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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楼
发表于 2008-10-22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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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5章 勃然大怒
苏州钦差行辕变成了提辖沿海六省军务的大总督府。四十多年后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在历史上也曾得此重权,但是抗倭战争的整体溃败,最终给他带来的结局是菜市口上斩首示众,杨大总督又如何呢?
总督府后院。堂下一汪曲池,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游鱼翩然往来。
池西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则植有十余侏参差的花树,如椒如菽,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若是穿着谢公木屐在苍苔细石间逡巡赏花,野兴横生,倒是确有几分雅致。但是一向喜欢优雅风光的成绮韵如今整日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间,根本顾不及这些闲情逸致了。
“二档头,广东方面消息,满刺加国王已经被找到,现已送往京师暂住。由于倭寇横行,广东水师担心倭寇顺水南下,大批军舰在内海巡弋,曾有两艘西洋舰船露面,广东水师六艘战舰刚刚试图靠近,他们就调头离去,从此很少在广东海域露面。”
“那样好!”成绮韵的花容有些憔悴,最近处理太多公务,不但午睡取消,便是晚上也常常通宵达旦,她的精力透支得厉害。
成绮韵轻叹道:“西洋海盗取了满刺加,也要花些时间巩固局势,他们现在不来闹事最好。大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果现在广东方面再出点事,我真怕……压垮了他。”
面前是内厂在两广和福建一带的总负责人,现任内辑事厂四档头的吴尘,他一副南人面相,双眸透露着精明和机警:“二档头,另有桩事需要禀知大人。红毛鬼有向夷洲(台湾)发展的迹象,前些日子有三艘番船出现在鸡笼、淡水一带,当时澎湖巡检司衙门的舰船正在追逐大盗白小草的商船,双方均受到番人舰船攻击,于是双方转而合击红毛鬼,打伤了一艘番船,白小草的商船和巡检司的战舰也各有损失,于是三方才各自退却。”
成绮韵目光一闪。红毛鬼要打夷洲的主意?这件事可不能大意了,不过大人现在无力顾及东南,那里是白小草的势力范围。不妨暗暗向他透露消息,并且让澎湖巡检司暂时放松对他的缉捕,利用白小草的舰队暂时牵制西洋人。
她提起笔来,将要点一一记下。方道:“好,本官记下了,你速速赶回东南坐镇,但有重要消息,速速来报,不得延误。”
“是!”吴尘刚刚抱拳告退,负责川陕一带情报的内厂档头孟离唱名告进:“成大人,四川方面一切正常,军方交接平稳,新任都指挥使、成都指挥使都已上任,现在正不动声色地暗暗高度军队,迁换军官。蜀王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他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已经住进青羊宫斋戒祈祷。”
成绮韵冷冷一笑道:“昔年有位王爷为了避人耳目还装过疯呢,要装病有什么难?要小心他是别有所图,你记着,继续探听消息,行动要慎之又慎,现在如果后院起火,不止大人受不了,就是咱大明王朝,也一样受不了。”
孟离知道她说的‘装疯王爷’是造反夺帝的燕王旧事,当下也不敢点破,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陕西方面如何?改种作物顺利么?”
孟离道:“陕西布政使司推行新粮不遗余力,如今庄稼长势良好,民心思稳,本来对改种异国作物颇有微辞的乡绅们现在也都闭口了,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再说。”
成绮韵展颜笑道:“甚好,唉!大概也就这条消息让大人听了会开心一些,江南卫所的军兵,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蜡枪头,大人快被这群酒囊饭袋气疯了,你先下去吧。”
门“嚓”一声轻轻掩上了,成绮韵靠在椅背上,阖起美丽的双目养了会儿神:“刘瑾果如大人所料,正在抓紧时机拉拢那些中间派官员,朝中的老臣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戴义、苗逵、牟斌等人现在表面上都对他服服贴贴,使刘瑾气焰更炽。现在就等着他把自己倒行逆施的野心彻底暴露出来,这些事都要等时机,现在静观其变即可。
现在让大人忧心的只有倭寇!打仗要用兵,可现在江南卫所的官兵大多是兵熊将也熊,竟然有三千人的官兵队伍被两百倭寇杀得望风而逃的怪事。这样的士气军心,恐怕诸葛武侯再世也要气得吐血,漫说我家大人不是武将,就算他比关云长还勇武十倍,领着这么一群熊兵,也只能一筹莫展,该怎么办呢?”
一双弯弯长长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成绮韵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练兵?哪里来得及啊,调外兵?从哪儿调,军饷如何解决?军饷……大人还不知道,现在军饷马上就要发不出来了,唉!这可怎么办呢?”
秀眉拧到了一起,一向足智多谋的黛楼儿忽然有了世间万事不能全靠智计解决的无力感,正如她空有绝世的美貌和才智,尽可在世间呼风唤雨,但她的能力再大,终究不能跳出男人把持的世界,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短兵相接、正面作战,最终要靠的终究还是实力,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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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象困兽似地据案而立,瞪着眼前那张并不十分详尽的军事地图,按照他所了解的知识,他以红蓝两色在地图上标示了倭寇出没的地方,和明军的兵力布置。可这一来,地图上更是五彩斑斓,令人目眩。
很简单,因为倭军不是正规军,在战略上,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攻击哪里完全是随心所至、随意改变,所以也无法揣测他们的行动方向。
明军由于军官贪腐、吃空饷少训练等原因,士气本就低迷,常常以众敌寡却一触即溃。如果他们肯鼓起勇气作战,可能死掉的人数要远远少于逃命过程被掩杀的人数,而且还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说给谁听?谁肯充当悍不畏死最先冲锋的勇士?认为自己逃得掉,这么一个侥幸的心理,竟让卫所官兵还有及誓死保卫乡土的民壮。
反观倭寇呢,无论是东洋争霸失败的大名溃兵、浪人,还是附从抢劫的假倭:那些原本属于大明子民的盗寇,常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优胜劣汰之下,个个都是悍勇凶残的战士,而且在长期的战斗中练就一身不凡的武艺和强健的体魄,彼此的兵员素质确实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倭寇虽处处燃起战火,可是每股倭寇大多是一二百人组成的洗劫队伍,行动方便、没有后勤之虞。穿府过县横冲直撞,彼此之间互不支援,明军要守城、要堵截、要追击,大军行止时后勤支援也成问题,一遇敌袭竟是处处焦头烂额,弄得杨凌大光其火。
此时的杨凌不修边幅,双眼通红、脸颊瘦削,颌下青青的胡茬也没有刮净,他握拳在图上轻轻捶击了两下,问道:“白大人,还有什么情形?”
白重赞道:“下官要禀报的,基本就是这些了,说到底,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的军队。倭寇对地理气候、乡土人情、官军往来,都了如指掌,长途奔袭、游战埋伏,反而我官兵在自己土地上常常遭到伏击。下官真是……真是惭愧之至。”
杨凌苦笑一声道:“白大人刚刚调来江南,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军对于倭寇,如今优势主要在海上,倭寇在陆地上凶残如虎,即使孤身一人时,在树丛水沟也敢隐蔽起来伺机反扑官兵。而在水上,他们缺乏火器、盔甲,船只又太小,几乎每战必败,可是如今倭寇弃船登陆,我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他指指地图,招呼几员将领靠近,说道:“你们看,这些倭寇和大明私商,彼此之间因为有着矛盾和恩怨,因此各行其是,始终不能形成统一的有目的的军事行动。各自为战、形同散沙。固然使们大军团决战,从而速战速决缺乏可能,可是对于江南卫所官兵如今的战力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则倭寇真要是集中兵力进行大会战,吃掉我们几支主力,决不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利用倭寇目前的作战特点,分而歼之。这样,有件事又要摆在面前了,那就是兵!诸位以为,江南卫所的兵,能否独力完成这一任务?”
白重赞和几位高级幕僚面面相觑,好半晌白重赞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要……要从别处调兵?”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调兵!本官本想调‘外四家军’来江南剿匪,但江南水田、山地居多,不利于重甲在身、乘马作战的北方铁骑,况且他们有护卫京畿重地的责任,非万不得已不宜调动,诸位看从何处调兵合适?”
杨凌话音刚落,一员将校从外边急急闯入,手中举着标有特殊标识的军情急报,大声道:“报总督大人,军驿送来紧急军情。”
杨凌抬起头来,沉声道:“念!”
“是!”明军没有专门的参谋本部,而大量的军情分析、策划出计来自下级军官和高级将领的私人幕僚,杨凌利用总督六省军权的机会在军中设立了专门的幕僚机构,就命名为参谋部,处理军情战报。
参谋赞画官上前接过几份情报拆开来一一念道:“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明人吴化为首领,掳掠象山岛,随后攻上陆地,袭扰温州、台州。各州知事武月志率八百官兵、民壮出击,兵败钓鱼岭,武知事战死,现吴化部已攻向黄岩。”
杨凌接获过一连串的军报,比这更匪夷所思的战况都听说过,对于江南军队的实际战力他早已有了清醒的认识,闻言并不吃惊,只是提起笔来在地图上标着记号。头也不抬地道:“继续念!”
“江苏如东有倭寇四百人登陆,占据了滨海镇,如帛千户汤宗盛率军出击。火焚民居,烧死熏死倭寇四十余人,捕获二十余人,其余倭寇突围。汤千户率军追击,在狭峪岭遇袭后退,倭寇夺民船逃出海去,被江苏水师拦截,毁船三艘,斩首七十九级,倭寇余部逃往上海。”
“上海县的官军中了潜来此地的倭寇埋伏,官军被杀两百多,溺死多人。倭寇以上海为大本营,分兵四掠,现在与如东溃败下来的倭寇合兵,寇众聚集,合力攻下了上海县城,县令宫慕为率军退却,逃跑中趁机烧掉倭寇几艘船只。”
杨凌沉住了气问道:“还有么?”
“倭寇北条氏率千余人夜袭南江,杀南江知县,尽屠南江、川江百姓,并在松江城外驻营,向驻城官兵挑战,攻城失利后奔袭嘉定、太仓。四处杀人放火。太仓兵备使卢忬率部掩击,阵中斩杀北条氏手下巨盗萧瑟,倭寇退却,准备将劫掠的财帛妇人运回海岛,但其战船均被巡弋水师焚毁,北条氏率部南逃,嘉定知府陈恪明率兵阻拦,与太仓兵备使卢忬前后夹击,大获全胜,千余倭寇散逸逃走者不足百人,余者皆被斩首!”
厅中众将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这可真是各地战事中最大的一场胜仗了,他们兴奋地看向杨凌,杨凌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他欣然对一旁的师爷道:“马上拟封奏折,本督亲自为嘉定知府和太仓兵备道请功。”
师爷急急答应了一声,提笔便写。杨凌欣然道:“嘉定知府一介文人,此等战绩不知愧煞多少将军,若是沿海官兵皆有这等勇气,何愁倭寇不灭?”
他叹息一声,又道:“各位,现在各处战火燃烧正旺,终究不是练兵的时候,借兵之举仍是势在必行,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时成绮韵急急从后院来到前厅,目前总督府幕僚和江南道的将领们都知道她是内厂的重要人物,平素处理政务、分析敌情,为杨总督承担了不少重责,是他的心腹手下。她的所作所为、聪明才干也甚受众官员的敬重。
见她来到前厅,众人忙拱手示敬,成绮韵匆匆还礼,然后神色凝重地对杨凌道:“大人,前日宁海县有三十多名‘倭寇’夜袭大盐商侯府,将侯家满门老小四十多人尽皆屠戳、妇人受到奸淫、钱财搜刮一空。他们逃走时被巡夜民壮发现,抓住了六七人,这才查出他们竟是附近的水寇、私盐贩子和游手好闲的刁民。番卫收到这方面情报,对各地加紧侦缉,发现各地报上来的军情中,有一部分少于五十人的倭寇队伍其实是各地山贼盗寇、无良刁民结伙成帮,趁机化装成倭寇四处抢劫杀人。他们蒙面为匪,摘巾为民,但大多不会离开乡土太远,战力更弱,巡检衙门就可应付。卑职以为应马上通知参谋部,以防用兵调度受到这些假倭寇的误导。”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连日来整天听到的都是焦头烂额的不利消息,将领的腐朽畏战、士兵的胆怯如鼠,和倭寇到处祸害百姓的恶行,百姓们受到的惨不忍睹的对待,一概种种,早已令杨凌的心中郁闷、焦躁、烦闷忍到了极点。
这时一听竟有国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干着同样肮脏丑恶的勾当,杨凌心中隐忍已久的火气全爆发出来了,他勃然大怒,重重一拳擂下,指骨都几乎捶断。
杨凌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凌厉地四下一扫,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妈的!这些畜生,汉奸比鬼子更可慨。”
成绮韵傻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杨凌,面对着朝中百官愚不可及的阻挠和敌对时,只有一脸的苦笑和无奈,当他知道内廷王岳、范亭要杀害他时,也依然那么平静和坦然,怎么现在竟说出这么一句粗话?而且那冷笑,竟然显得有些狰狞,充满了恨意和杀气。
旁边的将领们平素大多是脏话连篇,就是白重赞本人虽不说脏话,可他在西北做藩帅,手下粗野的将领也不知见过多少,竟是见怪不怪。
杨凌冷笑一声,杀气腾腾地道:“来人,传谕六省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但凡抓获冒充倭人行凶抢劫、凌辱妇人的,一律枭首示众,家产充公。拟奏折向皇上请旨,此等罪囚家属,一概打入贱籍、贬为惰民,三代以内不得开豁!”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6章兵临城下
幕僚们从未见过杨总督如此暴怒,慌忙答应一声,各自下去豢誊写军令和奏折。白重赞见杨凌余怒未息、脸色铁青,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大人,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胜在其他府道劫掠一县,从倭寇的分布上,其重心也放在江浙一带。所以下官以为,可以从四川、山东、湖南、湖北调兵入江南,协同剿匪,以上地区士卒也大我熟悉江南地貌,其战法也相似,大人以为如何?”
成绮韵怜惜地看了眼杨凌憔悴的面容,插嘴道:“大人想要调兵入江南?”
