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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洪顿时住口,和阮大文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个士兵搀着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进来,那人一身尘土、满面通红,鬓边还滴着汗水,两条腿都有些僵硬了。

    阮大文见是自己的心腹家将阮三儿,急忙站起道:“阮三儿,怎么……怎么这般模样?是遇到了倭寇还是……还是苏州……”

    阮三儿立定了身子,摆脱了两个侍卫的搀扶,挥手让他们退下,直等他们出了大厅,才抢前一步,惶急地道:“大人,依小的看,情形有些不妙,小的九天前赶到苏州城时听说总督大人要亲来福建巡视军情……”

    翟青山沉不住气道:“怎么会?他督管着六省军务,此时不居中指挥,却离开苏州巡视闽南,北方战事消息要传递给他岂不更加费事?要说败仗……六省哪个地方没打过败仗,他何以独对闽南战事如此紧张?”

    阮三儿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大人,那时……那时咱们的军情还未报进总督衙门呢。”

    阮大文听了脸色大变,周洪也害怕起来,这么说杨凌竟是另有消息渠道?即便他得到的消息是福建大败,但是随后福建军方送去的报文却一再说明经过福建军民的顽强抵抗,倭寇损失惨重,如今大部分倭寇已退回海上继续南逃,杨凌竟不行文问个明白便立即南下?

    此时北方各省还有不少倭寇落了单,正是趁机歼除的好机会,杨凌急急忙忙奔着这儿来干嘛?难道……

    周洪想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他挥手道:“大人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冷看着阮三儿退出大厅,周洪立即起身走到阮大文案前,焦急地道:“大人,杨凌掌握着内厂,又和其他两厂一卫关系密切。厂卫的人无孔不入,莫不是……莫不是咱们做的事已走漏了消息?”

    阮大文一听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伸手揪住了周洪的衣领,颤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此事万无一失么?你……你……我们真若据城而守,倭寇未必便打得下福州,可是如今……如今咱们资敌之事一旦被杨总督知道,这是杀头……杀头的大罪啊!”

    周洪见他一副后悔莫及的窝囊样,心里有些鄙视,可是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又翻不得脸,他压下火气解释道:“大人,你刚自广西调来才半年的功夫,哪知道咱们福建那些卫所军的情形,他们根本就是半官半匪。哪里是打仗的材料?真要打起仗来,不出半天,福州便要被倭寇攻陷,生灵涂炭呐。我们这么做也是煞费苦心,为了城中三十万百姓打算呀。”

    阮大文急得已经快哭出来了,他松开周洪的衣领,哭丧着脸道:“可是杨总督怎会理解我保护地方的一片苦心?你不是说他见了军情顶多训斥一番么?他来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翟青山阴沉着脸道:“我们本来以为福建到处都是倭寇,厂卫的人匿迹于民间,单枪匹马生死都难以预料,这么危险的环境必然早早撤离此地,如今看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挪用六万两库银,此事做得隐秘,也易瞒过他人耳目,但……六艘巨舰啊,一仗未打便无影无踪了,如果城中还隐藏着厂卫的人,怎么可以不露出一丝马脚?”

    他重重地一顿脚,惨然长吁道:“阮大人、周大人、汪大人,六艘战舰不是巴掌大的小玩意儿,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本来下边的人全知道了也翻不了天,可要是上边有人想追查,一个艄公的口供都能要了咱们四人的脑袋啊。”

    汪飞凌是福州知府,原本就和阮大文、翟青山等人沆瀣一气,盘剥百姓,一听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额头挂着涔涔的汗珠,脸灰如土地道:“怎么办?怎么办?诸位大人,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

    周洪眼珠转动,寻思着道:“或许杨凌见各省战事已有起色才放心南下?这事做得够隐秘了,我们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呵呵呵,别是自己吓唬自己吧?”

    翟青山冷笑一声,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如果杨凌真的得了消息呢?钦差总督大臣一进了福州城,我们就要……人、头、落、地!”

    阮大文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们听天由命吧!”

    汪飞凌却听出了翟青山的弦外之音,立即追问道:“翟大人,你说钦差大人进了福州城我们就有杀身之祸,莫非翟大人有法子让他不进福州城?”

    翟青山看了阮大文和周洪一眼,说道:“我只是个巡按御使,要兵没兵,要权没权,钦差总督大人出巡,前呼后拥至少也得三千铁骑,我怎么拦得住他?”

    周洪看看翟青山、汪飞凌两人变得诡谲起来的面孔,惨笑一声道:“我是有兵,可那又怎么样?我让他们去谋刺钦差?谁肯答应?”

    翟青山阴险地道:“谁说要去杀钦差了?倭寇冒充民壮袭击了泉州,现在我们得到消息,又有一股从江南溃败下来的倭寇冒充我大明军队,试图袭击福州,于是我们半途设伏对伏倭寇……”

    周洪身子一震,吃惊道:“此计可行么?双方只要一打起来马上就漏了马脚。”

    汪飞凌到了此时也不由恶向胆边生,狠狠地道:“城北越山峪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使一路奇兵在那里设伏,架上几门大炮、堆上滚木擂石,一旦伏击成功,对方就能先折了一半人马。嘿嘿,到那时就是如骑虎背。无论将校官兵就算发现真相,也只有将错就错,谁还敢犹豫不前?那时还能免罪不成?”

    翟青山也来了精神,凑上前鼓动道:“越山峪上方不远就是一条大河,这边炮声一响,就可以派人决堤放水,他们想要避开大水唯有逃向两侧山峰。而伏兵恰恰就在山峰上,说不定根本不必一兵一卒下山和他们对面接触,就可以把他们全歼!”

    周洪听了脸上的横肉直哆嗦,他前思后想忽地一拍在腿,咬牙切齿地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一拼说不定还有机会。大人,咱们干吧!”

    阮大文慢慢抬起头,失神地双眼呆滞地看着他们,讷讷地道:“杀……杀钦差?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周洪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狰狞地一笑道:“大人,我们以库银军舰疏通倭寇,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人还能死两遍不成?可是如果成功,那就是死里逃生。那些知情的兵不敢泄露消息的。何况我还可以把他们调上战场借倭人的手除去隐患。至于钦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身殉国,还可以封妻荫子,我们也算对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没了主意,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闪着凶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阮大文终于垂下了眼帘,轻声问道:“那……让谁去伏击钦……伏击化装来袭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让他去面对钦差的大军,一向畏战怕死的周洪怎有那个胆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师提督,虽说督管着三卫陆上兵马,可要是我这个水师提督亲自出马,别人想不生疑也难。”

    阮大文犹疑道:“那……还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光一闪,冷声道:“游击将军何炳文,大人看怎么样?”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带兵有方,他的兵战力在福州守军中是最强的。听说他原本是北方边军的一名参将,在鸡鸣驿一战中替人背了黑锅,才贬至广西做了小小的百户,是大人慧眼识英才,将他提拔起来,迁任福建布政使时又把他也带了过来,应该是您的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语谨慎,本官发现他是个将才,这才把他带在身边。”阮大文抚了抚胡须说道。

    其实阮大文自然没有那个眼光,何参将被贬至广西后,在南丹州做了一个小小的百户,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跨下的富贵马被一个猎户的狗给惊了,挣脱了马夫拉着他一通狂跑,是何参将力拦惊马将他救下来,阮大人便迁升他到布政使衙门,做了守备。

    后来阮大文见他带兵有方,为人稳重,倒是个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渐渐提拔起来,他到福建时因为这里未设指挥使,军务方面他也要负责,身边缺个懂军事的人才,便将何炳文带来,现任福州游击将军。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闻过,好象被捕进京去后各部官员推卸责任,人人都欲置他于死地,后来还是先帝开恩,赦了他的死罪贬至广西。要是这样他对京中大员一定没有好感,而且他是大人带出来的人,应该也是个靠得住的。况且大事已成定局后,他就是想退出咱们这条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马是目下福州最精锐的部队,也唯有派他去才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的为人,我可以派几个心腹督视着他,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好!”阮大文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义!杨大人,我这都是被你逼的!”

    他喘了几口大气,扬声喝道:“来人,马上传游击将军何炳文来见我!”

    ※※※※※※※※※※※※※※※※※※※※※※※※※※※※※※

    浩浩荡荡的钦差队伍,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身披甲胄,持着红缨漆枪的官兵导引开路。中间一千名朴刀圆盾和弓箭、火铳手簇拥着钦差的仪仗,殿后的官兵也是刀枪如林,旗贴招展。

    只是这支官军人人头缠一条白绫,就连骑马驶于中军的杨凌和参将萧横江、都司罗毅也不例外。大军到了丽水时,杨凌才得到福建战场上的准确消息,他派去的一个千人队同大股倭寇遭遇,那支倭寇是宫本浩的人,持有从明军手中缴获的三门火炮,战力不凡。

    这个千人队以寡敌众,苦苦支撑,而负责自后截击的福建水师和夹击的卫所官军却以雨后山洪暴发阻碍行程的理由,迟迟没有赶到围歼地点,以致杨凌的千人队孤军奋战,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杨凌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没有愤怒可言了,他握着内厂番子送来的密报垂泪半晌。咬着牙扯下一角衣襟系在额上,便命令大军立即启程,加速赶往福州。

    噩耗在军中悄然传开,不知何时,将士们都学着总督大人,个个头系白绫,已是全军缟素,带孝行军。

    泰顺县令王和来迎接钦差,瞧见这副萧杀冷肃的气氛,他也不知军中出了什么大事,忙战战兢兢至中军见过杨凌,便领着大军驰往泰顺县城。

    泰顺是个小县,位于浙江、福建接壤处,这里官兵常常往来经过,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王和在杨凌面前只是迎来送往的一个角色,所以也不敢把钦差到此的消息声张出去。所以街市上的百姓仍然照常往来,并没有什么人惊讶围观。

    杨凌见了很是满意,他经过青田时,那位县令大动干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又调集十里八乡的民壮,队伍排出三里地去,县城主要街道全部戒严,就差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了。

    其实钦差出巡虽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礼仪上还是有差别的,那位青田悬念的迎接排场已经有些逾矩了,以致杨凌大怒,当场将他喝斥一番。现在这位王县令体恤民情,毫不阿谀奉承,倒令他有了几分好感。

    杨凌却没想到这位王县令为了给钦差留个好印象,竟然早早的快马派人赶去沿途各县,打听好了杨凌的性情脾气这才如此安排,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谓用尽了心思。

    仪仗转过路口,前方大军已通过县衙,就在这时,杨凌瞧见一条苍弄里有个破衣褴褛的妇人领着个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终究跑不过后边几个追来的汉子,被追的最快的一个一脚踢翻在地,随即几个人上前拳打脚踢,那妇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旁边的小孩子哭叫着,却被人一记耳光扇倒在地。

    杨凌心情本来就不好,见了这模样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立即勒住了缰绳。他的亲兵侍卫明白大人的意思,马上赶过去四个士兵,不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带了过来。

    方才远远的没有听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内容,这时带到近处虽然仍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杨凌已听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说的倭语,他不禁一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她们?”

    那几个村汉见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周围还有这么多兵,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一个村汉吃吃地道:“将军大人,这妇人……这妇人装哑子来讨饭吃,我们看她可怜就给了她些吃的。后来听到她和小孩子说话,他娘的……呃……她原来是个倭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祸害了那么多百姓,所以我们……”

    他说到这里已气得脸色通红,杨凌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面有菜色,瘦瘦弱弱,长得倒还清秀。只是脸上满是泥污,又被人打得青一块肿一块,站在那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杨凌军中有通事官,他唤来一个向那倭国妇人问话,那妇人虽然害怕,听见通事说的是本国语言,胆子倒大了些。于是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她的情形。

    原来她是属于乃美正智那一伙倭寇的眷属,这次倭寇由于在日本站不住脚,把家眷都带了出来,寄住在海岛上的家眷人数比倭寇的总数还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伙倭寇被歼灭后,这些老弱妇孺试图投靠其他倭寇,但是现在倭寇战事不利,存粮有限,除非能上阵作战的否则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们就连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赶离了海岛,可见粮食的紧张。

    从这妇人口中,杨凌得知利用小船和简易木筏无法东渡回到日本的这些海盗家眷为了不臻饿死,只得顺流漂向大陆,一些人淹死在海里,侥幸上了岸的由于容貌与汉人相同,沿海难民又多,混在其中装聋作哑,虽说时常被人认出来少不得挨顿揍,可是总有几次能成功弄点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东华鹿之介这些被全歼的倭寇越来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盗眷属也越来越多,沿海各城县几乎都有这些倭寇遗属在到处流浪。

    杨凌的厂卫显然对这些人物不太注意,杨凌若不是无意中见到这一幕,还不知道这种情形。杨凌看了看那个身材单薄的少妇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己战死在疆场的部曲,想起一路行来听说的倭寇犯下的灭绝人性的罪行,说不出是憎恨还是其他的情绪。

    他瞥了眼那个拉着孩子,手腕上乌青一块的女人一眼,叹口气道:“倭人凶残,罪大恶极,固然百死难赎,可是听她叙说的情形,流浪于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遗属怕不有几万人了。我汉人终究不是鞑子、不是倭寇,使不出灭绝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这些老弱妇孺总不成就这样任由他们这样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杀了人,民风也从此堪虞。”

    马蹄在地上“踏踏”地轻刨着,杨凌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对母子身上,她们似也感觉出杨凌是个能够决定她们生死的人,当杨凌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们时,那少妇忽然扯着孩子双膝跪下,向杨凌“咚咚”地磕起头来。

    她不会说汉话,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怜毕竟表达的明白,杨凌摇摇头,说道:“书记官,以总督府的名义谕令六省布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县,以及乡村的保甲地正,从即刻起但凡发现倭寇眷属,立即送官。官府要对他们登记造册,统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读书。妇人、儿童官卖为富绅家奴,卖资充做军饷,成年男子一概发配西北,养马牧羊。”

    “是!”书记官马上拿出笔墨,匆匆记下,交杨凌看过,然后用印令驿卒飞速送回总督府。那对母子则被见风使舵的王和马上送进县衙,先收容了起来。

    杨凌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有点迷惘:“这个口子一开,会不会从此奴隶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各方面都接受来处理这件事?”

    他想起东南沿海早有海盗劫掳汉人卖往日本、南洋为奴,而大明的豪富之家其实也早有私下买卖外国贩来的奴隶,比如他府中那个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类似的外国美女吧,他又怎么会是始作俑者?

    杨凌努力说服着自己,驱散着心头隐隐的罪恶感,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毕竟是阴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国的行为,而他今日一举,虽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种行为的产生。

    有时候,一个念头,一种行为,很难简单的界定它是善还是恶,它所带来的,常常是两种后果交织在一起。

    他摇摇头,向王和问道:“王县令,大军还有几天可以到达福州?”

    王和连忙道:“大人,经过古道,大约六天内就可以到达福州地界了。”

    杨凌点点头,勒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道理可讲?我现在是要去福州杀人,但是我要是不杀人,才是天地不容,谁又能说个明白?”
第七卷 杀边乐 0267 奉旨打劫
    越山峪峡谷两旁的险峰上,五千官兵埋伏在密林之中,虫叮蚁咬的不敢稍动。游击将军何炳文的军纪之森严可是众所周知的。

    何参将虽说被贬至广西,从堂堂参将降为小小的百户,受此打击下变得心灰意冷,但是他是行伍出身,多年在边塞苦寒之地打仗,令行禁止、服从纪律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因而他治理军队纵然不是有意施为,所统领的官兵也是治军严厉,军纪森严。

    卫所兵军纪败坏、腐朽不堪,何炳文就任游击将军之后,那些桀骜不驯、品流复杂的部曲,在他严厉军法的约束惩制下,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军令一下再无一人敢予违抗,他的兵的确是整个福建军纪最好、战力最强的官兵,这也是阮大文等人想要谋杀钦差,不得不动用他的军队的原因。

    草丛中,藉着林荫和半人高的蒿草掩护,火炮和擂石都已布置妥当,上边覆盖了新鲜的草皮。官兵们身上头顶遮着树枝草环,从山下望上来,俨然是林木荫荫,看不出丝毫异状。

    士兵呈横线遥遥延伸向远方,官兵伏击使用的主要是强弩,尽管经过何游击的严格训练,现在能以双手撑开强弓的士兵仍廖若晨星,不过这些弓可以用双足踏开弓弦,在山顶足可供他们从容上箭,组成多轮攒射断敌退路。

    按理说,这样的布置,只要倭寇没有事先察觉,那么任他们如何悍勇,站在峡谷下任由火炮轰炸、擂石砸击和利箭攒射,都休想能够活命。

    何况峡谷上游听到炮声只要把河堤一扒,近日多次暴雨后充足的河水就可以灌入峡谷,这次伏击战可谓万无一失。想到这里,何炳文心里一松。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脸上还沾着两片草叶,他也不觉得难受了,只是扯了扯领口,林中虽没有烈日照射,可是密不透风,汗水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江南军的战力实在是太弱了,居然任由一群喳喳呼呼的小挫子耀武扬威。曾经率领边军和伯颜可汗手下大将博达尔模、迄林达达浴血奋战的何炳文实在难以想像,这群军备不齐、补给全无、孤军作战的倭寇,如果碰上他带领的边军队伍,会是种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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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绮韵笑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涡儿,笑容虽带着几分戏谑,却仍是充满妩媚:“大人神思不属,是因为在江南耽搁太久,记挂着广东和四川之事呢,还是牵挂着幼娘和怜儿?”

    “嗯?都有些吧,呵呵,眼看着进了五月了。唉!怎能不牵挂在心呢?”杨凌轻轻蹙起眉道。

    成绮韵一枚枚捡着棋子。说道:“不见得吧?大人这些日子强作欢颜,其实……我心中都明白。你担心的不是广东、四川,幼娘和怜儿有人照应,你虽思念倒也不至担忧。大人担心的是你派出去的这些外省兵和二十组亲手训练的千人队,如果他们再失败,大人就要陷入被动,甚至以前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诸流水,大人为此而牵挂,是么?”

    杨凌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忽然闭上眼晴疲惫地道:“唯有你知我心……绮韵,这次若再败了,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些日子我在人前一副沉定自若的祥子,心中却如坠大石。我的头一直在疼,如果这些兵不能放飞成功,让他们处处开花,一改我军颓势,我……我耗尽了朝廷的军饷,面对沿海六省的烂摊子,恐怕唯有一死……”

    “绮韵此生,有得遇大人、追随大人,再也无忧无挂,大人若真的以死赴国,绮韵愿陪伴大人了却性命,此生便无憾了。”

    杨凌霍地张目,看着仍捡拾着棋子的成绮韵,听她轻描淡写所述说的誓言,动容道:“绮韵……”

    “不过……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大人不必这么担忧,只要战事真的不利,军中就会有人弹劾、朝中就会有人指认,自会有替罪羊替大人来挨这一刀。”

    她亮亮的眸子注视着杨凌,深深地道:“你愿意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耻也罢,总之,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一切布置妥当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也会按照我的命令去准备。”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说不出的动人,可是所表达的意思却带着杀伐的无情和血醒:“我本来就该下地狱,这恶人就由我来当吧。大人为国为民,所思所虑绝不能半途而废!”

    她捡起杨凌竭力维护,导致将军输棋的那只“马”,轻轻一敲道:“该弃子时,就要弃子!包括我!”

