,而监号内的室友们都已入睡,他本能地感到熊瞎子也并没有睡着,因为他的翻身很有规律,这引起了钟跃民的警觉,他装做已睡熟的样子,暗暗观察着熊瞎子,他发现熊瞎子的眼睛睁开一道缝,他翻了个身,眼睛在观察监室内的情况,当他确定大家都睡着以后,便把手放进嘴里,轻轻掏出一颗假牙,钟跃民看见不锈钢齿桥上的环状钢丝,才明白他的打算,于是心里暗暗称赞,这家伙的脑子倒是真好使。
  熊瞎子将钢丝弯成九十度,插进手铐的钥匙孔里,轻轻地转动着……钟跃民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声,手铐被打开了,熊瞎子慢慢爬起来,用手拎着脚镣的铁链,竟没有一点儿声响。
  熊瞎子走到迟宝强身边,猛地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迟宝强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拚命挣扎着,企图摆脱出熊瞎子的双手。熊瞎子狞笑着,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迟宝强无声地挣扎着,眼睛渐渐向上翻,挣扎渐渐减弱。
  钟跃民本来想看看热闹,他希望双方打个头破血流才过瘾,可他马上就发现情况不对,迟宝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再有个几十秒钟,他就被掐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钟跃民顾不上多想,他窜起来扑向熊瞎子,使出擒拿手法想制服他,熊瞎子不得不松开双手,和钟跃民翻滚在一起,他似乎对近身肉搏很在行,猛地用额头撞击钟跃民的鼻子,钟跃民被撞得血流满面,他咬着牙挥拳猛击熊瞎子的软肋,熊瞎子双腿将钟跃民蹬出去仰面跌倒,这一脚的力道非同小可,钟跃民凭经验就能判断出,自己的肋骨可能被踢断了两根……熊瞎子一招得手,马上毫不留情地压在钟跃民身上,伸出双指直插钟跃民的双眼,钟跃民曲肘扫中熊瞎子的下颚,熊瞎子被打翻,钟跃民顺势翻了上来,狠狠用拳头猛击他的脸部,两人又厮打翻滚在一起……
  老白毛等人拚命拍打监舍的铁门大声呼救。
  几个看守员冲进来,制住了熊瞎子,他发出了一声长长嗥叫,拚命挣扎着,看守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出去。
  满脸是血的钟跃民用毛巾捂住鼻子,他感到右肋一阵巨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钟跃民觉得很窝囊,他在战场上都没受过伤,没想在监狱里被踢断了肋骨。
  刚刚缓过气来的迟宝强一下子跪在钟跃民面前大哭道:"钟哥,谢救命之恩,我迟宝强对不起你……"
  钟跃民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骂道:"滚开……"
  第二十章
  检察官魏平带着钟跃民从看守所的大铁门里出来,魏平在值班室的门口与哨兵办理释放手续钟跃民仰头向天空望去,空中的太阳亮得刺眼,四周景物在晃动,他感到一种晕眩,连忙用手捂住眼睛。

TOP

克,可你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你的汽车总要有个牌照登记手续吧,那上面写谁的名字呢?"
  "当然是写我的名字,因为是我花钱买的。"
  "这就对了,你的汽车应该用你的名字登记,但你的妻子呢?是否也应该用某种合法的形式固定下来呢?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妻子好象不是我,而是一个居住在新加坡的女人,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和你是有契约的,她有责任遵守契约,如果她和别的男人相好,那应该视为违约,至于我,我不记得咱们有这方面的契约。"
  李楚良想了想也笑了:"小岭啊,我说你是个好商人嘛,你说得有道理,使我无话可说,好吧,我想提个建议,咱们能否重新签个合同,我和新加坡的妻子离婚,然后买断你这辆卡迪拉克,请告诉我,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买断的意思是……"
  "一旦你成为我妻子,就要遵守契约,这是唯一的条件,你可以开价。"
  话一旦说到这个份上,就有些伤感情了,其实这种商务谈判式的交谈,都是双方情绪化的表现,在彬彬有礼的交谈中,话中暗藏机锋。
  秦岭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再这么谈下去,双方受伤害的程度会更重,秦岭不想再进行这种谈话了,她站了起来∶"阿良,我得承认,我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刚才我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请你不要当真,你为一个女人花了很多钱,这个女人当然应该忠实于你,毕竟这是个男权的社会,而男权社会的道德准则大部分是为了约束女人的。譬如你,一个成功的商人,可以有妻子为你生儿育女,还可以有情人点缀你的生活,你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你的情人忠实于你,是什么理由使你这么理直气壮呢?其实说开了,那不过是因为你为这个情人花了钱,就是这么简单,除此之外,你的任何指责都不过是借口。可我不明白,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你何必要搞得这样复杂?你看,我处理问题就比较简单,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只想麻烦你最后一次,能帮我叫辆出租车吗?"
  李楚良没到想秦岭已经决意离开他,他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目的无非是希望秦岭能忠实于自己,他不想失去这个女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竟然把商务活动的原则应用于感情方面的谈话,把自己平时极力掩盖的商人面目,突然暴露在秦岭面前,这实在是愚蠢之极。
  李楚良抢上一步,堵住客厅的门,他的精神完全垮了,他哀求道∶"小岭,你听我说,我刚才说的完全是气话,请你原谅我,我爱你,不想失去你,现在我一切都听你的,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回去办离婚手续,请你做我的妻子,好吗?"他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秦岭的心又软了,她给李楚良擦去眼泪,温柔地抱住他,神色黯然地说:"阿良,你容我想想,好吗?毕竟,走出这一步是需要勇气的。"
  周晓白匆匆走进"红玫瑰"咖啡厅,她从没来过这里,这么豪华的消费场所可不是军人能消费得起的。
  一个扎着玫瑰红领结的服务生迎面向她鞠躬道:"请问,您是周小姐吗?"
  "是的,我找一位姓秦的小姐。"
  "请随我来。"
  服务生引周晓白穿过大厅,来到一张靠窗子的桌前。
  穿着雍容华贵的秦岭站起来和周晓白握手:"周小姐,请坐,原谅我的冒昧,把你约来,实在是不得已的事,请不要介意。"
  周晓白微笑着:"别客气,秦小姐,我也是久仰你的芳名了。我感到奇怪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的?"
  "这很简单,钟跃民常和我说起你,也说起过你在哪个军队医院工作,我一查就清楚了。"
  周晓白凝视着秦岭喃喃道:"你果然漂亮。难怪跃民当年被你迷住。"
  秦岭笑道:"你也不差嘛,漂亮的女医生可并不多见。"
  "秦小姐,你真会说话,好吧,咱们说正事,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秦岭直截了当地问:"钟跃民究竟出了什么事?请你详细告诉我。"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得比我详细呢。"
  "那天夜里,钟跃民从我家走的时候,情绪很异样,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我给他公司打电话,才知道他出事了。"
  "哦,钟跃民常在夜里出入你的家吗?他可真有艳福……"
  秦岭正色道:"周小姐,这不是咱们今天要谈的,请你谈谈钟跃民的案子……"
  清晨,一缕阳光从铁窗射进监舍,离地面高约25米的窗户上安装着很密的铁栏,阳光被铁栏切割得支离破碎,这时,牢头儿迟宝强把枕头摆在室内唯一的一小块儿阳光里,他横着身子躺在那里享受着难得的日光浴,两个年轻的室友在为他做按摩,迟宝强闭着眼睛,舒服得直哼哼。钟跃民冷眼看着他,心里在纳闷,这个流氓的心理状态倒是很稳定,哪怕是在最糟糕的环境里,他也能因陋就简地创造出环境所能提供的最大享受,在某种意义上,有了这样的心理素质,坐牢也许就成了休养。钟跃民很怀疑这种人在外面是否享过福,闹不好是进了监狱以后才享起福来。他仔细观察这家伙,他的上身胸大肌和胳膊上的肌肉异常发达,但双腿却显得又细又瘦,通常这种情况,是因为少年时干过某种依赖上身动作的粗活儿造成的,从徒手格斗的角度看,这人的"下盘"实在不堪一击,以钟跃民的腿功,只需轻轻一脚就能踢断他的腿骨。他的皮肤黝黑粗糙,手指的关节粗大变形,赤裸的身体上伤痕累累,胸前纹着一个硕大的心形图案,两支带羽的箭交叉着穿透那颗心,心形图案的两侧还纹着两个直径五公分的字,"忠"和"孝"钟跃民看得笑了起来,这人已经坏得流油儿了,还讲什么忠孝,这不是扯淡么。
  走廊里传来用钥匙开锁的声音,迟宝强象兔子一样窜起来,迅速坐到墙角里,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看来他也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监舍的铁门被打开,一个看守员把脑袋伸进来问:"哪个是钟跃民?"
  钟跃民答应着站起来。
  看守递过了一包东西:"这是你家里送来的东西,你清点好。"
  监舍的铁门关上了,钟跃民默默地清理物品,迟宝强走过来,蹲在一旁动手乱翻钟跃民的东西。
  钟跃民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迟宝强挑出两件衣服,连同香皂牙膏一同拿走,钟跃民眯缝起眼睛看着他,把拳头攥紧又松开了,此时他最担心的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一下子废了迟宝强。
  钟跃民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窝心的事?为了怕一个恶人受伤,只好委屈求全地受这个恶人的欺负,这叫***什么事?他强咽下这口气,靠着墙合上眼睛,他觉得这些人大概是坐牢时间长了,心理有些变态,虐待一下新来的人,心里能找到某种平衡,发泄完了也就算了
  钟跃民没有想到,这些人想的和他并不一样,他们不想让钟跃民过安稳日子,在他们看来,节目才刚刚开始,大伙正在兴头上,怎么能匆匆收场呢?他们很快就让钟跃民忍不下去了。
  这是钟跃民进看守所以后的第一顿牢饭,大家都规规矩矩坐成两排,等一个值日的服刑犯给大家分饭,每个人都分到两个窝头和一碗菜汤。
  轮到钟跃民时,分饭的人竟隔过了他,钟跃民奇怪地四处看看,发现几个年龄大的室友都只分到一个窝头,而迟宝强和几个喽罗的面前却摆满了窝头。
  钟跃民站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道:"这里的规矩是不是还有绝食这一条?"
  迟宝强笑道:"你刚进来,肚子里油水大,怕你吃坏了肚子,你先扛几顿,这得慢慢适应。"
  钟跃民开始较真了:"没关系,我不怕吃坏肚子,我在外面吃过比这更差的东西,你能不能开恩赏我两个?"
  "不行,我得对你的身体负责,出门在外,身体最重要,真要吃坏了肚子,不是给政府添麻烦么?对不对,哥几个?"
  喽罗们七嘴八舌地起哄道:"就是,只要你身体好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哥们儿,你好好歇着,这点儿活儿不算什么,我们哥儿几个替你干了……"
  钟跃民终于火撞脑门了,他决定教训一下迟宝强,要让这小子长长记性,他脸色一变,冷冷地问道:"可我不明白,你们都凭什么这么从容地吃别人的饭?"
  迟宝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晃晃硕大的拳头:"就凭这个。"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谁的拳头硬谁就可以抢别人的饭?"
  "没错,是这道理,学着点儿吧,哥们儿。"
  钟跃民走过去一脚踢翻了迟宝强的碗:"那你先别吃了,咱们比比拳头,谁输了谁饿着。"
  迟宝强停止了咀嚼,诧异地盯了钟跃民一眼,站了起来:"嘿,这不是斗气儿么,身上又痒痒了是不是?"