杨凌疲倦地坐回帅椅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江南士兵大多不善战,此时又无法训练新兵,仅靠现在的兵力分守各地,要剿杀到处流窜无所顾忌的倭寇谈何容易?所以我想调兵协助剿匪。”
成绮韵不想再给杨凌施加负担,可是军需军饷乃是关键大事,她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如今杨凌要调兵进江南,有些事再不说明就要延误军机大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道:“大人,朝廷已支付不起庞大的军费。你知道,从去年到如今,朝廷的用银……江南比不得边军,边军饷银本就低廉,而以上各省多是卫所兵,军饷本来就高,战时另有贴补,这笔军费……”
杨凌茫然听罢,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唉!为什么这么多事偏偏凑到了一起?如果给我几年时间,只要三年……三年时间,朝廷的状况一定大大不同。现在……”
他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可是军费……军费……”他站起来慢慢踱着步。
没有军饷,喊几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军人当保家卫国、靖一方安宁的口号,分析一番军民鱼水,休戚相关的大道理,对现在的军队根本就行不通。他们哪有那觉悟啊,大兵也有家要养的,自已吃不饱、家人没饭吃,你说破了天去,肯为你卖命才怪。
成绮韵见杨凌面有忧色,说道:“大人,如今战局紧张,拖下去的话,江南工商乃至农业,都要受到极大的破坏。所以兵不可不调,不过为了节省军饷,卑职以为可以少调卫所官兵,况且各地卫所官兵其战力如何,也尚未可知。”
杨凌失笑道:“不调卫所兵调什么?调民壮?不可能的,他们岂肯离开家乡,一来极难调度,而且民壮非军队,没有保卫异地的责任。他们没有这种觉悟的。”
成绮韵摇了摇头道:“大人,卑职说的不是民壮,也不是官兵,这些兵战力绝对在官兵之上,而且军费极低,只要管顿饱饭就行。”
杨凌疑道:“什么兵?难道海上……已经有了进展?”
成绮韵笑道:“非也,是狼兵!大人可以征调苗、壮、土家各族狼兵,他们民风彪悍,惯于山地、丛林、水泊作战,而且个个都是天生的猎人。游击埋伏别有机巧,调这些土兵来,就可以减少征调的官兵,大人以为如何?”
杨凌喜道:“不错,是个好主意。只是尽管如此,我们现在的军费可足敷使用么?”
成绮韵坦然道:“不够,远远不够!”
“不过……”她迟疑了一下,道:“大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大人可否容卑职些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杨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展颜一笑道:“好!我的女诸葛从未让我失望,这回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得出办法,那么本官就先上表朝廷,请求调兵了。你先放下其它的事务,着力解决军费、军饷问题!”
成绮韵莞尔一笑,抱拳道:“卑职遵命,大人此言一出,卑职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也不敢令大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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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对杨凌那是绝对的支持,要银子他是实在拿不出了,调兵他倒毫不犹豫。江南是朝廷的根本,现在处处倭寇作乱,长此下去会危及朝廷。这一点认识,满朝文武还是有的,所以也没有哪个大臣敢在这时出奇冒泡提出反对意见。
杨凌的奏折一报到朝廷,几乎立刻得到了批准。兵部的调令马上以六百里快骑发往山东、湖南、湖北、四川、贵州诸府道。
杨凌一接到朝廷的回报,便急匆匆赶往后院,惊得在院中悠闲往来的鸽子纷纷展翅飞起。杨凌大袖飘飞,昂然直入,霍地一把拉开了房门,里边正要推门而出的成绮韵扑了个空,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杨凌连忙扶住,成绮韵脸红红地移开身子,捂着撞酸的鼻尖娇嗔道:“大人走路怎么这般急,卑职要是破了相,非赖上你一辈子不可。”
杨凌这时可没心思打情骂俏,他挥舞着兵部的报文急吼吼地道:“绮韵,兵部行文到了。各省援军即日启程赶赴江南,军饷有眉目了么?要是大军到了却发不出饷,别说让他们打仗,光应付这些兵痞的骚乱,本官就要愁掉头发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道:“那算活该,我破了相,也要你好看。”
她揉了揉翘挺的鼻尖,才道:“卑职正要去见大人。这两日卑职拜见了布政使大人、谷公公,并会晤了吴老、徐公子等江南士绅豪族,想出了两个朝廷和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估计筹措的军费足以支付大军所用。”
杨凌大喜,口不择言地道:“天赐绮韵与我,快讲快讲,是什么好主意?”
成绮韵听他这话,心中一甜,几日的辛苦疲劳顿觉一扫而空,忙兴致勃勃地道:“朝廷无银,由于战局绵延数省,咱们内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何况那些银子养十数万大军也是杯水车薪,如今只有在进行战争的地区摊派加税。这个是有先例的,受兵灾的地区是直接受益者,所以无论贫富也能接受。经与布政使、谷公公商议,并听取了吴济渊、徐经等士绅豪族代表的意见,决定以‘战时紧急提编’的名义征收税赋。”
杨凌一怔,迟疑道:“逢战乱、匪患时,地方官员有权审时度势,调度一切人力、物资,并以战时名义紧急收税,事后只须上报有司,我现在总督六省军备,自可做此决定。只是……江南已被匪患闹得民不聊生,加收税赋百姓承担得起么?如果从其它省份收取如何?”
成绮韵苦笑道:“大人以为如今各地官府、百府都做到‘天下为公’了么?事不关已,不但其它省份百姓有抗拒之意,就是地方官府也会拖怠不办,要收税唯有从战事地区收取,这个以前也是有先例的。不过以前的旧例是按原有税赋加成收取,卑职以为此例不可取。卑职的意思是首先由官府将六省百姓按贫富分为十等,先从第一等富人收取,所收税赋足够军队使用便停止。如果不足,减比从第二等富人收取,再不足减比收第三等。以此类推,仅此一项,一省可以加收银两五十万,足够军费开支。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贫民所受的损失,富户因为战争所受的损失远大于征收的税赋,急盼战事平息,所以也大多乐意接受。此外再由内厂遍布天下的车马行、茶楼、赌馆、妓院、饭庄宣传开海解禁的好处。这样做一来加强了民众对抗倭的支持,二来由谷公公适时推出海市衙门特颁的‘抗倭乐捐状’,凡是主动乐捐银两,支持抗倭平匪的,凭此状在开海解禁后,海上行商、收税等各方面可以获得优惠待遇。相信可以吸引相当多的士绅豪门慨然乐捐。这样一来,多余的银两可以用来继续投资船厂和水师组建,以及各种海事衙门的筹建,不致使其受战争的影响,延误了进度。卑职试探地方官府和部分豪族的态度,对这些举措都是认可的,纵有部分百姓心生怨言,可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
杨凌想起李自成进北京前,那些鼠目寸光,死活不肯拿出银子做军费、坐视城破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的守财奴,情知此举必定会招致一些富绅的反对,成绮韵只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有意遮掩罢了。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即便正常的时节,正常的税赋,还不是有些无良的豪绅想办法拖税、瞒税?就算你倒过来给他们送银子,恐怕他还要找些我家人口多、他家人口少的原因嫌送的不公平而抱怨骂娘呢,顾不得了。
杨凌思忖一番,断然道:“行,就这么办,你拿出门详细计划来,我立即颁布六省,并上报内阁。此事既定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前厅。”
他看看成绮韵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微微蹙了蹙眉,轻叹道:“绮韵,要是乏了,就歇歇吧,你身子弱,莫累坏了。”
“是,大人,大人……”
杨凌回过身来,疑道:“还有事么?”
成绮韵挨近过来,幽幽地道:“男子二十八岁起才留胡须,大人甫及弱冠,平素极重仪表,胡子都刮得净净的。可现在束发凌乱、胡茬青青,脸颊也瘦削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卑职若病了,有大人关心。大人若病了,却不知有多少混蛋在暗中欢喜。统率六省,劳神操心,战事非一日可毕,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说着,竟忘情地轻轻抚上杨凌的下颌,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的短髯,眸上亮晶晶的。杨凌被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深情和忘形的举动惊住了,任由她亲昵地抚过自己的下颌、脸颊……
眼看着成绮韵快要纵体入怀了,杨凌才醒过神来。他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嗯,成大人的吩咐,本官记住了,本官决不让某些人欢喜才是。呵呵,这件大事解决,本官了了一块心病。今晚你我共进晚餐如何?本官已经多日滴酒不沾,今晚与你浅酌几杯。”
杨凌说完,急忙转身溜掉了。成绮韵手举在空中,望着他狼狈逃出,惊得白鸽满天飞起,忽地“噗哧”一笑,然后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怕我生气,要请我吃酒?谁稀罕吃你的酒!要吃……就吃你的人!”
她眼珠转了转,鼻子一皱,得意地窃笑:“你的最大弱点就是心软,本姑娘既然晓得了这个秘密……杨凌呀杨凌,你没救了!”
※※※※※※※※※※※※※※※※※※※※※※※※※※※※※※
吴江城,由于邻近苏州,而苏州是六省总督杨凌的行营所在,同时江南道指挥使白重赞也驻扎于此,有大军护卫,所以吴江城近水楼台,一直没有受到倭寇侵袭,守军便也渐渐大意起来。
这日凌晨大雾,阳光刚刚穿过重重迷雾照进吴江,城下隐隐绰绰忽见大队人马出现。此时大雾弥漫,视线不足百尺,城头守军急忙呼应四城避关自守,查探来人情形。
一个小校攀在城头,向城下张望一阵,看不清来者身份,便高声喝问道:“城下是什么人?快快报明身份,否则我们就要射箭啦!”
回答他的是一串怪叫,随即几枝箭矢射上城头,小校大骇,急忙退开几步,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小心,倭寇来啦!快快通知守备大人!”
战鼓声、梆子声此起彼伏,整座城池骚动起来,城中守备梁兴化知道不远处的嘉兴、余杭、上海、嘉定、太仓一带皆有倭寇出没,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敢深入腹地,杀到吴江城下。
梁兴化急忙命把总刘佥带了八个人开西城快马奔向苏州城报讯,随即亲自登上城头查看情形。这一看梁兴化不禁大吃一惊,此时阳光渐渐强烈,浓雾消散,城下倭寇人马已大略看得清,远远的只见人头攒动,看模样这股倭寇竟然足足有六七千人,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批的倭寇摸进了腹地?
梁兴化慌了,急忙命令全军守城,同时调民壮弓兵辅阵。
他暗暗盘算,吴江城墙高砖厚,倭寇虽然有以一当百之勇,城中三千守军坚持一日应该没有问题,到那时苏州的大军也便到了,况且以倭寇四处流窜、遇坚则避的特点,说不定攻城受阻后便会立即移师他方。
想到这里,梁兴化才定下心来,指挥着士卒将火炮对准倭寇,等待着倭寇的第一轮攻击。倭寇渐渐逼近了,当下一个白衣倭人举扇一挥,怪叫了几句,一丛箭雨先飙射向城头,随即大队的人马冲杀过来。
从那落地的箭矢来看,大部分竟是大明官兵所用。想来是倭寇到处袭掠,从杀死的官兵那儿缴获的。城头官兵立即发箭还击,城下不断有人仆倒。“轰”的一声,城头的大炮也响了,数十名倭寇首当其冲,倒在血泊之中。
此次倭寇从日本大隅、丰后等地区被迫逃往大明沿海,真正的倭人约有两万,由于这次是老家被连根拔除,有家眷的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带了出来,安置在隐秘的海岛上,这一来倭人总数达到了三万多人。
三万多人要吃穿,所有的物资全需要从大明劫掠,所以此次倭寇破釜沉舟,攻袭远甚于以往。真倭虽只有不到两万人,但是归附倭人,为虎作伥的假倭却比他们还多了数倍。所以倭完总兵力达到六万多人。幸好这些倭寇虽然悍勇,却没有统一的指挥和首领。
这支倭寇是倭寇中较强大的一支,首领是世代以海盗为业的乃美家族首领乃美正智,他狡猾地约束所部,趁其他各部倭寇处处作乱,吸引了明军注意力后才悄然登岸,直扑大城大埠。
他通过细作已经知道苏州有大明派来坐镇指挥的六省总督和江南道指挥使,苏州城更有三万官兵扈卫,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根本不觉得这支明军有什么可怕,以他的经验,对付江南卫所官军,他的一千人马足以对付一万官兵。
乃美正智想的十分长远,日本国暂时是回不去了,总是上岸劫掠同样不是长久之计,苏州世代豪绅众多,个个富可敌国,如果冒一次险,攻破苏州城,那么他所掠夺的财富可以用来购买无数战舰,一跃成为所有倭寇和海盗中的霸王,从此纵横海上。
有此计较,乃美正智才断然决定,引大军急行,对沿途小城小县视而不见,一路疾行到吴江城,以此为据点,吸引明军来援,先歼援军,再取苏州。
鼓声隆隆,倭人又呐喊着冲了上来。倭人崇尚权威,统帅令下,是战是退绝不多加考虑,而附从的假倭也是亡命嗜杀的海盗,同样悍不畏死,他们举着藤盾、桌板、床板制成的简易盾牌,护卫着一队扛着巨大梁柱做攻城木的士兵向城门处攻来。
几个戴着牛角铁盔、鬼怪假面的倭人头领上窜下跳,指挥着倭寇的进攻,城头弓箭手、火铳手轮番射击,滚木擂石也蓄势以待。
此时,西城外一里处的官路上,被陷马坑和绊马索弄折了马腿的战马仆在地上哀鸣着,一个倭寇从官兵背上抽出滴血的太刀剑锋,向面如土色的刘佥舛舛怪笑。
其他几名倭寇扒下了死去官兵的衣服,一一着装穿戴起来,然后耀武扬威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个倭寇用一口吴江本地话对刘佥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位把总,请问把总高姓大名?”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7章 开拔!