    杨凌被她话中对自己赴死无悔的深情和行于官场则冷酷血腥的两种态度弄呆了,他既感动,又觉得这种行为和自己的良知太过相悖,怔怔地望着她,杨凌心思百转,无论是斥责还是劝阻的话竟然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报~~,报总督大人,东南大技。鲁军、川军、狼兵连破四股倭寇,现在正向上海方向扫荡!江苏、山东传来消息,千人战队胜多败少,倭寇连连溃败,我军士气大增……”

    杨凌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的语声发颤,不敢置信地道:“成功了!只要几场胜仗打下来,原有的卫所官兵必定恢复勇气。这死气沉沉的军队就要脱胎换骨,攻守之势马上改变……”

    成绮韵幽怨地瞟他一眼,盈盈裣衽一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样一来,绮韵也不用想着法儿害人了,省得大人老象看蛇蝎似地看我。”

    杨凌心情大好,也不理会她似嗔似怨的语意,只是兴冲冲道:“待我先去前边了解一下详情。”说着已转过身匆匆奔去。

    杨凌仔细了解了各地的战报,在他分发各省的千人卫带领下,明军果然连打胜仗,迫得倭寇不得不聚兵自保。但是这些倭寇各有头目,只是迫于形势暂时聚合,根本无法形成统一的指挥,在士气逐渐恢复的明军打击下气焰渐消,明军已经渐渐由守势改为攻守相持。

    明军有兵力优势,并且占据了地利、人和,这样的相持势必在短暂的实力均衡后,从量变而质变,变成明军一边倒的战场优势。

    杨凌兴奋地听罢汇报,和欣喜若的白重赞等人又赶紧将最新的指示传达下去。然后兴冲冲赶回成绮韵房中说道:“绮韵,我对你说说详情。你写份声情并茂的奏折出来,估计皇上在京中这些日子也愁坏了。”

    成绮韵摆摆手,一个青衫儒袍的汉子向杨凌恭敬地施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成绮韵起身道:“卑职也正想呢,北方九大重镇,以辽东、延绥、宣府、大同驻扎官兵最多,而以上四镇皆有大人的部众。如今东南六省各处卫所都以大人的亲卫为主军,这场仗打下来,六省将校加官封爵皆由大人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势必也要站在大人一边。这封奏报传回京去,又博得皇上的欢心,到那时威风八面,朝野上下谁敢再撼虎威?”

    杨凌怔了怔,脸上兴奋的神色敛去,沉思片刻道:“如今倭寇连连受挫,正利用南部多岛多山的地形向福建移动,就说我正集结大军逐步向南追击,务求歼敌于东南一隅。调子放低一些,大胜之语,不要提起。”

    成绮韵忍着笑,一揖道:“大人是光想赚钱不想赚吆喝了?嘻嘻,卑职遵命!”

    杨凌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给我找什么替罪羊的帐还没和你算,身并幕僚,谏劝上司明明是你的本份,偏要正话反说,可恶!”

    成绮韵对他的训斥不以为意,只是莞尔笑道:“大人听得懂,我才这么说,要换个呆子,我还懒得和他说呢!呵呵,大人,海狗子那里有了谈判的意思了,他的胃口果然如我所料,明为招安,暗藏祸心。不过他既有贪心,就难免要为我所趁,我看用不了多久,这一猫一狗就要完蛋啦!”

    她眼珠转了转,又道:“这个梦想做海上总督的大盗对大人倒是孝敬得很,不但送来一堆金珠玉宝,还有一位异国的绝色美人,我已着人送去大人房中了……”

    杨凌吃惊道:“什么?你搞什么鬼?我岂是……岂是……”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岂是好色之徒是吧?官场上逢场作戏、消遣解闷的事多了,白大人年近五旬,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战事又这么紧张,还不是隔一晚便跑一趟‘倚红楼’?”

    她说着说着脸蛋一红,瞟了杨凌一眼道:“大人孤身离京,一直洁身自好,要不是……要不是时常来卑职这里,早被人怀疑身有暗疾了。”

    她垂下头,委委曲曲地道:“只是……白白地冤枉了人家,真是不甘心……”

    “要是两人真的云雨暗渡了,是不是就不会说‘白白地冤枉’了?”

    杨凌被她暧昧的语气和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弄得心里一跳,明知道是她有意挑逗,却不敢点破出来,他跺跺脚道:“你呀你,让那女人在我房中多呆一刻,不吃鱼也要惹一身腥了,咳!”

    成绮韵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直待他拉门出去,才抬起头来狡黠地一笑,象只得意的小狐狸。

    杨凌说完急匆勿奔向自己房去。他的院子和成绮韵隔着一个花水池塘,穿过两道月亮门便是。杨凌一进了屋子,两个侍候的丫环便连忙屈膝施礼退了出去,显然早受了成绮韵的吩咐。

    杨凌也顾不及理会她们,急忙又冲进内室。江南之地原本奢华,他的住处衾帷床席,更极珍异,极尽富丽奢华而又不显一丝儿俗气。

    一个华衣美女正察看着房中床帷饰玉,忽地听见脚步声,急忙转回头来。杨凌一看,见这个美貌的胡女一头金发,雪白的肌肤,一双妩媚的蓝眼晴。

    她穿着一身中原女子在内室的衣着,纱罗对襟窄袖衫襦和曳地的长裙,薄如禅翼的纱罗衫襦内,紧身无带的‘诃子’裹束着丰满的酥胸,一道诱人的乳沟深陷,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叫人面红耳热。

    此女虽出自海盗之手,可端的是天香国色,艳光四照,那蓝眼高鼻,冰肌雪肤,性感丰满的嘴唇,别具一种异国风情,在熟悉外国人相貌的杨凌眼中没有初见的别扭感,她的嫣然妩媚就更增吸引力了。

    咦?有点象西班牙那个佩内洛普克什么的美人,更难得的是皮肤比她还好。杨凌的怒气有些消了,上下打量一番,惊奇地道:“你懂汉话么?你是佛郎机人?”

    那个美人睁大双眸,欣喜地道:“您……大人知道佛郎机?”

    她喜不自禁地点着头,扯着裙摆行了个西方礼:“是的,我是佛郎机人,我被海盗抢出来三年了,前两天刚刚卖给一个没头发的很凶的东方的大人,天呐,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能来到这天堂一样的地方,我听那位美丽的小姐说,你是一位高贵的大人,阿德妮很高兴成为您的仆人!”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5章 我要杀人
    “阿德妮?”杨凌上下打量她几眼,人很漂亮,尤其是西方少女那种丰盈曼妙的体态的确令人怦然心动。她向杨凌谦卑地笑着,但是眉宇间仍然不失一种高贵矜持的气质。还有……她的腰挺得很直,这象一个习惯了对人卑躬屈膝的仆人?

    杨凌陡然起了疑心,他转身走到桌旁一掀袍袂坐下,说道:“你是怎么来到大明的?”

    阿德妮黯然道:“我来自阿加维,我和伙伴被海盗劫掳,他们……已经死去了,我随着海盗船经过一年多的航程才来到东方,直到前不久被他们当成女奴转卖给那个大明海盗,我本来以为……”

    她漂亮的大眼睛溢出了泪花儿,轻轻擦了擦眼泪,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马可波罗游记》,那里面描述了东方一个伟大的国家,那里有巨大的商业城市,极好的道路和桥梁,以及华丽的宫殿建筑。可是就连他的亲友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天堂般的地方,当他临终时,他的亲友要他向上帝忏悔,但是他说,他所叙述的东方的华美还不及他亲眼所见的一半,如今亲眼看到这里的美丽,我相信他的话了。大人,阿德妮被海盗辗转出卖,受尽了苦,我……我愿意从此留在大人身边,侍奉您,求您庇佑我。”说着她已经盈盈拜了下去。

    杨凌不为所动,只是轻轻一笑道:“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啊!”

    “啊?”阿德妮连忙擦擦眼泪,说道:“掳夺我的海盗船上雇佣了许多大明的百姓,两年多来,我也学会了许多。”

    杨凌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那么掳夺你的海盗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多少船?多少炮?”

    阿德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他们……有三艘商船,同时也是炮船,每艘船上有十二门炮,大约二百名水手,他们前些日子一直停泊在吕宋。”

    “吕宋?莫非……还有另一股海盗?是了,弘治年间就有佛郎机海盗来到大明疆域,现在盘踞在满刺加的未必就是现在来到东方的唯一一支队伍。”

    杨凌想到这里又看了眼跪在那儿楚楚可怜的阿德妮。好久没碰过女人了,杨凌心里也不禁有点蠢蠢欲动。试问换了任何一个男子,面对这么一个美艳至极、身材极为惹火的美女,可以占有她却不用负任何责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且是在世俗风气的鼓励下,又有几个人抗拒得了那种诱惑?

    可是……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因为她是成绮韵送来的女人,成绮韵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杨凌就是不敢碰她,不想让成绮韵在那里想象他和一个陌生女人颠鸾倒凤的场面。

    君子不欺暗室何其难也,杨凌敢对崔判官发誓,如果送她来的是别人,比如那位整天黑着脸象包公,却隔一天逛一趟窑子的白重赞白大人,而不是天天陪在他身边的成大美人,他一定会真的堕落了、沉沦了、销魂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心中的绮念,伸手搀她道:“算了,起来吧,从今天起……”

    他说到这里忽然怔了怔,手掌在阿德妮的掌心抚摸了几下,阿德妮脸一红,倏地抽回手去,可是又怕触怒他似的,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杨凌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地道:“你……跟着海盗那么久,已经被他们给……?”

    阿德妮脸色更红,她在南海呆了两年,已经知道东方男子极重贞操,自己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正常点的地方,如果这位看起来很有权势的大人嫌弃自己,那……

    想到这里她顾不得女人的羞涩,急忙说道:“不不,尊贵的大人,佩德罗船长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不近女色、不饮酒,在他的庇护下,没有人碰过我……”

    杨凌深沉地一笑,逼近一步,几乎已贴到她俏美的脸蛋上,骇得阿德妮紧张地退了一步,双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杨凌呵呵一笑道:“喔?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留下你的性命?”

    阿德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道:“我……我在船上给他们逢补衣衫、做饭。水手们会劫掳妇女,会在泊岸时找女人,但是从来不动我。我以为是佩德罗船长的庇护,原来……原来他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杨凌直起身来,盯了她一阵,点点头道:“嗯!好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上帝也爱黄金啊。”

    他伸出手去,托起阿德妮光滑、优美的下颌,盯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轻声道:“那么你知道现在你属于了我,要如何服侍我么?”

    阿德妮的脸蛋又热起来,她的眼神羞涩地飘移了一阵,最后勇敢地迎上杨凌的目光,鼓足勇气道:“我……我知道,我的家乡在万里之遥,永远也回不去了,我不想一生飘泊在甲板上,和海盗们一起过日子,我……我愿意侍奉大人……”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了。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了她,捻指感受着她肌肤的柔滑,忽然扬声喝道:“进来!”

    外边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机灵一下挤了进来,杨凌看了看她们发白的小脸,好笑地摆手道:“去,给阿德妮安排个住处,她不熟悉大明人情,好生看顾着她。”

    阿德妮一双在眼睛惶惑地看着他。杨凌忽然带点邪气地一笑,说道:“怎么?急着要侍奉我?”

    阿德妮脸一红,急忙狼狈地随着那两个小丫环出去了。杨凌眯起眼看着她急步而去,然后转过身负手望着壁上字画,那是一副草书,一个斗大的“剑”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一道笔直的墨锋犹如出鞘。

    它的旁边就挂着一枝红缨穗结的长剑。杨凌忽然走过去摘下佩剑,一手提着剑鞘捏着剑诀,另一只手“刷刷刷”地舞了几招剑法,然后“嚓”的一声还剑入鞘,缓缓摊开了手掌。

    这些日子勤练剑法,他的手掌有几个部位已经生了颜色发白的茧子,杨凌又摸了摸自己的虎口。然后似笑非笑地道:“火枪手、女剑客,枪法就不用比了,我倒是好奇想试一试:看看是武当剑法厉害,还是西洋击剑出色,呵呵……”

    成绮韵手里捧着一卷书,可是眼神却对着窗栏外一院花草,神思恍惚的也不知想些什么: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就算杨大人一向洁身自好,可是在这官场中熏陶久了,送上门不需要他负责的女人他总不会不要吧?

    这世上漫说王侯高官,就是有些名气的士子,谁不留连花丛、纵情声色?只要这块榆木疙瘩开了窍,还怕他不打自己的主意?自从色诱杨凌反被他戏弄,黛楼儿可真是不敢再主动试上一次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盼着他会接纳了那个女子,心里还是酸溜溜的?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她揉了揉鼻尖,把书往桌上一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儿,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成绮韵一扭头瞧见了杨凌,不禁惊讶地张开小嘴,失声道:“这么快?”

    杨凌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在她旁边椅上坐了,斜睨着她道:“什么事这么快?”

    “啊?哦!喔……呵呵……呵呵……大人……咳咳……有什么吩咐么?”成绮韵偷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古怪。

    杨凌明白她眼神的含义,他闷哼了一声,这才徐徐道:“那个女人叫阿德妮,是佛郎机人,你想办法探探她的底细。”

    成绮韵听他说及那女人姓名,正想揶揄一番,一听这话眼神立即变得锐利起来,急道:“大人怀疑她是……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蹙起眉道:“海狗子想买通大人,以求称霸东海,送你财帛妇人不过是探探你的态度,你若笑纳了,他便多了几分把握,至于用间……实在不可能,且不说她一个异族女子探不去什么消息,纵然得了消息,她也休想送出这总督府。”

    杨凌呵呵笑道:“海狗子嘛,自然是想送份重礼给我,寻常的物事他怕我不放在眼里,就要从异域他乡搜罗稀罕物了,只不过……我看他误打误撞,送来的这个女人绝不只是被人拐卖那么简单。这个女人很可能懂击剑、懂火枪,至少她的谈吐举止,绝非普通人。可是她做为被掳走的奴隶,又是这般美貌,在一群男人聚集的海盗船上飘流三年,居然没有被侵犯过……”

    成绮韵听到这儿心里酸溜溜的:“唉!大人终究还是把她给……可他这也太快了吧?照怜儿说的,大人不是这般没用啊,莫非西洋女子身怀异国媚术?”

    杨凌说着说着,见成绮韵眼珠乱转,也不知想些什么,忙敲了敲桌子道:“喂,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呃?听见了,大人说什么?”

    杨凌好笑地道:“我说这个女人身份可疑,她到底是怎么落到海狗子手里的,还很难说。不过她很可能对西洋海盗有相当的了解,来日我们去广东,如果事先做到知己知彼,就多了几分必胜的把握,你想办法探探她的底儿……”

    成绮韵这才明白,她幽幽怨怨地瞟了杨凌一眼,低声嘟囔道:“她的底儿你不都探得明明白白的了么……”

    “什么?”杨凌没有听清。他探头正要再问,外头一个洪钟似的声音道:“大帅,大帅,标下方便进来么?要不您出来一下。”

    杨凌一听正是刘大棒槌的声音,他看了成绮韵一眼,见她扭过了头去不说话,便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好气地喝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滚进来!”

    刘大棒槌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昂然推门而入,见杨凌和成绮韵隔着一张桌子坐在窗前,便咧嘴笑道:“大帅,有个锦衣卫的人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一定要亲自面禀大人,标下就带他进了后院,听说您在这儿,我就……”

    杨凌一听紧急军情便已站了起来,斥道:“少说费话,人在哪儿?”

    刘大棒槌吓了一跳,急忙道:“就在外边,嗳,大人叫你进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闪进门来,他穿的是普通百姓的衣衫。不过守门的兵卫验过他的腰牌和随身公文,确是锦衣卫在福建密布的伏线。

    这人进了房子,扫了一眼便向杨凌拜倒道:“卑职程录,现任锦衣卫福建道百户。遵牟指挥令谕,有重大军情先报杨总督大人得知,故此前来求见!”

    杨凌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有何消息?”

    程录解开腰带,取出里边卷着的一封密信,恭恭敬敬递与杨凌,说道:“这是锦衣卫福建道镇抚江大人亲自火漆加封的密信,卑职不敢拆阅。”

    杨凌见信上果然加了火漆封印,封皮上居然盖了三个飞鱼图案,他在鸡鸣驿做驿丞为锦衣卫传递情报时便知道,加盖三个飞鱼图案,那是绝密级的消息,里边的内容必然也是以密码写成。

    杨凌见了心里一紧,他今天刚刚听到几个战场形势大好的消息,可真怕福建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他急忙对成绮韵道:“快,把牟大人交给我的秘信勘合拿来。”

    所谓秘信勘合就相当于解码字典了,成绮韵见他神色也知事态严重,她急急奔回内室,自纯铜打制的秘柜中连开三道锁取出秘信勘合赶出来交给杨凌。

    杨凌赶到桌前摊开勘合,比照着秘信一字字看了起来,成绮韵静静地观察着杨凌的神色,见他看了几行字先是眉头紧锁,到后来已变得脸色铁青,那双眼睛直欲喷出火来。

    成绮韵从未见他如此震怒,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大人,出了什么事?”

    杨凌“砰”地一拳,将那茶盏震得摔到地上去,他怒不可遏地骂道:“福建布政使,该杀!福建水师提督,该杀!福建巡按御使,该杀!”

    成绮韵骇然道:“大人,到底怎么了?”

    杨凌缓缓抬起头,眉宇间一片杀气,厉声喝道:“大棒槌,马上传我的命令,召福建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徐洪、巡按御使翟青山速来苏州见我!”

    刘大棒槌答应一声,返身就向外走,杨凌眼神一动,忽又叫道:“慢!”