  钟跃民向几个喽罗一指:"你们,一起来。"
  几个喽罗骂骂咧咧地要爬起来,被迟宝强制止。
  迟宝强脱下上衣,活动着手腕,把指关节按得叭叭直响:"小子,昨天我走了眼,没想到你还是个敢磕的主儿,咱们可说好了,要是见了血,在看守那儿可得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我没问题,看你的了。"
  迟宝强凶狠地向钟跃民脸上打去,钟跃民低头躲过一拳,随即一个勾拳击中他的腹部,迟宝强疼得弯下腰,钟跃民站立不动,静静地等他恢复原状。
  迟宝强终于直起身子,挥舞拳头向钟跃民扑过来,钟跃民右腿闪电般飞起,脚尖踢中他的右下颚,这一脚力道非同小可,迟宝强四肢摊开飞出三米多远,身子狠狠地撞在水泥墙上又弹了回来。钟跃民静静地站在那里,等迟宝强爬起来。他只用了三成的力,还真怕把他踢伤了
  迟宝强艰难地爬起来,他吐出了一口血水,看样子他的牙床被踢烂了,右面颊肿胀起来,但他还不想服输,稍微定定神又一拳向钟跃民的脸部打来,钟跃民闪过拳头,左右开弓,随着两声脆响,迟宝强的脸上挨了两记沉重的耳光,他被打得一愣,还没醒过味儿来,脸上又挨了四个耳光……
  钟跃民象猫玩老鼠,不停地变幻着步法,两只手左右开弓,不停地扇迟宝强的耳光,无论他怎样护住脸部,钟跃民仍能准确地打中他的脸,转眼间,迟宝强两边的脸都肿涨起来,成了酱紫色,眼睛成了一条细缝。
  钟跃民觉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就容易出事了,他一脚踢中迟宝强的小腹,迟宝强捂着肚子栽倒在墙角,痛苦地翻滚着。
  钟跃民用手指着几个喽罗:"你们,一起来。"
  喽罗们惊恐地望着他,动也不敢动。
  钟跃民一把抓住一个喽罗的头发,用一记沉重的耳光把他打倒在迟宝强的身上。
  钟跃民正准备抓第二个,喽罗们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大哥,我们服了……"
  钟跃民摇摇头说:"就这点儿胆量,还想欺负人,是谁把你们惯成这样?不行,都给我起来,排队站好。"
  喽罗们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排好队,钟跃民挨个赏了每人两记耳光,这两记耳光打得重了些,这些家伙被打得口鼻喷血,面颊呈酱紫色,他们被吓坏了,没想到挨耳光也能被打得这样重
  迟宝强挣扎着要爬起来,钟跃民又一脚踢中他的下颚,他栽倒在墙角不敢再动了。
  钟跃民指着迟宝强冷冷地说:"也该给你立立规矩了,三天之内,不许吃饭,不许说话,如有违反,我打掉你的门牙。"
  下午开饭时,每人都分到自己应得的一份,室友们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尤其是几个年龄大的室友,他们自从进来的那天起就一直被克扣着口粮,今天总算是吃到了自己的全部定额,因此显得迫不及待。钟跃民注意到,迟宝强也端起了碗,这让他感到很恼火,这小子分明是把他的命令当成了放屁,这还了得,看来还是欠揍。
  钟跃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端走了他的饭,迟宝强急了,站起来想抢回他的饭,钟跃民把一碗菜汤扣在他脸上,又左右开弓给了他四个耳光,迟宝强的鼻子又被打出了血,钟跃民又抬起膝盖猛撞在他的胃部,迟宝强脸色煞白地瘫软在地上,钟跃民把迟宝强的窝头随手分给几个年龄大的室友,他们低声道谢不已。
  钟跃民踢了迟宝强一脚说:"我再说一遍,三天之内,不许吃饭,不许说话,你违反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迟宝强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恶声说:"老子手里要是有把刀子,我他妈非挖出你的心不可。"
  钟跃民冷笑道:"我倒真希望你此刻有把刀子,那我就可以以正当防卫的理由拧断你的脖子,迟宝强,在我看来,你的颈椎比火柴棍也粗不了多少,咦,你怎么又说话了,我不是刚说完吗?"
  钟跃民一把拎起迟宝强,照他脸上又扇了四个耳光。
  迟宝强的嘴里,鼻子里又流出了鲜血,他闭着眼睛躺在墙角不吭声了。
  老白毛过来解劝道:"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就过去了吧?"
  钟跃民哼了一声:"没那么容易,这里的规矩不是他定的吗?好,就照他的规矩办,凭拳头吃饭,他要是能把我打了,我可以饿三天,没本事嘛,挨饿活该。"
  宁伟坐在"金马"夜总会吧台的高脚凳上喝啤酒,他的眼睛在不停地向四周巡视。
  宁伟卖掉了摩托车,顺便也把公司里的办公设备低价卖了,他再也不打算开什么公司了,就为了开这个狗屁公司,他连累钟跃民进了牢房,一想起这些,宁伟的眼睛就要冒火,他今后什么也不想干了,他把自己今后的命运和那个混蛋锤子连在了一起,不找到锤子决不罢休,这个骗子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孩子坐在他身旁,挑逗地看着他,宁伟无动于衷地继续喝啤酒。小姐用胳膊肘碰碰宁伟:"哥,能给我买杯酒吗?"
  宁伟点点头。
  女孩子立刻对调酒师说:"来杯XO"
  宁伟把啤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给她啤酒。"
  女孩子撒娇地说:"哥,我不喝啤酒,我要喝XO"
  宁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要饭吃还挑嘴?不喝就算了。"
  女孩子小声说:"小气鬼……"
  "去你妈的,滚……"
  女孩子恨恨地离去。
  宁伟一口喝干啤酒,穿过一个走廊,走进舞厅。
  舞厅里灯光昏暗,各种颜色的激光束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在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舞曲中,人们在疯狂地扭来扭去,宁伟在狂舞的人群中寻找着。
  黑暗中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个人凑在他耳边问道:"哥们儿,要粉儿么?"
  宁伟摇摇头。
  "那要妞儿么?"
  宁伟摇摇头。
  "那你找什么?"
  宁伟烦了,他张嘴骂道:"找你妈呢。"他走出舞厅,走过两侧都是包房的长长走廊,一阵嘈杂声传来,前面一间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女人哭叫着迎面跑来,后面追着几个面目凶恶的汉子。
  那女人一头撞在宁伟身上,宁伟连忙扶住她,那女人鼻青脸肿的,他认出这正是刚才在酒吧和自己搭过话的那个女孩儿,她也认出了宁伟,她无助地躲在宁伟身后:"哥,救救我。"
  几条恶汉骂骂咧咧地要抓住女孩儿,她躲闪着,拚命抓着宁伟的衣服。
  宁伟拦住恶汉:"怎么回事?"
  恶汉诧异道:"怎么着,你是这妞儿的保镖?"
  "什么保镖?我谁也不认识。"
  "那你就他妈给我靠边儿点儿。"
  宁伟好言道:"不过……你们这一群人打一个女的,总不是件露脸的事吧?"
  "嘿,还真碰上个叫板的?你知道我是谁。"
  宁伟笑道:"我管你是谁。"
  恶汉扭头对几个同伙说:"你们看见没有?我说这妞儿不简单嘛,还真有给她撑腰的,把酒瓶给我。"
  恶汉接过同伙递过的酒瓶对宁伟骂道:"怎么着,你丫是不是活腻了?"
  宁伟不耐烦地说:"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招我烦。"
  恶汉一把抓住宁伟的衣领,另一只手高举酒瓶:"打你丫的。"
  宁伟大怒:"打啊,不打你是孙子。"
  恶汉猛地抡起酒瓶砸在宁伟头上,酒瓶被砸得粉碎……宁伟用手掸掸头发,抖落头上的碎玻璃渣,他的头部毫发无损,宁伟平静地说:"打完啦?那该我了……"他一拳将恶汉打出两米远,恶汉仰面摔倒。
  恶汉的几个同伙纷纷扑上来,宁伟飞起一脚踢中一个家伙的裆部,那家伙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裆部痛苦地在地毯上打起滚来。另一个家伙一时收不住脚,已经冲到了宁伟的面前,宁伟把头一甩,他的额头猛撞在那人的鼻梁上,那人的鼻梁骨被撞碎,鲜血喷了他一身……
  剩下的两个家伙被吓坏了,他们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了,宁伟整整衣服,扭头就走。
  那女孩儿在走廊尽头追上宁伟说:"哥,谢谢你。"
  宁伟烦躁地说:"滚开。"
  "哥,我不走,你想骂就骂吧,反正我也是让人骂惯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烦人呀,你跟着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好人,这儿的好人不多。"
  宁伟走出夜总会大门,女孩儿紧紧地跟着。
  宁伟回头看看:"你还跟着?想挣钱别找我,我没钱。"
  女孩儿小声说:"我不要你的钱。"
  "不要钱?那我还怕你有病呢。"
  女孩儿说:"那我请你吃饭行不行?"
  宁伟停住脚和气地说:"谢谢,我不饿,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怎样都行。"
  "你他妈别老跟着我行不行?我烦。"
  "那你一个人呆着不是更烦吗?我陪你说说话就不烦了。"
  "嘿,你这人怎么跟猪皮鳔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了?小姐,我告诉你,我不是见义勇为的好汉,也没想帮你,你犯不上领我的情,今天的事是因为我本来正心烦,那帮混蛋把我招得更烦了,不打他们一顿我今天就睡不着觉,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你不是这里的常客,刚才在酒吧里我注意你半天了,你象在找什么人,是不是?也许我还能帮你忙呢。"
  宁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上下打量着女孩儿:"你常出入这种场所?"
  "当然了,歌厅、舞厅,酒吧、夜总会,你随便提哪家,我都熟,再说,我还有一群姐妹呢"
  宁伟一拍脑门,喜形于色说:"嗨,我怎么早没想到这儿,对不起,小姐,我请你吃饭吧。"
  女孩儿坚决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请你。"
  "不行、不行,哪有让女的掏钱的道理?我来。对了,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珊珊。"
  秦岭总算是从周晓白的嘴里得知了钟跃民的事情,她没有感到惊讶,这个不安份的男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会感到惊讶的,这才是钟跃民的生活,他不是最不喜欢过平庸的日子吗,他这辈子讨过饭,打过仗,当过营长,还卖过煎饼,可就是没有体验过坐牢的滋味,这不是正好吗?
  秦岭沉思道:"你的意思是,五十万元就能救钟跃民,是这样吗?"
  周晓白说:"按法律规定,挪用公款要超过一定时间才能构成罪名,跃民挪用这笔款时间还不长,另外,跃民个人没有从中获取好处,况且宁伟的公司是集体所有制,只要追回这笔款项,事情就可以定为单位间的资金拆借。"
  "五十万元,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呢。"
  "可不是,我们都快急疯了,到处去借,连十万都凑不齐,差得远呢。"
  秦岭紧锁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我来想想办法。"
  周晓白兴奋地探过身子:"你有办法?这太好了,秦岭,你可得救救钟跃民,不然他一辈子就完了,更何况,你和他的关系……"她望着秦岭住了嘴。
  秦岭说:"没关系,你说下去,他和我是情人关系,说起来让你笑话,我们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陕北农村的一个草垛里,钟跃民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想问句不该问的话,如果跃民出来了,你会和他结婚吗?"
  "不会。"
  "为什么?"
  "周小姐,你问得太多了。"
  "对不起。"
  秦岭在招呼服务生结帐。
  周晓白站起来戴上军帽说:"秦小姐,我今天很高兴。"
  "哦,就因为我答应救钟跃民?"
  "这还不该高兴么?朋友们都想帮他,可实在是能力有限,你要是能帮上他,那就太好了。"
  "周小姐,你对钟跃民倒是一往情深呀?"
  "人在危难中,就算是朋友,也该拉一把,更何况……我还爱过他。"
  秦岭淡淡地说:"钟跃民的确是个不俗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质,若是发挥得当,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没把他忘记的原因,周小姐,我要告诉你一句话,这种男人,你要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你不是也和他……很亲密吗?"
  "可我从来没打算嫁给他呀?这就是和你的区别,因此我受伤害的程度要小得多,我可以做他的情人,不要他为我负任何责任,你能做到吗?这是个游戏人生的家伙,生活对于他来说,是只有过程而没有目的,他在品尝各种人生的滋味,连坐监狱都可能成为他人生的资本,我估计,此时他在里面快活得很呢,这种体验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
  周晓白不好意思地承认:"你的想法很奇特,我承认,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我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愉快。"
  秦岭付完帐也站了起来:"所以,当年就是没有我的出现,你们的结局也不会太好,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共同之处,咱们走吧,我开车送你。"
  在停车场上,秦岭就象个大姐姐一样替周晓白打开车门,还伸出手亲热地摸摸她的脑袋。
  周晓白钻进汽车后问道:"秦岭,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秦岭面带微笑看着她:"这倒不是,你挺单纯的,将门之女,从小得到宠爱太多了。"
  "你这是客气的说法,我能听出来,这就是傻。"
  秦岭发动车子说:"要说傻,咱俩都够傻的,钟跃民这个混蛋正在尽情品尝生活的各种滋味,倒是咱们俩在为他担心,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让他在里面多呆些日子,省得他出来后埋怨"
  看守所里又开饭了,分饭时大家的眼睛都看着迟宝强,他半合着眼,对放在眼前的窝头菜汤似乎无动于衷,大家开始吃饭。
  迟宝强突然抓起一个窝头拚命往嘴里塞,噎得他直翻白眼,室友们都吃惊地停止了进食,呆呆地望着他,屋子里很静。
  钟跃民站起来,一脚踢掉迟宝强手里的窝头,一把拎起他,左右开弓又是四个耳光,迟宝强终于号啕大哭起来:"我操,姓钟的,没他妈这么欺负人的,我都两天没吃饭了,你打也打了,仇也报了,还有完没完?"