南方城墙较矮,但倭寇渡海而来,没有大量攻城器械,第一轮攻击在明军的猛烈反击下,摞下一地死尸暂时退却了。
梁兴化饮也顾不得吃,匆匆巡视四城,见倭寇集中于东城,便将城中主力皆调到东城防守,其余三城来回戒备,一俟有警立即以钟鼓传讯,便可运兵过去。
天色大明,梁兴化发现倭寇蹿入城墙附近的居宅,残酷屠杀百姓,他在城上除了指挥士卒发箭射击,尽量杀伤、阻碍倭寇,但倭寇势强,断无出城救援的道理,梁兴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到残杀、凌辱,随即他发现倭寇有接近城墙的民居,搭设扶梯上城的意图,立即唤过官兵发射火箭,主动焚烧民居,一时烈焰冲天。
倭人一向游击奇袭,很少主动攻击大城大隘,但是这支倭军尽管攻城受挫,却始终不肯退却。到了午后,倭人用拆毁的民宅木料制作了大批攻城云梯、还有几辆吕公车,再次发动攻击。
梁兴化正在城头指挥反击,忽听南城传来警讯,梁兴化急忙将东城防务交予副将贺文,自己领了五百军兵匆匆赶往南城,登上南城城墙,只见城下护城河外边五六百名倭寇叫嚣,一里地外是一片茂林,林中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伏兵。
守城裨将毛文俊紧张地道:“守备大人,倭人似在林中伐木为具,我看他们人数不下两千,恐守城官兵不足,是以急急通知大人。”
梁兴化仔细观察一阵,冷笑道:“这必是倭人疑兵之计,虚张声势使我分兵,减我东城防御,你不要惊慌,尽管安心守城,没有大部敌军攻城,不必鸣钟示警,东城战事危急。本官放心不下,还得马上赶回去。”
毛文俊胆怯,迟疑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倭人十分狡猾,迟迟不攻如果是有意怠我军心怎么办?”
毛文俊这一说梁兴化也迟疑起来,他咬咬牙,恨道:“坚持下去,待苏州援军到了便好了,我再留三百人给你,时刻小心。”
梁兴化给南城又留下三百官兵,赶回东城时倭寇新一轮的攻击又结束了,城墙下留下一地死尸,城门被冒死抢攻的倭寇撞击的已经裂了缝隙,摇摇欲倒。守城裨将正指挥民壮和临时征来的青壮劳力向城门下堵塞石块泥土,顶压撑杆以加固。
梁兴化攀上城墙,扶着雉墙碟口向外张望,这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城外倭寇暂时退却,后队倭寇绕道隐没,已不知去向。倭寇使了减兵计,东城外看来已不足两千倭寇。倭人主力到底移往何方实难预料。此时北城又传来警讯,梁兴化不敢大意,立即率军驰援。
如此一来,四城但有警讯,城中守军就得疲于奔命,至夜暮时分,守军已人困马乏,这般下去恐怕守军根本支撑不到天亮,城中守军和百姓都提心吊胆,翘首盼望苏州援军,心情愈来愈是焦急。
月亮渐渐升起,江南的月也如柔媚的女子,轻薄的云恰如遮羞的纱,月华如水,清清照射在大地上。四城城墙下草丛中、沟渠里,蛙语虫语一片恬静,丝毫不受北城、东城火把亮如白昼、嘶杀震天动地的影响。
此时,倭人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地势较矮的东城,已将西城疑兵撤走,月光下几个人影悄然奔到城下,城中守军一刻不敢大意,立即拾起弓箭,高声喝道:“站住!城下来人通名报姓!”
一个颤抖的声音向上喊道:“他……他妈的,你喊什么,小心把倭人招来。”
守城裨将闻讯自城楼内匆匆奔上城墙,急问道:“城下是什么人?”
一个吴江县本地口音喊道:“大人,我们已经把军情传到苏州,总督大人已派大军来援了。”
另一个人骂道:“闭嘴,让刘把总和李大人说。”
守城裨将叫李彬,一听城下的人唤出他的姓氏,又提及刘把总,不由喜道:“刘佥?你把信传到了?”
城下有人答道:“是啊李大人,快快开城,我有总督大人的秘函面呈守备大人。”
李彬与刘佥相熟,一听确是他的口音,他在城中盼望援军又盼的望眼欲穿,哪里还会多加思考?何况城上有七百名守军,城下不过八人。他急忙命令道:“快快打开城门放刘把总进来。”
闻知总督大军即将赶到的守军士卒兴高采烈地奔下城墙,搬开粗大的撑门圆木,将城门缓缓拉开,探头悄声道:“快些进来。”
一个人影疾如猿猴,带起飒然风声一跃而至,雪亮的刀锋闪电般劈下,一颗头颅碌碌滚落在地,满腔热血喷了那人一头一脸。
那人凶悍之极,伸手抹了把脸,擦去糊住双眼的热血,一拧身闯进城去,五尺长刀舞开,方圆丈内处处白芒,猝不及防的官兵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剩下的官兵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城门外,几然倭寇持着丈二的朱杆长枪冲进城门,将城门大开,趁着夜色已悄然掩至附近草丛中的倭寇一轰而起,呐喊着杀进城去。
刘佥站在路边,看着冲进城去的倭寇,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的倭寇道:“方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说过只要诓开城门就饶我性命,我……我可以走了么?”
那个持刀的倭寇奸笑道:“当然,我说饶你性命,自然不会食言。”
刘佥听了心中一宽。个人的性命得以保全,自私和贪生使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惭愧也荡然无存了,他马上感激涕零地对那个倭寇道:“多谢方大哥,那小弟就走了,他日相见,再请大哥吃酒以谢。”
话音未落,一截雪亮的剑锋自他前脸透了出来,刘佥的双眼凸了出来,惊愕地瞪着眼前模糊的那张笑脸。方姓倭寇笑道:“我说饶你,没说旁人也会饶你。这顿酒,黄泉路上你自己喝吧。”说完他狂笑着持刀冲进城去。
刘佥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城中已传来哭喊声和片片炎光,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变得那么遥远。尸体软软地瘫倒在路旁,轻纱般皎洁的月光轻轻覆盖在他丑陋、罪恶的尸体上,一片惨淡。
吴江城,失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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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花荫下杨凌和成绮韵对面而坐。月光皎洁,轻曼的玉人素面青衣,轻啜浅尝的姿态极是撩人。特别是酒后俏脸上的一抹嫣红,虽在月下,也不减诱人美态。
杨凌轻吁了口气,放下象牙箸抚膝说道:“很久没有这般逸致和心情了。唉,试想西北军之粗犷、东北军之彪悍、纵是西南兵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是个个舛傲凶猛,任是其中哪一支军队放在江南,都是虎狼之兵,哪轮得到小小倭寇作乱?我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南兵竟然如同一群绵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莫过于此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成绮韵目泛异采。欣然道:“大人此言一针见血,精辟之极,这一语锤炼得太妙了!”
杨凌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句成语,原来博学如黛楼儿,竟也没听过这词。
成绮韵道:“这确是那些败兵的真实写照,不过江南兵本来就在江南富裕之地,少了艰苦之地的磨练,再加上屯田多受将领吞食,世袭官军逃兵日增、士气低迷、军备废驰,每遇战事,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命,这样的兵纵然以万敌百,哪里谈得上战力?现下唯有先调兵来,再在战事中以严肃的军纪、赏罚分明的战功,将江南卫所官兵带动起来,这群绵羊的躯体是虎狼,软弱的只是他们的心,只要他们恢复了士气和胆量,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杨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道:“临阵磨枪,现在对军队改制是来不及了,眼下我是该先肃明军纪,强化军队战力。等战事平息,还要从根上找原因,军户兵不愿当兵而强迫当兵,仅靠军纪镇压终非长久之计,边军募兵之法甚好,我该奏明皇上逐步取消军户,实行募兵制。如今匠户已经改为以银代役,匠户自谋生路,收入增加,个个心中欢喜。同时活跃了工商,朝廷增加了税收,又少了养人的负担,好处十分明显。取消僵化的军户制,虽说在军费上有所增加,不过一旦开海,人员流动势在必行,那时朝廷税赋也会大幅增加,应该没有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敲击着膝头盘算着。成绮韵见状抿嘴笑道:“大人,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又在考虑公事,这些事总要待战事平息才能逐步推行,如果急了反而欲速不达,现在想的太多也没有用,大人且放宽心,待援兵到了,咱们先解决江南的匪患才是。”
杨凌笑道:“是是,本官也想得头痛,好好,今晚各位只淡风月,不论军事。”
成绮韵浅浅一笑,捧杯道:“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杨凌哈哈笑道:“好一个对酒逢花,呃……”
虽说月色朦胧、孤男俊女,气氛暧昧,酒后也容易叫人放松心志,杨凌终究不敢说出轻浮的话来,眼前可是一捆遇火就着的干柴啊,杨凌心中岂能不知?
他笑笑道:“来,你我同饮。”玉杯轻轻一碰,两杯清酒入腹,杨凌挟起一箸菜来。趁着颊齿留香,慢慢品尝。
成绮韵莞尔道:“但凡饮酒,时节最好是春郊、花时、清秋、新绿、积雪、新月、晚秋;地点最好是花前、月下、竹林、高阁、画舫、幽馆、曲硐、菏亭;这人物嘛,则是高雅、豪侠、真率、知己、故交、玉人、可儿。大人这些日子太过辛劳,若觉可意,今夜就好好轻松一下吧。”
杨凌击掌道:“喝酒还有这么些学问?春郊花时、花前月下、知己玉人,样样符合,是该多饮几杯。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我的酒量浅,你若喜欢,尽管多饮几杯。”
成绮韵听他说知己玉人,心下欢喜,不禁向他巧笑嫣然,随即捧杯就唇。
晚风拂过,几缕青丝轻轻刮上她如玉的面颊,低唇就酒,脸侧露出那如钩玉般温润洁白的耳垂,风光一时无限。
杨凌目光迷离了刹那,他刚刚举起杯,远处脚步声起,伍汉超的声音急急传来:“大人,吴江城失守,有数千倭寇攻入城中,正在烧杀抢掠并加固城防。白大人、闵大人都在前厅等候,请大人立即往见!”
杨凌大吃一惊,纵观六省倭寇,聚众三千以上共同进退的极少,一方面是倭寇派系众多,二来有几股大的倭寇势力出于补给考虑,也是分兵行动的,聚众数千攻打大城的迄今不过三两例而已,这股倭寇竟敢攻到重兵云集的苏州脚下?
杨凌立即起身向前厅赶去,伍汉超向成绮韵拱拱手,也随后跟去。
成绮韵痴坐半晌,提壶斟满一杯,举杯向月,悠悠地道:“剑气射云天,鼓声振原隰。黄尘塞路起,走马追兵急。弯弓从此去,飞箭如雨集。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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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真地怒了,六省剿匪总督驻镇苏州,而倭寇竟然聚数千众悍然在苏州城附近用兵,这是挑衅,也是轻蔑,如果任这股倭寇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总督府的声誉将一落千丈,原本低迷的六省士气将会更加萎靡不振,就是京中也不会再容忍这种战况的存在。
杨凌铁青着脸,令白重赞率一万五千人守城,自己带两万三千大军驰援吴江城,同时令人传令附近卫所官兵合围吴江城。
眼见总督军务钦差大臣暴怒,白重赞等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反对,立即应命从事,待成绮韵听说杨凌亲自率军救援,大惊之下匆匆赶到前厅时,杨凌的大军已经出城了。
杨凌知道吴江城已经失陷,如果倭寇据城而守,两万大军未必攻得进城去,是以随队带了八门轰天霹雳炮,专用攻城。大军浩浩荡荡趁着夜色走出十余里地,杨凌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骑在马上沉思片刻,忽地勒住马缰,喝道:“停止前进!”
号角吹起,三长一短,各处传令兵纷纷响应,大军原地伫立,闵文建提着大刀从前哨纵马过来,急吼吼地道:“大人,怎么不走啦?”
杨凌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闵大人,倭寇可有占据城池据城而守的先例?”
闵文建一怔,说道:“有哇,倭人若是抢了大批财物来不及运出海去时,通常会在沿海占据一座小城阻截我军,掩护同党将财物送走再突围出海,他们在内陆被追赶的无路可走时,也会突袭占领一座城池以作喘息,不过通常在我大军合围之前便会越城而走,继续蹿逸。”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吴江城可不是临海小城,他们劫掠也罢了,为什么要作出据城固守的姿态?他们突然袭至,大可在我们惊觉之前逃之夭夭,现在没有兵马阻截,数千倭寇大可从容来去,何必退入城中容我们从容布兵合围?”
闵文建怔道:“大人之意是?”
杨凌眼睛转了转,咬牙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伙倭人好大的胃口,他们想要取的是苏州城。吴江不过是个幌子。”
闵文建恍然大悟,惊道:“原来是……是那个调虎离山?他娘的,我们要不要马上赶回苏州?”
杨凌摇了摇头,仰天想了一阵道:“苏州城内还有一万五千人马,就算倭人调开我们杀进城去,也要和城中守军纠缠不休,那时我大军回援,倭人就要被包了饺子。他们费尽心机取了吴江,必是设伏先吃掉我们,然后……”
杨凌说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恍然道:“他们作出据城而守的姿态既是引我发兵,也是为了……”他忽地扭头对中军道:“速速传令后阵辎重兵,将八门火炮引入中军,把攻城云梯、战车伪装成火炮,中间置以炸药桶,快去!”
中军领命,急急奔向后阵,杨凌唤过参将洪鹏问道:“你是本地人,我来问你,此去吴江,一路可有什么险要所在可以用来伏兵?”
洪鹏想了想道:“此去吴江一路坦途,唯在经过十瓦寨附近时。路左有一片泥泽,大约有方圆数亩地的芦苇丛,右侧是一片缓坡,植有许多低矮茶树,如要藏人,一路上只有这个地方适宜埋伏几千人马。”
杨凌下马,仔细询问了一番那里的地形,洪鹏令人举着火把在地上画图详细叙述了一番,杨凌站起身来望着那副地图沉思半晌,下令道:“把众将唤来,本官要在这里部署军令!”