    刘大棒槌止步回身,只见杨凌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对他道:“带程大人下去休息,安排饮食,嘴把严点儿,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刘大棒槌也毛了,忙答应了一声拉拉程录的衣袖,两人急忙退了下去。

    这时房中只剩下杨凌和成绮韵,杨凌默默地坐在一张椅上,嗓音低沉地道:“绮韵,取出一道密旨,我要携天子剑,马上以巡视平倭事宜的名义亲往福州。”

    成绮韵急不可耐,可是锦衣卫破译秘信的法子杨凌又不曾告诉过她,她顿了顿足,说道:“大人要去我不拦你,可你总要让我弄个明白,也好安排苏州诸事啊。”

    杨凌无力地摆摆手,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半晌才轻轻地道:“浙江倭寇难以立足,纷纷窜入福建,再加上福建那里的倭寇,北自福州、宁州,南至漳州、泉州,千里沿海,骚扰不绝。福建布政使剿倭不利,只知退守福州,放任倭寇肆虐,自陆路赴闽的倭寇联合福宁、连江一带的倭寇接连攻陷寿宁、政和、宁德,自水路赴闽的倭寇与福清、长乐的倭寇汇合攻陷玄钟卫,大田、古田、蒲田等地现在已岌岌可危……”

    他说到这儿忽觉肩上一动,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两只小手轻轻地替他按摩着肩膀,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大人,胜改乃兵家常事,如今六省官兵士气大振,自山东以南,倭患处处难以立足。福建地贫民穷,匪患原本就多,再加上大量涌入的倭寇,一时吃些败仗,大人重新调度兵马,予以围剿便是。福建布政使、水师提督、巡按御使集一省军政财最高官员,就算是皇帝想杀,也得权衡再三,你虽有秘旨在手,就因为驭战不力,怎可……”

    杨凌一把握住了她柔滑的手掌,成绮韵身子一震,她犹豫了一下,也握住了杨凌的手。

    杨凌说道:“绮韵,倭国大寇宫本浩先攻潮洲,随即扬帆福州城下,布政使阮大文仓皇无措,与水师提督徐洪、巡按使翟青山商议一番,私调库银六万两,连同泉州船厂新造的六艘战舰交与倭寇,‘买’自己的一方‘安定’。倭寇乘着我大明战舰,掉头进攻福海,炮轰县衙,炸死县令林恩远,大肆抢掠纵横台州、惠安、长乐、漳州等地,极尽屠毒。而我们的阮大人……急着向家破人亡的百姓们收税收赋,以弥补库银。六艘战舰,刚以兵败沉海的借口,正向我总督衙门呈送公文呢。”

    他静了片刻,忽地握紧了成绮韵的手,一字字道:“绮韵,我要杀人了!”
第七卷 杀边乐 0266 垂死挣扎
    福州城外已聚集了三十多万从各地逃难来的百姓,其中也不乏来得晚些又没有门路进城只好驻于城外的富户,被迫受城中粮商的高价盘剥。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也觉得待在这里心里更踏实一些。

    福建实在是穷山恶水呀,土地贫瘠得就是风调雨顺也只能勉强混饱肚子。要想过些好日子,只有出海这一条路。可是明廷禁海后,连大一些的渔船也不许下海。

    除了些念过书梦想着通过读书科考出人头地的书生,普通的百姓只好冒险好海上生意,跑跑南洋、吕宋和琉球、日本。可是这样一来就违犯了朝廷的律法,明是良明暗是匪盗的人便也渐渐多了。

    倭寇横扫闽境本来就叫人提心吊胆了,再有这些本地匪盗趁官府瘫痪到处劫掠绑票,吓得这些富绅富商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也只有逃到福州城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不想福建布政使大人不许他们进城,这税收的却勤,每日派些税吏出城向他们收取“战时抽编税”,却不见他的兵打一场胜仗,百姓们暗暗都唾骂不已。

    此时福州城内却仍是一派安详,绿柳成行,蝉声低唱。尽管辖地不靖、倭寇横行、贼盗蜂起,百姓们流离失所,惨不忍言,但是这条高官豪绅会集的街道上仍是一派歌舞升平。

    架着车马或者乘坐轿子来去的权贵富豪,依然穿梭于花街柳巷,懒洋洋的兵丁们抱着大枪围着布政使衙门来回晃悠着,不许百姓们靠近过来,否则他们可以到粉墙内传来的婉转低唱和丝竹之音。

    阮大文坐在矮几后,举着细瓷镶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着酒,歌舞声中六个身段娇美、衣着华艳的少女正在厅中翩翩起舞。

    巡按御使翟青山被她们优美的舞姿所吸引,注目看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忙捧起酒杯向阮大人遥遥一举,微笑道:“阮大人,请。”

    “呵呵,翟大人、周大人、汪大人,来来来,一起喝一杯。”阮大文也欣然举起酒杯,向几个人劝酒。阮大文四十出头,身姿修长,面如冠玉,颌下三缕微髯,相貌俊逸不群。

    身旁一个容颜娇美无方的女子趴在他肩头说着悄悄话儿,阮大人一口酒喝到一半,“噗”地一下喷了出去,乐得前仰后合的。

    他在那女子轻绮罗衫笼罩下的翘臀上拧了一把,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老爷还要陪几位大人喝个痛快。”

    那美女嘻嘻一笑,盈盈起身向翟青山等人裣衽一礼,悄然退了下去。阮大文摆了摆手,那六个歌女顿时止了歌舞,大袖拂地倒退着出了大厅。

    阮大文道:“各位大人。咱们福州城这一劫算是逃了过去,可是倭人总在咱们闽境为乱,你我身为福建军政最高官员,总要向杨总督有个交待,总不成候到他们抢够了才离开吧?周大人可有妙计呀?”

    周洪是福建水师提督兼领三卫陆军,他就处处避战,任由百姓遭殃,生怕自己真和倭寇对上,阮大文那个‘送船送银买一方安定’的妙计就出自这位周郎之的。

    见阮大文问起此事,周洪皱了皱眉,徐徐道:“大人,如今倭寇已有移师广东、广西的迹象,而且自北向南他们始终难以立足,有了我们送的六条战舰,他们已有去夷洲或满刺加立足的意思,相信不久就会离开这里了。”

    阮大文对于军事是一窍不通,一听这话才放下了心,他叹息道:“这样就好,刚刚出厂的六艘战舰连船带炮送给了倭人,我呈送总督府的公文说我军伤亡巨大,六艘战舰俱毁,但是我军与倭寇鏖战誓死不退,寸土必争,倭寇亦损失重大。如果倭寇不走,战报不断送往苏州,可就要露了馅了。”

    周洪本来知道倭寇确实在打夷洲和满刺加的主意,意图寻找一个稳定的地盘,可是听阮大文说得这么郑重,他的心里也不踏实起来。

    周洪强笑道:“大人放心,福建穷山恶水的,我看他们也没什么好抢的了,北边他们立不住脚,继续南下是必然……”

    他刚说到这儿,大厅外一声叫:“报!大人,阮三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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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挥舞着刀凄厉地嚎叫起来,用断断续续的倭语告诉自己的部下:明军决不会放过他们,要全军决死一战,话音未落,一柄长枪已“呜”的一声带着长音凌空飞掠过来,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和身后两名倭寇穿在了一起。

    这一枪是伍汉超投掷的,随后孟四海的声音在夜色中咆哮起来:“弓箭、投枪,射他个小婢养的!”

    弓箭和投枪向密集的人群投射过来,惊恐的倭寇奋力地拥挤着,任由箭雨和投枪倾泻在他们身上,却只奢望着别人能冲上去,能替他抵挡箭雨枪林,竟然没有一个敢冲上去和明军做最后一搏的。

    随着他们地拥挤后退,不断有人踩空在探出悬崖的野草藤萝上,惨叫着摔了下去。几个试图指挥倭寇的小头目悲哀地发现,自己这支以杀人和抢劫凝聚在一起,曾经所向披靡令明军望风而逃的队伍,原来面临死亡时表现得一样懦弱。

    明军没有一个冲过来,只是不断地发射着利箭和投枪。疯狂向后拥挤的倭寇把保持着清醒不肯再退的伙伴也一个个挤下了悬崖。三百多个倭寇,被射死的只有三分之一,竟有两百多个倭寇是被伙伴挤下悬崖活活摔死的。

    倭人东条次郎是东华鹿之介的副手,他的胸腹被锋利的礁石刺穿,尸身倒挂在礁石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被鱼蟹啃咬得一片狼藉。当他被发现时,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瞪着悬崖上边。

    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的眼神,就和曾被他一刀砍下头颅的一个明军百夫长一样。

    那个勇敢的明军勇士,曾经想和他决死一战,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士兵宁可被人背后一刀砍下头来,也没有勇气停下脚步返身作战时,那眼神就和他现在的目光一模一样。

    川军比鲁军和狼兵晚了一刻,他们在箕子峰下驻营时,吃了些山果和买来的海鱼,结果弄得许多官兵都闹起了肚子,折腾了半天听说另外两路大军已经直趋海边,蒋洲才着急起来,若被鲁军抢了头功,那岂不是丢尽了川军的面子?

    他急忙留下百十个生病的官兵在镇中养病,自己率领其他官兵飞速赶来。蒋洲赶到大营岱,正碰上东华鹿之介另一路逃跑的倭兵。蒋洲大喜,马上指挥官兵发起冲锋。倭寇余悸未息,忽然又碰上一队满口骂着“龟儿子”的明军大兵,狼狈抵挡了一阵,就不支向海边逃去。

    他们退入海边小镇,抢了两条小船,又用床板门板桌椅匆忙搭成筏子,连扑腾带泅水竟浮过海面,退到了距岸边一里多地的一座海岛上。

    蒋洲四处寻船不得,远远见倭寇在岛上砍伐树木,似要制作更结实的木筏,利用附近多岛,每隔数里总有岛屿的地形逃出去,不禁焦急万分,可是他的兵本不善水,如果扎些木筏泅海过去,恐怕那些散兵还未冲上岛去,就被倭寇分而歼之了,纵然想抢功也不能如此冒险,唯有驻兵于海边望洋兴叹。

    到了二更天,官兵来报,潮水退了,陆地和海岛之间已露出陆地,蒋洲闻言大喜,他兴冲冲赶到海边一看,才发现潮水虽然退了,可是与那海岛之间的可涉地面全是淤泥,士兵跋涉困难,试着派了几个兵下去一试,走不多远双膝就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漫说攻岛,只有站在那儿任人屠杀的份,蒋洲不由大失所望。

    对面岛上也发现海边火把增多,匆忙做了准备,见明军始终没什么动静,才发现是由于潮退后淤泥满地,竟比搭建竹筏进攻还要困难,倭寇大喜过望,只留下少量人手守在岛边,其他人连夜进入林中继续砍树制造大木筏。

    川兵这边折腾到三更天,蒋洲泄了气,他望着海岛那边愤愤地啐了一口道:“妈的,便宜了他们,到手的功劳飞了!咱们回镇去,派去寻找水师和孟参将、宋总兵的人回来了么?”

    乔子安道:“大人,找水师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去孟参将那里探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孟参将说他们围堵的倭寇上了山,狼兵自山后悬崖攀援而上,已经悄然运兵于山顶,今夜一定拿下那股倭寇!”

    蒋洲嘿嘿笑道:“少他妈和我打马虎眼,姓孟的会说得这么客气?怕是跟我显摆来着吧?嘿!他困寇于山上,有狼兵攀爬绝壁替他取功,老子眼睁睁看着这么近的海岛,却只能看着龟儿子们扎筏子。唉,运气不如人呐,这回有他炫耀的了!”

    旁边一个官兵犹豫道:“大人,小的有个主意,方才就想跟大人说来着,可是……小的也不知道行不行,大人用兵,小的也不敢瞎搀和……”

    蒋洲一听,“呼”地一下奔了过去,抓住那小兵肩膀,抬手先给了一个响亮的大嘴巴,骂道:“龟儿子,有主意不早说?什么法子你先拿出来摆一摆嘛,不行不算你的错,如果能行,老子马上升你做百户!”

    那小兵脸上挨了五百,正吓得说不出话来,一听要升他做百户,这才鼓起勇气,嗫嚅地道:“大……大人,小的老家那里也常有泥潭沼泽,小的知道点法子,只是不知道打仗用行不行。您看……刚才镇子里见到许多柴禾垛,咱们六七千人呢,一人抱一捆,边投草边前进,就不会陷进泥里去了,这一里地咱们一定铺得下,实在不行再征点民夫嘛。”

    蒋洲一听大失所望,骂道:“混蛋!淤泥上边投点草能担住百十来斤么?打不着这帮倭寇咱可以另找一路倭人出气,要是打个败仗不是更让那些山东兵笑话?”

    那小兵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吃吃地争辩道:“大人,你莫小看了那些轻飘飘、软绵绵的草梗柴禾,那些东西扔在泥地上,人踩上去就愣是不沉,小的哪敢骗您呐?”

    蒋洲狐疑地瞪了他一阵,扭头说道:“去,所有的兵回去搬柴禾,如果不够,把附近村子的全弄来,叫地正、保甲找些民壮来帮忙。”

    数千大军跟蚂蚁搬家似的,柴禾垛被一捆捆搬到岸边,蒋洲先铺设了一段令官兵上去一试,果然能承担得起官兵行走,只是速度比在陆地上要受些影响。

    蒋洲大喜,令小股官共举着火把在海岸上来回走动迷惑倭寇,大队官兵熄了火把,命弓箭手盾牌手在前,枪兵刀兵参差其后,一路铺设着柴草,悄然向岛上摸去……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4章 疑窦暗生
    明朝洪武十九年,镇国公汤和清理海盗,为坚壁清野,向朝廷请旨,朱元璋下令,除准留舟山本岛居民547户、8085人外,其余居住在舟山46个岛上的居民,全部驱迁内陆。舟山各岛从此荒废,沦为海盗和倭寇长期盘踞的基地。

    这些海岛周围暗礁密布,大船难行,百余年下来,仅有的几条可供大船通告的水道,其详细情形也已不为人知,这些地方就此沦为海寇的天堂。

    双屿岛就是海狗子的大本营,该岛地形险峻,东西两山对峙,南北俱有水口相通,亦有小山如门障蔽,利于战守,中间空阔约二十余里,是南洋储番和内地贸易的良好中介地。

    此地北连日本、朝鲜,南通夷洲、马六甲,是南北交通要道,海运走私最兴盛时每日从这里经过的大海数百条,海狗子从中抽税获利已日进斗金。

    可是自倭寇云集,沿海大规模扫荡倭寇以来,再加上马六甲海峡被西夷占据,海船数量陡减为百余条,海狗子的收入大受影响,听到朝廷有意招安的消息,他也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玲珑洞内,海狗子紧锁浓眉,轻轻摩挲着光秃秃的头顶想着心事,一个长相清秀的朝鲜族少女蹲在他的腿前轻轻捶着大腿,身后两个背着小枕头的日本少女给他按摩着肩膀。

    “老二,咱们在这儿过的是逍遥王的日子,真要是投靠了朝廷,受人管制,他娘的那日子能好过么?可要是不答应,眼下的日子也难办呐,如今每日规规矩矩从各位这儿过的商船不足百条了吧?海面上能劫船也不多了,这上万人不能坐吃山空呐。”

    老精揪着他的络腮大胡子,沉吟着道:“狗爷。说朝廷正在组建水师,首先倭人他们平不平得了还不知道。再者说,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他们的水师没有力量封锁整个海岸。要平定海疆、要开海通商,有咱们横在这儿他就别想。双屿是那么好攻的么?何况还有猫爷跟咱们照应着呢。不过……如果朝廷肯封狗爷做靖海大都督,就驻扎在这儿,天高皇帝远,他们奈何不了咱们。兵马是咱们的私兵,到那时海防一开,咱们只要私下把关税比朝廷的调低一些,每日避开朝廷码头从咱这儿过的海船至少得上千条,这么一算,赚头比现在要大得多。”

    “哈哈哈哈……”海狗子大笑,笑声在山洞中隆隆回响,他把脚丫子抵在那小姑娘柔软的前胸上,小姑娘立即温顺地给他按摩起了脚趾头。

    海狗子笑着伸出手去,一个少女忙给他端过一杯酒来,他笑眯眯地抿着酒,笑道:“咱打的正是这主意,王美人和白小草最近往来频繁,说不定也是想联起手来。增加和朝廷谈买卖的本钱。嘿嘿……他和咱比不了。王美人的地盘太靠近陆地了,白小草呢,只要朝廷水师登陆澎湖、夷州,他就得抓瞎,他没本钱,到时他们受朝廷辖制,他们的地盘咱们也逐步吞下来,到那时,靖海大都督就是靖海王,朝廷想翻脸也得考虑考虑,哈哈哈哈……”

    老精沉吟道:“狗爷,那……咱们今天会见朝廷特使的消息用不用告诉猫爷一声?”

    “唔……”海狗子抓抓脑袋,摇头道:“还八字没一撇呢,先别说了,等有了准信再和他商量。”

    “是是是”老精答应着,心中暗想:“等有了准信,那么这带头归顺之功就是狗爷的,那只瞎猫从此就得沦为狗爷的下属,狗爷连兄弟的地盘也想吞,可真够黑的。”

    海狗子见他两只眼乱转,嘿嘿笑道:“想什么呐?是不是眼馋这个新鲜货了?”他顺手扯过一个日本少女,伸手一拉,扯开她系在腰间的丝绦,和服下是赤裸新鲜的娇美肉体,再也没有穿旁的东西。

    少女“呀”的一声,气喘吁吁地倒在他怀中,任他捏弄着胸前饱满的双乳。海狗子淫笑道:“宫泽恒三向我错路借粮刚送来的新鲜货儿,另外那个归你了。”

    老精也是个淫虫,一听老大这话顿时抛开心事,兴冲冲地抢上去一把抱过那个少女摁倒在软绵绵的波斯地毯上,把和服向上一推,一扯自己的裤子,就捧那着圆润动人的臀部咬牙切齿地大战起来,山洞中顿时传出一阵宛转似啼的娇吟。

    佛渡岛,是进入双屿的第一关,何思改负手立在船头,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里果然易守难攻,他的三桅船并不算太大,可是距岛上里多地,就不得不换上平底小船,否则根本无法通过那些水上水下四处密布的礁石。

    水师是硬冲不过来的,如果以水师载以步兵,恐怕也很难攻上岛去,他注意到岛上居然架设着几门火炮,这些海盗苦心经营多年,对个大本营显然投入了极重的本钱。

    西北部有佛渡岛,东部有六横岛,南部有小佛渡岛,有这样的天然屏障再布以大炮重兵,明军要死多少人才攻得上去?主岛双屿两岛间又互成犄角,而且还不知防卫力量更有多强,难怪二档头反对硬攻。

    何思改原为太湖水盗,昔年被大盗杨清买通他的手下,双方大战时凿沉了他的两艘主力战舰,因此遭致惨败,从此退出太湖水域。成绮韵通过鼓鲨鱼把他网罗了来,现在是内厂负责两江地区情报的千户。

    船进入双屿水域了,这里水域宽阔。浪高不足两尺,极易行船,不过双屿岛东南西三方皆有附岛保护,唯有北方通道可以长驱直入,可是北方外围同样布有暗礁,不识其中奥秘难以突袭。

    何思改将观察到的地形暗暗记在心里。脸上却装出一副对双屿岛的险要地势毫不在意的神情。小船轻轻一碰地面,有人接过缆绳系在船桩上。前方正有两艘大商船等着海盗们检查,并缴纳钱粮。

    “请吧,何大人。我们狗爷玲珑洞恭候您呐。”一个敞着怀,胸前露出浓密胸毛的大汉拱手道。

    何思改笑笑,一个箭步蹿上岸去,船头只轻轻一沉,竟连晃也没晃。

    “哟嗬,原来是水路上的行家呀,小弟陈栋,这可是有眼不识真人了。”

    何思改淡淡一笑,抱拳道:“陈兄,劳烦头前带路。”他说着眼睛四下一扫,见岸边用来泊货的平坦沙路长达数里之外,平素也不知有多少南北货船在此装货卸货。

    此时近处那艘大船正向下搬运着丝调,显然是准备有船接应运往南方的。何思改贩过私货,知道这是一笔巨利的买卖,西方诸国的纺织远远落后于大明。

    同样的纺织品,他们制作出来最低成本也是大明的三倍,而且质量更是没法比,所以尽管养蚕、养桑以及丝调的制作方法很久以前就被西人用巨金买通汉人弄去了。他们仍是离不了东方丝调。

    何思改进入玲珑洞巨大的天然洞厅中时,海狗子和老精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那儿。一见人来,老精就起身相迎,呵呵笑道:“何大人,欢迎欢迎,这位就是我们狗爷了。”

    两排十六名手执钢刀的大汉站得笔直,手中的火把映得海狗子的光脑袋亮闪闪的,他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大椅上,一只手捏着脚丫子,倨傲的自上而下看着何思改。

    何千户呵呵一笑,抢前两步,拼手一揖道:“狗爷,久仰大了。”

    何思改一口的淮扬片子,海狗子听了一愣,奇道:“你是淮扬人?”