  迟宝强边哭边把头往墙壁上猛撞。吓得老白毛拚命抱住他。
  钟跃民冷酷地说:"别管他,让他撞,迟宝强,你要是不撞出脑浆来,都不算条汉子。"
  迟宝强呜咽着:"我实在受不了了,你打死我得了……"
  钟跃民笑道:"打死你多没意思,还是自己尝尝挨饿的滋味,也省得以后欺负别人,这规矩是你自已定的,要破也得自己破,你说吧,怎么办?"
  迟宝强低声说:"我……我认栽啦。"

TOP

么,瞧你问的这句话,你的事儿多啦,还没办手续呢,是不是,哥几个?"
  同伙们狞笑着附和:"没错……让这傻B先反省一会儿再说……"
  胖子说:"听见没有?先站到墙角反省一会儿,我先给你做个示范。"他弯下身子成90度,两臂向后高高扬起,做出喷气式挨斗的姿式。
  他们又大笑起来。
  胖子直起身子说:"看清楚没有?姿式要准确,身子要绝对90度,这是规矩,先反省一会儿,晚饭后还有节目,等这十几套节目都做完了,你小子算是被录取了,这好比考大学,你还没参加高考呢,这所大学暂时还不能录取你。"
  钟跃民慢慢站了起来,用手指指那个象是头目的人说:"你,是这些混蛋的头儿吧?你听着,十几年前,我象你们一样混蛋,那时你们恐怕还穿着开裆裤,动手打架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真想和你们玩玩,可我今天不想打,因为我不愿伤了你们,这会加重我的罪,我不想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如果你们觉得打我一顿会很开心,那我可以同意,但有一点,你们只能打一次,要是打顺了手,没完没了,我可要还手了,好吧,你们开始吧。"钟跃民坐下,轻轻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那些喽罗们都转过脸用眼睛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好象他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迟宝强……不,迟大哥,你饶了这位新来的弟兄吧……"
  那个叫迟宝强的人发出阴冷的声音:"老白毛,你他妈是不是也想挨揍了,要不你来替他?"
  老白毛辩解着:"我不敢……"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这老东西的门牙掰下来。"
  迟宝强慢慢站起来,拎起一床毛毯,一步一步向钟跃民走来。
  钟跃民合眼一动不动。
  迟宝强猛地把毯子蒙在钟跃民头上,他身后的一伙人一拥而上,向钟跃民拳打脚踢……
  几个年龄较大的室友坐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这残酷的殴打场面,重击人体发出的闷响一下一下传来。
  迟宝强打累了,他又狠狠地踢了钟跃民一脚,吩咐道:"行了,把毯子掀开。"
  胖子掀开蒙住钟跃民的毯子。
  钟跃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墙角的水池边吐出一口血水。他惨笑道:"够他妈专业的,脸上一下不打,怕让人看出来,谁教你们的?"
  迟宝强阴笑道:"怎么样,哥们儿,服不服?"
  钟跃民活动了一下脖子说:"打也打了,再问这个就没什么意思了,这规矩我懂,宋朝就有了,武松不是还差点儿挨了一百杀威棒吗?"
  "懂规矩就好,哥们儿,别往心里去,谁进来都一样,规矩不能破,看你还象条汉子,别的节目就免了。"
  钟跃民看看他:"哥们儿,你刚进来时也有这么一顿吗?"
  迟宝强笑了:"我是订规矩的人,能和你们一样么?不瞒你说,长这么大我还没尝过挨揍的滋味呢,净是我揍人了。"
  "噢,明白了,有机会你也该尝尝这滋味,这感觉还不错。"
  "嘿,听这意思你还不服,还想挨揍是怎么着?"
  "算啦,哥几个也够累的了,歇口气,明天再收拾我行不行?"
  第十九章
  张海洋最近交了个女朋友,是个刚从警官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叫魏虹。魏虹刚被分配到刑警队时,张海洋刚好被提为副队长,因为老队长升任副局长,以前的副队长被扶了正。张海洋在部队就是正营职,是有级别的二线干部,所以被提为副队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初到刑警队的新刑警都要由老刑警带一段时间才能独立工作,因此张海洋毫不客气地把魏虹收为徒弟,他从魏虹报到的那天起就动了心思。张海洋三十多年来还没正经交过女朋友,在部队时是没机会,转业以后别人也给他介绍过几个姑娘,但都没谈成,主要是人家不干,那几个姑娘都很实际,认为他当个普通刑警没有多大出息,弄得张海洋灰头土脸的。这一次总算老天开眼,把个漂亮的女大学生送到他面前,他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了。
  张海洋老老实实给魏虹当了两个月的师傅,到了第三个月头上,就频频向女徒弟发起攻击了为这件事,他还专门找过钟跃民,他认定钟跃民是个寻花问柳的老手。
  钟跃民果然经验老道,他问清楚了魏虹的文化背景,然后告诉张海洋,这类妞儿好蒙,稍微给她点儿浪漫就可以了,你就往白马王子那路数上装就行了。
  张海洋听得一头雾水,白马王子是***装出来的么,浪漫,怎么个浪漫法儿?总得有点儿具体操作呀。
  钟跃民不耐烦了,说你这个人怎么有点儿弱智?怪不得连个老婆都找不着,女人要的是个氛围,你送她一束花儿就行了。
  张海洋觉得钟跃民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送花儿算得上是个高招儿。他忙问钟跃民哪里有花店,钟跃民正急着要走,便没好气地说,到公园掐去……
  张海洋当然没敢到公园去掐花儿,他找到一个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趁魏虹感冒休病假时送去,果然,魏虹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效果非常好,张海洋大受鼓舞,准备趁热打铁继续进攻,不过下一步该如何走,他还想和钟跃民再商量一下,等他再找钟跃民时,这家伙却不见了,哪儿去了?进去了。就住在张海洋所在的分局看守所里。
  这是钟跃民在看守所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牢房里的人都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钟跃民靠墙坐着,他解开衣服检查自己的伤势,发现身上布满青紫色的伤痕,他轻轻地按摩着受伤处,时时疼得丝丝地哈凉气。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角的水池边,又吐出一口血水。他知道自己的伤不算重,顶多是些皮肉伤,内脏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胃里不太舒服,可能是溃疡面又出血了,挨打的时候,他护住了所有的要害部位。他只是觉得有些窝火,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揍过他。
  假装睡着的老白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着钟跃民的举动,钟跃民在水笼头那里洗了把脸,又爬回自己的铺位。老白毛悄悄伸出手碰碰他,钟跃民看着他。老白毛向他伸出大姆指,钟跃民轻轻拍拍老白毛的手背,表示谢意。
  老白毛把嘴伸到钟跃民耳边耳语:"小伙子,没事儿吧?"
  钟跃民小声说:"没事儿,皮肉伤,胃里有点儿出血,没关系,我本来有胃溃疡的毛病,谢谢你,老先生。"
  "小伙子,忍了吧,这些人心毒手狠,别跟他们顶,会吃亏的。"
  钟跃民点点头:"我知道,老先生,您睡吧。"
  不远处的迟宝强翻了个身,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他们。
  钟跃民被捕的消息在朋友们中间引起轩然大波,最着急的当然还是周晓白,她特地请了几天假,托了她能想到的一切关系。她所在的内科有个刚从军医大分配来的女医生,这姑娘的男朋友是检察院的检察官,周晓白从这位检察官嘴里了解了钟跃民的案情。检察官认为,钟跃民的案子很简单,关键就是那五十万元公款,如果能还上,他顶多是个免于起诉的问题。周晓白听了检察官的分析,她心里略微踏实了些,钟跃民没有别的问题,只是钱的事情,这使她颇感欣慰,但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这五十万元可不是小数儿,到哪儿去找这么多钱?
  周晓白把郑桐夫妇和张海洋都约到自己家,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能凑多少钱,谁知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穷光蛋,大家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基本上是挣多少花多少。
  袁军这时才想起自家的存折,他在抽屉里胡乱翻着,一边问周晓白∶"咱们还有多少钱?"
  周晓白没好气地回答:"你才想起来?咱们的存款连一万元都不到。"
  郑桐叹气道:"我们也是,真是穷到一块儿去了,我算了一下,咱们的朋友里就没一个有钱的。"
  袁军丧气地说:"唉,想得头疼,真想不出办法。"
  周晓白说:"那也得想,跃民还在里面呢,也不知受什么罪。"
  袁军发火道:"你唠叨什么,就会埋怨,你倒想个办法呀?"
  周晓白站起来:"你冲我嚷嚷什么,谁让你是男的呢?"
  "男的怎么啦,男的就该倒霉?哼,跃民就是瞎了眼,栽到一个女人手里。"
  "袁军,你给我说清楚,少在这儿含沙射影,事情是宁伟引起的,不是女人,再说了,我又不是那个何眉,你冲我发什么火?"
  "我不跟你说,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呢,袁军,你今天总算露出真实嘴脸来了,你要看我不顺眼,你早说呀,不想过了就给我滚。"
  郑桐息事宁人地劝道:"行啦、行啦,都少说几句,袁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晓白是个女人,你怎么能当着女人的面指桑骂槐的说女人不好?你犯不上跟女人一般见识嘛。晓白,我也得说你几句,两口子过日子吵几句嘴是正常的,不能动不动就让男人滚,真滚了你怎么办,那不就守寡了吗?"
  周晓白心里正有气,她一听有人教训自己就火了,于是怒火便向郑桐倾泻过去:"我们俩吵架关你什么事?我乐意守寡,你管得着么?我告诉你,少在我这儿指手划脚,你先把自己的老婆管好再说。"
  蒋碧云不爱听了:"哟,晓白,你怎么把我也捎上啦?什么叫把自己老婆管好再说,我怎么啦,偷人了是怎么着?"
  袁军也无名火起:"郑桐,我最烦你这种人,要主意没有,就会火上浇油,有能耐你想出个好办法来,要不怎么说你是臭知识分子呢。"
  郑桐也来了气:"嘿,怎么都冲我来啦,我说什么啦?袁军,咱们可是商量正事儿呢,你不能一不高兴就搞人身攻击,恶意诽谤,什么叫臭知识分子?我看你是'四人帮'残渣余孽,都到现在了还使用文革语言,我要说你是臭当兵的你干么?"
  周晓白立刻做出反应:"郑桐,你说谁呢?我也是当兵的……"
  张海洋听不下去了:"哎哟,我说哥们儿,姐们儿,咱们不是在商量钟跃民的事吗,怎么自己干起来了,咱们说正事行不行?,我认为咱们现在凑钱不太现实,得想点儿别的办法,比如,咱们能不能想法抓住锤子那个骗子。"
  郑桐说:"这可是你们公安局的事,我们能抓得着?"
  周晓白这才想起张海洋的警察身份:"对了,我才想起来,你是警察,跃民不是关在公安局的看守所吗?你明天带我们看看他去,我给他送点儿吃的……"
  张海洋苦笑道:"跃民的案子是检察院办的,跟我们公安局没关系,是属于代押的,再说了,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我现在能做的,是利用一切眼线关系寻找锤子,从这个人的生活方式分析,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特别是有了钱以后,他肯定要光顾高档消费场所和娱乐场所,要是能抓住他,跃民的事情要好办一些。"
  郑桐问:"那个宁伟怎么样了?"