伍汉超站在杨凌身后捧着黄绫缠裹的尚方宝剑,两旁侍卫手举火把,火光猎猎映着杨凌肃然的脸庞。杨凌将众将一一唤过,指着地上的图形,向他们交待着彼此要执行的任务。
杨凌一切交待完毕,缓缓挺起身来,环顾四周,低声道:“诸位将军,咱们江南的兵,孬到了什么程度,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
“是气力不如人?武艺不如人?也是,那些亡命徒天天干的就是这买卖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诸位大爷!咱们两万三千人,四个打一个还不成吗?”
杨凌忽然怒吼起来,他向吴江方向一指,厉喝道:“前方是什么人在遭难?是辛苦劳作,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的衣食父母!他们正在被倭寇屠杀、凌辱!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头猪临过年了还能吃顿肉呢,养群废物是用来肥地的吗?”
这样别开生面的战前动员,可让这群将领开了眼界,一个个羞得脸皮发紫。
杨凌反手从伍汉超手中拔出尚方宝剑,剑光凛冽,直刺长空。他这些日子虽然辛劳,可是每日随伍汉超习武不辍,剑法已似模似样,这剑花一抖,声作龙吟。
杨凌一字一顿,杀气腾腾地道:“这一仗,许胜不许败!战事一起,你们各督所部,伍长退,杀伍长!伍长不退而兵卒退者,尽屠。什长退,杀什长!以此类推,若全军退,对不起了将军,我就要用你的项上人头,祭我手中的尚方宝剑!都听到了吗?”
众将被他骇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杨凌又大吼一声:“听到了吗?”
众将这才猛咽唾沫,齐齐拱手道:“末将听命!”
杨凌声音拔高了一截,厉声道:“你们把本官的连坐屠杀令晓谕全军!再告诉所有的士兵们,倭寇不是一群猛虎,而是一群野狗!你胆怯了,他张牙舞爪吠得比狼还凶,你把它打疼了,下一次不等你哈腰捡砖头,它就会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闵文建把大刀铿地一顿,吼道:“老子也受够了这些怂兵将的气了,无论做官的、当兵的,都摸自己的裤裆,要是没少了那一嘟噜,就他妈的挺起腰来当爷们,跟着督帅去打野狗!”
罗毅罗都司与倭寇对仗数阵皆败退下来,因总督府设在苏州,为了加强防护力量才将他的兵调来,这番羞辱的话听在他耳中,就象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一句句象一根根针似地扎得心疼,他立即高喊道:“是,今日末将再退半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们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
杨凌冷目一扫,沉声喝道:“开拔!”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8章 伏击
月光如雾如纱,大军来到十瓦寨附近,前方右侧出现一片起伏的缓坡,丛丛矮茶树绘映出斑驳的颜色,吹来的风柔柔的,带着些清香。
茶树沿着缓坡向远处延伸过去,路左是一片茂密的芦苇,新苇才刚刚抽芽。由于刚刚进入春季,雨水不多,芦苇丛非常干燥,轻风拂过,偶有过冬的干枯芦苇脆裂折断。
“将军有令,加速前进!”有人骑着马来回呼喊着,军令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军队陡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想要快速通过这片适宜布伏地带。
坡上茶树丛中“哐哐哐”一阵锣响,一阵箭矢射下,紧跟着呐喊声起,茶丛中冒出许多持着刀枪的倭寇,啸叫着朝官路上扑来。
右侧外翼是刀盾兵,锣声响起,他们已自然地伫身举盾,“笃笃笃”一片响,伤者寥寥,然而所有的士兵都极其冷静,没有一个心慌失措、大喊大叫。
他们的镇静影响了队中的官兵,稍稍惊起的骚动迅速平抑下来,洪鹏较足了丹田力,一声大喝之下,士兵们开始迅速布开防御阵形,全胜车、霹雳车厢板竖起,弓弩手、火铳手、刀枪手各自就位。
而另一侧的官兵,在茶山上有敌偷袭的同时,都司罗毅已喝令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点星光飞上天空,铺天盖地的落向那片芦苇丛,“蓬”的一声,干燥的枯苇遇火即燃,烈焰即刻腾空而起。芦苇丛中顿时跃起无数人影,惨呼连天。
杨凌肃立在中军战车上,紧张得手心已沁出汗来,直至此刻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军行进途中,他已令弓箭手在箭矢上绑上浸了油的布条,命各部将领传谕三军:大军赶至十瓦寨时必遇敌袭。总督大人已有了万全之策,令三军将士依令行事,勿要惊慌。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料中了,对精神上和行动上早已有了防备的明军,偷袭便全无效果。而且可以给全军将士一种主帅算无遗策的感觉。
在军中树立这种信念,绝对可以化作巨大的杀伤力。这些畏敌怯战的官兵缺乏的就是对统帅的信任和必胜的信念,只要通过这件成功的反埋伏给他们树立这种信念,这两万大军一夜之间就可以脱胎换骨,变成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如果所料有误,这番大动干戈两旁却没有伏笔,那就真有草森皆兵之嫌了。对于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必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如今看来,他赌胜了。
杨凌料想倭寇若有埋伏,茶树丛中必布伏兵。对面的芦苇荡如果也布置伏兵,虽有自陷险地的危险,但是如果策划得好,这险地也可变作生地。
军队没有现成的引火箭,平素都是战事需要时,以变通箭矢制作。如果倭寇在夜间突袭,并以左侧茶山伏兵先吸引明军的注意力,明军仓猝间是来不及引燃芦苇的,芦苇荡离官路不过十余丈,这时埋伏的倭军便瞬息可至,杀入明军阵中。
有鉴于此,杨凌才令罗毅部所有弓箭手备好引火箭,只要倭寇伏兵一出,立即引燃芦苇,里边有倭寇最好,即便没有,大为焰天,映得亮如白昼,倭寇伏兵无所遁形,便只能化偷袭为正面决战。
九世善人的福气真不是盖的,随着万点火光落下,一根长阳全线飚红,无数个倭寇在在芦苇丛中哇哇叫着跳了起来,火起烟浓,“毕毕剥剥”的芦苇燃烧声此起彼伏,迅即燃起的大火猛烈无比,隔着十余丈顺风的战士犹能感到炙面的热气。
刘大棒槌哈哈大笑,扯开大嗓门吼道:“俺早说过大帅神机妙算,这下你们信了吧?从火海里爬出来的,统统射死,一个不留!”
事实上不用他说,全军将士也已士气大振,那时的士兵大多没有读过书,现在多为人诟病的盲目崇拜、迷信权威心理,在那时恰恰是高级将领驾驭部下的有力手段,即使后来治军有方的戚继光,也在军中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眼见督帅料事如神,烈火冲宵而起,那火中倭寇不下千人,竟然不伤一后一卒就要将他们全数烧死,士兵们对杨凌的信任和拥戴立刻达到了巅峰,眼见临近芦苇丛边的倭人有些带着一身火焰狂叫着奔了出来,立刻有些士兵持着刀枪冲了上去。
这些冲出来的倭人一身是火,手中刀枪早已不知抛到哪去了,只顾狼狈地拍打着身上、头上燃烧的火焰,往日的威风全然不风,哪里还能还手,未招架几合,便被那些官兵捅翻在地。
虽然这些官兵有打落水狗之嫌,不过杨凌并未阻止,他现在需要的是恢复军心士气,能让这些闻倭寇之名而丧胆的江南兵亲眼瞧瞧倭寇的狼狈,亲手杀死几名倭寇,全军的士气必定有所提高。
杨凌扫了一眼火光熊熊的荒芜荡,芦苇的灰烬被热浪蒸腾着在半空起伏飞舞,犹如大片的黄蜂,下边仍是熊熊烈火,片刻功夫已经看不见挣扎的人影了,烈焰弥连成一片,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火光。
杨凌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那片茶树山坡,乃美正智手下大将木村中原率领着上千名倭寇已挥舞着倭刀、木杆长枪冲杀下来,明军阵营严阵以待,所有的官兵肃立原地,一动不动。
木村中原没想到主公奇袭吴江城,诱引苏州守军来援,再半途伏击一举歼灭的妙计竟被明将识破,惊讶之下,陷身火海的千余名兄弟那无以名状的惨象反而激起了他无穷的杀气。
明军纵然有一两名智将识破计策又能怎样?他曾经率领三百名部众与四千名卫所官兵决战,明军一战即溃,他率领三百勇士自后面掩杀,追杀明军五百人,而自己只死了十六个人。他的勇士是无敌的,明军将领纵有头脑,率领着一群胆小如鼠的士兵还不是一站即散,重演当年痛快宰杀的一幕?
何况主公已弃了吴江,率大军绕至明军背后,一部偷袭苏州城,一部劫夺明军辎重中的火炮,两下合围,大可屠尽明军,为兄弟们报仇。
盟军开火了,火铳砰砰、弓弦嘈切,挥舞着五尺长刀攻到近前的倭寇倒下一片,但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刻也不停歇,仍然凶悍地嚎叫着猛扑过来。他们知道,只要接近了明军,按照惯例,就是他们一边倒的屠杀了。一头狼,冲进一万头羊的队伍,又有何惧?
明军悄然变换着阵形,方才在火铳和弓弩发射前放盾蹲低的士兵们站了起来,他们没有举起半人高的盾牌,而是纷纷握紧了细麻缠绕的长柄朴刀刀柄。
临近茶山一侧的道路上,弃盾握刀的士兵每人左右各隔着近五尺的距离,他们交叉站成三排,横向排成长长的队伍,镇静自若地看着疾扑过来的倭寇,刀锋一寸寸拔出鞘来,发出渗人的摩擦声,但那声音全被倭寇的喊杀声掩盖住了。
这支队伍,是杨凌从内厂和外四家军中抽调的精英,他们有的是同鞑靼铁骑连年厮杀、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有的是在钱塘潮前手刃过无数倭寇,又受过边塞战事洗礼的新锐战士。
这支三千人的铁军,纵然面对着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士也毫不畏惧,又怎会将这些冲锋起来毫无阵形、身材矮小却举着不成比例的长刀,显得有些可笑的倭寇放在眼里?
木村中原领着海盗们冲到面前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些前对火光,容貌都隐在黑暗之中的汉人,同他们熟知的卫所官兵似乎有些不同:这些人的身材、衣着和惯于逃跑的明军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这些人的举止、脚步,他们挺拔的腰杆儿,所表现出的那种自信和从容,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的对手:某,不可轻侮!
但是,晚了!
倭寇仍然藉着惯性在向前猛冲,前方肃立的明军刀手也忽然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齐刷刷的一声大吼“杀!”,语落、刀落。
内厂绞肉机已经启动……
※※※※※※※※※※※※※※※※※※※※※※※※※※※※※※
早早赶到明军后路三里外一处沟渠埋伏的另一支倭寇只派了几个机灵的手下藏在路旁刚刚过膝的庄稼地里探听消息,明军前锋大队刚刚经过,他们就悄然后退,跑回去禀报带队首领渡边静舟。
渡边静舟听说明军果然上当,已连夜率军驰援吴江城,不由仰天大笑。他一面派人通知乃美正智,一面率领自己的一千士卒向明军后队掩杀过来。
明军行进,前阵通常是弓兵、轻骑,中路是主将和重步兵,最后面则是辎重、粮草、军需,而江南道路大多狭窄,这条路虽是官道也不甚宽,明军既要驰援吴江,必然摆出行进速度最快的线型行进阵型。
渡边的使命就是袭敌后阵,乱敌阵脚,辅助前方两翼夹击的同伙消灭这股明军。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掠取明军的大炮。
乃美正智志向高远,既然决意要做海上最强大的海盗,拥有超强的火炮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掠夺明军火炮,一则如果奇袭苏州城受阻,可以用来轰开城门,二则可以运到船上,稍加改装,成为今后称霸海上的本钱。
渡边静舟趁着夜色摸至明军后阵,正欲发起攻击,数里外埋伏地点忽然燃起大火,火光熊熊在此处也清晰可见,渡边静舟诧异莫名。但是这时也顾不得了,猛扑过去的部众已经被明军发现,此时唯有一战。
明军果然和其他卫所的官兵一样毫无战力,尤其是这些辎重兵更是不堪一击,还隔着十好几丈呢,明军就扔下大炮、辎重,撒丫子狂奔起来,一面大呼小叫地喊着“倭寇偷袭!”。
率领部众猛冲过去的渡边静舟举着太刀猛追一阵,终于悻悻地停下脚步,高声唤道:“骷髅,马上押解大炮送去主公那里,这里交给我!”
骷髅名叫黑田太郎,是渡边静舟的得力助手,这个凶残的海盗癖好是搜集美丽女子的头颅,腐去皮肉以头骨制作装饰品。因此同伙给他起了个绰号“骷髅”。
他追在最前面,听见渡边唤他,才意犹未尽地赶了回来。骷髅扯开一门大炮的遮蓬布,立即??道:“渡边首领,这大炮是假的!”
“什么?”渡边静舟大吃一惊,慌忙赶到炮车旁,只见蓬布下分明是一辆冲车。渡边犹疑道:“把所有的炮车统统检查一下。”
骷髅还未应命,冲车下隐蔽处药捻已燃尽,轰的一声巨响,冲车被火药桶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力把膛开肚烂的渡边和骷髅送上了半空。
渡边当场殒命,只余下半截身子的骷髅在半空中看到的最后影像是急转的车轮横扫向奔拥过来的部众。随即,周围的辎重车一辆接一辆地爆炸开来……
佯作逃走的明军反扑了,当先一人横刀跃马,正是闵大将军。
杨凌最信得过的三千精兵尽数留在中军,后阵如果没有可靠的将领终究放心不下,所以对倭寇的用意生了疑心后,他立即将驱军领先的闵文建调到了后阵,并严嘱他以雁形阵对敌,阻止敌人逃走,尽量以箭矢伤倭寇。
怎料闵文建见敌心喜,早将他的嘱咐抛诸脑后,匹马当先地领着一群步卒杀了回来。幸存的六七百名倭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呆了,趁这功夫,闵文建领着亲兵踏着遍地燃烧的木片凶神亚煞地冲入了敌阵。
“呀……呔!”怪叫声中,两个举着重剑的倭寇猛扑过来,闵文建举刀一抡,“铿”的一声响,两截断刃飞向半空,四十斤重的大砍刀毫不迟滞地从一名倭寇颈上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受到闵文建和他的亲兵感染,又有连坐令的督促,官兵们鼓起勇气随在他们背后呐喊着冲了过来。
倭寇作战并不以汉人为炮灰,每遇战事最骁勇的真倭常冲锋在前,一鼓而衰人士气,余者再冲上来,被切开的明军阵线便如摧枯拉朽、不堪一击。今日真倭仍冲锋在前,数十辆辎重车上的炸药一炸,这些人首当其冲,一个对手还未碰到便见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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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东城,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骑马奔至,向城上高喊道:“快快开城门,我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大人。”
城头上有人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城下一个百户模样的人大叫道:“不要啰嗦,快开城门,我们驰援吴江城的军队被倭人伏击了,快快奏请大人派兵增援,否则大势去矣!”