    何思改谦笑道:“正是,在下扬州常府巷人氏。”

    “哟,呵呵呵,爷们也是那儿的人,原来是老乡,哈哈哈,快快请坐。”海狗子少小离家,此时一听乡音倍感亲切,顿时换了一副模样。

    何思改并不是扬州人,只是他懂得那儿的方言。成绮韵打听到海狗子的出身来历,又知道此人对故乡倒有几分情意,以前他势力弱小被别的海盗挤兑的无法在海上容身时,即便上岸打劫也从不去扬州一带,是以吩咐何思改故意扮作他的老乡,以便亲近。

    何改也做出一副惊见问乡的喜悦之色,两人抛开正事先聊起了家乡风情,说到开心处何思改才不露痕迹地逐渐引向他此来的用意。

    海狗子听到明军水师以三艘战舰打败倭寇十一艘战船时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倭寇在海上的战力他也一向是不看在眼里的,可是明军水师的战力他更清楚,如今明军以三舰战十一舰,对方只逃掉了两艘船,说明明军水师的战力确实提升惊人。

    他和老精对视一眼,把脚从椅子上拿了下来,探谒询地道:“老何啊,那你说,朝廷对咱到底有多少诚意?我狗子随便惯了,让我帮着断倭人退路嘛……好商量,可是我可不习惯上岸当官,朝廷能允我个水师总督,驻军于海上么?要知道………我手下三万多人马,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哪能个个都放心朝廷的承诺呐?再说,我的拜把兄弟雪猫那儿,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老小子疑心病比我还重呢。”

    “哈哈哈,狗爷放心,猫爷那儿已经都谈……呃……也准备去谈呢。”

    “嗯?”海狗子霍地坐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盯了何思改一眼。

    何思改神色慌张地干笑道:“这个……这个狗爷放心,王美人和白小草那儿,只要朝廷开的条件过得去,是一定会答应的,只要狗爷再应允了,雪猫那儿还能只手翻天不成?呵呵呵,所以我才敢对您拍胸脯嘛。”

    “嘿嘿嘿嘿……”海狗子一摆手,制止老精插嘴。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道:“这个……说的也是,哈哈哈。我和雪猫儿一向同进同退,我答应了,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我的条件……何大人以为如何呀?”

    他一边问一边紧盯着何思改的脸色。心中暗暗盘算:王美人和白小草接受招安倒不意外,可是雪猫那混蛋难道也瞒着我和朝廷接头了?

    他妈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何况走磕头兄弟呢,要是双屿南边被白小草堵死,东边被雪猫拦住,西边有王美人,水师只封锁北边一路还是办得到的,那我海狗子岂不困成了死狗?”

    海狗子自然不肯全信何思改的话。干了这么多年尔虞我诈的勾当,疑兵之计他还是懂的,可正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他对雪猫也不敢太过相信,何思改无意中吐露的口风,在他心中还是留下了一片阴影。

    何思改蹙眉道:“狗爷,您拥兵数万,照说,讨封个总督也不算过分。不过驻兵于海外,统辖东海四十六岛,这件事我可不敢随便应承您。当今六省总督、剿倭钦差杨大人是圣上身边最宠信的红人,这事儿您知道吧?只要他点头答应,这事儿就有七分把握。狗爷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就有得商量,我得回禀了大人再说。”

    何思不肯随仅应承,海狗子反而更相信了几分,他笑吟吟地站起身,那刚刚搓过脚丫子的大手搔着秃脑袋笑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留你了,这就派人送你回去。呃……老精,去,取十条大黄鱼送给我的老乡。另外,还有一包礼物、一个异域美人,托你捎给杨总督,啊?哈哈哈……”

    何思改假意推让一番,便也答应了。海狗子见朝廷派来的使者也贪财,顿时又放下几分心事,他满脸堆笑地把何思改送到洞口,看着老精陪他出去了,脸上的笑容才刷地一下消失了。

    他背着手站在洞口,山风吹得他的紫黑色绸衣绸裤猎猎作响,那双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他的江山,许久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雪猫……”

    “海狗子……”海狗子的拜把兄弟雪猫立在山头上,也正遥看着双屿岛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哼哼着。这座岛犹如探出头去的一个巨龟,形态活灵活现,雪猫就站在巨龟悬空探出的一方巨石上。

    雪猫相貌平常,身形瘦小,不过行动举止轻捷灵活,他的皮肤似患有某种疾病,除了偶尔仍露出鲜红肉色的斑块,其余的部分一片雪白。

    过了阵儿,他微微扭过头,问道:“你确定?朝廷的人真的会见过狗子?”

    “是!陈栋今天支开旁人,只许他的心腹守在码头,小的就觉着奇怪,趴在崖石后边看得仔细呢,有个赌钱欠了我一屁股债的火阿四,是负责撑船送那个姓何的朝廷官员过来的,我套过他的话,狗爷临走还送了个重金买来的西洋美女给他。”

    雪猫的白脸有点狰狞起来:“他妈的,一开始接头,不告诉我也就算了,这重礼都送出去三天了,还不派人通知我一声,海狗子玩的什么花样?难道他跟我玩心眼儿?”

    雪猫眼珠转了转,说道:“你立刻回去,别露出了马脚,给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随后又吩咐另一个手下道:“吩咐咱们的人最近少出海惹事,胡老七和曹天宠不是私交不错吗?老曹刚刚投了王美人,对两边的消息一定知道一些,派胡老七过去,探探那边的口风。妈的,老子可不能傻啦吧唧地定在这儿,最后让人卖了还帮他数银子。”

    “是!”

    ※※※※※※※※※※※※※※※※※※※※※※※※※※※※※※

    树荫深浓,绿桠如盖。杨凌只着轻衣,和成绮韵在树下对面而坐。

    成绮韵身婆曼妙。穿着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的尖领缦衫。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乳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优美的乳丘起伏娇绵,差可盈握。

    她在这私人后园内,也不太拘于仪表,所以翘着二郎腿双手扶着膝盖。轻轻悠荡着脚尖看着棋盘。腰间紫带系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那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坐紧的裙子呈露出臀部孤圆动人的曲线。

    两指拈起棋子向前一推。她笑盈盈地道:“将军!大人,您又输了!”

    树影婆挲,光线与阴影洒在她婀娜娇美的身体上,含颦嫣然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的顺眼调和。

    “哦?喔,绮韵棋艺出众,让我一个车还是不行呀,呵呵,认输、认输。”杨凌推盘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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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兵?”杨凌的笑脸消失了,他扭过头看着迷蒙烟雨中的柳林碧波,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他们能争所吧!”

    这十多天来,杨凌令伍汉超配合宋小爱练兵,专门学习壮家兵步的步击刺法,然后结合明军所使用的武器和作战特点,加以修改后传授明军。

    壮家兵是七人为伍,其中还有个“砍头三人组”是专门割人头向头人领赏银地,明军自然不会如此浪费失丁,加上明军的士气、勇气实不及壮家兵,七人为伍恐也难敌倭寇的悍勇。扬凌和伍汉超经过一番研究,决定以十人为一伍,长短兵器结合。

    由于浙闽沿海地区又多山陵沼泽,道路崎岖,大部队兵力不易展开,而倭寇又善于设伏,好短后相接,同时倭寇惯用重剑、长枪和倭刀作战。杨凌和伍汉超针对这一特点,从牢里弄出一队倭寇来,每日陪着明军作战,不断完善明军作战小队的兵器配备和步战阵法。

    这种十人步战小队,以最强壮勇悍者为队长,当先持着长枪,左右两人一持长盾,一持短盾及腰刀,既可掩护队长和后队,也可随时参预搏杀。

    再二人持竹枪掩护盾牌手,同时又受盾牌手的掩护,后边五人三个使长枪两个使朴刀,远攻近攻彼此照应,还可根据地势和对方兵力分布随时拆大阵为两个小阵或三个小阵,十分灵活机动。

    山东孟四海、四川蒋洲的军队均受了这种新式战法的训练,他们的兵不曾与倭寇作过战,锐气远胜于江南兵,如今战事正紧,所以训练稍见成效,杨凌便把他们打发上了战场,而且还真的令这两个冤家互为犄角,广西狼兵为中军,三路大军向东南方横扫过去。

    其他各省的军队已陆续赶来,杨凌令他们驻守苏州接受自已的新战法训练,趁机把那两万打败过倭寇并已接受新式战法的苏州守军每千人为一组分成二十组,再把自已的三千精卫每一百五十人为一组,分散到这二十组官兵中任统领,随即令他们分别赶赴各省,做为各处卫所官兵的主力领导抗倭。

    这个方法是大为可行的,因为倭寇为了补给拾方便,同习时易于避开明军主力,大多是以几百人为单位独立作战,搅得江南半壁江山处处烟火。而明军虽然人多势众,奈何士气军心涣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否则有千余精兵,足以对付到处流窜的小股倭匪。

    杨凌将这两万大军以千人为一队分散入六省作为各支卫所官兵的作战主力,只要他们打上几场胜仗,就可以大大鼓舞全军的士气,同时再由他们训练官兵新式步战阵法,这样就可以以点带面,迅速改变整个沿海官兵的面貌。

    只要此法奏效,可以想见投放出去的这二十点星星之火,将迅速变成燎原之势,带动整个战场局势的改观。这一策略已不仅仅是指挥一场具体的战斗,而是杨凌观全局制定的抗倭战略。

    要实现这一战略要求,将有数十万大军在他的调度下,纵横于六省之间。迫使倭寇变小股流窜为汇聚结合,从而在明军拥有数量优势逐步演变成数量和质量双优势时。利用地利、人和,逼敌正面决战,歼其主力,从而一劳永逸。

    这个战略要求能否达到目的,就要看他训练有成的数万大军能否成为抗倭明军的主心骨,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已跳出战事正酣的大陆。开始着手解决东海四寇,已备大决战之后能够切断倭寇的退路,从而将来犯之敌全歼在中原大地上。

    杨凌第一次策划对敌战略是在北方战事中。在明廷有意打一个扶一个的手段下,火筛和伯颜可汗正秣马厉兵,暂时形成了一个战略平衡,而同样存有野心的瓦剌和朵颜三卫只要按捺不住加入这场赌局,短暂的平衡局面马上就会被打破,大明就可以等着坐收渔利了。即便这一战失败,也不过是维持现在的局面,不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但东南六省抗倭之战不同,它是杨凌独立指挥的第一战,成功了他将拥有一份谁也抹杀不了的赫赫战功。经过他的亲兵和亲自训练过的六省大军,无疑也会成为军中杨凌一系的坚定支持者。

    如果失败,战火甚至可能被引和内陆,而做为抗倭战的主帅,他负有无可推御责任,到那时面对满朝文武的弹劾,面对江南残破的江山和溃败的军队、陷入水深火热的百姓,皇上就算再如宠信他,能坐视他造成的如此局面么?即便他自已,也不能不请罪受死了。

    杨凌深知这一战事关暴之重大,所以他暂时放下广西和四川的事,对于京中传来刘瑾日益嚣张、在朝中飞扬跋扈结党专权的情报也置若罔闻,把全部精力投入了抗倭之战。

    然而,运筹帷幄者将帅,决胜千里者士卒!

    他的“涅磐”计划能否成功,就要取决于他的星星之火,孵化出来是一只火凤凰,还是一只草骨鸡了。

    兵啊……

    ※※※※※※※※※※※※※※※※※※※※※※※※※※※※※※

    兵败如山倒!

    东华鹿之介提着两把刀一路狂奔,后边是边绵一里的溃兵,队伍一旦溃败,是根本无法马上组织有效的反抗的。

    他的这支队伍连真倭带假倭一共有两千多人,算是附近几支到处袭扰倭寇中人数最多的一支。东华鹿之介原本是个拉面店老板,靠着拉面竟也练出一膀子力气。他的小店在战火中倒毙后,他就加入了一支倭寇队伍,每年两季到大陆劫掠,几年后竟也混成了海盗头目。后来首领病死后,他就成为了这支倭寇的大头领。

    这次他们渡海而来,在一处海岛上安排下妻子儿女后,就一直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近海处劫掠,以便随时把劫掠的物资运回岛去,附近的明军连几百人倭寇队伍都打不过,和他们作战几次均大败而归,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这日东华鹿之介正领着他的人在莫枝镇烧杀抢掠,忽然一队明军出现,两军交战,明军一触即溃,东华鹿之介见明军只有五百多人,还以为是附近的卫所官兵无意中在此出现,立即指挥大军追杀上来,想全歼这股明军。

    不料一向狡猾谨慎、善打埋伏的倭寇,由于近来战事太过顺利,根本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路追出镇子,竟然中了明军的理伏。

    明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时,东华鹿之介还想反击,谁料这支明军正走孟四海的山东兵,他们和川军一路向东南赶来,憋足了劲要分出个上下高低。这支军队的素质和战力本来就比江南兵要强一些,加上士气正旺、兵员也比倭寇多,又是以有备打无备,倭寇虽然勇猛,仍是大败而归。

    东华鹿之介见追兵甚急,便分兵两路逃命。他的队伍里有一些熟悉附近地形的汉人,在明军的土地上利用对地势的了解打败明军,原本就是他们的专长,如今想故伎重施,要分散明军兵力,再利用自已对附近的了解,抄小路两军合围,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歼灭明军。

    不料孟四海一条筋,只管盯住了他追,根本不管逃逸的另一支倭寇。东华鹿之介暗暗叫苦,他率着一队人马刚刚逃出两里地,偏偏又碰上了与孟四海同步南来的广西狼兵。

    这一来可吃了一个狠的,在送给狼兵的砍头小组百十颗人头的礼物之后,孟四海也追了上来,东华鹿之介终于放弃与另一股倭寇汇合,慌不择路地向东北方退却了。

    孟四海和宋小爱合兵一处自后追赶,鹿之介见追兵越来越急,前方左侧近海处有处险峰,便率人退上山去,据山把守。

    这个山头两面是悬崖峭壁,一面临海,山势较高,也较为险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孟四海指挥大军追到山下,倭寇以石筑墙,凭险据守,死守住登山的一面,凭借地利与明军鏖战。

    孟四海和宋小爱指挥士兵攻了一阵,见士兵伤亡严重,便暂且收兵,封锁了山下。此时太阳西下,海面上被阳光和彩霞映得一片艳红,山上犹被一线阳光照射着。

    宋小爱仰望着山峰观察了一阵,说道:“这山只有一面可以攀援,我看咱们守在山下,困死他们,不信他们不吃不喝!”

    伍汉超摇摇头道:“就怕他们不会一直守下去。我刚才四下转了一圈儿,临海的一面全是走浅礁,搭了木筏也渡不过去,况且咱们的兵又不习水性。如果他们结藤木为绳,趁着天黑缀下山来,沿着山脚逃向另一方,从我们这一面很难阻止,可是如果他们真要这么做,现在派人绕路到山的另一面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这位女总兵心高气傲,可是对小伍倒是言听计从,立即从爱如流地道:“那我们就立即攻山,凭咱们的兵力,不信攻不下这座山来。”

    孟四海立即道:“不行,这山太陡了。你看,那些倭人正在垒土,还截树拦山,硬攻的话要枉死太多的兵了!”

    宋小爱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守也不成,攻也不成,难道坐视他们逃走?你怕死,那我来攻!”

    孟四海一听气往上冲,伍汉超一见二人要吵起来,急忙阻止道:“二位大人不要争吵,这山势的确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之势,硬攻也不是办法。我倒有个计策,咱们先守住山下,组织士兵佯攻,一则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二则让他们腾不出人来去砍伐树藤。同时,请二位大人气拨些善于攀援的兵士,随我绕到悬崖一面去,我们从镇中弄些绳子来,那悬崖虽然陡峭如镜,末将自信还能爬得上去,到时我系下绳子,带上一二百善攀的勇士,趁着天黑居高临下,就可以收到奇兵之效。到时二位大人在山下听到山上大乱,再领兵攻山,一定可以全歼这股倭寇。”

    宋小爱喜道:“嘻!还是伍将军智高一筹,我们就这么办,到时咱俩上下夹击,立一份大大的功劳给总督大人看看!”

    孟四海听了咋舌道:“伍将军,那悬崖太陡峭了,纵有绳索也难以攀援,我看……我看这百余丈高的悬崖,能爬得上去的根本就没有几个。”

    宋小爱得意地笑道:“嘿嘿,孟参将,你的兵爬不上去,可不代表我的兵也爬不上去。伍将军,我挑选五百人给你,便依你的计策行事。”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瞟了孟四海一下,意有所指地道:“灭了这股倭寇,这头功就是你伍将军的,本官一定替你向总督大人请功!”

    孟四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翻了翻白眼。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3章 放飞成功
    陡峭的悬崖下,伍汉超率领约五百名善于攀援登山的壮家汉子人人背插钢刀立在哪儿,身旁从附近镇中搜罗来的绳子堆得一人多高,幸好这里濒临海边,渔民家中都有些结实的缆绳,将它们串系在一起,足可达到悬崖顶端的长度。

    此时暮色苍茫,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散去。汹涌澎湃的波浪上,半轮红日似乎起伏不定。头顶五六丈处横探出一丛树枝,由于阳光已没,枝叶变成了墨绿色。树叶中还有探出的几枝山花,再往上峨峨壁峭看着都令人有些眼晕。

    伍汉超一身紧身软靠短打扮,长剑系在背后,绳索系在腰间,又带了一根百宝钩待用。宋小爱知道伍汉超一身艺业非凡,而且极盼他立些战功,所以很赞同他的偷袭计划,可是这时见了那险峻的峭壁,她却不由胆怯起来。

    宋小爱拉拉伍汉超的衣袖,担心地道:“伍将军,悬崖太陡峭了,孟将军不是派人去县城调运大炮了么,莫如等炮运到强行攻山吧,我怕……”

    伍汉超与宋小爱这些日子切磋阵法,一同行军,觉得这个漂亮小姑娘虽然脾气有些娇纵,可是那种与中原女孩不同的开朗大方,却是别具魅力,心中对她也极有好感。

    如今听这位女总兵担心自己安危,伍汉超不禁豪气大纵,他朗声笑道:“宋大人不必担心,伍某不敢说攀援绝壁如履平地,不过有这百宝钩相助,要爬此山也绝无危险。”

    自家的勇士虽也彪悍,可是谁有伍汉超这等豪气干云的气概?天可怜见,那些壮家汉子谁敢在女头人面前豪气干云?

    望着他英武俊朗的面庞,宋小爱心中又喜又爱,她忽然冲口而出地嗔道:“宋大人,送大人,你把我往哪儿送呀?听着别扭,我是南丹州的头人。这总兵官是临时的。你才是领着朝廷俸禄的军官,不要再这么客气了,你……你叫我小爱好啦。”

    “嘎?”伍汉超笑声顿时僵住,他有些心虚地瞧瞧那五百壮士。

    宋小爱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忘形,居然当着一众手下让伍汉超唤自己的闺名,她嚣张地左右一瞪,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开!谁也不许过来!”

    壮家人在头人面前的地位可比汉族人在官员面前还要低得多,他们几乎处于半奴隶的地位,头人随时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这时一见头人有点恼羞成怒,这些狼兵吓得一轰而散,逃得比免子还快。

    伍汉超啼笑皆非地道:“小……小爱姑娘……”

    宋小爱立马换上一副笑容,双眼都眯成了弯弯的上弦月,甜甜地“嗯”了一声道:“伍将军,有什么事么?”