  张海洋说:"还在满街找锤子,我见了他一次,他一声不吭,这家伙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认死理,不是能听人劝的人,我担心他要惹事,想找他谈谈,可是好几天都找不到他。"
  秦岭和李楚良是在一次音乐会结束时认识的。秦岭那时还在黄河歌舞团当独唱演员,她离婚还不到一年,已经被团长张玉喜骚扰得快要发疯了。她的处境团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大家认为,当领导的总该有些特权,况且一个漂亮的女演员也该有棵大树靠着,都是文艺圈子里的人,有些绯闻是正常的。
  李楚良的祖籍是陕北绥德,他的父亲李义德早年投身西北军冯玉祥部,1949年以国民党国防部中将参议的身份随撤离大陆的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后来因"孙立人案"受牵连,他辞去军职赴新加坡定居。到了李楚良大学毕业子承父业时,他的父亲已经是身家过亿的东南亚富商了,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的李楚良博士,顺理成章地经营起庞大的家族企业。
  五年前李楚良回大陆考察投资项目,考察的第一站就是西安,他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当地政府主办的音乐会,这个音乐会是专门为回来考察投资的陕西籍海外华人举办的,目的是为了招商引资,因此这场音乐会充满了乡土风情,除了几段秦腔清唱外,整场演出几乎都是陕北民歌。那天秦岭演唱的是那首著名的《蓝花花》,她唱得很投入,第一段还没唱完,李楚良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他父亲最喜欢的歌,他是从小听这首民歌长大的,他记得父亲去世前在医院的病床上还在听这首歌,每次都听得老泪纵横,那种浓浓的,化不开的乡情使老人至死都对黄土地魂牵梦萦……
  李楚良虽然出生在海外,但他家族中的那种对黄土地的思念之情对他影响至深,秦岭的歌声着实打动了他,他擦着眼泪关照随行人员去买鲜花,当时的西安城鲜花还属于奢侈品,他手下人跑遍大半个西安城,在音乐会结束之前才花高价买来了一批鲜花,制成了一个两米高的巨大花篮,李楚良亲自带人将花篮送到了后台。此举惊动了后台所有的演员,他们都没见过这个场面,连秦岭都被震惊了,她从艺时间不短了,还从来没有人给她献过花,这巨大的花篮超出了她的想象,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李楚良出手的阔绰,而是感到他对民歌艺术的尊重和理解。当李楚良问秦岭能否赏光一起吃饭时,秦岭本想拒绝,但她看到李楚良眼泪汪汪期盼的样子,在这一瞬间,秦岭竟被深深地感动了,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是秦岭命运的一个转折点,接下来的两个月,两人的关系急转而下,为此李楚良把公司的一切事务都抛在脑后,他被秦岭迷住了,他发誓将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秦岭,如果秦岭不答应,他决不离开西安。
  在秦岭的眼中,李楚良也的确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止谈吐都显出一种儒雅的风度,他是西方上流社会教育的典型产物,对音乐和艺术有着极高的鉴赏力,也很会享受生活,对美食、服装、游历和各种上流社会运动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实践,此外,他还是个成功的商人,这种男人简直无可挑剔。象李楚良这种集多种优势于一身的男人,是很难不使女人动心的,秦岭当然也不例外,因为象李楚良这样的男人,好比多种优势集于一身的优良品种,你很难把其中一点从他身上分离出来,若是这样,他就不是李楚良了,是智慧、品味、阅历和财富共同造就了李楚良,而俗人只会关注他的财富,因此秦岭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灵深处是否也有某种对财富的渴望。
  总之,秦岭毅然走出了这一步,她成了李楚良的情人。李楚良是个有家室的人,他没有向秦岭隐瞒,只是向她征求意见,而秦岭对婚姻也并无要求,她不是个传统型的女人,喜欢自由的生活,如果李楚良执意要和她结婚,她也许倒要考虑考虑,她愿意和李楚良保持情人状态多年来,秦岭对自己身边复杂的人事关系和生存状态早已感到厌恶,她无法摆脱那些权势者人为的控制,她的命运总是操纵在别人手里,就凭这一点,她也要反抗一下,那些想控制她的人,无非是靠着掌握档案关系和人事制度的权力,如果你把这些东西统统抛弃的话,这些权力对她也就失了作用。秦岭干脆辞了职,回到了北京。
  在生活中秦岭向来主张顺其自然,李楚良曾开玩笑地问她∶"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还会有其它的情人吗?"
  秦岭回答∶"我不敢保证没有,这取决于我的运气,如果我遇到一个很出色的男人,我想我不会拒绝的。"
  李楚良自信地说∶"那我对你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相信你对男人的鉴赏力,比我更出色的男人也可能有,但你未必能遇见。"
  秦岭更正道∶"阿良,你在这点上不够聪明,一个人的魅力不是靠所有优点的累积,就象参加高考,以几门课的总分达到录取线,这种方法可能适合考试,但决不适合感情的取舍,一旦涉及到感情,很多事就说不清楚了。"
  其实秦岭在和李楚良进行这番对话时,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和钟跃民重逢,钟跃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回忆,当年她认识钟跃民时,他只是一个活跃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大男孩,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秦岭自己也闹不懂,当钟跃民又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尽管岁月流逝,可当年那种感觉却依然如故,那天音乐会结束后,她和钟跃民坐在咖啡厅里,那时她还没有和钟跃民重温旧梦的打算,奇怪的是,当钟跃民和她相对而坐时,秦岭竟感到一种雄性的气息迎面扑来,使她感到一阵慌乱,一阵窒息,一股久违的激情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使她难以自抑。那个当年的大男孩,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伟岸的男人,浑身散发着男性的魅力,他的思维和动作都同样的敏捷,秦岭在他的脸上读出了沉静如水的自信,杀伐决断的霸气,秦岭后来才明白,只有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淬过火的男人,才能造就出这种气质。钟跃民这个家伙还是这么坏,他明明知道秦岭已经彻底解除了防线,还要装模做样地要她闭上眼睛,找一找当年的感觉,其实秦岭早就打定了主意,那天晚上钟跃民无论想要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这样的男人她绝不想放过,哪怕只有一夜她也情愿,这时李楚良在她心中已经化做了一个符号,当秦岭在床上抚摸钟跃民时,连那个符号都不存在了。
  李楚良对秦岭不忠的表现感到很伤心,那天晚上他和钟跃民打了一个暂短照面,在他看来,这个男人似乎很粗野,他实在不明白秦岭为什么会爱上这种男人。李楚良是个商人,他在处理一切事务的时候是很重视契约精神的,他为了得到秦岭,已经花了很大的代价,秦岭现在所享受的豪华生活都是他给的,他和秦岭之间的关系,前提当然是感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有一种约定俗成的契约关系,秦岭无论如何不应该违约。
  秦岭是个聪明女人,从她和钟跃民重逢那天起,她就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但她不在乎,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时准备搬出这座小楼,她甚至已经和几家音像出版社联系好,准备再出几张唱片挣些钱维持生活,秦岭认为,顺其自然的生活方式最适合自己,她愿意享受这种豪华的生活,但如果有一天生活要求她放弃这些,她同样也会顺其自然,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很多,她一样可以生活得不错。既然李楚良是个商人,愿意用商业思维去处理事务,那就谈谈,她同样也可以用商人的思维来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秦岭和李楚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在谈话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双方谁也不许说伤人的话,即使分手也应该心平气和。
  李楚良很伤心地说:"小岭啊,这些年我待你不算薄吧?给你买了房子车子,都是最好的,你该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没有第二个女人,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秦岭平静地回答:"阿良,我承认你对我好,但是你不想想,你对我好的目的是什么,是搞慈善,还是搞扶贫?都不是,你的目的是得到我,我也把自己给了你,坦率地说,这是一种交换,咱们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你并没有吃亏。"
  李楚良说:"你要这么说,当然也可以,平心而论,我一直认为你很有经营商业方面的才能,因为你的头脑很冷静,我欣赏你的直率,同时我也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正因为喜欢你,才愿意花大价钱,只要物有所值。但我希望你真正属于我,而决不允许别的男人染指,做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好比我买了一辆卡迪拉克汽车,它的价格不菲,我买它是为了自己使用,可有一天我发现它成了公车,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它,这样对我就不公平了。"
  秦岭笑了:"阿良,你是个好商人,在商务谈判方面确有独到之处,你的比喻很有意思,我很希望自己能变成你的卡迪拉

TOP

家码放在门口的蜂窝煤。当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霉,但是对于锤子这类人来说,也许还是个福音,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写满废话的大字报居然还养活了不少人,至少锤子靠放学后拣烂纸,就能使穷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宁伟笑着和他握手∶"哟,锤子,咱们可是有些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锤子是个五短身材,个子在165米左右,以前很瘦,这么多年没见,他明显地发福了,看样子他早已摆脱了贫困,日子过得蛮不错,只是个子矮的人发胖显得很滑稽,身体成了橄榄状。锤子大声道:"还行,我活得还算结实,宁伟,你小子不是当兵了吗?"
  "我早复员了。"
  锤子说:"真没劲,当年在学校,你们戴着大红花,穿着新军装,牛B得不行,哥们儿当时还挺羡慕你们,觉得你们个个都是当将军的料,怎么着,当了几年大头兵,还是复员啦?"
  宁伟说:"扯淡,有几个人能当将军。"
  锤子扬起手腕看看表,然后提议道:"咱们老同学有多少年没见了?找个地方坐坐去,叙叙旧嘛。"
  "行啊,坐坐就坐坐。"
  锤子把宁伟带进了一家咖啡厅,两人坐下后,锤子翘起了二郎腿,唤过服务员,大模大样地打了个响指∶"两杯意大利黑咖啡,再来点儿甜味剂。"他打发走服务员扭过头对宁伟解释道∶"糖这玩艺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吃糖,这你就不懂了吧?告诉你,穷人吃糖没关系,反正他吃不上喝不上,什么营养都缺,说句不好听的,饿狠了吃把黄土都能扛几天,可有钱人就不行了,他成天燕窝鱼翅的嘬着,又不干活儿,营养都存在肚子里,抖落不出去,所以吃东西就得留神,你看我这肚子,这身膘儿,不注意行吗?血糖血脂蹭蹭的往上窜,大夫说了,照这么下去就是糖尿病。当时我还不知道糖尿病是个什么玩艺儿,再一打听我冷汗就下来了,这么说吧,您得什么病也别得这个病,得了糖尿病就浑身没劲儿,您那玩艺儿也竖不起来了,想泡妞儿,没戏啦,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不行了,我身边那些妞儿非把我吃了。"
  宁伟乐出声来∶"锤子,你的爱好还挺多嘛,就你还泡妞儿……"
  "嘿,你还别拿武大郎儿不当神仙,我承认我当年是个穷小子,放学以后还得顶着西北风在炉渣堆上拣煤核儿,想起当年的日子,我操……一言难尽呀,咱们班马彩霞你还记得吧,就是住在三道弯儿胡同的那个妞儿,想起来了吧?当年咱哥们儿眼神儿有点儿问题,反正在我眼里马彩霞长得比他妈仙女差不到哪儿去,有一次我壮着胆儿给她递了张纸条,具体内容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先是吹捧,就跟现在捧歌星似的,什么肉麻的话都往上招呼,虽说免不了有些错别字,可这是我有生以来写过的最有文彩的文章了,结果您猜怎么着?这小妖精居然把我的情书贴在教室的黑板上了,全班同学就跟看大字报似的看了个够,把我闹了个大窝脖儿,份儿算是跌到家了。你说有多巧,前些日子我在大街上碰见马彩霞了,我当时愣没认出来,是她把我认出来了,上赶着问我要地址,我一看,坏了,当年我眼神儿绝对是有问题,怎么把她当成仙女了?她那模样儿也就是个打工妹的水平,别说泡一下,就是自愿到我家当小保姆,哥们儿还得考虑考虑,我那儿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要是让人家看见我有这么个保姆,咱哥们儿的老脸往哪儿放?咱丢不起那人呀。"
  宁伟听他吹牛有些不耐烦,他很忙,营业执照虽然已经拿到,但要干的事还多着呢,实在没功夫听锤子胡侃,他不好意思站起来就走,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锤子,看来你发财啦,说话的口气很大嘛。"
  "做点儿小买卖,有时帮帮朋友的忙,上次有个哥们儿从境外弄了几百辆"皇冠"汽车,这哥们儿胆儿也忒大,手续不全就敢往国内运,结果在海南让海关给扣了,好家伙,好几百辆车得占多大地方?当时美国的卫星每天都从咱中国人脑袋上遛达几趟,一瞅见这漫山遍野的汽车,心说坏啦,八成是中国军队要解放台湾了,人家把这些车给当成坦克啦,美国跟台湾不是哥们儿吗?咱要收拾台湾,美国人也不能不管呀,当时美国太平洋舰队一下子开过来七八艘航母,一千多架飞机,瞅这阵势是打算跟咱们磕了。其实这是误会,咱中国人这会儿正忙着搂钱,哪有功夫搭理他们呀,你瞧瞧,我那哥们儿惹出多大娄子?就为这点儿汽车差点儿没打起世界大战来,这我就不能不管了,为这点儿事儿打起来值当吗?况且那几百辆车扔在野地里总不是个事儿。我只好去了趟海南,帮着把这件事儿给摆平了,我那哥们儿跟我说,这些车在海南是没法出手了,你帮我在北方想想办法吧。你瞧瞧,我帮忙帮出事儿了吧,人家还讹上你了,没办法,都是哥们儿,不管成吗?我只好弄了几艘滚装船,把这批车运到塘沽港,在北京和天津出了手,你看见满街跑的那些"皇冠"没有?都是我那次出手的等我把这事儿忙完了,国防部的一个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美国的航母撤了,我说撤了就算了,丫敢犯葛咱就灭了丫的,这年头谁怵谁呀?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想干了,人也懒了,也就是每天到出国人员服务部门口遛达遛达,倒腾点儿外汇,每天挣个万八千的,够吃够喝够泡妞儿的也就算了,别的钱咱还懒得挣了。"
  宁伟觉得锤子这句话还算是靠点儿谱儿,他在出国人员服务部门口见过那些獐头鼠目的外汇贩子,看模样都和锤子差不多,他随口问道∶"你在倒外汇,能挣钱么?"