“啊!援军被倭人伏击?你等等,我马上开城!”城头守将听了慌忙答应一声,转身下了城头。扮作明军百户的是乃美正智手下四悍将之一的明人牛塘,他是江南人氏,熟悉各地地形,就是他引着乃美正智的大军避开明军卫所,抄路奇袭了吴江城。
见明军中计,牛塘得意地一笑,悄悄向背后打了个手势,一个倭寇会意,手中的火把‘不经意’地摆动了几下,远处埋伏的乃美正智立即命所有倭寇做好准备,准备待牛塘占据了城门,便立即鼓军杀入。
他夺了吴江城后有意放一些明军逃走,并做出劫掠全城坚守不出的姿态,但是吴江的财富不及苏州百分之一,他的真正目标却在苏州,所以估计逃走报迅的官兵快到了苏州,他立即集结全军弃了吴江城直奔苏州而来。
乃美正智留三千兵马埋伏在十瓦塘,自率其余三千多人直扑苏州城,渡边的消息送到,他便想重施故伎叫开苏州城门。
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骑到门上的牛塘眼中露出了贪婪、炽热的光芒,城里有的是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有的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
吊桥也吱悠悠地放下了,牛塘吸了口气,喝道:“进城!”随即双腿一磕马腹,一马当先驰向吊桥,后面三十名骑士连忙紧紧跟随。
黑漆漆的城门洞里一线暗红闪了闪,随即一道炽红的火光喷出,与此同时爆发出一声巨吼,在城门洞里回声阵阵,更显得震耳欲聋。
百余枚铁钉、铅丸从炮口中喷出,劈头盖脸地倾将过来,刹那间将迎面驰来队形密集的三十骑倭寇轰成了筛子,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9章 合围
随着一声炮响,试图偷袭入城的倭寇被密密匝匝的弹雨扫得七零八落,紧跟着城中喊杀震天,早已蓄势以待的明军倾巢而出,迅速在城门外空旷的场地上布成了密集进攻、完全放弃防守的鱼鳞阵。后面城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紧接着铁链支悠悠一阵响,吊桥慢慢升了起来。
白重赞居于阵中,凛然大喝道:“奉钦差大臣督抚六省军务剿倭总督杨凌杨大人命,尽歼前方倭寇!倭寇不尽,城门不开。生死胜负皆在此一战。杨大人片刻功夫就会领军回援,将士们,给我冲!”
白重赞带出八千人,城中还留下七千兵马守城。纵然全军被灭,也足以支撑到杨凌回援。但是如果大军坚守城池,静待杨凌赶回来再出兵,尽管可以减少伤亡,利用城墙和大炮更多地杀伤倭寇,可是杨凌回军时与城中守军不能尽快合围,倭寇就有趁机突围逃走之虞。
而且杨凌使这背城一战,令白重赞抢先出兵,更主要的目的是激起全军不畏战的决心。那里的军队,既没有绝对穿透板甲的兵器,也没有能绝对抵御火铳的盔甲;既没有必能攻破坚城的大炮,也没有能够完全抵御炮火的防炮要塞。
可以说两军对垒导致双方巨大差距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士气,此外才是双方日常训练的强度和将领的指挥能力。明军屡战屡败,甚至闹出数千兵被百十个倭寇撵得鸡飞狗跳的局面,并不是武器和武力差距太大,而是军队根本没有斗志。
杨凌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军费去支撑他重新招募士兵,来替代这支已经腐朽的军队。就唯有使出狠招,期盼他们能有凤凰涅磐的表现。
一种结构如果不能从内部打破,又不能用另一种模式替代,那就只能指望外部的力量来促使它的改变了。
前方的倭寇开始从暗处冒出头来,明军后无退路,前有倭兵,经过短暂的惊慌,他们终于明白到:眼下已经没有可以让他们逃跑的选择了,要想活着,就只有和眼前的倭寇拼命。
杨凌的军令早已传回,连坐军法使士兵之间互相牵制,没有人敢先露出向两翼逃命的意向,而且执法队已经悄然布向两翼。
鱼鳞阵形适于密集攻击,最大的缺点是只需少量奇兵自后突袭,就可以将阵形破坏,但是明军现在后边是坚固的城墙,根本无需担心后防。
而且长短、远近兵器搭配的密集阵形,可以相互拱卫,对于军心士气具有稳定作用,短暂的骚动后,鱼鳞阵终于稳定下来。在将校的督促下迎向倭寇。先是犹豫地、小步伐地行进,随着倭寇越逼越近,无路可退的明军终于红了眼睛,嘶吼咒骂着扑了上去。
恐惧达到极致就会产生疯狂破坏的欲望和勇气,杨凌的心理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极度恐惧的明军终于爆发了,他们呐喊的声音尖尖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是举止和动作却变得比最勇敢的士兵还要疯狂:杀!只有杀了眼前这些人,我才能活命!
“呜~”渗人的一声低吟,排布在中军的箭手较足了两膀之力,射出了第一排箭矢,从疯狂前冲的明军头顶飞了过去。“噗,噗,噗……”连串沉闷的轻响,那是箭镞射入肉体的声音。
明军箭轻,但倭寇大多没有铠甲,虽不致命的箭矢却令受伤的倭寇一个个踉跄摔倒在地。在这样杂乱无章的冲击阵形中,摔倒就意味着死亡,止不住步伐的倭寇迅即将他们踏在脚下。
“砰砰砰”火铳兵只放了一枪就停住了身子,闪到一片片“鱼鳞”缝隙间,以免阻碍大军前冲,与此同时,一大片短杆标枪被士兵们借着助跑之势猛掷出去。
急速前冲的倭寇犹如雨打残荷一般,看得乃美正智一阵心疼,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士兵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没有中计,而且竟有勇气冲出城来寻他一战,眼下也唯有一战了。他坚信一旦短兵相接,他的士卒绝非明军可以抵抗的,明军背城一战鼓起的勇气会因为残酷的杀戳而烟消云散。
兵刃相交,响声密如骤雨,双方终于掩杀在一起,一时血雨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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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一刻。
茶山上埋伏的倭寇有一千人,论单兵战力也远不及他的三千精卫,何况又是在偷袭无效,以寡敌众的情形下,在芦苇荡的漫天大火中,整场战斗完全成了明军屠杀技巧的表演。
两万明军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战友好整以暇地挥舞着朴刀,每三人一组,你进我退,交替搏击着,一个个凶悍勇武的倭寇就被他们手中的钢刀变成了一具具喷溅着血液的尸体。
亲眼见证了倭寇被屠戳的场面,倭寇也是血肉之躯,同样可以被勇武的明军砍杀击败的认知使他们从惊愕、兴奋、直至跃跃欲试。
一直观察着自己军队动静的杨凌见此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待闵文建兴冲冲赶来,告知后阵偷袭的倭寇仅有两百多人四散溃逃,余者伏诛六百,活捉了两百多名伤兵后,他立即鸣金令侍卫亲军后撤,把两万士气高昂的军兵派上了战场,拿仅余下不足三百人的倭寇练胆量。
三百余胆气尽丧的倭寇被撵得满茶山地乱跑,但那茶山根本就是一个缓坡,哪有险要可藏、险要可守?两万明军体力、士气正处于最好状态,他们却已累得腿肚子抽筋,这仗还怎么打?
在倭人侵略战史上被称为“最无耻”的一场战斗开始了,七八十个打一个,许多倭寇是被活活殴打致死,即便如此,最后仍有二十多个奄奄一息,被茶树划花了脸的倭寇活着被明军从山坡上拖了下来。
杨凌令罗参将看押着这些被缴了械的倭寇,同时押解着大炮自后缓行,自己率大队冲回苏州城。
乃美正智的最精锐部卒果然战力非凡,缺乏训练的明军一俟两军混战,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形便被破坏得荡然无存,若不是后无退路,大军拥挤在一起又无法从刀山剑海间突围到两翼,冲出执法队的监控范围逃跑,还是难免要有一??士卒溃逃的,只要有一部分士卒溃逃,那时就会象决了口的洪水,全军溃退的场面便要重演。
一万多名战士拥挤在狭窄的战场上,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唯有挥刀、不停地挥刀。用劈砍的动作收割着人命,也葬送着人命。倭寇死伤近千人的时候,明军死伤已近三千人。
但是白重赞消耗得起。乃美正智却消耗不起,就算把这股拼了命的明军全部消灭,自己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天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夺城之计既被识破,十瓦寨的伏兵很难发挥效力,如果明军挥师回援怎么办?
乃美正智正欲号令大军撤退,后路厮杀震天。杨凌的大军回来了。
杨凌用的是与倭寇与明军决战相同的方式。将最精锐的士兵放在最前边冲锋,颇有先声夺人之效。三千精卫,挥舞着血肉模糊的长柄朴刀,凶悍地冲入混乱的战场,象割草机一般直趟过去,后边跟着捡便宜的苏州守军。
乃美正智悲叹一声,乱军中敲响了梆子声,传递着他们独特的通讯内容。这次冒险彻底败了,这一仗,乃美正智就从日本国四大海盗的交椅上滑入了二流队伍,想要东山再起,不知还要费尽多少周折。
趁着明军尚未合围,倭寇聚齐残部慌不择路地向西南逃去,这片刻功夫,他们又摞下了百余具尸体。援军赶到,倭寇溃败,白重赞部士气大振,两下合兵一处,尾随着倭寇向西南追去。
陆家库、张家桥、石曲头……倭寇一路狂奔,穿村越镇,一刻也不敢停留,后边明军紧紧追赶,随着士卒体质的不同,整支明军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追在后边,但是不管追得慢的,跑得快的,所有的明军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以前和倭寇打仗,他们也没少体会过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可那是什么心情?要时刻担心着倭寇追上来当头一刀啊。而现在,路上不断有力竭落单的倭寇,被他们象碾蚂蚁一样迅速干掉,这仗打得扬眉吐气呀。
乃美正智骑着一头骡子,率领逃兵冲过前亩墩一片树林,刚刚跑出半里地,月色下忽见前方有三路大军迎面行来。看那长长的火龙队伍至少也有五千人马。乃美正智大惊,连忙勒住骡子,面如土色地道:“明军主将莫非是诸葛武侯再生?竟在此处布有伏兵?”
前方的军队停止了前进,有人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鬼茂小四郎挥舞着倭刀哇哇怪叫道:“主公,我带人阻住他们,你快快向东走,赶快回到海岛,只要你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说着他招呼一声,领着两百多名死士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
乃美正智手下悍匪宇文明急道:“主公,此地往东有湖,只有刘家滩、姚湾舍有小船可渡,每渡不过七人,根本来不及全军渡过呀。”
乃美正智一听心头不由一沉。
这时鬼茂小四郎挥着倭刀已冲向中路大军,前方军中跑出一个人来喝道:“站住,不要前行,通名报姓!”
鬼茂小四郎更不答话,冲上前便是一刀。对面的人反应极是敏捷,纵身一跃避了开去,立即举枪来迎,鬼茂两名手下上前夹击,嘴里以倭语大声吃喝着,三把刀狂风一般“刷刷刷”劈下。
那人手忙脚乱,眼见已被三柄长刀笼罩在中间,他厉声大吼,说了一句倭人听不懂的语言,这一刹那,鬼茂小四郎已拦腰一刀,将他斩死。
随着那人的一声大吼,对面阵中忽地传出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喊的话就连倭寇中通飞汉语的人也听不明白,少女声音一落,井然有序的三队人马忽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地冲了上来。
远远的,乃美正智骑在骡上,一见明军如此阵势不由大喜,他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这支明军毫无战法,战力必然不强,快快冲过去。冲乱他们的阵势,以他们的乱军可阻住追兵,我们逃生有望了!”
众倭寇闻言大喜,立即挥舞兵器一拥而上,乃美正智也抽出倭刀,一拍骡臀,在群盗簇拥下猛冲过去。
可是刚刚和这队明军接触上的那两百多名倭寇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远远地看来,这支狂冲上来的明军好象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近在咫尺的他们,却有手忙脚乱无法招架的感觉。
冲到近处,他们才发现这似乎是一支民壮队伍,根本没有着军服。这些“民壮”每七人为一队,当先一人手持长长的钩镰枪,另一人持八尺长的桐油木棍,另外两人持着短弩,后边三人却全提着明晃晃的短刀。
倭人作战喜欢合击,尤喜挥刀之前大声大喝先慑人胆气,想不到这些“民壮”也喜欢唤喝作战,鬼茂小四郎手举倭刀还未及敌前,那手持长长钩镰枪的汉子已一声怪叫,隔着近两丈远就举枪搠来,与他比肩而站的三人立即齐声配合,喝声如雷。
鬼茂小四郎被吼得机灵一下,他避过长枪刚刚突至近处,举棍的大汉已当头一棒劈了下来,他冷笑一声,雪亮的长刀匹练般一转,就要贴着那人棍端劈下,忽地腰间一麻,一根短矢已刺了进去。
这些短弩做工一定很差,弩力极小,弩矢也是以硬木制成,重量较轻难以及远,射入人体也不深,鬼茂小四郎正欲一刀斩下这人头颅再摘去腰间所中的矢箭,一股麻痹的感觉已自腰间传开,手臂一阵无力。
浸油的柔韧木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桡骨上,小臂骨折、长刀落地,持钩镰枪的“民壮”已领着并肩站立的四个伙伴转向另一个倭寇,后边,三个持刀的“民壮”兴高采烈地拥了过来,鬼茂小四郎注意到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个麻袋。打仗,带这东西做什么?