    伍汉超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悬崖,讪笑道:“我要攀岩了,你不让他们过来,我如何带他们上去?”

    “喔……呵呵,呵呵……”宋小爱干笑两声,转身叉着腰向远远逃开的狼兵凶神恶煞地斥道:“都给我滚回来,马上登山!”

    伍汉超借助百宝钩之助,手攀脚蹬,每经过有岩缝中长出的粗短树干,就将绳索提上来,留出垂到地面的部分,然后在上边打一个结。一来可以固定绳索,易于攀援,二来自己也多了一分保障。

    下边的人仰起脸来,看着伍汉超在陡峭笔直长满青苔的悬崖上攀登,碎石砾不断滑落下来,心中都捏了把汗。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大海,这处背光的一面顿时黯淡起来,远远的连伍汉超的身影也看不清了。宋小爱不禁阖起双目,双手并起默默地祈祷起来。

    壮族人是多神信奉,佛教、道教、巫教、祖先神灵还有自然之神,这么多的神祗他们也不怕有什么冲突,现在伍汉超在爬山,宋小爱便祈求起山神来。

    过了许久,山上忽然落下一点星光,有人拾起来勿忙奔到宋小爱身旁道:“头人,伍将军传下迅号,可以登山了。”

    宋小爱睁眼一看,见是一枝系着腰带以减坠势的火折子,经那一摔,火已经灭了,她抢过火折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伍汉超约定好的记号,便兴冲冲地挥手道:“马上登山。”

    狼兵们背插长刀,开始一个个沿着悬崖攀登,这海上使用的缆绳极为结实,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宋小爱仍以七人一组分批登山。

    夜色如墨,耳边只传来潮汐起落的声音,风有些冷了。

    悬崖下的人不敢点燃火把,一队队狼兵静悄悄地向崖上攀登着,宋小爱站在暗影里看着,她动了动手臂,醒觉手里握着的腰带是伍汉超贴身之物,心中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壮家人互赠心上人的爱情信物大多都是服饰衣物,尤以穿过的最有诚意,她虽然知道伍汉超并无暗示之举,但是想起自己族中的规矩,还是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轻轻解掉腰巾上的火折子,四下瞧瞧没人注意,她匆匆将那腰巾揣进了怀里,这一切做完,才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随着那一起一伏的潮汐,就象擂起了一面战鼓。

    ※※※※※※※※※※※※※※※※※※※※※※※※※※※※※※

    “快点快点,搭把手,往上推!”

    “大人,孟大人,火炮运到了!”

    一帮人押着从县城黄守备那里借来的两门大炮来到山下。

    孟四海闻讯大喜,连忙赶过去道:“快点,把炮架上去,准备好了,山上一有动静就仰射两炮,嗳!别举火把。他娘的给倭寇报信呐?倭人在上边垒了几道石墙,一攻山推下来可他娘的不好对付。先给他轰平了。”

    弦月高挂,山顶忽然传来一声厮杀呐喊声,在夜色中山下隐隐若闻,同时看到半山腰的倭寇火把开始向山顶移动。孟四海精神一振,叫道:“小伍成功了,放炮!”

    “轰!轰!”两声炮响。垒在半山处的石墙被炮弹击垮,石块碎屑到处炸发,顿时传出一片惨叫。炮声一响,明军就各找隐蔽地点躲了起来,轰隆隆的巨石刚刚从身畔滚过,大队明军和狼兵就狂喊着向山上冲去。

    混战开始了,倭寇不知道山顶来了多少明军,惊慌失措下难以利用地形优势组织有效的反击。任由明军攻到跟前展开了白刃战。狼兵对于夜战和山中作战有种天赋般的能力,尤其倭寇军心已散,更是任由他们屠杀。

    这些山东兵初次与倭寇作战就取得大胜,对于传说中倭寇的战力也不以为然。这番玩命血战,加上来自山顶明军的心理威胁,使得倭寇步步后退。

    山下的明军源源不断,倭寇发现从山顶下来的明军数量要少得多,于是开始弃了山下守势,在东华鹿之介的率领下全力抢攻山顶,一路向山顶败退。

    伍汉超的目的只是自后偷袭,破坏倭寇据险而守的优势而已。见倭寇与明军胶着着向山顶退却,便阻止狼兵全力拦截,而是放开一条道路,然后顺着大队人马一起向山上攻。

    整个一面山坡上,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双方都杀红了眼,战况极为惨烈。手持长枪短弩的狼兵交替冲杀,在陡峭和充满碎石根本无法站稳的山坡上跳跃如飞,如同猿猴。

    倭寇彻底垮了,从体质到意志,已经没有人能组织有效的反抗,而这种情形下,七人一伍、十人一伍的明军却发挥了小队各自为战的特长,尽管在夜色中,在山坡上,依然能够充分发挥配合作战的作用。陷入垂死挣扎的倭寇已经毫无章法,只知道盲目的对自己眼前的敌人挥刀,对于侧翼、后方的攻击根本不管不顾,一个个疯狂的倭寇被单兵战力比他们要弱得多的明军轻而易举地戳穿、砍断、砸烂……

    东华鹿之介带着残存的三百多个倭寇失魂落地退到了山顶,伍汉超等人攀爬上山的最高处既狭窄又陡峭,无法站立太多人,他们退向了左侧一方。这面峭壁无遮无拦,悬崖边上爬满了藤萝野草,悬崖下边是大片的礁石。

    回望海上,惨淡的月光下一片乌沉沉的,倭人被明军包围了。

    东华鹿之介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他们的双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残害了太多的妇孺,明军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东华鹿之介回头贪恋地望着乌沉一片的大海,海岛上有他的老父、他的爱妻、还有他两个可爱的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他们会怎么样?是活活饿死海岛上,还是沦为其他盗寇的奴隶,任人驱使、奴役、凌辱。

    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将会成为野兽一般的海盗侵犯的目标,就象自己曾对别人做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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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2章 星星之火
    春雨潇潇,江南的雨,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凄凉。

    雨一来,吴头楚尾反而充满了诗情画意,雨滴打在屋檐上、斗笠上、青石板的狭窄小巷中,汇聚成潺潺的流水,淌入欢快的溪流,檐间笠间编织的烟雨立即充满了人间之气。

    四月二十七,九里渡。

    前方一个小湖,风吹湖面,水波鳞鳞,细细的雨丝轻柔地洒落在水面上。

    杨凌负手立于雨中,望着湖对面的柳林。林中一队队官兵正冒雨行军,刘大棒槌等十余名亲兵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身甲胄淋的湿了,泛起油亮的光。

    湖边柳林中“安记”活鱼酒家默默地伫立于烟雨之中,这样的江村野肆,大多古老而破烂,瓦在雨里洗出一种残破的乌沉,木制的栏干旧得已近于黑色,酒幡在雨中轻轻地飘摇着,构成了一派江南的山水风雨图。

    河畔垂柳茅舍肆,何物料里成风月?唯有美人耳。

    现在便有一个执着黄油纸伞的美人儿提着裙裾翩然自那水榭中走来,那绰约的身影行走于如雾的轻雨柳林中,四周景物顿时活了起来。

    她走到杨凌身后,抬高手臂为他遮挡着风雨,轻声道:“大人,绮韵为您点了一尾活鱼,热了觳(hú)烧酒,乡村野味别具特色,大人且去品尝一番吧。”

    杨凌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酒家,店老板连忙殷勤地端上热气腾腾的一尾大鲤鱼、四盘清淡些的乡村菜蔬以及一觳烧酒,然后陪着笑脸站到了一边去,他这小酒肆还从来没来过么大的官儿,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杨凌跺跺脚,解下斗蓬,成绮韵顺手接过挂在了门旁柱上,杨凌走到桌前坐下招手道:“你也坐,呵呵。本官不能不担心呐,这剂药方要是不管用,这平倭之战起码要打上两年,那样的话因之而起的变数就太多了,但愿我亲手训练的这两万多兵马不用令我失望。”

    成绮韵嫣然笑道:“倭寇袭扰海疆已百余年,始终不能解决,大人如果能在两年之内平定倭寇,已走不世之功,何必这样着急?”

    杨凌摆擂手。那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退到了里屋,杨凌这才轻轻摇头道:“等不得呀,朝中反对解除海禁的官员一直隐忍着不敢和我公开作对,就走在找机会,我不能给他们这个借口,倭寇之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我要你尽快召安东海四大寇,就是因为咱们的水师刚刚成立,战力虽然强,可是却不熟悉海事。战场之上这些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东海四大寇了解海面上大大小小千余个岛屿的地形和水面下的潜流、暗礁,有他们相助,我们就能阻止倭寇逃回海上和我们周旋,从而彻底将他们歼灭!”

    “除了王美人,其他三大寇可有接受朝廷招安地意向?”杨凌注视着成绮韵。成绮韵挽起翠袖,正为他斟满一杯水酒。

    “钓鱼岛的白小草主要南洋诸国做生意,西详海盗封锁了马六甲,陆地上又到处调动军队平倭,白小草困居海岛,手下近万人目前都在坐吃山空。而且他和雪猫、海狗子两兄弟不和,势力难以达至北方,可供他选择的道路不多,所以我令人直按以朝廷的名义与他接洽,白小草已有了接受招安的意思。”

    “海狗子和雪猫那边……”成绮韵微微蹙起了秀眉,放下筷子道:“这两人的地盘接近日本,倭寇关系一向比较密切,据我的内线探来的消息,他们倒无意援助倭寇,不过却想坐山观虎斗,待倭寇实力受损退回海上时,趁机收服他们,扩大自已的地盘。”

    成绮韵轻蔑地笑了笑道:“他们现在兴高采烈的,还以为这是他们独远东海的好机会,又怎肯接受朝廷的招安?”

    杨凌轻轻抿了口烧酒,沉吟道:“如果见了朝廷的招安文书便马上投降,他们也不配称纵横四海的大盗了,你看要不要派水师教训教训他们?把他们打痛了再坐下来谈,他们才肯好好地考虑一下咱们的意见。”

    成绮韵迟疑了一下,抬眸道:“大人,现在战事紧急,一些富商存了观望之意,加之用度实在紧张,船厂银两不足,战舰的制造速度大受影响,再者战舰造出来总要配备大炮等武器,一门大炮造价也在数千两之间,仓促间我们很难再凑得出一支强大的舰队。东海四大寇的战力绝非倭寇可比,如果派一支尚不熟悉海情的水师队伍与海盗强行作战,对上海狗子和雪猫的百余条战舰及身经百战的两万海盗,纵然是胜也必然是惨胜,那时还如何封锁海岸,如何尽歼逃回海上的倭寇呢?”

    杨凌目中露出一丝笑意,轻咳一声,盯了她一眼道:“老毛病又犯了!又要和我卖关子?你有什么计策不妨说出来吧,我的女军师。”

    成绮韵“咭儿”一笑,说道:“大人,以卑职之见,将四大寇尽数网罗于麾下,并不容易。即便答应他们的各种条件,把他们收容过来,必然也骄其傲气,同时这些出身海盗的招安兵不服约束惯了,自古以来招了再反、反了又招的匪寇大有人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反复?大人还记得白大人提出剿寇三计么?分别是诱降、招安和武力围剿。诱降之计已被大人否掉,但是卑职想变通一下,对桀傲不驯的雪猫、海狗子两个大盗,以招安之名,行诱降之实。当然,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在倭战中显示出官兵的威风,并且答应他们的一些无理条件,才会使他们考虑招安的可能。他们虽是拜把兄弟,可走两位拥兵自重的海上王,对自己的磕头兄弟未尝没有戒心。只要巧妙计令这对大盗互相猜忌,卑职就可以在不损朝廷的信誉、不出一兵一卒的前提下,令这对大盗自相残杀。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大人再出面收拾残局。率我水师一鼓而胜,尽得海狗子和雪猫控制的大片海域。同时,还可以慑王美人和白小草两股巨盗,使他们不敢生出二心。”

    杨凌抚着脑门看着成绮韵,成绮韵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镇静地回望着他,杨凌忽地板起脸。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的道:“坑人,我不行。升官,你不行。所以……你坑人,我升官,东海四寇能否平定,一切就仰仗成姑娘了。”

    他这番话是学一部电影里的人物,可巧那人也是浙江人,杨凌在江南待了几个月,简单的学几句口音还似模似样。

    成韵韵难得见他开玩笑,一时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她掩着嘴格格笑道:“那卑职就祝大人步步离升啦。你升得越高,卑职的靠山够硬,坑起人来才过瘾。不过……卑职此计能否成功,也要仰仗大人。大人的兵能打出威风来,我才能和那一猫一狗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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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5章 勃然大怒
    苏州钦差行辕变成了提辖沿海六省军务的大总督府。四十多年后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在历史上也曾得此重权,但是抗倭战争的整体溃败,最终给他带来的结局是菜市口上斩首示众,杨大总督又如何呢?

    总督府后院。堂下一汪曲池,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游鱼翩然往来。

    池西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则植有十余侏参差的花树,如椒如菽,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若是穿着谢公木屐在苍苔细石间逡巡赏花,野兴横生,倒是确有几分雅致。但是一向喜欢优雅风光的成绮韵如今整日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间,根本顾不及这些闲情逸致了。

    “二档头,广东方面消息,满刺加国王已经被找到,现已送往京师暂住。由于倭寇横行,广东水师担心倭寇顺水南下,大批军舰在内海巡弋,曾有两艘西洋舰船露面,广东水师六艘战舰刚刚试图靠近,他们就调头离去,从此很少在广东海域露面。”

    “那样好!”成绮韵的花容有些憔悴,最近处理太多公务,不但午睡取消,便是晚上也常常通宵达旦,她的精力透支得厉害。

    成绮韵轻叹道:“西洋海盗取了满刺加,也要花些时间巩固局势,他们现在不来闹事最好。大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果现在广东方面再出点事,我真怕……压垮了他。”

    面前是内厂在两广和福建一带的总负责人,现任内辑事厂四档头的吴尘,他一副南人面相,双眸透露着精明和机警:“二档头,另有桩事需要禀知大人。红毛鬼有向夷洲(台湾)发展的迹象,前些日子有三艘番船出现在鸡笼、淡水一带,当时澎湖巡检司衙门的舰船正在追逐大盗白小草的商船,双方均受到番人舰船攻击,于是双方转而合击红毛鬼,打伤了一艘番船,白小草的商船和巡检司的战舰也各有损失,于是三方才各自退却。”

    成绮韵目光一闪。红毛鬼要打夷洲的主意?这件事可不能大意了,不过大人现在无力顾及东南,那里是白小草的势力范围。不妨暗暗向他透露消息,并且让澎湖巡检司暂时放松对他的缉捕,利用白小草的舰队暂时牵制西洋人。

    她提起笔来,将要点一一记下。方道:“好,本官记下了,你速速赶回东南坐镇,但有重要消息,速速来报,不得延误。”

    “是!”吴尘刚刚抱拳告退,负责川陕一带情报的内厂档头孟离唱名告进:“成大人,四川方面一切正常,军方交接平稳,新任都指挥使、成都指挥使都已上任,现在正不动声色地暗暗高度军队,迁换军官。蜀王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他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已经住进青羊宫斋戒祈祷。”

    成绮韵冷冷一笑道:“昔年有位王爷为了避人耳目还装过疯呢,要装病有什么难?要小心他是别有所图,你记着,继续探听消息,行动要慎之又慎,现在如果后院起火,不止大人受不了,就是咱大明王朝,也一样受不了。”

    孟离知道她说的‘装疯王爷’是造反夺帝的燕王旧事,当下也不敢点破,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陕西方面如何?改种作物顺利么?”

    孟离道:“陕西布政使司推行新粮不遗余力,如今庄稼长势良好,民心思稳,本来对改种异国作物颇有微辞的乡绅们现在也都闭口了,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再说。”

    成绮韵展颜笑道:“甚好,唉!大概也就这条消息让大人听了会开心一些,江南卫所的军兵,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蜡枪头,大人快被这群酒囊饭袋气疯了,你先下去吧。”

    门“嚓”一声轻轻掩上了,成绮韵靠在椅背上,阖起美丽的双目养了会儿神:“刘瑾果如大人所料,正在抓紧时机拉拢那些中间派官员,朝中的老臣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戴义、苗逵、牟斌等人现在表面上都对他服服贴贴,使刘瑾气焰更炽。现在就等着他把自己倒行逆施的野心彻底暴露出来,这些事都要等时机,现在静观其变即可。

    现在让大人忧心的只有倭寇!打仗要用兵,可现在江南卫所的官兵大多是兵熊将也熊,竟然有三千人的官兵队伍被两百倭寇杀得望风而逃的怪事。这样的士气军心,恐怕诸葛武侯再世也要气得吐血,漫说我家大人不是武将,就算他比关云长还勇武十倍,领着这么一群熊兵,也只能一筹莫展,该怎么办呢?”

    一双弯弯长长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成绮韵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练兵?哪里来得及啊,调外兵?从哪儿调,军饷如何解决?军饷……大人还不知道,现在军饷马上就要发不出来了,唉!这可怎么办呢?”

    秀眉拧到了一起,一向足智多谋的黛楼儿忽然有了世间万事不能全靠智计解决的无力感,正如她空有绝世的美貌和才智,尽可在世间呼风唤雨,但她的能力再大,终究不能跳出男人把持的世界,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短兵相接、正面作战,最终要靠的终究还是实力,真正的实力!

    ※※※※※※※※※※※※※※※※※※※※※※※※※※※※※※

    杨凌象困兽似地据案而立,瞪着眼前那张并不十分详尽的军事地图,按照他所了解的知识,他以红蓝两色在地图上标示了倭寇出没的地方,和明军的兵力布置。可这一来,地图上更是五彩斑斓,令人目眩。

    很简单,因为倭军不是正规军,在战略上,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攻击哪里完全是随心所至、随意改变,所以也无法揣测他们的行动方向。

    明军由于军官贪腐、吃空饷少训练等原因,士气本就低迷,常常以众敌寡却一触即溃。如果他们肯鼓起勇气作战,可能死掉的人数要远远少于逃命过程被掩杀的人数,而且还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说给谁听?谁肯充当悍不畏死最先冲锋的勇士?认为自己逃得掉,这么一个侥幸的心理,竟让卫所官兵还有及誓死保卫乡土的民壮。

    反观倭寇呢,无论是东洋争霸失败的大名溃兵、浪人,还是附从抢劫的假倭:那些原本属于大明子民的盗寇,常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优胜劣汰之下,个个都是悍勇凶残的战士,而且在长期的战斗中练就一身不凡的武艺和强健的体魄,彼此的兵员素质确实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倭寇虽处处燃起战火,可是每股倭寇大多是一二百人组成的洗劫队伍,行动方便、没有后勤之虞。穿府过县横冲直撞,彼此之间互不支援,明军要守城、要堵截、要追击,大军行止时后勤支援也成问题,一遇敌袭竟是处处焦头烂额,弄得杨凌大光其火。

    此时的杨凌不修边幅,双眼通红、脸颊瘦削,颌下青青的胡茬也没有刮净,他握拳在图上轻轻捶击了两下,问道:“白大人,还有什么情形?”