  "废话,不挣钱我到那儿干吗去?我有病是怎么着。"
  "看样子你是大款啦?"
  锤子猛吸了一口烟,冲天花板吐出了一个大烟圈儿,慢悠悠地说:"大款过什么日子我还真不知道,反正我是每天中午十一点起床,梳妆打扮一下就吃午饭,饭后到出国人员服务部门口散散步,挣钱倒是次要的,咱得消消食呀,然后洗个桑拿,蒸一蒸,再找个妞儿按摩一下,说话就下午四点多了,我还有个毛病,不喝下午茶就浑身别扭,喝完茶也就到晚上了,一般来讲,晚上的节目比较多,夜生活嘛,台球保龄球,舞厅歌厅泡酒吧,换着玩呗,吃完宵夜再搂个妞儿睡觉,这一天算是拿下来了。"
  宁伟笑道:"你他妈真的假的?你就吹牛B吧。"
  "吹?哪天带你见识见识。"
  "算了吧,我可没钱。"
  锤子问:"那你刚才上工商局干吗,开什么买卖呢?"
  宁伟有些不好意思:"嗨,想注册个贸易公司,这不刚验完资么?"
  "这公司的注册资金是多少?"
  "五十万。"
  锤子笑了:"还说没钱?这年头儿有几个人能拿出五十万?"
  宁伟说:"我哪有这么多钱?这是和朋友借的,验完资马上得还。"
  "你看,脑子进水了不是?我要是你,就晚一个月还,把这五十万倒腾几把外汇,弄不好一个月就挣二十多万。"
  宁伟表示怀疑:"倒外汇有这么高利润?"
  "这还是保守的数字,怎么样?咱俩联手做一笔?"
  宁伟犹豫道:"这……保险吗?要是赔了可把我大哥给坑了。"
  锤子严肃起来:"操!我你还信不过?你四九城打听打听,我锤子是什么人?这样吧,咱们是哥们儿,算我拉你一把,赔了算我的,赚了咱俩对半儿分,怎么样?"
  "这我得好好想想……"
  武原正树一边穿上白色的空手道练功服一边向钟跃民解释着空手道的竞技规则。钟跃民以前只是听说过空手道,他知道空手道是起源于日本冲绳一带的格斗技术,而且被列入了国际体育比赛项目。他今天之所以来这个武馆主要是因为好奇,他没有兴趣和武原正树在拳脚上一争高低,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再这么争强好胜就显得太幼稚了。
  武原正树可不这么想,他是个崇尚强者的人,认为只有比自己强的人才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什么是强者?光说嘴没用,得在比武场上过过招儿才行。武原正树对钟跃民的看法是,此人过于狂妄傲慢,出言不逊,尤其是对日本人的成见已经浸到了骨子里,武原正树认为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既然如此,钟跃民就该拿出点儿本事来,在比武场上交交手,武原正树练习空手道已经超过十五年了,和钟跃民交手,他自信不会落下风。
  武原正树在介绍空手道的起源和规则∶"空手道是由距今五百年前的古老格斗术和中国传入日本的拳法揉合而成的,在发展的过程中演化为体育空手道和实战空手道两种类型,其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体育空手道在实战竞赛中采用'寸止'的方式,即为在被攻击部位前收力;而实战空手道在实战竞赛中采用的是全接触的方式,即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任何部位都可以全力击打。怎么样,跃民,咱们今天怎么玩,是玩体育类还是实战类?"
  钟跃民也换上了练功服笑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今天不把我揍一顿吃饭都不香,咱们还是点到为止吧。"
  武原正树笑笑说∶"我可是一直练习实战空手道的,当然,你要是有顾虑,咱们也可以采用'寸止'的方式。"
  "卫东,你小子真够阴险的,千方百计地把我往套里引,然后名正言顺地收拾我一顿,让我还说不出道不出,好吧,咱们就玩实战的,我可提醒你,你要是还想和我有商业上的合作,就下手轻点儿,不然我住进医院合作的事就吹了。"
  武原正树系上了黑腰带半开玩笑地说∶"只要能把你送进医院,我倒情愿放弃合作。"
  钟跃民突然注意到武原正树的黑腰带,他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他知道空手道的段位是以腰带的颜色为标志,黑色为最高段位,武原正树竟是个空手道高手,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钟跃民有些恼怒了,他最烦别人以切磋拳脚为名达到某种目的,看来今天这个武原正树是想玩真的了,这小子表面上彬彬有礼,说话得体,其实心里正巴不得把钟跃民送进医院,这可太过份了。想到这里,钟跃民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杀气,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卫东,你给我介绍一下空手道的段位规则好吗?"
  "哦,是这样分级别,白带为无级初学者,然后按顺序是橙带、黄带、蓝带、绿带、棕带、黑带。黑带选手还分段位,从一段到九段,我是黑带四段。"
  "真***,玩什么都有等级,不就是动手打架么,还分什么级别,要是白带把黑带嬴了怎么办?"
  "这不可能,你不了解空手道段位升级的规则,每一次升级都是靠本身的实力赢得的,没有十几年的训练不可能达到黑带的级别。"
  钟跃民系上代表初学者的白腰带,赤脚站在场子中央问道∶"卫东,你准备好了么?"
  "开始吧,请你先出招儿。"
  钟跃民冷笑道∶"还是你先出招儿吧,我要是先出招儿,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武原正树突发一掌向钟跃民前胸打来,钟跃民身形未动,只是出掌迎上去,两掌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武原正树倏然变招儿,他一个转身后摆腿,右腿在空中划出个三百六十度圆径,钟跃民低头躲过,嘴里称赞道∶"好腿法,再来一下……"武原正树一言不发,右腿闪电般飞起,以高边腿的攻击姿态向钟跃民头部踢来,钟跃民向后一闪,躲过了这一击。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对手,这家伙的腿法攻势的确凌厉,到底是黑带选手。面对武原正树凌厉的攻势,钟跃民颇感踌躇,这倒不是因为惧怕对手,问题在于军队所训练的格斗术和空手道有着本质的区别,无论如何,空手道毕竟是竞技项目,哪怕是实战空手道,目的也不是致人于死命。而特种部队所使用的格斗术讲究一招制敌,出手就是杀招儿,譬如掌击喉骨,扭断对方的颈椎等技术,都能在一瞬间取人性命,在以命相搏的战场上,谁还有时间和对手斗上三五个回合?这就是竞技和作战的区别。
  钟跃民就这么稍一分神,武原正树飞腿一个侧踹,正中他前胸,钟跃民躲闪不及被踹出两米多远,仰面跌倒。武原正树两腿叉开,稳稳地站在那里,他用食指向自己勾了勾,示意钟跃民站起来,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
  钟跃民的眼睛里冒出了火,他站起来掸了掸衣服沉声问道∶"卫东,你当真要分出个输赢?"
  武原正树点点头∶"当然,既然是比赛,就一定要有个输赢,我从来就不认可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那好,你看看表,现在是二十一点四十三分,我要在一分钟之内结束比赛,你信不信?"
  武原正树微笑道∶"跃民,别太意气用事,练武的人最忌浮躁,我准备好了,你出手吧。"
  钟跃民突然飞腿直奔武原正树裆下,武原正树从容后退一步躲过这一击,但钟跃民右脚落地的同时身子一拧,左腿闪电般从身后甩出,一个漂亮的转身后摆腿,左脚跟狠狠地扫在武原正树的左脸颊上,武原正树没料到钟跃民的腿法竟如此之快,他身子晃了晃,总算稳住了身形,还没来得及反击,钟跃民的步法一变,身子已经到位,右拳一晃向武原正树软肋打来,武原正树连忙曲臂护住左肋,谁知钟跃民的右拳是虚招儿,左手一个上勾拳正中武原正树的右下颚,钟跃民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脆响,在武原正树的身子即将飞出去的一刹那,他恶毒地微笑了,好了,比武到此结束,这小子的下巴脱臼了,他回头看看挂钟,正好一分钟……
  宁伟拿着日历牌在计算日子,那批五十万元的借款从借出之日到今天已经整整五十三天了。自从和锤子见面以后,宁伟考虑了两天,最后他还是决定拿这笔借款再倒腾一把。关于锤子这个人,宁伟对他有自己的看法,此人虽然好吹牛,但还不至于是骗子,他说自己到海南倒汽车的事肯定是胡吹,就凭他那副模样儿,他那贫寒的出身,即使有钱也只能在社会底层当个爆发户,稍具官方色彩的买卖,都轮不上他做。宁伟只相信锤子在倒外汇,干这行倒是合乎他的社会地位,宁伟听说过,倒外汇的利润还是很丰厚的,他希望用这五十万元借款做本钱,通过买进卖出的差价挣些钱。锤子和他是同学,他也认识锤子的住处,他有一种很固执的想法,认为就算锤子坑了他,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宁伟这些年在部队当兵,他哪里知道社会转型时期的复杂,尤其是底层社会象锤子这类人,完全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他们做事是不计任何后果的,因为他们本来就一贫如洗,连尊严都没有,实在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
  宁伟这两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自从他把五十万元现金交给锤子以后,锤子就再也没露过面,因为约定还款的日期还没有到,他不好兴师动众地上门去要。但宁伟心里却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此事恐怕凶多吉少。
  宁伟的父亲在他当兵期间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母亲一辈子没有工作,只能靠着父亲单位定期发放的抚恤金生活。他在家里是最小的孩子,他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早已成家搬出去单过了,他们的经济状况都不怎么样,顾自己都很勉强,就更谈不上在经济上帮助母亲了。宁伟是个孝子,他千方百计地想挣钱,主要还是想让老母亲晚年能过得好一些。
  宁伟的母亲身体多病,她年轻时操劳过度,生育了六个子女,其中有两个早夭,她虽然没有参加工作,但抚养四个子女长大成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本打算等四个子女长大了,她可以享享清福,谁知到了晚年,日子却越发艰难起来,那点抚恤金凑合吃饭尚可,但有了病就往往陷入困境,医疗费和药费越来越贵,尤其是没有公费医疗的人,简直看不起病了。这次他母亲的病来得很突然,使他措手不及。饭馆卖掉以后,他还了一些旧帐,又置办一些办公设备,交完租写字楼的租金,他手里的钱就用光了,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手里稍微值点儿钱的就是那辆"铃木"100型摩托车了,如果卖车肯定会被人压价,此外,他还担心锤子的信誉,万一需要他去追款,没有摩托车是绝对不行的。宁伟突然觉得自己活的很艰难,眼前的烦事自不必说了,就算是往远看,他也觉得前途渺茫,看不见任何希望,这种没有希望的生活往往使人感到活着没意思,此时的宁伟就是这种心情。
  宁伟烦躁的举动惊动了母亲,她刚从昏睡中醒过来,老人内疚地望着儿子,她知道自己拖累了儿子,宁伟已经快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要不是这个穷家拖累,儿子何至于谈一个吹一个,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儿呀,妈拖累了你,妈真想早点儿死……"
  宁伟最怕母亲流泪,他是个脾气倔强,性格冷硬的人,从小到大没流过几次眼泪,即使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哭过,但他和母亲感情最深,最疼母亲,他见不得母亲流泪。此时,他看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在痛哭,宁伟顿时觉得肝肠寸断,他双膝一软跪在母亲床前∶"妈,是儿子无能,让您这么大岁数还受这种罪,儿子不孝啊……"
  宁伟忍不住流泪了……
  李援朝穿着一条时髦的西装吊带裤,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站在办公室的玻璃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街景在沉思。
  钟跃民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望着他。
  李援朝转身对钟跃民说∶"你小子手也够黑的,硬是把杜卫东的下巴弄脱臼了,他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我又给他装上了,好多年没给人装下巴了,手都有些生了,我托着他的下巴装了五分钟才装上,疼得这小子直冒冷汗。"
  李援朝大笑道∶"真有意思,商场上如今也是刀光剑影啊,不光是情报战,玩谋略,连决斗都出来了。"
  "比武结束后杜卫东讹上了我,他说我不能什么事都当赢家,不然就太不公平了,他要求我在生意上拉他一把。"
  "哦,他到底要做什么生意?"