他已经没有机会弄明白了,两个凶悍的“民壮”冲过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锋利的刀锋一下子削断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而出,第三个“民壮”则麻利地拾起他的人头丢进麻袋,然后“砍头三人组”便追随在那四人后边,一边大呼小叫地呐喊助威。
这些“民壮”犹如点点梅花,每七人一组,一人攻一人守,两人偷袭,后边三人专门负责收集人头,同时呐喊助威。各组之间配合极为默契,每组中如有人负伤?,后一组立即有负责相同任务的士卒递补,整个战场局面看似混乱不堪,可是细到每处征战场面,都是队列整齐、井然有序,纵在黑夜中也决不错乱。
乃美正智骑在骡上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支明军决非他所想象的乌合之众,没有办法了,如今只有向西逃,逃到太湖上去,那里山多岛多水路复杂,或许还有另寻生路的机会。
乃美正智立即转头喝令手下通知全军集结逃向太湖,号角刚刚吹响,他忽觉右颈一麻,乃美正智奇怪地伸手一摸,手指摸到短短一截细硬的东西,还缀着柔软的羽毛,受伤处已全无知觉。
他骇然向右望去,火把照映下,一个穿着蓝色窄袖大襟衣,纤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头发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颈上戴了银项圈的美丽少女,正从嘴上取下一个吹管插回腰间。
见他望来,那少女挑衅似地一扬浓黑漂亮的眉毛,双眸湛湛如水,纯稚中透着粉光脂艳,纤腰秀项,清纯妩媚集于一身,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乃美正智勃然大怒,他从颈间拔出吹箭掷于地上,长刀向少女一举,还未说话,麻痹的身子已从骡身上栽了下来。左右大骇,急忙上前扶住,有人已呐喊着挥刀冲向那名少女。
少女负手立在火把下,眼见长刀袭来却夷然不惧。她左右站着六七名穿着黑色对襟布扣短衣,青黑色的肥大裤子、打绑腿、穿草鞋、黑布包头的壮汉,人人手中持着钩镰枪或长柄大刀。
站在她左右举着火把的是两个头戴蓝头巾,穿青色右衽斜襟上衣,下着宽大黑裤,裤脚镶饰花带,腰系围裙的少女。两人腰间佩刀,站在那儿胸挺颈直,极是婀娜健美。
眼见倭寇冲来,少女一摆手,六七名壮汉举起手中兵器呐喊着迎了上去。倭寇已陷入混战之中,虽知主公势危,附近见到的倭寇拼命想冲杀过来,可是七人一组的“民壮”如影随形,稍一不慎,不是被枪钩倒就是被棍击倒,再不然便是左右抽冷子射出的暗箭,根本抽身不得。那蓝衫少女见六七名手下和倭寇纠缠在一起,倏地从腰间拔出刀来,娇叱一声猛冲过来,在她后边跟着十余名蓝衫少女,个个手持长刀,身手娇健,悍勇竟不下男子。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使战局顿时倒向他们一方,被钩镰枪或冷箭放倒的倭寇马上就有“砍头三人组”上前兴致勃勃地枭首入袋。蓝衫少女杀得性起,率领她的娘子军一路向前掩杀过去。
被她射下马来的乃美正智既骑在骡上,她已猜到应是倭寇的一个首领,却未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这支倭寇队伍的大头目,所以从他身前冲过竟根本不顾。
护卫已被杀光,毒素迅速行遍全身,乃美正智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比男人还可怕的美丽母老虎从他身边冲过去,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他的脖颈也僵硬得无法转动了,眼珠错动间,他看见三张很憨厚的面孔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个提着一个沉重的大口袋,另一个举着火把,第三个……正把明晃晃的钢刀探向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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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美正智虽然落马生死不知,但是训练有素的倭寇并未因为失去首领变得慌作一团,副首领秋本明立即负起头领的责任,指挥倭寇边战边向西逃窜。
明军追逐的前锋赶到了,这是一支轻骑兵,完全由杨凌的亲军组成,伍汉超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看到前方混战的局面不禁愕然勒住了马缰,挥手制止全军前进。
伍汉超确切地知道,杨凌并未在此安排伏兵,这支军队是从哪儿来的?借着他们的火把映出的服饰,伍汉超有些醒悟过来:他们的服饰分明是广西一带的“蓝衣壮族”,这一定是朝廷下旨征召的狼兵到了。
有这么突如奇来的一支军队拦住倭寇去路,伍汉超心中大喜。可这样混战的局面,又是在夜色中,双方事先完全没有沟通,如果贸然率军杀入,反而更利于倭寇趁乱逃走。伍汉超急令追来的骑士就地待命,监视战场局面,自己翻身下马,仗着艺高人胆大,冲入了战场。
伍汉超手持长剑,展开小巧腾挪的功夫在战阵中游走自如,时举剑刺杀正纠战中的倭寇,扯住壮族战士问道:“你们的头人在哪儿?”
那些壮族战士自然认得官兵服饰,又见他助自己杀死倭寇,那自己是自己人了,但是他们大多不懂汉语,只能向他友好地笑笑,对他的问话却茫然以对。
伍汉超跺跺脚,只得继续寻找,偶遇会说汉话的壮族人,奈何现在也找不到自家首领了。
他正在战阵中游走,忽然发现前方有一队“蓝队”女兵,正挥刀与倭寇战在一起,这些倭寇包围着这群女兵,外围又被壮人包围,围在中央的女兵虽然个个骁勇,但是力气已经不支,恐怕在外围壮族战士消灭这群倭寇前,她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伍汉超心中一急,急忙飞掠过去,大喝一声从那些蓝壮头顶一跃而过,犹如从天而降般落入战圈。面前一位蓝衫少女刚刚劈死一名倭寇,因为力竭膝盖一软向前跌去。
伍汉超急忙探手扯住,右手长剑飒然刺出,前边一个捡便宜的倭寇长刀劈至一半,伍汉超手中长剑已如出水之龙,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伍汉超挥剑击退两名倭寇,急问道:“姑娘,懂得汉语吗?你们的头人是谁?他在哪儿?”
蓝衫少女喘息着直起了腰儿,伸手掠开遮住眸子的秀发,大声道:“我就是他们的头人小爱,你是朝廷的官儿吗?”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0章内斗
第260章内斗
伍汉超愣了一下,但他随即想到听师伯师叔们说过,苗、壮、回等民族部落不只女人可以上阵冲锋杀敌,而且可以继头人之位,便释然道:“不错,我是杨总督帐下将领,追杀这群倭寇而来,后边大军即刻便到。”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手中长剑,剑光森森,天矫如龙。那些普通倭寇哪是他的对手,尽管倭寇挥刀如匹练,口中喝声如雷,显得极其悍勇,但是伍汉超说话的当口儿,已轻描淡写地刺倒了三人,倭寇的攻势顿时缓解。
伍汉超一边轻松自若地迎战倭寇,一边游目四顾,赞道:“你的兵卒训练有素,这步战阵法独树一帜,十分巧妙。”
小爱见这明军将领武艺高明之极,他身前四然倭寇把倭马挥舞得风雨不透,但他只是单臂独剑迎敌,居然还好整以暇地东看西看,心中也暗暗钦佩不已,如今听这高明的武士夸赞自己的士卒,顿觉大有荣光,忍不住傲然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壮家十战九用,少有落败的时候。”
伍汉超哈哈一笑,刀剑缭绕中忽地飞起一脚,将一个倭寇踢的倒栽出攻击圈,当场闭过气去,顿时又有一个砍头小组拖着麻袋喜孜孜地冲上来,也不管他死了没有,挥刀便剁他首级。
原来壮人出兵,论功行常头人一向以缴获的人头多少来分发常银,这些普通壮人生活清苦,只有在战斗中奋勇杀敌,才能获得头人的赏赐,用来改善自家的经济条件,所以七人攻击小队中四个人负责杀人,三个负责收“钱”,每收获一颗人头便是一份银子进帐,焉能不喜?
有伍汉超在内线援助,内外夹攻,那伙亡命的倭寇终于全部被痛歼,伍汉超停下身形四下看看,对小爱道:“小爱头人,战场形势太过混乱,我大军随后赶到,很难加入战团共同作战,这样一来你的人马势必伤亡较大,你可有办法令士兵后撤?”
小爱瞪起圆溜溜的眼睛,诧异地道:“后撤?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要撤?”
伍汉超道:“倭寇有向西逃窜的迹象,西边是太湖,我令轻骑先赶过去驱走一切船只,然后咱们集结人马逼他们过去。”
小爱恍然,不禁笑道:“呵呵,我明白了。来人,收兵封住南方和东方!”
立即有个壮族汉子举起牛角,“呜呜”地吹了起来,一个个七人攻击小组相互掩护着缓缓撤离了战斗。伍汉超趁此机会赶回自己军中急急嘱咐一番,此地向西是一片洼地泥泞,再往前又是一片矮树林,根本行不得马,但寻领路的苏州守军骑士熟悉此地路径,立即领着百余骑士兵绕路向西奔去。
此时杨凌、闵文建率领大军也陆续赶到,伍汉超急忙迎上去说明情况,倭寇获得一线喘息机会,立即集结剩下不到一千三百人慌不择路地从洼地横向逃开,窜入那片密林,一时惊起林中鸦雀无数,扑愣愣飞向半空。
常言说逢林莫入,但是倭寇少弓箭,明军数位于敌,而且那些壮族战士尤擅丛林作战,一入密林如鱼得水,倒不在乎夜间密林的威胁,两方集结军队立即追了上去。
这一路向西,不是洼地就是泥泽,稻田草丛,大军过处十分泥泞,明军有铠甲面身,穿的靴子一沾泥似乎有数十斤重,根本拔不开脚,小爱率领的壮兵大多是一双草鞋,一遇泥洼干脆连鞋也脱了,他们还不舍得扔,两根草绳一系,往脖子上一搭,便光着脚丫子狂追起来。
这股倭寇在大明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逃得如此狼狈,一再的挫折彻底敲碎了他们顽勇的外壳,当他们逃到一处两丈多宽深没大腿的沙河时,速度迟缓下来,大约四百名来不及过河的倭寇被光脚板追兵追上,甫一交锋,已士气大落的倭寇便被壮家兵杀得节节后退。
一个倭寇首领大声用倭语喝令手下避开狼军的正面,沿着鹅卵石的河坡向两侧逃逸,可惜这时明军也追了上来,分散成一字长蛇的倭寇队伍迅速被切成十来段,被明军和壮家兵一口口吞掉。
对岸的倭寇已经被杀晕了头,副首领秋本明不利用这个机会带领部下逃走,居然异想天开,想利用这道河流阻止明军进攻,直至越涌越多的明军开始用弓箭攻击,他才颓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险要可守,只得放弃河岸继续向西,逃向塘村。
因为向西只有这一条路直,最终必然到达塘村,所以明军的轻骑绕路已先行赶到,命令全村百百姓马上离开,又令保甲招呼人将船只、竹筏驶走。
这些百姓都是傍水人家,要逃也无处可逃,干脆扶携幼,全部上了船和竹筏,远远地划到湖中距岸边两三百米远停靠。倭寇杀到湖边,发现陆路已无,又无船可渡,后边大队的明军呐喊着冲了过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背水一战了。
九百胆魄已丧的倭寇,后面是太湖水,前面是三万多士气正旺的明军,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枪林箭雨中,壮家兵抢先攻击,依旧是七人一组,相互应和,但是战意昂扬的官兵马上冲了进来,明亮的刀枪凶狠地向敌人劈去,刺去。
壮家兵的阵形被自己人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也顾不上一向训练有素的壮家阵法了,凶性大发的壮家兵干脆也学着明军各自为战,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一边向前冲去。
整个战场只有那些“砍头三人组”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们紧紧蹑在自己的队友身后,不管那些倭寇是壮家兵杀的,还是明军杀的,趁着混战之中头人和管事们看不见,只管尽情地把头颅割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杨凌乘着马,慢腾腾赶到太湖岸边时,处处火把通明,映得湖水中金蛇万道,明月高挂天空。看那水中,似也被鲜血尽染。
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将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拖放到一边。这一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因为那些受伤未死的倭寇,也被砍头小组们趁人不备把“赏钱”弄走了。
乱烘烘却喜气洋洋的队伍中,两列火把向杨凌走来,当先一人是伍汉超和一位身着蓝衫,体态婀娜的少女,后边是两列英姿飒爽的女兵。
伍汉超走到杨凌马前,喜气洋洋地道:“大人,这位是广西南丹州土官,圣命授令统帅南丹、归顺、那地、东兰、直隶、田州六州狼兵的‘女官参将总兵’宋小爱姑娘。”
杨凌接到朝廷报文时,已知道调来的各省狼军,广西道的首领是位女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忙跳下马来,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久仰久仰。此次多亏你们来得及时,才能尽歼这群倭寇,功莫大焉。本官一定具实上奏朝廷,为宋大人请功!”