    白重赞道:“下官要禀报的,基本就是这些了,说到底,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的军队。倭寇对地理气候、乡土人情、官军往来,都了如指掌,长途奔袭、游战埋伏,反而我官兵在自己土地上常常遭到伏击。下官真是……真是惭愧之至。”

    杨凌苦笑一声道:“白大人刚刚调来江南,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军对于倭寇,如今优势主要在海上,倭寇在陆地上凶残如虎,即使孤身一人时,在树丛水沟也敢隐蔽起来伺机反扑官兵。而在水上,他们缺乏火器、盔甲,船只又太小,几乎每战必败,可是如今倭寇弃船登陆,我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他指指地图,招呼几员将领靠近,说道:“你们看,这些倭寇和大明私商,彼此之间因为有着矛盾和恩怨,因此各行其是,始终不能形成统一的有目的的军事行动。各自为战、形同散沙。固然使们大军团决战,从而速战速决缺乏可能,可是对于江南卫所官兵如今的战力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则倭寇真要是集中兵力进行大会战,吃掉我们几支主力,决不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利用倭寇目前的作战特点,分而歼之。这样,有件事又要摆在面前了,那就是兵!诸位以为,江南卫所的兵,能否独力完成这一任务?”

    白重赞和几位高级幕僚面面相觑,好半晌白重赞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要……要从别处调兵?”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调兵!本官本想调‘外四家军’来江南剿匪,但江南水田、山地居多,不利于重甲在身、乘马作战的北方铁骑,况且他们有护卫京畿重地的责任,非万不得已不宜调动,诸位看从何处调兵合适?”

    杨凌话音刚落,一员将校从外边急急闯入,手中举着标有特殊标识的军情急报,大声道:“报总督大人,军驿送来紧急军情。”

    杨凌抬起头来,沉声道:“念!”

    “是!”明军没有专门的参谋本部,而大量的军情分析、策划出计来自下级军官和高级将领的私人幕僚,杨凌利用总督六省军权的机会在军中设立了专门的幕僚机构,就命名为参谋部,处理军情战报。

    参谋赞画官上前接过几份情报拆开来一一念道:“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明人吴化为首领,掳掠象山岛,随后攻上陆地,袭扰温州、台州。各州知事武月志率八百官兵、民壮出击,兵败钓鱼岭,武知事战死,现吴化部已攻向黄岩。”

    杨凌接获过一连串的军报,比这更匪夷所思的战况都听说过,对于江南军队的实际战力他早已有了清醒的认识,闻言并不吃惊,只是提起笔来在地图上标着记号。头也不抬地道:“继续念!”

    “江苏如东有倭寇四百人登陆,占据了滨海镇,如帛千户汤宗盛率军出击。火焚民居,烧死熏死倭寇四十余人,捕获二十余人,其余倭寇突围。汤千户率军追击,在狭峪岭遇袭后退,倭寇夺民船逃出海去,被江苏水师拦截,毁船三艘,斩首七十九级,倭寇余部逃往上海。”

    “上海县的官军中了潜来此地的倭寇埋伏,官军被杀两百多,溺死多人。倭寇以上海为大本营,分兵四掠,现在与如东溃败下来的倭寇合兵,寇众聚集,合力攻下了上海县城,县令宫慕为率军退却,逃跑中趁机烧掉倭寇几艘船只。”

    杨凌沉住了气问道:“还有么?”

    “倭寇北条氏率千余人夜袭南江,杀南江知县,尽屠南江、川江百姓,并在松江城外驻营,向驻城官兵挑战,攻城失利后奔袭嘉定、太仓。四处杀人放火。太仓兵备使卢忬率部掩击,阵中斩杀北条氏手下巨盗萧瑟,倭寇退却,准备将劫掠的财帛妇人运回海岛,但其战船均被巡弋水师焚毁,北条氏率部南逃,嘉定知府陈恪明率兵阻拦,与太仓兵备使卢忬前后夹击,大获全胜,千余倭寇散逸逃走者不足百人,余者皆被斩首!”

    厅中众将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这可真是各地战事中最大的一场胜仗了,他们兴奋地看向杨凌,杨凌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他欣然对一旁的师爷道:“马上拟封奏折,本督亲自为嘉定知府和太仓兵备道请功。”

    师爷急急答应了一声,提笔便写。杨凌欣然道:“嘉定知府一介文人,此等战绩不知愧煞多少将军,若是沿海官兵皆有这等勇气,何愁倭寇不灭?”

    他叹息一声,又道:“各位,现在各处战火燃烧正旺,终究不是练兵的时候,借兵之举仍是势在必行,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时成绮韵急急从后院来到前厅,目前总督府幕僚和江南道的将领们都知道她是内厂的重要人物,平素处理政务、分析敌情,为杨总督承担了不少重责,是他的心腹手下。她的所作所为、聪明才干也甚受众官员的敬重。

    见她来到前厅,众人忙拱手示敬,成绮韵匆匆还礼,然后神色凝重地对杨凌道:“大人,前日宁海县有三十多名‘倭寇’夜袭大盐商侯府,将侯家满门老小四十多人尽皆屠戳、妇人受到奸淫、钱财搜刮一空。他们逃走时被巡夜民壮发现,抓住了六七人,这才查出他们竟是附近的水寇、私盐贩子和游手好闲的刁民。番卫收到这方面情报,对各地加紧侦缉,发现各地报上来的军情中,有一部分少于五十人的倭寇队伍其实是各地山贼盗寇、无良刁民结伙成帮,趁机化装成倭寇四处抢劫杀人。他们蒙面为匪,摘巾为民,但大多不会离开乡土太远,战力更弱,巡检衙门就可应付。卑职以为应马上通知参谋部,以防用兵调度受到这些假倭寇的误导。”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连日来整天听到的都是焦头烂额的不利消息,将领的腐朽畏战、士兵的胆怯如鼠,和倭寇到处祸害百姓的恶行,百姓们受到的惨不忍睹的对待,一概种种,早已令杨凌的心中郁闷、焦躁、烦闷忍到了极点。

    这时一听竟有国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干着同样肮脏丑恶的勾当,杨凌心中隐忍已久的火气全爆发出来了,他勃然大怒,重重一拳擂下,指骨都几乎捶断。

    杨凌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凌厉地四下一扫,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妈的!这些畜生,汉奸比鬼子更可慨。”

    成绮韵傻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杨凌,面对着朝中百官愚不可及的阻挠和敌对时,只有一脸的苦笑和无奈,当他知道内廷王岳、范亭要杀害他时,也依然那么平静和坦然,怎么现在竟说出这么一句粗话?而且那冷笑,竟然显得有些狰狞,充满了恨意和杀气。

    旁边的将领们平素大多是脏话连篇,就是白重赞本人虽不说脏话,可他在西北做藩帅,手下粗野的将领也不知见过多少,竟是见怪不怪。

    杨凌冷笑一声,杀气腾腾地道:“来人,传谕六省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但凡抓获冒充倭人行凶抢劫、凌辱妇人的,一律枭首示众,家产充公。拟奏折向皇上请旨,此等罪囚家属,一概打入贱籍、贬为惰民,三代以内不得开豁!”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6章兵临城下
    幕僚们从未见过杨总督如此暴怒,慌忙答应一声,各自下去豢誊写军令和奏折。白重赞见杨凌余怒未息、脸色铁青,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大人,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胜在其他府道劫掠一县,从倭寇的分布上,其重心也放在江浙一带。所以下官以为,可以从四川、山东、湖南、湖北调兵入江南,协同剿匪,以上地区士卒也大我熟悉江南地貌,其战法也相似,大人以为如何?”

    成绮韵怜惜地看了眼杨凌憔悴的面容,插嘴道:“大人想要调兵入江南?”

    杨凌疲倦地坐回帅椅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江南士兵大多不善战,此时又无法训练新兵,仅靠现在的兵力分守各地,要剿杀到处流窜无所顾忌的倭寇谈何容易?所以我想调兵协助剿匪。”

    成绮韵不想再给杨凌施加负担,可是军需军饷乃是关键大事,她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如今杨凌要调兵进江南,有些事再不说明就要延误军机大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道:“大人,朝廷已支付不起庞大的军费。你知道,从去年到如今,朝廷的用银……江南比不得边军,边军饷银本就低廉,而以上各省多是卫所兵,军饷本来就高,战时另有贴补,这笔军费……”

    杨凌茫然听罢,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唉!为什么这么多事偏偏凑到了一起?如果给我几年时间,只要三年……三年时间,朝廷的状况一定大大不同。现在……”

    他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可是军费……军费……”他站起来慢慢踱着步。

    没有军饷,喊几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军人当保家卫国、靖一方安宁的口号,分析一番军民鱼水,休戚相关的大道理,对现在的军队根本就行不通。他们哪有那觉悟啊,大兵也有家要养的,自已吃不饱、家人没饭吃,你说破了天去,肯为你卖命才怪。

    成绮韵见杨凌面有忧色,说道:“大人,如今战局紧张,拖下去的话,江南工商乃至农业,都要受到极大的破坏。所以兵不可不调,不过为了节省军饷,卑职以为可以少调卫所官兵,况且各地卫所官兵其战力如何,也尚未可知。”

    杨凌失笑道:“不调卫所兵调什么?调民壮?不可能的,他们岂肯离开家乡,一来极难调度,而且民壮非军队,没有保卫异地的责任。他们没有这种觉悟的。”

    成绮韵摇了摇头道:“大人,卑职说的不是民壮,也不是官兵,这些兵战力绝对在官兵之上,而且军费极低,只要管顿饱饭就行。”

    杨凌疑道:“什么兵?难道海上……已经有了进展?”

    成绮韵笑道:“非也,是狼兵!大人可以征调苗、壮、土家各族狼兵,他们民风彪悍,惯于山地、丛林、水泊作战,而且个个都是天生的猎人。游击埋伏别有机巧,调这些土兵来,就可以减少征调的官兵,大人以为如何?”

    杨凌喜道:“不错,是个好主意。只是尽管如此,我们现在的军费可足敷使用么?”

    成绮韵坦然道:“不够,远远不够!”

    “不过……”她迟疑了一下,道:“大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大人可否容卑职些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杨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展颜一笑道:“好!我的女诸葛从未让我失望,这回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得出办法,那么本官就先上表朝廷,请求调兵了。你先放下其它的事务,着力解决军费、军饷问题!”

    成绮韵莞尔一笑,抱拳道:“卑职遵命,大人此言一出,卑职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也不敢令大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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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对杨凌那是绝对的支持,要银子他是实在拿不出了,调兵他倒毫不犹豫。江南是朝廷的根本,现在处处倭寇作乱,长此下去会危及朝廷。这一点认识,满朝文武还是有的,所以也没有哪个大臣敢在这时出奇冒泡提出反对意见。

    杨凌的奏折一报到朝廷,几乎立刻得到了批准。兵部的调令马上以六百里快骑发往山东、湖南、湖北、四川、贵州诸府道。

    杨凌一接到朝廷的回报,便急匆匆赶往后院,惊得在院中悠闲往来的鸽子纷纷展翅飞起。杨凌大袖飘飞,昂然直入,霍地一把拉开了房门,里边正要推门而出的成绮韵扑了个空,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杨凌连忙扶住,成绮韵脸红红地移开身子,捂着撞酸的鼻尖娇嗔道:“大人走路怎么这般急,卑职要是破了相,非赖上你一辈子不可。”

    杨凌这时可没心思打情骂俏,他挥舞着兵部的报文急吼吼地道:“绮韵,兵部行文到了。各省援军即日启程赶赴江南,军饷有眉目了么?要是大军到了却发不出饷,别说让他们打仗,光应付这些兵痞的骚乱,本官就要愁掉头发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道:“那算活该,我破了相,也要你好看。”

    她揉了揉翘挺的鼻尖,才道:“卑职正要去见大人。这两日卑职拜见了布政使大人、谷公公,并会晤了吴老、徐公子等江南士绅豪族,想出了两个朝廷和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估计筹措的军费足以支付大军所用。”

    杨凌大喜,口不择言地道:“天赐绮韵与我,快讲快讲,是什么好主意?”

    成绮韵听他这话,心中一甜,几日的辛苦疲劳顿觉一扫而空,忙兴致勃勃地道:“朝廷无银,由于战局绵延数省,咱们内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何况那些银子养十数万大军也是杯水车薪,如今只有在进行战争的地区摊派加税。这个是有先例的,受兵灾的地区是直接受益者,所以无论贫富也能接受。经与布政使、谷公公商议,并听取了吴济渊、徐经等士绅豪族代表的意见,决定以‘战时紧急提编’的名义征收税赋。”

    杨凌一怔,迟疑道:“逢战乱、匪患时,地方官员有权审时度势,调度一切人力、物资,并以战时名义紧急收税,事后只须上报有司,我现在总督六省军备,自可做此决定。只是……江南已被匪患闹得民不聊生,加收税赋百姓承担得起么?如果从其它省份收取如何?”

    成绮韵苦笑道:“大人以为如今各地官府、百府都做到‘天下为公’了么?事不关已,不但其它省份百姓有抗拒之意,就是地方官府也会拖怠不办,要收税唯有从战事地区收取,这个以前也是有先例的。不过以前的旧例是按原有税赋加成收取,卑职以为此例不可取。卑职的意思是首先由官府将六省百姓按贫富分为十等,先从第一等富人收取,所收税赋足够军队使用便停止。如果不足,减比从第二等富人收取,再不足减比收第三等。以此类推,仅此一项,一省可以加收银两五十万,足够军费开支。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贫民所受的损失,富户因为战争所受的损失远大于征收的税赋,急盼战事平息,所以也大多乐意接受。此外再由内厂遍布天下的车马行、茶楼、赌馆、妓院、饭庄宣传开海解禁的好处。这样做一来加强了民众对抗倭的支持,二来由谷公公适时推出海市衙门特颁的‘抗倭乐捐状’,凡是主动乐捐银两,支持抗倭平匪的,凭此状在开海解禁后,海上行商、收税等各方面可以获得优惠待遇。相信可以吸引相当多的士绅豪门慨然乐捐。这样一来,多余的银两可以用来继续投资船厂和水师组建,以及各种海事衙门的筹建,不致使其受战争的影响,延误了进度。卑职试探地方官府和部分豪族的态度,对这些举措都是认可的,纵有部分百姓心生怨言,可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

    杨凌想起李自成进北京前,那些鼠目寸光,死活不肯拿出银子做军费、坐视城破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的守财奴,情知此举必定会招致一些富绅的反对,成绮韵只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有意遮掩罢了。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即便正常的时节,正常的税赋,还不是有些无良的豪绅想办法拖税、瞒税?就算你倒过来给他们送银子,恐怕他还要找些我家人口多、他家人口少的原因嫌送的不公平而抱怨骂娘呢,顾不得了。

    杨凌思忖一番,断然道:“行,就这么办,你拿出门详细计划来,我立即颁布六省,并上报内阁。此事既定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前厅。”

    他看看成绮韵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微微蹙了蹙眉,轻叹道:“绮韵,要是乏了,就歇歇吧,你身子弱,莫累坏了。”

    “是,大人,大人……”

    杨凌回过身来,疑道:“还有事么?”

    成绮韵挨近过来,幽幽地道:“男子二十八岁起才留胡须,大人甫及弱冠,平素极重仪表,胡子都刮得净净的。可现在束发凌乱、胡茬青青,脸颊也瘦削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卑职若病了,有大人关心。大人若病了,却不知有多少混蛋在暗中欢喜。统率六省,劳神操心,战事非一日可毕,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说着,竟忘情地轻轻抚上杨凌的下颌,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的短髯,眸上亮晶晶的。杨凌被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深情和忘形的举动惊住了,任由她亲昵地抚过自己的下颌、脸颊……

    眼看着成绮韵快要纵体入怀了,杨凌才醒过神来。他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嗯,成大人的吩咐,本官记住了,本官决不让某些人欢喜才是。呵呵,这件大事解决,本官了了一块心病。今晚你我共进晚餐如何?本官已经多日滴酒不沾,今晚与你浅酌几杯。”

    杨凌说完,急忙转身溜掉了。成绮韵手举在空中,望着他狼狈逃出,惊得白鸽满天飞起,忽地“噗哧”一笑,然后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怕我生气,要请我吃酒?谁稀罕吃你的酒!要吃……就吃你的人!”

    她眼珠转了转,鼻子一皱,得意地窃笑:“你的最大弱点就是心软,本姑娘既然晓得了这个秘密……杨凌呀杨凌,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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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江城,由于邻近苏州,而苏州是六省总督杨凌的行营所在,同时江南道指挥使白重赞也驻扎于此,有大军护卫,所以吴江城近水楼台,一直没有受到倭寇侵袭,守军便也渐渐大意起来。

    这日凌晨大雾,阳光刚刚穿过重重迷雾照进吴江,城下隐隐绰绰忽见大队人马出现。此时大雾弥漫,视线不足百尺,城头守军急忙呼应四城避关自守,查探来人情形。

    一个小校攀在城头,向城下张望一阵,看不清来者身份,便高声喝问道:“城下是什么人?快快报明身份,否则我们就要射箭啦!”

    回答他的是一串怪叫,随即几枝箭矢射上城头,小校大骇,急忙退开几步,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小心,倭寇来啦!快快通知守备大人!”

    战鼓声、梆子声此起彼伏,整座城池骚动起来,城中守备梁兴化知道不远处的嘉兴、余杭、上海、嘉定、太仓一带皆有倭寇出没,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敢深入腹地,杀到吴江城下。

    梁兴化急忙命把总刘佥带了八个人开西城快马奔向苏州城报讯,随即亲自登上城头查看情形。这一看梁兴化不禁大吃一惊,此时阳光渐渐强烈,浓雾消散,城下倭寇人马已大略看得清,远远的只见人头攒动,看模样这股倭寇竟然足足有六七千人,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批的倭寇摸进了腹地?