  "电话程控机,三浦株式会社是专门经营通讯器材的,杜卫东早就盯上中国的通讯器材市场了,尤其是程控交换机,利润非常丰厚,国内很多单位还在使用人工交换机,看来马上会进行设备更新,市场潜力很大,杜卫东的困难是,他需要一家有进出口权的大公司和他联手,这个公司还要有广泛的客户资源,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在他看来,正荣集团是块流着油的肥肉,他需要的所有条件正荣集团无不具备,更何况他对你我都熟悉,他知道中国人做生意很看中人脉关系,早对正荣集团的背景、人事、运作方式及资本构成都做了深入研究,是有备而来的,这两个月来杜卫东被我弄得快发疯了,他说什么我都表示没兴趣,还不时对他冷嘲热讽,这回是真把他逼急了,恨不得借比武把我送进医院。"
  李援朝警觉地问∶"杜卫东怎么这样了解咱们内部的事?你不觉得他的情报来源有些奇怪吗?"
  "我想过这个问题,可以肯定,我们公司内部有人向他提供情报,这个人的地位可能很接近领导层,不过,我现在还没查出这个人。"
  "恐怕很难,这么大一个公司,员工有上千人,杜卫东只要用点儿小钱便可以搞到任何商业情报。不过,杜卫东提出的合作问题我们还是可以考虑的。"
  "我也正在考虑,眼前就有个机会,有家大宾馆准备安装电话程控机,找到了我,准备委托咱们公司进口安装,杜卫东也报了价,价格还算合理,给咱们留出了足够的利润空间。"
  "那还犹豫什么?只要有利润,我们甚至可以和魔鬼合作,就别说一个杜卫东了,依你看,杜卫东可靠吗?"
  "他和所有的日本商人一样,只想趁中国各项法规还不健全时大捞一把,因为凭三浦株式会社这样小资本的公司在日本国内很难立足,日本是个成熟的商业社会,想把生意做大,除了依托大资本和新技术,几乎没有什么法律空子可钻。杜卫东是来钻空子的,也就是说,在商场上无道德而言,以合同为准,如果我们在签合同之前被人做了套儿,那只好认倒霉,你告他也没用,关键是不能让他有空子可钻。"
  李援朝笑道∶"跃民,你可真算是上道儿了,杜卫东的运气不太好,刚进入中国做生意就遇上了你,那么他是不是也想给你下个套儿呢?"
  "我做了调查,这几年通讯器材产品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快,往往是去年的新产品到了今年就落后了,杜卫东这小子还算有良心,他只是报给我前年的产品型号,而价格却是和最新的产品价格持平,据我调查,他报出的那种型号在日本国内已经落到了新型号价格的一半,我说他有良心是因为他还没拿五年前的产品糊弄咱们。"
  "这个王八蛋,我早说过,和日本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被他们算计了。"李援朝愤愤地骂道。
  "这是雕虫小技,他利用的是中国商家对国际市场缺乏了解和沟通渠道,还有就是产品的更新换代速度所产生的价格差。在中国计划经济时代,所有产品都是十年一贯制,按咱们传统的思维,前年的新型号就是最新的产品。在他们日本人眼睛里,中国还是个穷国,前年的型号拿到中国来使用仍然属于先进产品,用户是比较好糊弄的。"
  李援朝笑道∶"我看出来了,你已经有主意了,你就别兜圈子了,说说你的打算,我知道你是个不吃亏的人。"
  "很简单,我也装傻充愣,在合同上做文章,我要的是最新型号的产品,这句话必须写到合同上,至于具体型号则由他提供,预付款只给百分之三十,余款安装验收后结清,我和那家客户谈了,他们认为,只要价格便宜,即使是前年的型号也够先进的。我说那好,现在你们就别吭声,由我来操作……"
  李援朝插嘴道∶"明白了,你是想等安装结束了再提出异议,指出对方没有提供最新型号的产品,有欺诈行为,然后拒绝支付余款,反正电话程控机已经开始使用了,咱们并不着急,这个官司打十年也无所谓。"
  "不可能打十年,就是打一年杜卫东也受不了,大部分的钱都是他垫的,闹不好还有贷款,拖一天就要付一天的利息,最后只能和我谈判,我要把价格压下一半儿,你不干咱就慢慢打官司,看谁耗得起谁,反正最后也是我胜诉。"
  李援朝放声大笑∶"钟跃民啊,你这家伙可真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了,好吧,这个同合你就负责到底吧。"
  "援朝,你可得注意保密,杜卫东那小子做生意一般,搞情报倒是把好手。"
  "你放心,到目前为止,只有你知我知,咱们把刀磨快,时机一到,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
  #512004-10-2921:10字号----9pt10pt11pt12pt13pt14pt15pt16pt17pt18pt20pt25pt30pt35pt40pt45pt50pt
  第十八章
  办公桌上电话的铃声响了,钟跃民懒洋洋地抓起电话,是秘书何眉的声音∶"钟经理,三浦株式会社的武原正树先生打来电话,您要接进来吗?"
  钟跃民干脆地说∶"告诉他,就说我不在。"
  "钟经理……这样不好吧?那个程控总机的安装工程已经验收了,按合同规定,我们现在该付余款了,武原正树先生好象就是为这件事找您,您不接电话不太合适吧?"
  "何眉,你的话太多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请你执行命令。"钟跃民摔下话筒继续在翻阅文件。
  何眉轻轻走进来,坐在沙发上静静望着他。
  钟跃民抬起头:"何眉,有事吗?"
  "没事,我只想在这里坐坐。"
  钟跃民冷冷地说:"请回你的办公室去坐,你的岗位不在这里。"
  何眉犹豫了一下,顺从地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钟跃民现在有些厌恶何眉,起因是因为武原正树,他偶然发现何眉竟然是把公司内部情报提供给武原正树的"内奸",这个发现使钟跃民大为恼怒。何眉的办公桌上有个和钟跃民办公室通话的装置,如果有电话找钟跃民,应该先由何眉接,她问清姓名后再通过通话装置请示钟跃民,得到允许后才把电话转过来。那天何眉不知怎么晕了头,在和武原正树通话时竟没发现直通经理室的通话装置正开着,使钟跃民无意中得知了她和武原正树的交易。钟跃民惊讶地发现,何眉在这次的电话程控机交易中拿到了百分之五的回扣。钟跃民由此推测,这个女人利用合同向对方要回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钟跃民翻看了一下最近经自己手所签的合同,涉及的总金额已达到两三亿元,若是以总金额的百分之五拿回扣该是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钟跃民不是傻子,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合同的价值,以他的位置拿个几百万元回扣实在是易如反掌。他之所以不收回扣,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觉悟,而是因为他对金钱有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是那种有钱就花,没钱也能忍的人。
  在部队当军官时,他领到工资就请战友们吃饭,没钱时吃别人的也不脸红,谁向他借钱他都借,还与不还他都想不起来。有一次教导员的老婆向他借了五十元钱,教导员过了几天就把钱还给他,钟跃民用这五十元钱请人吃了几顿饭也就花光了,谁知教导员的老婆没和丈夫通气,又还了他五十元,钟跃民想也没想,又把这五十元钱花了。等教导员得知他拿了双份钱向他讨要时,他也没有尴尬的表示,只是声明钱花光了,有什么事儿下月再说吧,谁让你们非给老子双份钱?下次记好了,否则还我十份钱我也照样花,战友们都了解他,谁也不认为他是故意的。钟跃民不拿回扣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李援朝介绍来的,自己不能对不起朋友,这好比你饥寒交迫时,有个好心人把你请到家里管你吃住,你趁人家一不留神,把人家的存款给卷了,这象话么?钱是好东西,但不能这样挣,他打算先在正荣集团铺铺路,等以后自己开公司时再挣。
  钟跃民无意之中听到何眉和武原正树的对话,口气之亲昵,语言之暧昧,这很使他感到愤怒他不是个爱吃醋的男人,况且何眉也不是他老婆,他与何眉的关系不过是逢场做戏,谁也用不着给对方守节。但问题不在这儿,钟跃民最反感女人为了某种目的和男人上床,性爱是为了男女双方寻找快乐,这好比做游戏,你不爱玩可以不参加,没人强迫你,如果你玩完了就马上提条件,你既又得到了快乐又达到了目的,这就***不是东西了。钟跃民还记得和何眉上床时的情景,那天他还假装浪漫地铺垫了整整一个晚上,又是音乐又是红酒的玩起了小资情调,闹了半天人家根本不需要这些,她要的是钱,在她眼里你就是嫖客,只要满足了她的要求,你用不着花一晚上玩小资情调,在办公室干都成。
  钟跃民想起这些就象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看来朋友们的忠告是有道理的,这年头好女人可不太多了,一个漂亮女人要是无缘无故向你微笑,你就得留神,闹不好那每一个微笑后面就是一个陷阱,让你糊里糊涂地掉进去。钟跃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在和武原正树打交道时,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整个公司上下只有自己和李援朝两个人知道内情,不然何眉把情报一传过去,武原正树就绝不会上钩了。
  不知什么时候,何眉又走进他的办公室:"跃民……"
  "叫钟经理。"
  "好……钟经理,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请讲。"
  何眉注视着他:"我觉得你最近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如果你不那么健忘,你该记得,你我的关系好象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吧?"
  钟跃民合上文件夹:"何眉,我承认我曾经喜欢过你,可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我想把这种关系退回到以前的状态,当然,我可以对以前做过的事承担责任,如果你觉得自己吃了亏,可以提出要求,甚至可以开出价格,我会考虑的。"
  "请你解释清楚,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使你这样绝情?"何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问道。
  钟跃民叹了口气:"何眉,大家都留点儿面子不好吗?何必非撕破脸?我不愿使你难堪,可你非逼我说出来,还做出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我只是不明白,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姑娘,怎么可以同时有两副面孔?请问何小姐,那个武原正树给了你什么好处?"
  何眉浑身一震,象遭到雷击,她低下头:"跃民,你听我解释……"
  钟跃民做出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大概想说你爱我,是吗?这样说就更蠢了,你既不爱我,也不爱那个武原正树,你只是爱钱。何眉,我不明白,就算你想挣钱,想拿回扣,那也不必把自己搭上,我曾很天真地认为自己还算个有魅力的男人,你的行为使我的自信心遭到很大的打击。"
  钟跃民的话说得很刻薄,何眉终于受不了了,她猛地站了起来:"钟跃民,你说够了没有?既然你撕破了脸,那我也和你说句心里话,我看不起你们这些人,你不过是个当兵的,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因为和李援朝是朋友?要是真凭本事,你在正荣集团当个业务员都不配,我承认我想利用你的权力,我出身贫寒,我没有背景,我想出国深造,我需要钱,可我不是妓女,也不想靠卖身来挣钱,我是用智慧来挣钱,你也好,那个叫武原正树的蠢货也好,我从来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不过是我棋盘上的两个棋子,你明白吗,钟跃民?"
  钟跃民微笑着:"何眉,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对你的行为我可以理解,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追究你索取回扣的行为,好了,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你可以去工作了。"
  何眉反问道:"你不会再提了?"
  "当然,我原谅你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何眉的脸上腾起了怒火:"那我告诉你,我并没有原谅你,我恨你,你侮辱了一个女人,迟早会付出代价的。"她说完扭头欲走。
  "等一下……"钟跃民轻声说∶"也许你需要调换一下工作,要我帮忙吗?"
  "你随便吧。"何眉摔门而去。
  钟跃民点燃一支烟,陷入沉思。
  钟跃民在秦岭的小楼前停好汽车,他西服革履,抱着一束红玫瑰按响了秦岭的门铃。
  身穿睡袍的秦岭打开门,一见到钟跃民便欣喜地喊道:"跃民,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你要来,快进来。"
  钟跃民走进客厅:"我想给你个惊喜,这束花儿漂亮吗?"