宋小爱抚着银项圈,上下打量他几眼,方踏前一步深施一礼,行的竟是正宗的大明军礼:“卑职广西道参将总官宋小爱,参见总督大人。”
伍汉超一见傻了眼,方才自倭寇群中救下这位姑娘时,听她说话愣愣的,他还以为这位头人不读诗书、不懂礼仪,所以他在一旁还直担心这位没心机的小爱姑娘会傻愣愣问些统帅六州狼兵和统帅六省大军,孰官大孰官小的蠢问题。想不到这位宋总兵此时举止落落大方,言辞中规中矩,和方才那副直率粗鲁的样子竟判若两人。
他怎知南丹州土官原是洪武年间设立,当时派去的是两榜进士出身,任职户部员外郎的宋凯士宋大人,按照规矩任职土官后宋凯士便入了壮藉,五代下来他的后人性情习性虽与壮家人无异,但是仍然幼读诗书、习文练武,岂可以南蛮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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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幽幽,时而细若悬丝,若不凝神静听,几乎不闻弦音,但若侧耳倾听,听那婉转低回的琴音渐渐悠扬而起,一颗心就似落入泉水中的花瓣,随波打了几个旋儿,便畅然飘下,心中实是说不出的舒坦。
“风入松”,又是那首杨凌最爱听的风入松,盘膝而坐,故作斯文的杨凌闭目听罢,方击掌叫好:“好!这首风入松曲子好,弹得更好,雪儿也擅琴,但这曲‘风入松’自你手中弹来,意境与她却大大不同,本官如临其境,如此天籁只有你成姑娘一人了。”
杨凌大拍了一通马屁,见成绮韵沉着俏脸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答理他,不禁呵呵笑道:“不要生气了吧?本官这不是安然无恙么?而且此次出兵我尽歼六千倭寇,待消息传开,六省必士气大振,更难得的是那两万熊兵经此一役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雄兵。本官明日便要论功行赏,功则赏、过则罚,赏罚分明,以此次大捷为契机,以军法、连坐为手段,好生整顿军队。再命军中将领研习广西狼兵的步战之法,然后传授这两万大军,我就要以他们为种子,让六省官兵全部来个大变样,如此一来剿灭倭寇指日可待,这是何等喜事?你不替我高兴么?”
成绮韵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妙目斜睇,瞟了他一眼,见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眸中的怒气不禁消了几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演武练兵,不是常说为主帅者当纵观全局,而不可逞匹夫之勇么?怎么到底按捺不住,竟然亲自上了战场?你若有个好歹……有个好歹……”
杨凌轻声道:“我知道……让你牵挂了,唉!我说的那些只是正常情形,要是摊上这么些不玩活的兵,不亲自在军中镇压,你就是有百十条妙计又有何用?这是事急从权呀。”
他注意到成绮韵一脸的倦意,自己在外边征战一夜,她在城中应该也是提心吊胆一夜无眠吧?
这一段时间成绮韵承担了太重的压力,尽管她聪明绝顶、极富才干,可是要她独自一人承担着那么多的事情,想一想那许多头痛的事情,杨凌心中不禁升起一片怜惜之意:
她要安排已将重心移到自己这里的内厂谍报工作;协调和东厂、西厂、锦衣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要制订、清理财政、税赋,要处理意督府和六省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各系统架构;还要积极筹措调拨杨凌指挥剿匪、征调援军所需的一切粮秣物资,军饷费用,可以说每一件都是熬尽心神的事。
她图的什么,为的什么,杨凌虽然一直在装糊涂,其实心中哪能不明白?
“绮韵,真的难为你了!”杨凌忽然握住成绮韵一双素白如玉的小手,带着歉意对她说道。
成绮韵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杨凌的手,她轻轻抬起一双妙目,秋波如水,注视着杨凌,眸中渐渐溢起一抹温柔:一直以来,除了身边两个丫头,她对任何人,哪怕是把自己视作瑰宝的男人,都不能表述自己的喜怒哀乐,整天要扮戏、要讨好。
那些人,欣赏的不是自己的才干,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感情,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宠物,一个提升身价的招牌,他们肯为自己一掷万金,但是何曾有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这个比她还小了几岁,让她又是怜爱、又是自卑的男人,只有他能和自己的心走得那么近,他是自己生活天地中最贴心的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从现在,直到永远……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谧中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彼此的心灵间流动,直到成绮韵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开始散发出让人招架不住的魅惑,杨凌才倏地入手,转过脸去打岔道:“今早回城时,川兵和东兵也到了,我把他们安排在城东驻扎,准备先训练一番,观察一下他们的战力,最好再接受我的亲军指点然后再投入战斗。筹措的粮饷,你先安排一部分过去。”
成绮韵见他支吾岔开,逃避着自己的眼神,神情有些狼狈,眸中不禁露出胜利的笑意。
她轻轻一笑道:“是,这些事不劳大人操心,一会儿我便着人去安排。”
此时苏州城内一伙五大三粗的兵丁正在待巷上闲逛,这是今早刚刚赶至的山东援军,普通兵丁当然不许离开军营,但是这队人却是带兵来援的参将孟四海和他的亲兵,又有谁敢不许他出营?
苏州风光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色,粉壁乌墙,小巷流水,那种柔媚气同山东大大不同,孟四海虽是武将,既没读过书,更不懂什么诗词,但是这种独特的柔美风光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孟四海一边走,一边啧啧赞叹:“他娘的,江南的风景和咱聊城是不一样哈,可惜老子不会画图,要不然画一幅回去给俺老婆瞅瞅,咱家的院子也照这么整,一定好看!”
他的亲兵队长钟富忙道:“大人,这有啥难的啊,咱找个会画的啊,让他找幢好看的房子,照着画下来,咱回去照着盖,就请个师傅比划着就行,出力气的就咱们这些兄弟就行了。嗳,大人,你看那间房子咋样?”
孟四海抬头一看,笑骂道:“去你娘的,那是间酒楼子,俺盖房子咋也不能盖成酒楼子呀,让俺老婆开酒馆子不成?”
钟富讪笑道:“可不是呢,刚刚的没注意那酒幡子,再说他们这房子都盖得差不多,花里胡哨的。”
孟四海摸摸肚子道:“这走走还就饿了,走,咱们去尝尝江南的饭菜啥味儿,好不好吃。”
钟定挤眉开眼地笑道:“好,咱们走,大人请客啦,兄弟们跟着沾光。”
孟四海为人豪爽,这些亲兵没少蹭他的油水。一听跟着大人打牙祭,这些兵都来了精神,随着孟四海兴冲冲地拥进了那间酒楼。
明军一夜之间荡平六千倭寇,收复吴江城的消息已经传开,满城百姓欢喜雀跃,许多人不免要到酒楼中浅酌庆祝一番,那酒楼中已经坐了六七桌客人。
钟定带人抢进去,一眼瞧见里边靠墙还有四张桌子,恰好坐下他们三十多人,连忙抢过去拍着桌子,扯起大嗓门道:“大人,这有地儿,快来请从。”
“嗳嗳嗳,那地方老子已经定下了。你另寻一家酒馆儿哈。”随着喝声,几个四川兵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便是今早到达的川军,统兵参将蒋洲也是在安营扎寨之后到城里闲逛的。
他到了楼上见只空了两张桌子,便带了几个亲兵坐下,叫其他的人去楼下,这几个刚刚折回楼下,就看到一队官兵要抢那座位,忍不住便喊了起来。
钟定这群当亲兵的也是蛮横惯了,再加上参将大人在此,灰溜溜地就些离开,哪里丢得起这人,而且那人自称老子,听得钟富也老大不高兴。两下没有三言两语便拍桌子瞪眼地争吵起来。
酒家和食客见是两伙外地大兵打架,谁也不敢上前相劝,只是提心吊胆地站在一边。
蒋洲听见楼下争吵,连忙赶到楼梯口向下看,见双方只是争吵,自己的兵并没吃亏,便沉住了气抱着双臂站在那儿冷冷地往下看。
他的亲兵论身材较这些山东兵可逊色了许多,本来还有些胆怯,但是这时一见参将大人领着一众亲兵站在楼梯口替他们撑腰,这可不能掉了价了。
一听钟富抬出他们的参将想压自己,那个川兵队长乔子安不屑地撇撇嘴,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个瓜娃子,抬出你的参将官想吓唬老子?你山东的参将,管得了我四川的兵?打锤扯筋老子不含乎,这张桌子我要定了。”
钟富论嘴皮子可没他说得溜,直气得胸膛起伏,他这一气更说不出话来了,只会“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孟四海脸色铁青,不过他堂堂参将不好和这些大兵争吵,只是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兵动作。
乔子安一见钟富张口结舌的样子更加得意,他翘起大拇指很光棍地道:“格老子,试一哈嘛,今天老子就站到这个塌塌了,你娃动动老子看,莫看你娃长得莽戳戳的,把老子惹毛了,随便手整得你龟儿冒烟!”
钟富嘴唇哆嗦了半天,猛地一捶桌子,才憋吼出一句话来:“哥儿个干了他个小婢养的!”说着“哗啦”一声,带着桌子椅子往前一冲,一个“山东大擂”把挺胸腆肚的乔子安给悠了出去,“轰”地砸塌了一张桌子,吓得食客们慌忙向旁一躲。
一帮兵痞顿时掐作一团,蒋洲领着一帮亲兵,一见两边打起来了,这下可炎了,他一边“龟儿子”地骂着,一边冲了下来,打和兴起的一个山东兵只看到一伙四川兵从楼上部下来帮忙,哪顾得看他品级,蒋洲刚刚拐过楼梯,那山东兵已抄起一条板凳,“砰”的一下给他脑袋开了瓢。
六十多号大兵打起了群架,楼中食客吓得一轰而散,连老板都逃了出去,只听楼中“龟儿子”、“小婢养的”不绝于耳,劈里啪啦的响声心疼得店老板一阵哆嗦。
一个机灵点的伙计急忙道:“老板,老板,这兵都归着总督府管呢,才隔着两条街,您还是快去总督衙门报个信吧!”
店老板恍然大悟,急忙扯起袍裾往腰带上一塞,嘴里大喊着“官兵打架”,慌慌张张向总督衙门赶去。
店老板一路喊着,风风火火地刚刚拐过前边路口,就见一队穿着宝蓝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穿黑裤、头包黑巾的人也正向总督衙门走去,队中还有几个穿着蓝色绣花边的大襟干衣,下穿长至脚踝的花边长裙的少女。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1章 二当家
宋小爱领着一众亲兵正往总督府赶去,忽见一个白发老汉大呼小叫,吵嚷“官兵打架,毁我酒馆”,连忙让人截住他问道:“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跺脚道:“姑娘,你别拦着我的去路呀,有两伙官兵在我酒楼中打架,我这是赶去总督府报信呐。”
宋小爱率军到了苏州,被安置在城外一处似山非山的坡地上驻扎,杨凌不但先送了半个月的口粮,而且因为他们昨日杀倭有功,还另外奖赏纹银一千两,宋小爱十分欢喜,这是赶来总督府致谢的。
这时一听官兵打架,宋小爱不禁柳眉一挑,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督帅打了大胜仗,百姓都欢喜得很,他们却在这时惹事,走,带我去看看!”
老汉苦着脸道:“姑娘,那是两伙大兵啊,听说还有一个……一个参将,你惹不起的,快别耽误我的事儿,再过会儿怕是酒楼都要被拆了。”
旁边一个壮家战士傲然道:“我们头人是女官参将总兵,皇帝亲口封的,还管不了他们?”
宋小爱实授参将职,但是领总兵衔,官位要在参将之上,一听手下这话,小姑娘不觉挺了挺丰满的胸脯,傲然道:“你放心,谁敢不听话,本官就把他拿下,重打四十大板,头前带路。”
老汉听食客说过昨夜助总督大人大破倭寇的军队是广西壮家的狼兵,而且头领是位女将,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嫩得象沾露花蕊似的漂亮小姑娘。如果是这位连倭寇都打得败的女英雄,收拾几个大兵自然不成问题。
他急忙领着宋小爱赶回酒楼,山东兵、四川兵这时已经打出了真火,可是四川兵身材普遍较山东兵矮一些,再加上参将蒋洲刚刚跑下楼来就挨了一板凳,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四川兵群龙无首之下已经落了下风,被一帮山东大汉追得满楼乱跑。
宋小爱跨进酒楼,一见满屋狼藉,不禁娇叱一声道:“住手!你们是谁的兵?竟敢如此大胆!”
一个山东兵见是个漂亮小姑娘,便丢下手里的凳子腿,笑嘻嘻地道:“小妮子,男人干仗你搀和个啥,老老实实地在家做饭带娃儿,这些硌应人的玩意儿,他就是欠揍!”
他说完见一个伙伴被两个四川兵拖倒在地,正骑在身上狠揍,立即大吼一声猛扑了过去。宋小家喝道:“我是参将总兵官,你们得听我的。”
两方的兵打得正带劲儿,谁肯听这小姑娘喊些什么,宋小家是南丹州的头人,平素一呼百喏,何时受过冷落,一见这情形不禁大怒,她一摆手喝道:“统统给我拿下!”
一众壮族汉子见头人下了令,立即冲了进去,加入了战团,把个酒店老板急得团团乱转。小小酒楼又加入几十条汉子。这一下真是打得稀里哗啦,好在这些壮家兵体格本来就比较强健,川鲁双方士兵力气也使得差不多了,经过一番混战,总算被她的人全捉了起来。
总督府前院里,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兵站了一院子,旁边地上用桌板拼了个担架,那位出师未捷的蒋洲参将躺在上边,经过郎中救治,这时已苏醒过来。
杨凌坐在廊下一张官帽椅上,冷冷地看着这两队官兵,两队人壁垒分明,彼此怒目而视,瞧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如果不是总督大人在上面,当场就得再打起来。
白重赞也气得脸色铁青,他按着肋下佩剑,怒气冲冲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一个四川兵站得笔直,正大声地背着军律:“军律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军律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军律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他背到第九条便背不下去了,白重赞冷笑一声,一摆手,两个执法亲军冲过来将他就地摁倒,两条军棍左右翻飞,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这个川军倒也凶悍,咬牙挺着愣是一声不吭。
白重赞向一个山东兵一指,冷冷地道:“你,继续!”
能将军律背全的兵没有几个,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摁倒了一片,啪啪声此起彼伏,站在两位参将周围的兵越来越少。
这时又轮到一个山东兵,只听他调门儿高高,军律背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全部背完后,他得意地瞥了眼川兵,向杨凌行礼道:“禀督师,标下已经背完了!”
杨凌端着一杯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水,眼皮也不抬,只是慢条斯理地道:“背完了?好……一个字都没错,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那士兵骄傲地昂起头,大声道:“回督帅,标下是山东德州人氏,姓杨名全!”
杨凌笑吟吟地道:“嗯,杨全……杨全……呵呵呵,还是我的本家,好,好!”
杨全脸上刚刚露出喜色,杨凌已淡淡地道:“全都背得下来就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加十棍!”