    梁兴化慌了,急忙命令全军守城,同时调民壮弓兵辅阵。

    他暗暗盘算,吴江城墙高砖厚,倭寇虽然有以一当百之勇,城中三千守军坚持一日应该没有问题,到那时苏州的大军也便到了,况且以倭寇四处流窜、遇坚则避的特点,说不定攻城受阻后便会立即移师他方。

    想到这里,梁兴化才定下心来,指挥着士卒将火炮对准倭寇,等待着倭寇的第一轮攻击。倭寇渐渐逼近了,当下一个白衣倭人举扇一挥,怪叫了几句,一丛箭雨先飙射向城头,随即大队的人马冲杀过来。

    从那落地的箭矢来看,大部分竟是大明官兵所用。想来是倭寇到处袭掠,从杀死的官兵那儿缴获的。城头官兵立即发箭还击,城下不断有人仆倒。“轰”的一声,城头的大炮也响了,数十名倭寇首当其冲,倒在血泊之中。

    此次倭寇从日本大隅、丰后等地区被迫逃往大明沿海,真正的倭人约有两万,由于这次是老家被连根拔除,有家眷的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带了出来,安置在隐秘的海岛上,这一来倭人总数达到了三万多人。

    三万多人要吃穿,所有的物资全需要从大明劫掠,所以此次倭寇破釜沉舟,攻袭远甚于以往。真倭虽只有不到两万人,但是归附倭人,为虎作伥的假倭却比他们还多了数倍。所以倭完总兵力达到六万多人。幸好这些倭寇虽然悍勇,却没有统一的指挥和首领。

    这支倭寇是倭寇中较强大的一支,首领是世代以海盗为业的乃美家族首领乃美正智,他狡猾地约束所部,趁其他各部倭寇处处作乱,吸引了明军注意力后才悄然登岸,直扑大城大埠。

    他通过细作已经知道苏州有大明派来坐镇指挥的六省总督和江南道指挥使,苏州城更有三万官兵扈卫,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根本不觉得这支明军有什么可怕,以他的经验,对付江南卫所官军,他的一千人马足以对付一万官兵。

    乃美正智想的十分长远,日本国暂时是回不去了,总是上岸劫掠同样不是长久之计,苏州世代豪绅众多,个个富可敌国,如果冒一次险,攻破苏州城,那么他所掠夺的财富可以用来购买无数战舰,一跃成为所有倭寇和海盗中的霸王,从此纵横海上。

    有此计较,乃美正智才断然决定,引大军急行,对沿途小城小县视而不见,一路疾行到吴江城,以此为据点,吸引明军来援,先歼援军,再取苏州。

    鼓声隆隆,倭人又呐喊着冲了上来。倭人崇尚权威,统帅令下,是战是退绝不多加考虑,而附从的假倭也是亡命嗜杀的海盗,同样悍不畏死,他们举着藤盾、桌板、床板制成的简易盾牌,护卫着一队扛着巨大梁柱做攻城木的士兵向城门处攻来。

    几个戴着牛角铁盔、鬼怪假面的倭人头领上窜下跳,指挥着倭寇的进攻,城头弓箭手、火铳手轮番射击,滚木擂石也蓄势以待。

    此时,西城外一里处的官路上,被陷马坑和绊马索弄折了马腿的战马仆在地上哀鸣着,一个倭寇从官兵背上抽出滴血的太刀剑锋,向面如土色的刘佥舛舛怪笑。

    其他几名倭寇扒下了死去官兵的衣服,一一着装穿戴起来,然后耀武扬威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个倭寇用一口吴江本地话对刘佥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位把总,请问把总高姓大名?”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7章 开拔!
    南方城墙较矮,但倭寇渡海而来,没有大量攻城器械,第一轮攻击在明军的猛烈反击下,摞下一地死尸暂时退却了。

    梁兴化饮也顾不得吃,匆匆巡视四城,见倭寇集中于东城,便将城中主力皆调到东城防守,其余三城来回戒备,一俟有警立即以钟鼓传讯,便可运兵过去。

    天色大明,梁兴化发现倭寇蹿入城墙附近的居宅,残酷屠杀百姓,他在城上除了指挥士卒发箭射击,尽量杀伤、阻碍倭寇,但倭寇势强,断无出城救援的道理,梁兴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到残杀、凌辱,随即他发现倭寇有接近城墙的民居,搭设扶梯上城的意图,立即唤过官兵发射火箭,主动焚烧民居,一时烈焰冲天。

    倭人一向游击奇袭,很少主动攻击大城大隘,但是这支倭军尽管攻城受挫,却始终不肯退却。到了午后,倭人用拆毁的民宅木料制作了大批攻城云梯、还有几辆吕公车,再次发动攻击。

    梁兴化正在城头指挥反击,忽听南城传来警讯,梁兴化急忙将东城防务交予副将贺文,自己领了五百军兵匆匆赶往南城,登上南城城墙,只见城下护城河外边五六百名倭寇叫嚣,一里地外是一片茂林,林中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伏兵。

    守城裨将毛文俊紧张地道:“守备大人,倭人似在林中伐木为具,我看他们人数不下两千,恐守城官兵不足,是以急急通知大人。”

    梁兴化仔细观察一阵,冷笑道:“这必是倭人疑兵之计,虚张声势使我分兵,减我东城防御,你不要惊慌,尽管安心守城,没有大部敌军攻城,不必鸣钟示警,东城战事危急。本官放心不下,还得马上赶回去。”

    毛文俊胆怯,迟疑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倭人十分狡猾,迟迟不攻如果是有意怠我军心怎么办?”

    毛文俊这一说梁兴化也迟疑起来,他咬咬牙,恨道:“坚持下去,待苏州援军到了便好了,我再留三百人给你,时刻小心。”

    梁兴化给南城又留下三百官兵,赶回东城时倭寇新一轮的攻击又结束了,城墙下留下一地死尸,城门被冒死抢攻的倭寇撞击的已经裂了缝隙,摇摇欲倒。守城裨将正指挥民壮和临时征来的青壮劳力向城门下堵塞石块泥土,顶压撑杆以加固。

    梁兴化攀上城墙,扶着雉墙碟口向外张望,这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城外倭寇暂时退却,后队倭寇绕道隐没,已不知去向。倭寇使了减兵计,东城外看来已不足两千倭寇。倭人主力到底移往何方实难预料。此时北城又传来警讯,梁兴化不敢大意,立即率军驰援。

    如此一来,四城但有警讯,城中守军就得疲于奔命,至夜暮时分,守军已人困马乏,这般下去恐怕守军根本支撑不到天亮,城中守军和百姓都提心吊胆,翘首盼望苏州援军,心情愈来愈是焦急。

    月亮渐渐升起,江南的月也如柔媚的女子,轻薄的云恰如遮羞的纱,月华如水,清清照射在大地上。四城城墙下草丛中、沟渠里,蛙语虫语一片恬静,丝毫不受北城、东城火把亮如白昼、嘶杀震天动地的影响。

    此时,倭人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地势较矮的东城,已将西城疑兵撤走,月光下几个人影悄然奔到城下,城中守军一刻不敢大意,立即拾起弓箭,高声喝道:“站住!城下来人通名报姓!”

    一个颤抖的声音向上喊道:“他……他妈的,你喊什么,小心把倭人招来。”

    守城裨将闻讯自城楼内匆匆奔上城墙,急问道:“城下是什么人?”

    一个吴江县本地口音喊道:“大人,我们已经把军情传到苏州,总督大人已派大军来援了。”

    另一个人骂道:“闭嘴,让刘把总和李大人说。”

    守城裨将叫李彬,一听城下的人唤出他的姓氏,又提及刘把总,不由喜道:“刘佥?你把信传到了?”

    城下有人答道:“是啊李大人,快快开城,我有总督大人的秘函面呈守备大人。”

    李彬与刘佥相熟,一听确是他的口音,他在城中盼望援军又盼的望眼欲穿,哪里还会多加思考?何况城上有七百名守军,城下不过八人。他急忙命令道:“快快打开城门放刘把总进来。”

    闻知总督大军即将赶到的守军士卒兴高采烈地奔下城墙,搬开粗大的撑门圆木,将城门缓缓拉开,探头悄声道:“快些进来。”

    一个人影疾如猿猴,带起飒然风声一跃而至,雪亮的刀锋闪电般劈下,一颗头颅碌碌滚落在地,满腔热血喷了那人一头一脸。

    那人凶悍之极,伸手抹了把脸,擦去糊住双眼的热血,一拧身闯进城去,五尺长刀舞开,方圆丈内处处白芒,猝不及防的官兵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剩下的官兵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城门外,几然倭寇持着丈二的朱杆长枪冲进城门,将城门大开,趁着夜色已悄然掩至附近草丛中的倭寇一轰而起,呐喊着杀进城去。

    刘佥站在路边,看着冲进城去的倭寇,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的倭寇道:“方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说过只要诓开城门就饶我性命,我……我可以走了么?”

    那个持刀的倭寇奸笑道:“当然,我说饶你性命,自然不会食言。”

    刘佥听了心中一宽。个人的性命得以保全,自私和贪生使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惭愧也荡然无存了,他马上感激涕零地对那个倭寇道:“多谢方大哥,那小弟就走了,他日相见,再请大哥吃酒以谢。”

    话音未落,一截雪亮的剑锋自他前脸透了出来,刘佥的双眼凸了出来,惊愕地瞪着眼前模糊的那张笑脸。方姓倭寇笑道:“我说饶你,没说旁人也会饶你。这顿酒,黄泉路上你自己喝吧。”说完他狂笑着持刀冲进城去。

    刘佥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城中已传来哭喊声和片片炎光,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变得那么遥远。尸体软软地瘫倒在路旁,轻纱般皎洁的月光轻轻覆盖在他丑陋、罪恶的尸体上,一片惨淡。

    吴江城,失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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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花荫下杨凌和成绮韵对面而坐。月光皎洁,轻曼的玉人素面青衣,轻啜浅尝的姿态极是撩人。特别是酒后俏脸上的一抹嫣红,虽在月下,也不减诱人美态。

    杨凌轻吁了口气,放下象牙箸抚膝说道:“很久没有这般逸致和心情了。唉,试想西北军之粗犷、东北军之彪悍、纵是西南兵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是个个舛傲凶猛,任是其中哪一支军队放在江南,都是虎狼之兵,哪轮得到小小倭寇作乱?我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南兵竟然如同一群绵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莫过于此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成绮韵目泛异采。欣然道:“大人此言一针见血,精辟之极,这一语锤炼得太妙了!”

    杨凌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句成语,原来博学如黛楼儿,竟也没听过这词。

    成绮韵道:“这确是那些败兵的真实写照,不过江南兵本来就在江南富裕之地,少了艰苦之地的磨练,再加上屯田多受将领吞食,世袭官军逃兵日增、士气低迷、军备废驰,每遇战事,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命,这样的兵纵然以万敌百,哪里谈得上战力?现下唯有先调兵来,再在战事中以严肃的军纪、赏罚分明的战功,将江南卫所官兵带动起来,这群绵羊的躯体是虎狼,软弱的只是他们的心,只要他们恢复了士气和胆量,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杨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道:“临阵磨枪,现在对军队改制是来不及了,眼下我是该先肃明军纪,强化军队战力。等战事平息,还要从根上找原因,军户兵不愿当兵而强迫当兵,仅靠军纪镇压终非长久之计,边军募兵之法甚好,我该奏明皇上逐步取消军户,实行募兵制。如今匠户已经改为以银代役,匠户自谋生路,收入增加,个个心中欢喜。同时活跃了工商,朝廷增加了税收,又少了养人的负担,好处十分明显。取消僵化的军户制,虽说在军费上有所增加,不过一旦开海,人员流动势在必行,那时朝廷税赋也会大幅增加,应该没有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敲击着膝头盘算着。成绮韵见状抿嘴笑道:“大人,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又在考虑公事,这些事总要待战事平息才能逐步推行,如果急了反而欲速不达,现在想的太多也没有用,大人且放宽心,待援兵到了,咱们先解决江南的匪患才是。”

    杨凌笑道:“是是,本官也想得头痛,好好,今晚各位只淡风月,不论军事。”

    成绮韵浅浅一笑,捧杯道:“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杨凌哈哈笑道:“好一个对酒逢花,呃……”

    虽说月色朦胧、孤男俊女,气氛暧昧,酒后也容易叫人放松心志,杨凌终究不敢说出轻浮的话来,眼前可是一捆遇火就着的干柴啊,杨凌心中岂能不知?

    他笑笑道:“来,你我同饮。”玉杯轻轻一碰,两杯清酒入腹,杨凌挟起一箸菜来。趁着颊齿留香,慢慢品尝。

    成绮韵莞尔道:“但凡饮酒,时节最好是春郊、花时、清秋、新绿、积雪、新月、晚秋;地点最好是花前、月下、竹林、高阁、画舫、幽馆、曲硐、菏亭;这人物嘛,则是高雅、豪侠、真率、知己、故交、玉人、可儿。大人这些日子太过辛劳,若觉可意,今夜就好好轻松一下吧。”

    杨凌击掌道:“喝酒还有这么些学问?春郊花时、花前月下、知己玉人,样样符合,是该多饮几杯。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我的酒量浅,你若喜欢,尽管多饮几杯。”

    成绮韵听他说知己玉人,心下欢喜,不禁向他巧笑嫣然,随即捧杯就唇。

    晚风拂过,几缕青丝轻轻刮上她如玉的面颊,低唇就酒,脸侧露出那如钩玉般温润洁白的耳垂,风光一时无限。

    杨凌目光迷离了刹那,他刚刚举起杯,远处脚步声起,伍汉超的声音急急传来:“大人,吴江城失守,有数千倭寇攻入城中,正在烧杀抢掠并加固城防。白大人、闵大人都在前厅等候,请大人立即往见!”

    杨凌大吃一惊,纵观六省倭寇,聚众三千以上共同进退的极少,一方面是倭寇派系众多,二来有几股大的倭寇势力出于补给考虑,也是分兵行动的,聚众数千攻打大城的迄今不过三两例而已,这股倭寇竟敢攻到重兵云集的苏州脚下?

    杨凌立即起身向前厅赶去,伍汉超向成绮韵拱拱手,也随后跟去。

    成绮韵痴坐半晌,提壶斟满一杯,举杯向月,悠悠地道:“剑气射云天,鼓声振原隰。黄尘塞路起,走马追兵急。弯弓从此去,飞箭如雨集。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

    杨凌真地怒了,六省剿匪总督驻镇苏州,而倭寇竟然聚数千众悍然在苏州城附近用兵,这是挑衅,也是轻蔑,如果任这股倭寇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总督府的声誉将一落千丈,原本低迷的六省士气将会更加萎靡不振,就是京中也不会再容忍这种战况的存在。

    杨凌铁青着脸,令白重赞率一万五千人守城,自己带两万三千大军驰援吴江城,同时令人传令附近卫所官兵合围吴江城。

    眼见总督军务钦差大臣暴怒,白重赞等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反对,立即应命从事,待成绮韵听说杨凌亲自率军救援,大惊之下匆匆赶到前厅时,杨凌的大军已经出城了。

    杨凌知道吴江城已经失陷,如果倭寇据城而守,两万大军未必攻得进城去,是以随队带了八门轰天霹雳炮,专用攻城。大军浩浩荡荡趁着夜色走出十余里地,杨凌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骑在马上沉思片刻,忽地勒住马缰,喝道:“停止前进!”

    号角吹起,三长一短,各处传令兵纷纷响应,大军原地伫立,闵文建提着大刀从前哨纵马过来,急吼吼地道:“大人,怎么不走啦?”

    杨凌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闵大人,倭寇可有占据城池据城而守的先例?”

    闵文建一怔,说道:“有哇,倭人若是抢了大批财物来不及运出海去时,通常会在沿海占据一座小城阻截我军,掩护同党将财物送走再突围出海,他们在内陆被追赶的无路可走时,也会突袭占领一座城池以作喘息,不过通常在我大军合围之前便会越城而走,继续蹿逸。”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吴江城可不是临海小城,他们劫掠也罢了,为什么要作出据城固守的姿态?他们突然袭至,大可在我们惊觉之前逃之夭夭,现在没有兵马阻截,数千倭寇大可从容来去,何必退入城中容我们从容布兵合围?”

    闵文建怔道:“大人之意是?”

    杨凌眼睛转了转,咬牙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伙倭人好大的胃口,他们想要取的是苏州城。吴江不过是个幌子。”

    闵文建恍然大悟,惊道:“原来是……是那个调虎离山?他娘的,我们要不要马上赶回苏州?”

    杨凌摇了摇头,仰天想了一阵道:“苏州城内还有一万五千人马,就算倭人调开我们杀进城去,也要和城中守军纠缠不休,那时我大军回援,倭人就要被包了饺子。他们费尽心机取了吴江,必是设伏先吃掉我们,然后……”

    杨凌说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恍然道:“他们作出据城而守的姿态既是引我发兵,也是为了……”他忽地扭头对中军道:“速速传令后阵辎重兵,将八门火炮引入中军,把攻城云梯、战车伪装成火炮,中间置以炸药桶,快去!”

    中军领命,急急奔向后阵,杨凌唤过参将洪鹏问道:“你是本地人,我来问你,此去吴江,一路可有什么险要所在可以用来伏兵?”

    洪鹏想了想道:“此去吴江一路坦途,唯在经过十瓦寨附近时。路左有一片泥泽,大约有方圆数亩地的芦苇丛,右侧是一片缓坡,植有许多低矮茶树,如要藏人,一路上只有这个地方适宜埋伏几千人马。”

    杨凌下马,仔细询问了一番那里的地形,洪鹏令人举着火把在地上画图详细叙述了一番,杨凌站起身来望着那副地图沉思半晌,下令道:“把众将唤来,本官要在这里部署军令!”

    伍汉超站在杨凌身后捧着黄绫缠裹的尚方宝剑,两旁侍卫手举火把,火光猎猎映着杨凌肃然的脸庞。杨凌将众将一一唤过,指着地上的图形,向他们交待着彼此要执行的任务。

    杨凌一切交待完毕,缓缓挺起身来,环顾四周,低声道:“诸位将军,咱们江南的兵,孬到了什么程度,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

    “是气力不如人?武艺不如人?也是,那些亡命徒天天干的就是这买卖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诸位大爷!咱们两万三千人,四个打一个还不成吗?”

    杨凌忽然怒吼起来,他向吴江方向一指,厉喝道:“前方是什么人在遭难?是辛苦劳作,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的衣食父母!他们正在被倭寇屠杀、凌辱!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头猪临过年了还能吃顿肉呢,养群废物是用来肥地的吗?”

    这样别开生面的战前动员,可让这群将领开了眼界,一个个羞得脸皮发紫。

    杨凌反手从伍汉超手中拔出尚方宝剑,剑光凛冽,直刺长空。他这些日子虽然辛劳,可是每日随伍汉超习武不辍,剑法已似模似样,这剑花一抖,声作龙吟。

    杨凌一字一顿,杀气腾腾地道:“这一仗,许胜不许败!战事一起,你们各督所部,伍长退,杀伍长!伍长不退而兵卒退者,尽屠。什长退,杀什长!以此类推,若全军退,对不起了将军,我就要用你的项上人头,祭我手中的尚方宝剑!都听到了吗?”

    众将被他骇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杨凌又大吼一声:“听到了吗?”

    众将这才猛咽唾沫,齐齐拱手道:“末将听命!”

    杨凌声音拔高了一截,厉声道:“你们把本官的连坐屠杀令晓谕全军!再告诉所有的士兵们,倭寇不是一群猛虎,而是一群野狗!你胆怯了,他张牙舞爪吠得比狼还凶,你把它打疼了,下一次不等你哈腰捡砖头,它就会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闵文建把大刀铿地一顿,吼道:“老子也受够了这些怂兵将的气了,无论做官的、当兵的,都摸自己的裤裆,要是没少了那一嘟噜,就他妈的挺起腰来当爷们,跟着督帅去打野狗!”