  秦岭兴奋地看着花束:"美极了,谢谢你。"她帮钟跃民脱下西服,把上衣挂好,然后展开双臂环绕着钟跃民的脖子:"跃民,你是不是寂寞了?"
  "什么话?好象我是嫖客似的。"
  秦岭嗔怒道:"你说什么呢?你是嫖客,那我成什么啦?"
  钟跃民开玩笑:"你是茶花女,玛格利特。"
  秦岭脸色骤变,猛地甩开钟跃民扭过身去。
  钟跃民陪笑着:"哟,急啦,真不识逗,得,我说错了还不成,向你道歉,请你宽恕……还生气?得啦,意思到了就行了,你有完没完,要不我给你跪下?"
  "你跪。"
  钟跃民做出要下跪的姿式:"我可跪了啊……你还真让我跪?"
  秦岭转怒为笑:"行了,饶了你,以后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嘴用胶带封上。"
  钟跃民坐在沙发上,秦岭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
  钟跃民抚摸秦岭的长发:"秦岭,我想结婚了。"
  秦岭一惊,挺直了身子:"和谁?"
  "还能和谁?我找你找了十几年,你说,我还能和谁结婚?"
  秦岭慌乱地说:"跃民,这……这有点儿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
  钟跃民严肃地问:"你不爱我?"
  "不,我爱你,可是……为什么要急着结婚,咱们这样不是挺好吗?"
  钟跃民注视着秦岭的眼睛:"秦岭,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秦岭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钟跃民继续说着:"我这个人毛病挺多,也放荡过,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仔细想过,如果我决定结婚,就应该正式告别荒唐的生活方式,做个有责任感的人,我可以保证,婚后我会做个好丈夫,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求婚。"
  秦岭温柔地吻了他的脸一下:"跃民,请给我些时间,容我想想,好吗?"
  "可以,但我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有事?能告诉我吗?"
  "你别问了,到时候我会把所有的事告诉你,跃民,你去浴室吧,我在卧室等你。"
  "钟经理,日本三浦株式会社的武原正树先生又来电话找您,这已经是第六次了,您接吗?"新调来接替何眉的秘书小张问道。
  "噢,是杜卫东,这小子最近大概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连寻死的心都有了。"钟跃民幸灾乐祸地笑着吩咐道∶"接进来吧,我该和他谈谈了。"
  "跃民,你在躲我吗?"武原正树在电话里有些气急败坏。
  "哪儿的话?我最近出差了,一直不在北京,对了,你那个安装工程怎么样了?嗯,我得看看合同,好象是已经过期了吧?这可不大好,合同上写了,过期要罚款的。卫东,你真让我为难,咱们是朋友,我可不好意思真按合同追究你的违约责任。"
  武原正树压着火气说∶"工程早已验收通过了,用户现在已经开始使用了,可是贵公司并没有按合同规定的条款将百分之七十的余款付给我,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财务部太不象话了,现在还没有付款?你先挂上电话,我去财务部问一下,一会儿你再来电话。"钟跃民放下电话点燃一支烟,得意地微笑起来。
  二十分钟以后,武原正树又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跃民,你问了吗,他们为什么不付款?"
  "我问了,财务部说咱们的合同有点儿问题,让我去问技术部,我又颠儿颠儿地跑到技术部去问,技术部的秦部长很生气,他认为贵公司有利用合同进行欺诈的行为,他已经上报了董事会,建议起诉贵公司。卫东啊,你这就不仗义了,咱们好歹是朋友,对不对?你坑谁也不能坑我啊,我不是专业人员,也搞不清电话程控机的具体型号,我一直认为你在合同上写明的型号是今年最新的产品,可你怎么能拿前年的旧型号来以次充好呢?技术部的一个工程师对我说,这种型号的产品在日本已经是淘汰设备了,卫东,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武原正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跃民啊,这大概是我公司技术人员的疏忽,把型号搞错了,但即使是前年的产品,若是在中国使用也是很先进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中国很多部门还在使用人工交换机,这已经是进了一大步了嘛。"
  钟跃民冷笑道∶"贵公司的疏忽实在大了些,型号搞错了可以理解,但价格也搞错了就令人费解了,无论如何,一种即将被淘汰的产品不应该卖出一流的价格。这使我想起童年时我家院子里有个傻子,这个傻子总把别人晾在窗台上的鞋拿回自己家,他的家长告诉邻居,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傻子。那时我也淘气,总想证实一下这小子是真傻假傻,于是我也到他家窗台上拿了一双鞋,结果你猜怎么?这傻子二话没说,抄起菜刀就追,硬是把我追出两公里,直到我扔了那双鞋。你知道中国人怎么评论这种傻子?这叫往里傻不往外傻。"
  "跃民,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不要这样尖刻好不好?不管怎么样,合同终归是合同,即使打官司,法院也会以合同为准,合同上写明了产品型号,我也根据合同完成了安装,验收报告上表明,通过验收的产品型号和合同上规定的产品型号是一致的。如果贵公司有异议,那只能说明,贵公司的代表在签订合同时,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现问题,与三浦株式会社无关。"
  "武原正树先生,请你再仔细看看合同,上面的第二款清清楚楚地标明,乙方,也就是正荣集团要的是最新型号的产品,是委托甲方购买及安装。为什么是委托呢?因为你们不是生产厂家,是经营通讯器材的贸易公司,我们不可能去日本国内购买,只好委托你们去购买,你们应该为用户采购到最先进的设备,这是你们的责任,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好比我不懂医药,有一天我拉肚子,请你替我去买治拉肚子的药,但我说不出药名儿来,于是你就给我买来泻药,你的理由仅仅是我没报出药名。我想,这场官司不管是在日本打还是在中国打,我相信法官们的思维应该是清晰的。"
  武原正树终于气急败坏了∶"钟跃民,咱们法庭上见……"
  "别这样,卫东,你不要意气用事嘛,打官司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么拖下去恐怕对贵公司不利,据我推测,你也许向银行贷了款,商业贷款的期限不会太长,而且利息很高,很可能官司还没打完你就破产了。卫东啊,你要三思,你不能和我比,正荣集团是国家的公司,我亏损个几亿还扛得住,照样小酒喝着,小妞儿泡着,更何况我只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合同款,真拖个一年两年我怕什么?"
  电话里的武原正树不吭声了,他大概正在算帐,权衡利弊。
  钟跃民继续数落着∶"卫东啊,你太不仗义了,在合同上给我设套儿就不提了,我可以理解,这年头儿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想发财都想疯了,谁不想逮住机会捞一把?可你不该抢我的女朋友,我找个女朋友不容易啊,本来我都打算和何眉结婚了,正想去买家俱,结果让你插了一杠子,真***鸡飞蛋打啊……"
  "对不起,跃民,这件事我做得是有点儿不地道,我向你道歉。"武原正树低声道。
  "算啦,我的痛苦已经过去了,也想开了,不就是个女人么,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就算你有天大的不是,我也不能为个女人就和你翻脸不是?何况你也为何眉花了不少钱,我只不过是心里有点儿堵得慌,本来我和她之间是个很纯情的故事,闹不好就是一出罗蜜欧与朱丽叶,结果你这孙子半道儿插了一杠子,操!罗蜜欧没当成,我倒***成了奥赛罗,我真该掐死何眉那娘们儿……"
  "跃民,咱俩再好好商量一下,都是朋友,打什么官司?我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你不要当真,现在兄弟我听你的,这个合同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反正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太吃亏。"
  "这样吧,除去你的采购安装成本,我在全部成本的总额上给你百分之十的利润,虽然挣得少点儿,也算没白干。"
  "可是……光是何眉就从我这里拿走了百分之五,这等于我干了半天只拿到百分之五,这单生意我亏大了。"
  "那你还泡了妞儿呢,当嫖客能不花钱么,你们日本人怎么这么抠,连这点儿钱都要省?"
  "问题是,百分之五是多少?有这么贵的小姐吗?我们东京红灯区的小姐不到一百美元就能干一夜,***何眉……"
  钟跃民终于烦了∶"那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我管不着,至于合同,如果我提的方案你不同意,那就还是打官司吧,我挂了……"
  "别,别挂,跃民,我同意,就按你说得办,操!钟跃民呀,你丫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宁伟把摩托车开进一条破旧的胡同里,他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住了车,仔细辩认着字迹模糊的门牌,又掏出通讯录核对着门牌。
  一个戴红袖标的老人在一旁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找谁呀?"
  宁伟客气地问:"大爷,锤子是住这院么?"
  老人继续打量着他:"你是哪儿的?"
  "我是他中学同学。"
  老人点点头说:"嗯,看样子,你是来要债的吧?"
  "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是看着这小兔崽子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他?来找他的都是要债的。"
  宁伟晃了一下,急切地问:"他在家吗?"
  老人哼了一声:"他有两年多没回来过了,鬼知道他在哪儿,这儿住着他妈,七十多岁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小兔崽子从来不管,要不是街坊邻居照顾,他老妈早饿死啦。"
  宁伟一跺脚,仰天长叹:"坏了,我上当了。"
  老人同情地说:"小伙子,你不是第一个上当的,这小子是个骗子,骗的人可就多了,公安局也找他呢,逮住他就没轻的,哼,打小我看他就不是只好鸟儿,爬墙头钻狗洞,打瞎子骂聋子,啥坏事都少不了他……"
  宁伟咬牙切齿地跨上摩托车,一轰油门,闪电般窜了出去。
  宁伟骑车赶到位于和平里的出国人员服务部门口,这里人流如潮,各种车辆在这里装卸着日本产的电视机,收录机等免税商品,很多北京市民在围观,他们羡慕地望着从国外归来的出国人员提着各种免税商品进进出出。几个叼着烟的外汇贩子出没在人群里,见人就纠缠。宁伟很奇怪,怎么这些外汇贩子的形象都是大同小异?在他们中间你看不到一个稍微顺点儿眼的人,百分之百都是些形象猥琐,獐头鼠目的家伙,锤子的形象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一个外汇贩子踱过来:"哥们儿,有美子么?"
  宁伟客气地问:没有,我想打听个人,你认识一个叫锤子的人吗?
  那家伙一看无利可图,马上就泄了气,他不耐烦地回答:"锤子,还他妈斧子呢,没听说过"
  宁伟耐心地说:"哥们儿,你再仔细想想,他老在这儿倒汇,你肯定见过。"
  贩子幸灾乐祸地笑了:"我明白了,你让人切了吧,这到哪儿找去,人家拿了钱还站这儿等你?不定上哪儿泡妞儿去啦,别找了,下回留点儿神吧。"
  宁伟愣愣地望着远处,沉默不语。
  李援朝背手站在落地窗前,他望着窗外,眉头紧锁地思索着什么。
  钟跃民走进办公室:"李总,你找我?"
  李援朝冷冷地说:"跃民,你先坐下,我有重要事要和你谈。"
  钟跃民开玩笑道:"这么严肃,李总有什么批示,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还这么郑重其事,好象天要塌下来似的?"
  李援朝绷着脸说:"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告诉你,天还真有可能塌下来,你告诉我,贸易部帐面上的五十万资金哪儿去了?"
  钟跃民松了一口气:"就为这事?我有个战友要注册公司,想拆借五十万验资,验资完成后马上归还,利息也是按国家归定的比例偿还。"
  李援朝无力的坐下:"糟啦,事情就出在这里,有人给检察院写了检举信,检举你挪用公款,检察院已经开始调查了。"
  钟跃民急了:"援朝,企业之间互相拆借资金是很正常的呀?更何况人家按规定付利息,为期仅一个月,我更没有从中渔利,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违法的事。"
  李援朝敲敲桌子道:"你糊涂呀,还没有违法?第一、咱们是国有资产的公司,而你战友要注册的是私人公司,这等于你把国家的钱借给了私人,这已经触犯了法律,叫挪用公款罪。第二、我让财务部查了一下,那笔资金从转走到今天已经六十多天了,也就是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归还。第三、就算是企业间的短期拆借,你为什么没有签合同?没有合同就转走了五十万,你说得清楚吗?"