“嘎?”杨全一阵错愕,还来不及分辩,就被两个执法兵摁倒在地,对面的川兵见状放声大笑,就连趴在地上正挨揍的也龇牙咧嘴地发出一阵怪笑。
杨凌将茶杯往旁边一递,站起身道:“不错呀你们,嗯?本官要打倭寇,向皇上请旨调些能打仗的兵过来,山东、四川指挥使把你们派来,看来还真是用了番心思。不错,军棍挨在身上,愣没一个喊疼的,个个都是条汉子!”
他话音一转,大声喝道:“可是本官调你们来,是打倭寇保百姓的!是让你们自相残杀,还给老百姓拆楼的吗?蒋参将是被谁打晕的?站出来!”
杨全趴在地上叫道:“是标下打的!标下正被执行军法,无法起身,请督帅见谅!”
杨凌冷笑一声道:“好一张利嘴,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以下犯上,伤害将官,数罪并罚。把他给我枭首示众!”
山东兵一听这首命令顿时大惊,四川兵的笑声也嘎然而止。孟四海急了,急忙跪地行礼道:“禀督帅,杨全随末将征伐山贼土匪,屡立战功,求督帅宽恕。此事全是末将管教不严,纵容下属,就请督帅惩罚末将吧,所有罪责,末将愿一车承担。”
杨凌冷冷地道:“杨全以下犯上,将一个朝廷命官、堂堂的参将打成重伤,这罪你担得起吗?本督杀他,是为正军法、儆效尤。若是赦他死罪,川军将士岂肯心服?”
孟四海心中暴怒:川军有什么不服的?堂堂正正地干架,老子又没撩阴腿下绊子,打了败仗是你艺不如人,怎么还得学小孩子找大人告状不成?
可是孟四海极讲义气,现在自己的亲兵生死悬于一线,听督帅的语气,大有川军若肯放他一马,便赦他死罪的意思,他只好向蒋洲拱拱手,挤出一丝笑容道:“蒋大人,都是咱们手下的兵莽撞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孟某和你这也算是打出来的缘分,孟某和蒋兄交个朋友,还请蒋兄帮我向大人说个情。”
蒋洲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脸颊上的血已经结了痂,对那个杨全他实在恼恨得很,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军中斗殴干仗实属寻常,难道真的借大人的刀砍了人家脑袋?
他正在犹豫,杨全趴在地上已大喊道:“大人,不必求他,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标下不怕死!”
孟四海气得回头骂道:“滚你娘的,你个知不道好歹的东西!”
蒋洲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他坐在桌板上,嘿嘿笑道:“你个瓜娃子,愣是要得,老子的脑袋你也敢打,嘿嘿,老子不屑与你一般见识。”
他扭头对杨凌道:“督帅,咱们这些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是跟着督帅打倭寇的,看他娃子瓜挫挫的,倒有把子力气,现在杀了不如让他去多杀几个倭人,请督帅开恩,赦了他的罪过。”
杨凌展颜一笑道:“好!你这么说,本督就卖你个面子,饶了他的死罪。哼!不光是他,本来……就算这些闹事的亲兵不全斩了,我也要拿你们两个亲兵队长是问的,他的人头既然寄下,本官也不为己甚,那两个人就暂且放过!”
他提高嗓门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这些人扰乱军纪、祸害民宅,这一应赔偿就从你们的军饷中扣下,你们的罪过也着书记官记下,等到平了倭寇,本官再依你们的军功,决定是赏是罚!”
他一摆手,执行军法的士卒都停了手,持着军棍退到两旁。杨凌提高嗓门道:“为了张吃饭桌子打仗,很光彩么?你们挨的军棍不痛?硬撑着不吱声就是汉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真汉子,和倭寇在战场上再真章。孟四海、蒋洲驭下不严,纵容群殴,各降半级仍领原军听用。你们都觉得自己英雄是不是?回去好好练兵,过几日本官就派你们上阵杀敌。山东兵、四川兵,你们两支军队协同作战,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雄,用你们的军功来说话!”
蒋洲和孟四海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莫将遵命!”
杨凌正想吩咐人弄几套车把这些伤兵全都给弄回去,忽地有人跑上前道:“大人,布政使刘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有些诧异。刘大人匆匆走进院子,见院子里站了这么多兵,倒把他吓了一跳,他瞧见了杨凌,这才收回目光迎上去道:“哎呀杨大人,下官实是不得已才冒昧来见,还请大人为下官作主啊!”
杨凌奇道;“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刘大人苦着脸道“那些狼军驻扎在东城外,随意砍伐百姓家的树木搭屋烧柴,偷鸡摸狗的。还有些狼兵见到住得偏僻些的百姓人家,干脆就连抢带盗了。许多乡绅跑业向下官哭诉,下官命巡检司衙门去查个究竟,谁料……衙差居然被狼兵给打了。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下官实在一筹莫展,只有求大人您出面了。”
“啊?”杨凌昨日见了那些狼兵作战英勇尤胜官兵的模样,对他们期望甚高,还以为这是一支作战勇敢、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的子弟兵呢,怎么军纪这么差劲儿啊?
杨凌回头看了看廊下的宋小爱,宋小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杨凌无奈地吩咐道:“来人,给我备马!宋总兵,就请你同本官一起去看看吧……”
杨凌到了东城外,一番明察暗访才弄明白事情真相。原来这些壮兵被安置在城外后,并没有足够的军用帐篷,不过他们生活清苦惯了,这个倒不在意,搭建木屋个个在行。
他们原来住在山上,可不曾听说树木居然还是有主人的,自然是见树就伐。百姓出面理论,要么因为彼此语言不通,要么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帮这些百姓打仗,砍也砍得理直气壮,所以根本不予理会。
这些狼兵作战固然骁勇,对本族中人也和善纯朴,但并不代表他们对什么人都十分和善,有些兵偷鸡摸狗甚至对一些乡民抢掠,也确有其事。原来,汉人官兵的军饷有安家费和行粮两项,但是狼兵按朝廷规矩只有行粮,每天一分二厘银子、每人一天一升军粮。
但是各州的土官们对于自己的士兵十分苛刻,作战进如果割获了人头,他们是按规矩付银子,决不含糊的,可是朝廷拨付的日常饷银却被他们全克扣了下来,就连军粮也匿下了大半,那些狼兵根本吃不饱,又怎会不偷盗劫掠?
杨凌弄明白真相,也觉十分头痛。民族问题从来就不好处理,朝廷对土官可不能象对汉官那般想打想杀随意处理,虽然明知他们侵吞了军饷、藏匿了军粮,可是一旦处理不当,就会激起民族矛盾,逼得各州壮人造反。
幸好宋小爱本是汉官后裔,对待部落百姓比较仁厚,而且她在各州头人中势力最大、领地最广,所以威望极高,在她的严厉约束下,各州头人总算把自己的人都控制了起来,不许他们再四处扰民。
杨凌与宋小爱私下商议了一番,决定派一名军需官专门协助狼兵管理军饷、军需,头人们贪墨军饷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这层窗户纸是谁也不便捅开的。
因此杨凌做为六省统兵总督,要安排官需官负责发放饷银和军粮,而且做为六州头人的首领,宋小爱已颔首答应,他们也无话可说。
杨凌与宋小爱处理好了这些事正准备返回城中,宋小爱忽地说道:“总督大人,您要派位军需官来协助我管理粮草,这人选……可否……派您身边那位姓伍的将军?”
“嗯?”杨凌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宋小爱的脸蛋儿有些发热,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冲口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并肩作战,她的心窝里忽然有些发热。
她鼓足勇气道:“伍将军一身精湛的武艺,令我十分钦佩,因此很想有机会向他请教请教,大人既要派军需官来,卑职……卑职想……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杨凌见这爽朗大方的姑娘忽然变得吃吃艾艾起来,不由心里一动,小伍人品出众,武艺高强,莫非这位宋总兵对他……
小伍来管军需,那是最放心不过了。另外壮家的七人步战之法极为巧妙,大有实战价值,派小伍来学回去,自可应用于军中。再者,如今看来,狼兵勇则勇矣,但是实在难以管束,如果这位女头人一颗芳心全系在伍汉超身上,那么剿匪作战时岂有不全力配合、竭尽所能的道理?嗯……一举三得,这买卖划算。
杨凌想到这里,笑道:“这有何难,一会儿本官回城,就令伍将军留在你的军中便是。”
杨凌出了大帐,唤过伍汉超嘱咐一番,令他留在狼军中为军需官,自带了刘大棒槌等一众亲兵赶回城去,他匆匆赶到后院让成绮韵马上再给狼兵拨付一批粮草过去。说完了公事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对了,你把杨泉……呃……三哥安排到哪儿去了?此番来江南,我都忘了问了。”
成绮韵一怔,诧异地道:“大人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杨凌笑道:“今日川兵和山东兵打群架,有个山东兵叫杨全,因为语音相同,我才想起这桩事来。”
成绮韵早从高文心口中知道了杨泉曾趁杨凌病危,觊觎杨凌家产和妻室的事,这等小人杨凌岂会真的关心?起码直到现在杨凌才想起江南还有这么个亲戚,说明杨泉在他心中毫无地位。有此判断,她的心中便有了底。
以黛楼儿一贯的作风,敢侵犯她利益的人,她一向是冷血无情地除去。如今,她的一颗芳心不知不觉间已完全系在杨凌身上,杨凌的一切利益、一切喜怒哀乐,也就成了她不惜一切、竭力维护的目标。
在她眼中,只要是对杨凌不利的,就是该除去的,至于是非正邪,她根本不会去考虑。她的柔情蜜意、关爱呵护只为杨凌一人而发,从小受尽折磨和欺骗的她,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对于别人,她绝无廉价的怜悯。
杨泉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对于杨凌的官声令誉只有坏处,他早晚会成为那些紧盯着杨凌,等他出纰漏的御使言官们用来攻伐杨凌的武器,对于这样潜在的危险,以她的性子,岂会坐视它有朝一日成为事实。
然而杨泉尽管无耻,毕竟是杨氏宗族的人,成绮韵原来摸不准杨凌对于宗族血亲的重视程度,一时还不敢动他,所以她在金陵为杨泉谋了一个税官的差使,想摸清杨凌的看法再说。
杨凌来到江南后,对这个堂兄提也不提,她的心中便有了底,开始暗暗策划除掉这个觊觎杨凌妻室、家财,攀附权贵却品行不端的人。
方才听杨凌一问,她还以为自己估错了杨凌的心态,不免有些发慌,听了他的解释成绮韵才放下心来。
她嫣然笑道:“杨三哥呀……三哥一直希望能象大人一样功成名就、封官封侯。卑职本来给三哥在金陵安排了一个税吏的肥缺,可是三哥只想立战功,但他不通军事,可谓报国无门。卑职与彭老爷子商议招安普陀山巨盗王美人时,三哥知道了消息,便自告奋勇,请缨上山。大人该知道,官兵招安土匪,按惯例,是要安排人质以安其心的,同时这人又负责为双方传递消息,起到使节的作用。不过王美人投靠朝廷的消息尚在封锁之中,为了遮人耳目,我便安排杨三哥以北方巨盗的身份投靠王美人,如今他已是普陀山的二当家了。”
杨凌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什么?你让他冒充北方大盗,去海盗群里做二当家?他……他是那块料吗?”
他啼笑皆非地道:“你怎可因为他的身份,就由着他胡来?他能做什么大事?二当家!唉!他在普陀山紫竹林给观音大士当守山大神还差不多。”
成绮韵“噗哧”一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杨三哥如今可是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在普陀山干得有声有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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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当家,起锚了!”一个海盗毕恭毕敬地道。
“嗯,扬帆出发!”杨泉一脚踩在船梆子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哗啦啦……”三面巨大的风帆自上抛下,赤膊赤脚的水手在甲板上匆忙地奔跑着,船体一阵摇晃,慢慢离开了码头,三桅木船驶出百余丈出了海湾,海盗们调整着船帆布,开始加速向东北方驶去。
海风拂来,带着丝丝的咸气,让人倍感舒心,杨泉回头看看渐远的山影,嘿嘿一笑:“他娘的,上了那小贱人的当了,在金陵时每日搜刮银子,喝顿小酒,逛逛窑子,何等逍遥自在,都怪我听信了成小贱人的话,说什么海盗窝里金银成山,掳来的各国美女都长得象天上的仙子。结果来了这儿可好,做海盗就做海盗嘛,偏讲什么劫富液济贫,劫财不劫财,岛上的海盗平时就跟些渔民似的,那些娘们儿有姿色的没几个不算,还都是海盗们的老婆,看得动不得,弄得自己整天被几个悍匪拉去大碗小碗地灌酒,天天过得头晕目眩的。”
海浪拍打着船体,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又来了,杨泉怕自己一头栽进水里去,忙小心地离开了船舷。
王美人本名王显,长得瘦瘦弱弱的,他昔年做一单绑票买卖时失了手,被官兵一路追捕和手下逃散了,王显逃进一个村子后,见追兵甚急,情急之下剃去胡子,穿上女人衣服大摇大摆地迎着追兵而去,竟然逃了出来。
这事被彭富贵一帮老海盗知道后一通嘲笑,他就此落了个王美人的绰号,如今他统帅着近万名海盗,控制着六个海岛,成为水上四巨寇之一,可是王显之名却少为人知,海盗们当面称他王爷,背后仍叫他王美人。
最近倭寇活动猖獗,朝廷剿倭甚急,水上生意不好做,原来投靠海狗子的海盗曹天宠和王美人的手下抢生意,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干脆就此投靠了王美人。
海狗子的人一向不讲什么道义,掳财掳色无所不为。杨泉听说曹天宠的独龙岛上有掳来的朝鲜、日本、琉球、夷洲和杭州的女人,一时色心大起,这才狐假虎威,借着普陀山二当家巡视海岛的机会,想赶去开开洋荤。
杨泉回头看看只剩下一点黑影的普陀山,龇着牙嘿嘿一笑:“你个没用的王美人,真是枉称海上巨盗!”他又扭过头来眺望着远方,眉开眼笑地道:“美人儿,我二当家来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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