  钟跃民一听,顿时惊得冷汗都下来了:"援朝,是我糊涂,对财务制度我确实不懂,真对不起,我马上把这笔资金要回来,决不会让公司受损失。"
  李援朝公事公办地说:"赶快要回来,检察院还在调查阶段,现在把钱追回来,事情要好办得多,一旦检察院决定立案,那就谁也帮不了你了,跃民,你好自为之吧。"
  钟跃民火烧火燎地站起来:"谢谢,我马上就去。"
  手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钟跃民坐在车里,他手扶方向盘,目光炯炯,没有一丝倦意,他在车里已经等了整整六个小时了。宁伟的家住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上,钟跃民傍晚时找到这里,宁伟不在家,家里只有生病的老母亲,他母亲见过钟跃民,知道他是宁伟的连长,老太太很热情地请他坐下等一会儿,他谢绝了老太太的挽留,转身下了楼。
  此时钟跃民恨不得宰了宁伟,他不想让老太太看见这情景,今天他就是在这里等一夜也要等到宁伟,他不相信宁伟能坑自己,当宁伟还是个新兵时,钟跃民就是他的班长,在一个连队里混了七八年,要说宁伟是个骗子,打死他也不相信,钟跃民下了决心,今天一定等到宁伟,他要问问这个混蛋,为什么敢坑老战友。
  前方亮起雪亮的车灯,钟跃民终于看见宁伟开着摩托车回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坐在车里看着
  宁伟关掉引擎,摘下头盔正准备上楼。
  钟跃民猛地打开了车大灯,两道雪亮的光柱射向宁伟,他被强光刺得捂住眼睛。
  钟跃民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一步一步走向宁伟。
  宁伟一见钟跃民就慌了:"大哥,你听我解释……"
  钟跃民不说话,挥起一拳击中宁伟的脸,宁伟仰面栽倒,他挣扎着刚爬起来,钟跃民飞起一脚又将他踢出两米远,狠狠地摔倒。
  宁伟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他突然放声大哭:"大哥,我不是躲你,我让人骗了,我在街上找了他一天,我非弄死他不可,大哥,我对不起你,你打死我吧,你打呀……打呀……"
  钟跃民仰天长叹,无力地垂下拳头,他转身默默地向汽车走去,宁伟哭着追过去∶"大哥……"
  钟跃民喝道∶"滚……再跟着我弄死你。"
  钟跃民在秦岭楼下的小路旁停住车,正在锁车门,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中年男人也刚刚锁好车,已经迈上了小楼的台阶,按响了秦岭的门铃。
  钟跃民警觉地停住脚步。
  门开了,打扮得光彩照人的秦岭和来人亲热地拥抱,接吻,然后相拥着走进客厅,钟跃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小楼一层的客厅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但仍有柔和的光线从缝里透出
  钟跃民的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轿车上,那是一辆昂贵的"林肯"牌轿车,他点燃一支香烟,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发现二楼卧室的灯也亮了,秦岭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她正在拉动窗帘
  钟跃民的心里腾起了一股怒火,他摔掉香烟,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
  穿着睡衣的秦岭来开门。
  她一见是钟跃民大惊失色:"跃民,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
  钟跃民推开秦岭走进客厅,秦岭惊慌地跟着他,那个中年男人已换上睡衣正从楼梯上下来。
  钟跃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举起拳头……
  秦岭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抱住钟跃民的胳膊:"跃民,你冷静点儿,他是我男人……"
  那个男人有五十来岁,脸上的皮肤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是个很儒雅的人,他愤怒地盯着钟跃民:"你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撒野?我要报警……"
  钟跃民冷静下来,放下拳头:"秦岭,我想听听你的解释,我在外面等你。"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中年男人抓起电话要报警,秦岭一把按住电话:"千万别报警,求求你了。"
  "小岭,这是什么人?是你的情人吗?你怎么能这样?我需要你的解释……"
  秦岭突然爆发地大喊:"好,我给你解释,我也给他解释,反正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我是个坏女人,你满意了吗?"
  钟跃民在汽车旁抽着烟踱步。
  秦岭走出门来:"跃民……"
  钟跃民做出手势阻止住她:"你别说了,我来说说我的判断,这是个有钱的老板,是他包了你,这所房子和你的豪华生活都是他送给你的,对不对?"
  秦岭平静地说:"是的。"
  "为什么早不和我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跃民,我对你说过,你我分手的这十几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此时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钟跃民固执地问:"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秦岭低声道:"因为……我还爱你,不想伤害你。"
  钟跃民冷笑道∶"你不爱他,只是为了钱,是这样吧?"
  秦岭扬起头,挑衅地说:"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也随你吧,我不想解释,我并没有嫁给你,你无权指责我,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钟跃民突然仰天大笑:"秦岭啊,你和我开了个大玩笑,让我钟跃民也尝尝被人涮一把的滋味,真是报应啊。"
  "跃民,你别这么想,我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
  钟跃民摇摇头:"秦岭,我发觉命运这东西真让人琢磨不透,我钟跃民本是个无福之人,好事要是太多了,我还真无福消受,杯满则溢,月盈则亏,古人说得没错,看来,我的恶运该到了,这也算公平,总不能好事都让我占全了吧?"
  秦岭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钟跃民的话里带着苦涩:"本来,我今天是向你告别的,这一去不知哪年才能回来,我心里实在放不下你,现在……我放心了,我走了,你多保重。"
  钟跃民坐进汽车发动车子,秦岭不顾一切地追过去喊道:"跃民,你别走,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
  钟跃民的汽车象箭一样窜出去……
  秦岭满脸是泪地喊着:"跃民……"
  钟跃民正坐在办公桌前收拾东西,新来的女秘书张小姐走进办公室:"钟经理,刚才保卫部来电话通知,请您去一下。"
  钟跃民镇静地回答:"我知道了,小张,这是我的车钥匙,文件已经整理好,都放在桌上,这是几份正在执行的合同,你要注意上面的截止日期,千万别违约。"
  张小姐睁大了眼:"钟经理,您这是怎么了?要辞职吗?"
  钟跃民笑笑:"我要走了,请转告李总,就说我钟跃民很抱歉,将来有一天,我会报答他的小张,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我祝你找个好丈夫,再见!"钟跃民走出办公室。
  钟跃民走进保卫部时,两个穿检察官制服的人正在和保卫部的干部交谈,还有两个持警棍的法警站在一边。
  检察官们站了起来:"你是钟跃民?"
  钟跃民点点头回答:"我是钟跃民,你们是检察院的?"
  一个检察官说:"我叫魏平,检察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钟跃民反问道:"有证件吗?给我拿出来看看。"
  魏平颇感意外:"嗬,你事儿还不少,还怕我们是冒充的?"他掏出证件给钟跃民看。
  钟跃民仔细看了看证件上的照片,抬头看看魏平,又低头核对了一下,然后把证件还给魏平:"嗯,看样子象是真的。"
  魏平不满地说:"什么叫看样子象是真的?我们还没问你什么,你倒审查上我们了?"
  钟跃民笑笑:"别介意,这年头假货太多,我有个战友前些日子不知和谁结了仇,也是来了两个穿检察服的人,要他跟着走一趟,结果那两个穿检察服的是流氓,走到半路上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就没影儿了,你说冤不冤?"
  "你这话里有什么意思吧,该不是把我们也当成流氓了?"
  "没有,一看你们就是真的,一脸的正气,流氓可装不出来。走吧,检察官先生。"
  这是钟跃民第一次和检察官打交道,在检察院的审讯室里,魏平和一个女书记员坐在审讯者的位子上,钟跃民坐在一个铸在地上的水泥墩上。
  他的案子很简单,反正钱是他借出去的,想赖也赖不掉,他如实交待了事情的过程,按办案人员的说法,叫"供认不讳"至于钱的去向,他也交待得清清楚楚,审讯很顺利,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魏平合上卷宗夹说:"钟跃民,你刚才的供词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我欣赏你的合作态度。我想问句题外话,你知道是谁写的匿名检举信吗?"
  "能猜出来,是我的前任秘书何眉。"
  "她和你有私怨?"
  钟跃民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这是个很俗的故事,当领导的和女秘书之间常常会发生点儿故事,我当然也未能免俗。"
  魏平点点头:"噢,明白了,始乱终弃引起的仇恨,是这样吧?钟跃民,我翻了你的档案,发现你的经历很不一般,当过侦察营长,上过战场,指挥过一支特种部队,还是二等功臣,你怎么从部队转业不到两年,就腐化成这样?"
  钟跃民自嘲道:"就象通常所说的那样,我放松了思想改造,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所击中,我说魏检察官,这种事好象与本案无关吧?你要想听故事咱们单独讲,这儿不是还有位女书记员吗?"
  魏平说:"钟跃民,看看你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你大难临头了,知道不知道?给国家造成了五十万元的损失,这罪可不轻啊,要是你能想办法把这五十万元补上,那么对你的处理会轻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出五十万,没办法,我只好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该判几年由法院说了算。"
  魏平说:"对不起,我不得不给你办个拘留证,你被拘留了。有些事我们还要详细调查,时间可能拖得长些,最近经济案多,我们人手有限,你在看守所里要有心理准备。"
  钟跃民站起来问道:"听说看守所的环境挺糟糕?"
  魏平冷冷地回答:"那儿要是跟疗养院似的,我还想进去呢。"
  钟山岳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报,院子里门铃在响,小保姆去开门。
  高玥拎着很多食品蔬菜走进客厅:"钟伯伯,您好,我来看看您。"
  钟山岳摘去老花镜仔细看着她:"你是叫高……高什么的?"
  "高玥,您忘了?我和钟跃民还搭挡卖过煎饼呢。"
  "对了,想起来了,我还吃过你们不少煎饼呢,后来,你们都有了工作,我也吃不上啦,对了,钟跃民不在家,有个同事打电话来,说他有紧急任务,出差去深圳了。"
  高玥笑着说:"我不找他,我来看看您。"
  钟山岳惊奇地说:"看我?……哦,我明白了,你是跃民的女朋友。"
  "对呀,我们是好朋友,我又是个女的,所以就叫女朋友。钟伯伯,今天我休息,我来给您做饭,让您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好啊,我这张老嘴可馋了,我就等着吃你做的饭了。"钟山岳用手向院子里的小保姆一指,小声说:"那丫头做饭不好吃。"
  高玥挽起了袖子:"您稍坐一会儿,我做饭快着呢,一会儿就好。"
  高玥的手脚很麻利,她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做好了三菜一汤,当她把菜端进餐厅时,发现钟山岳早就坐在餐桌前等候了,老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不由黯然神伤,这个老人太可怜了,他偶尔吃上一顿家常饭就这样知足,可想而知,那个小保姆的做饭手艺肯定很糟糕高玥愤愤地想,养个儿子有什么用?钟跃民这个混蛋成天就象个蜜蜂似的,来往于花丛之间,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他老父亲在家里竟然过着这种日子,这个混蛋,是该给他点儿教训。
  高玥把菜一盘盘端上桌,钟山岳眉开眼笑地说:"姑娘,你的手艺是不错,光闻味儿就知道。"
  高玥说:"钟伯伯,我给小保姆放了一天假,今天我来照顾您。"
  钟山岳象个馋嘴的孩子,顾不上和高玥说话,只顾着吃,高玥望着钟山岳便想起钟跃民,不由感到一阵辛酸,她转过身去,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她忘不了和钟跃民相处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有钱,但日子过得很快活,和钟跃民在一起,她的心情总是很愉悦。那个家伙就有这种本事,他要是一高兴,就开始胡说八道,高玥总是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乐得喘不过气来,这样愉快的日子,还会回来吗?
  电话铃响了。
  高玥拿起话筒:"喂……什么,你是哪儿?看守所,噢,我知道了,这里是钟跃民家,您请说,好、好,我明天就送被褥去,谢谢,再见。"
  高玥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她突然愣住了……白发苍苍的钟山岳望着她,脸上老泪纵横。
  高玥惊慌地扶住老人:"钟伯伯,您怎么了?"
  "跃民出事了,他不是出差,你别瞒我老头子,从你今天进门我就有感觉……"
  高玥扶住老人,流泪道:"钟伯伯,您别着急,您听我说……"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钟跃民被一个警察押着走过长长走廊,警察打开一扇铁门命令道:"进去!"
  钟跃民走进去,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室内的光线很暗,他发现监舍里坐着十几个人,这些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态度似乎不大友好。钟跃民向他们点点头,便默默地坐下。于是这些人又都把目光转向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那人坐在墙角里,身子下面垫着两床叠好的被子,另外的两床被子垫在他的后背,看上去,他似乎在享受沙发的舒适,身旁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在为他捶腿。
  钟跃民用眼睛的余光发现那人在向同伙使眼色,马上就有两个家伙站起来,狞笑着走到钟跃民身边。
  一个家伙一脚踢在钟跃民的背上喝道:"站起来。"
  钟跃民坐着没动:"有事么?"
  那几个家伙互相望望,突然大笑起来。
  一个胖子笑道:"傻B,第一次进来吧,不知道规矩?有事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