    罗毅罗都司与倭寇对仗数阵皆败退下来,因总督府设在苏州,为了加强防护力量才将他的兵调来,这番羞辱的话听在他耳中,就象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一句句象一根根针似地扎得心疼,他立即高喊道:“是,今日末将再退半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们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

    杨凌冷目一扫,沉声喝道:“开拔!”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8章 伏击
    月光如雾如纱,大军来到十瓦寨附近,前方右侧出现一片起伏的缓坡,丛丛矮茶树绘映出斑驳的颜色,吹来的风柔柔的,带着些清香。

    茶树沿着缓坡向远处延伸过去,路左是一片茂密的芦苇,新苇才刚刚抽芽。由于刚刚进入春季,雨水不多,芦苇丛非常干燥,轻风拂过,偶有过冬的干枯芦苇脆裂折断。

    “将军有令,加速前进!”有人骑着马来回呼喊着,军令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军队陡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想要快速通过这片适宜布伏地带。

    坡上茶树丛中“哐哐哐”一阵锣响,一阵箭矢射下,紧跟着呐喊声起,茶丛中冒出许多持着刀枪的倭寇,啸叫着朝官路上扑来。

    右侧外翼是刀盾兵,锣声响起,他们已自然地伫身举盾,“笃笃笃”一片响,伤者寥寥,然而所有的士兵都极其冷静,没有一个心慌失措、大喊大叫。

    他们的镇静影响了队中的官兵,稍稍惊起的骚动迅速平抑下来,洪鹏较足了丹田力,一声大喝之下,士兵们开始迅速布开防御阵形,全胜车、霹雳车厢板竖起,弓弩手、火铳手、刀枪手各自就位。

    而另一侧的官兵,在茶山上有敌偷袭的同时,都司罗毅已喝令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点星光飞上天空,铺天盖地的落向那片芦苇丛,“蓬”的一声,干燥的枯苇遇火即燃,烈焰即刻腾空而起。芦苇丛中顿时跃起无数人影,惨呼连天。

    杨凌肃立在中军战车上,紧张得手心已沁出汗来,直至此刻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军行进途中,他已令弓箭手在箭矢上绑上浸了油的布条,命各部将领传谕三军:大军赶至十瓦寨时必遇敌袭。总督大人已有了万全之策,令三军将士依令行事,勿要惊慌。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料中了,对精神上和行动上早已有了防备的明军,偷袭便全无效果。而且可以给全军将士一种主帅算无遗策的感觉。

    在军中树立这种信念,绝对可以化作巨大的杀伤力。这些畏敌怯战的官兵缺乏的就是对统帅的信任和必胜的信念,只要通过这件成功的反埋伏给他们树立这种信念,这两万大军一夜之间就可以脱胎换骨,变成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如果所料有误,这番大动干戈两旁却没有伏笔,那就真有草森皆兵之嫌了。对于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必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如今看来,他赌胜了。

    杨凌料想倭寇若有埋伏,茶树丛中必布伏兵。对面的芦苇荡如果也布置伏兵,虽有自陷险地的危险,但是如果策划得好,这险地也可变作生地。

    军队没有现成的引火箭,平素都是战事需要时,以变通箭矢制作。如果倭寇在夜间突袭,并以左侧茶山伏兵先吸引明军的注意力,明军仓猝间是来不及引燃芦苇的,芦苇荡离官路不过十余丈,这时埋伏的倭军便瞬息可至,杀入明军阵中。

    有鉴于此,杨凌才令罗毅部所有弓箭手备好引火箭,只要倭寇伏兵一出,立即引燃芦苇,里边有倭寇最好,即便没有,大为焰天,映得亮如白昼,倭寇伏兵无所遁形,便只能化偷袭为正面决战。

    九世善人的福气真不是盖的,随着万点火光落下,一根长阳全线飚红,无数个倭寇在在芦苇丛中哇哇叫着跳了起来,火起烟浓,“毕毕剥剥”的芦苇燃烧声此起彼伏,迅即燃起的大火猛烈无比,隔着十余丈顺风的战士犹能感到炙面的热气。

    刘大棒槌哈哈大笑,扯开大嗓门吼道:“俺早说过大帅神机妙算,这下你们信了吧?从火海里爬出来的,统统射死,一个不留!”

    事实上不用他说,全军将士也已士气大振,那时的士兵大多没有读过书,现在多为人诟病的盲目崇拜、迷信权威心理,在那时恰恰是高级将领驾驭部下的有力手段,即使后来治军有方的戚继光,也在军中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眼见督帅料事如神,烈火冲宵而起,那火中倭寇不下千人,竟然不伤一后一卒就要将他们全数烧死,士兵们对杨凌的信任和拥戴立刻达到了巅峰,眼见临近芦苇丛边的倭人有些带着一身火焰狂叫着奔了出来,立刻有些士兵持着刀枪冲了上去。

    这些冲出来的倭人一身是火,手中刀枪早已不知抛到哪去了,只顾狼狈地拍打着身上、头上燃烧的火焰,往日的威风全然不风,哪里还能还手,未招架几合,便被那些官兵捅翻在地。

    虽然这些官兵有打落水狗之嫌,不过杨凌并未阻止,他现在需要的是恢复军心士气,能让这些闻倭寇之名而丧胆的江南兵亲眼瞧瞧倭寇的狼狈,亲手杀死几名倭寇,全军的士气必定有所提高。

    杨凌扫了一眼火光熊熊的荒芜荡,芦苇的灰烬被热浪蒸腾着在半空起伏飞舞,犹如大片的黄蜂,下边仍是熊熊烈火,片刻功夫已经看不见挣扎的人影了,烈焰弥连成一片,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火光。

    杨凌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那片茶树山坡,乃美正智手下大将木村中原率领着上千名倭寇已挥舞着倭刀、木杆长枪冲杀下来,明军阵营严阵以待,所有的官兵肃立原地,一动不动。

    木村中原没想到主公奇袭吴江城,诱引苏州守军来援,再半途伏击一举歼灭的妙计竟被明将识破,惊讶之下,陷身火海的千余名兄弟那无以名状的惨象反而激起了他无穷的杀气。

    明军纵然有一两名智将识破计策又能怎样?他曾经率领三百名部众与四千名卫所官兵决战,明军一战即溃,他率领三百勇士自后面掩杀,追杀明军五百人,而自己只死了十六个人。他的勇士是无敌的,明军将领纵有头脑,率领着一群胆小如鼠的士兵还不是一站即散,重演当年痛快宰杀的一幕?

    何况主公已弃了吴江,率大军绕至明军背后,一部偷袭苏州城,一部劫夺明军辎重中的火炮,两下合围,大可屠尽明军,为兄弟们报仇。

    盟军开火了,火铳砰砰、弓弦嘈切,挥舞着五尺长刀攻到近前的倭寇倒下一片,但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刻也不停歇,仍然凶悍地嚎叫着猛扑过来。他们知道,只要接近了明军,按照惯例,就是他们一边倒的屠杀了。一头狼,冲进一万头羊的队伍,又有何惧?

    明军悄然变换着阵形,方才在火铳和弓弩发射前放盾蹲低的士兵们站了起来,他们没有举起半人高的盾牌,而是纷纷握紧了细麻缠绕的长柄朴刀刀柄。

    临近茶山一侧的道路上,弃盾握刀的士兵每人左右各隔着近五尺的距离,他们交叉站成三排,横向排成长长的队伍,镇静自若地看着疾扑过来的倭寇,刀锋一寸寸拔出鞘来,发出渗人的摩擦声,但那声音全被倭寇的喊杀声掩盖住了。

    这支队伍,是杨凌从内厂和外四家军中抽调的精英,他们有的是同鞑靼铁骑连年厮杀、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有的是在钱塘潮前手刃过无数倭寇,又受过边塞战事洗礼的新锐战士。

    这支三千人的铁军,纵然面对着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士也毫不畏惧,又怎会将这些冲锋起来毫无阵形、身材矮小却举着不成比例的长刀,显得有些可笑的倭寇放在眼里?

    木村中原领着海盗们冲到面前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些前对火光,容貌都隐在黑暗之中的汉人,同他们熟知的卫所官兵似乎有些不同:这些人的身材、衣着和惯于逃跑的明军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这些人的举止、脚步,他们挺拔的腰杆儿,所表现出的那种自信和从容,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的对手:某,不可轻侮!

    但是,晚了!

    倭寇仍然藉着惯性在向前猛冲,前方肃立的明军刀手也忽然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齐刷刷的一声大吼“杀!”,语落、刀落。

    内厂绞肉机已经启动……

    ※※※※※※※※※※※※※※※※※※※※※※※※※※※※※※

    早早赶到明军后路三里外一处沟渠埋伏的另一支倭寇只派了几个机灵的手下藏在路旁刚刚过膝的庄稼地里探听消息,明军前锋大队刚刚经过,他们就悄然后退,跑回去禀报带队首领渡边静舟。

    渡边静舟听说明军果然上当,已连夜率军驰援吴江城,不由仰天大笑。他一面派人通知乃美正智,一面率领自己的一千士卒向明军后队掩杀过来。

    明军行进,前阵通常是弓兵、轻骑,中路是主将和重步兵,最后面则是辎重、粮草、军需,而江南道路大多狭窄,这条路虽是官道也不甚宽,明军既要驰援吴江,必然摆出行进速度最快的线型行进阵型。

    渡边的使命就是袭敌后阵,乱敌阵脚,辅助前方两翼夹击的同伙消灭这股明军。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掠取明军的大炮。

    乃美正智志向高远,既然决意要做海上最强大的海盗,拥有超强的火炮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掠夺明军火炮,一则如果奇袭苏州城受阻,可以用来轰开城门,二则可以运到船上,稍加改装,成为今后称霸海上的本钱。

    渡边静舟趁着夜色摸至明军后阵,正欲发起攻击,数里外埋伏地点忽然燃起大火,火光熊熊在此处也清晰可见,渡边静舟诧异莫名。但是这时也顾不得了,猛扑过去的部众已经被明军发现,此时唯有一战。

    明军果然和其他卫所的官兵一样毫无战力,尤其是这些辎重兵更是不堪一击,还隔着十好几丈呢,明军就扔下大炮、辎重,撒丫子狂奔起来,一面大呼小叫地喊着“倭寇偷袭!”。

    率领部众猛冲过去的渡边静舟举着太刀猛追一阵,终于悻悻地停下脚步,高声唤道:“骷髅,马上押解大炮送去主公那里,这里交给我!”

    骷髅名叫黑田太郎,是渡边静舟的得力助手,这个凶残的海盗癖好是搜集美丽女子的头颅,腐去皮肉以头骨制作装饰品。因此同伙给他起了个绰号“骷髅”。

    他追在最前面,听见渡边唤他,才意犹未尽地赶了回来。骷髅扯开一门大炮的遮蓬布,立即??道:“渡边首领,这大炮是假的!”

    “什么?”渡边静舟大吃一惊,慌忙赶到炮车旁,只见蓬布下分明是一辆冲车。渡边犹疑道:“把所有的炮车统统检查一下。”

    骷髅还未应命,冲车下隐蔽处药捻已燃尽,轰的一声巨响,冲车被火药桶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力把膛开肚烂的渡边和骷髅送上了半空。

    渡边当场殒命,只余下半截身子的骷髅在半空中看到的最后影像是急转的车轮横扫向奔拥过来的部众。随即,周围的辎重车一辆接一辆地爆炸开来……

    佯作逃走的明军反扑了,当先一人横刀跃马,正是闵大将军。

    杨凌最信得过的三千精兵尽数留在中军,后阵如果没有可靠的将领终究放心不下,所以对倭寇的用意生了疑心后,他立即将驱军领先的闵文建调到了后阵,并严嘱他以雁形阵对敌,阻止敌人逃走,尽量以箭矢伤倭寇。

    怎料闵文建见敌心喜,早将他的嘱咐抛诸脑后,匹马当先地领着一群步卒杀了回来。幸存的六七百名倭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呆了,趁这功夫,闵文建领着亲兵踏着遍地燃烧的木片凶神亚煞地冲入了敌阵。

    “呀……呔!”怪叫声中,两个举着重剑的倭寇猛扑过来,闵文建举刀一抡,“铿”的一声响,两截断刃飞向半空,四十斤重的大砍刀毫不迟滞地从一名倭寇颈上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受到闵文建和他的亲兵感染,又有连坐令的督促,官兵们鼓起勇气随在他们背后呐喊着冲了过来。

    倭寇作战并不以汉人为炮灰,每遇战事最骁勇的真倭常冲锋在前,一鼓而衰人士气,余者再冲上来,被切开的明军阵线便如摧枯拉朽、不堪一击。今日真倭仍冲锋在前,数十辆辎重车上的炸药一炸,这些人首当其冲,一个对手还未碰到便见了阎王。

    ※※※※※※※※※※※※※※※※※※※※※※※※※※※※※※

    苏州东城,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骑马奔至,向城上高喊道:“快快开城门,我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大人。”

    城头上有人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城下一个百户模样的人大叫道:“不要啰嗦,快开城门,我们驰援吴江城的军队被倭人伏击了,快快奏请大人派兵增援,否则大势去矣!”

    “啊!援军被倭人伏击?你等等,我马上开城!”城头守将听了慌忙答应一声,转身下了城头。扮作明军百户的是乃美正智手下四悍将之一的明人牛塘,他是江南人氏,熟悉各地地形,就是他引着乃美正智的大军避开明军卫所,抄路奇袭了吴江城。

    见明军中计,牛塘得意地一笑,悄悄向背后打了个手势,一个倭寇会意,手中的火把‘不经意’地摆动了几下,远处埋伏的乃美正智立即命所有倭寇做好准备,准备待牛塘占据了城门,便立即鼓军杀入。

    他夺了吴江城后有意放一些明军逃走,并做出劫掠全城坚守不出的姿态,但是吴江的财富不及苏州百分之一,他的真正目标却在苏州,所以估计逃走报迅的官兵快到了苏州,他立即集结全军弃了吴江城直奔苏州而来。

    乃美正智留三千兵马埋伏在十瓦塘,自率其余三千多人直扑苏州城,渡边的消息送到,他便想重施故伎叫开苏州城门。

    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骑到门上的牛塘眼中露出了贪婪、炽热的光芒,城里有的是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有的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

    吊桥也吱悠悠地放下了,牛塘吸了口气,喝道:“进城!”随即双腿一磕马腹,一马当先驰向吊桥,后面三十名骑士连忙紧紧跟随。

    黑漆漆的城门洞里一线暗红闪了闪,随即一道炽红的火光喷出,与此同时爆发出一声巨吼,在城门洞里回声阵阵,更显得震耳欲聋。

    百余枚铁钉、铅丸从炮口中喷出,劈头盖脸地倾将过来,刹那间将迎面驰来队形密集的三十骑倭寇轰成了筛子,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9章 合围
    随着一声炮响,试图偷袭入城的倭寇被密密匝匝的弹雨扫得七零八落,紧跟着城中喊杀震天,早已蓄势以待的明军倾巢而出,迅速在城门外空旷的场地上布成了密集进攻、完全放弃防守的鱼鳞阵。后面城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紧接着铁链支悠悠一阵响,吊桥慢慢升了起来。

    白重赞居于阵中,凛然大喝道:“奉钦差大臣督抚六省军务剿倭总督杨凌杨大人命,尽歼前方倭寇!倭寇不尽,城门不开。生死胜负皆在此一战。杨大人片刻功夫就会领军回援,将士们,给我冲!”

    白重赞带出八千人,城中还留下七千兵马守城。纵然全军被灭,也足以支撑到杨凌回援。但是如果大军坚守城池,静待杨凌赶回来再出兵,尽管可以减少伤亡,利用城墙和大炮更多地杀伤倭寇,可是杨凌回军时与城中守军不能尽快合围,倭寇就有趁机突围逃走之虞。

    而且杨凌使这背城一战,令白重赞抢先出兵,更主要的目的是激起全军不畏战的决心。那里的军队,既没有绝对穿透板甲的兵器,也没有能绝对抵御火铳的盔甲;既没有必能攻破坚城的大炮,也没有能够完全抵御炮火的防炮要塞。

    可以说两军对垒导致双方巨大差距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士气,此外才是双方日常训练的强度和将领的指挥能力。明军屡战屡败,甚至闹出数千兵被百十个倭寇撵得鸡飞狗跳的局面,并不是武器和武力差距太大,而是军队根本没有斗志。

    杨凌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军费去支撑他重新招募士兵,来替代这支已经腐朽的军队。就唯有使出狠招,期盼他们能有凤凰涅磐的表现。

    一种结构如果不能从内部打破,又不能用另一种模式替代,那就只能指望外部的力量来促使它的改变了。

    前方的倭寇开始从暗处冒出头来,明军后无退路,前有倭兵,经过短暂的惊慌,他们终于明白到:眼下已经没有可以让他们逃跑的选择了,要想活着,就只有和眼前的倭寇拼命。

    杨凌的军令早已传回,连坐军法使士兵之间互相牵制,没有人敢先露出向两翼逃命的意向,而且执法队已经悄然布向两翼。

    鱼鳞阵形适于密集攻击,最大的缺点是只需少量奇兵自后突袭,就可以将阵形破坏,但是明军现在后边是坚固的城墙,根本无需担心后防。

    而且长短、远近兵器搭配的密集阵形,可以相互拱卫,对于军心士气具有稳定作用,短暂的骚动后,鱼鳞阵终于稳定下来。在将校的督促下迎向倭寇。先是犹豫地、小步伐地行进,随着倭寇越逼越近,无路可退的明军终于红了眼睛,嘶吼咒骂着扑了上去。

    恐惧达到极致就会产生疯狂破坏的欲望和勇气,杨凌的心理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极度恐惧的明军终于爆发了,他们呐喊的声音尖尖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是举止和动作却变得比最勇敢的士兵还要疯狂:杀!只有杀了眼前这些人,我才能活命!

    “呜~”渗人的一声低吟,排布在中军的箭手较足了两膀之力,射出了第一排箭矢,从疯狂前冲的明军头顶飞了过去。“噗,噗,噗……”连串沉闷的轻响,那是箭镞射入肉体的声音。

    明军箭轻,但倭寇大多没有铠甲,虽不致命的箭矢却令受伤的倭寇一个个踉跄摔倒在地。在这样杂乱无章的冲击阵形中,摔倒就意味着死亡,止不住步伐的倭寇迅即将他们踏在脚下。

    “砰砰砰”火铳兵只放了一枪就停住了身子,闪到一片片“鱼鳞”缝隙间,以免阻碍大军前冲,与此同时,一大片短杆标枪被士兵们借着助跑之势猛掷出去。

    急速前冲的倭寇犹如雨打残荷一般,看得乃美正智一阵心疼,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士兵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没有中计,而且竟有勇气冲出城来寻他一战,眼下也唯有一战了。他坚信一旦短兵相接,他的士卒绝非明军可以抵抗的,明军背城一战鼓起的勇气会因为残酷的杀戳而烟消云散。

    兵刃相交,响声密如骤雨,双方终于掩杀在一起,一时血雨纷飞……

    ※※※※※※※※※※※※※※※※※※※※※※※※※※※※※※

    杨凌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一刻。

    茶山上埋伏的倭寇有一千人,论单兵战力也远不及他的三千精卫,何况又是在偷袭无效,以寡敌众的情形下,在芦苇荡的漫天大火中,整场战斗完全成了明军屠杀技巧的表演。

    两万明军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战友好整以暇地挥舞着朴刀,每三人一组,你进我退,交替搏击着,一个个凶悍勇武的倭寇就被他们手中的钢刀变成了一具具喷溅着血液的尸体。

    亲眼见证了倭寇被屠戳的场面,倭寇也是血肉之躯,同样可以被勇武的明军砍杀击败的认知使他们从惊愕、兴奋、直至跃跃欲试。

    一直观察着自己军队动静的杨凌见此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待闵文建兴冲冲赶来,告知后阵偷袭的倭寇仅有两百多人四散溃逃,余者伏诛六百,活捉了两百多名伤兵后,他立即鸣金令侍卫亲军后撤,把两万士气高昂的军兵派上了战场,拿仅余下不足三百人的倭寇练胆量。

    三百余胆气尽丧的倭寇被撵得满茶山地乱跑,但那茶山根本就是一个缓坡,哪有险要可藏、险要可守?两万明军体力、士气正处于最好状态,他们却已累得腿肚子抽筋,这仗还怎么打?

    在倭人侵略战史上被称为“最无耻”的一场战斗开始了,七八十个打一个,许多倭寇是被活活殴打致死,即便如此,最后仍有二十多个奄奄一息,被茶树划花了脸的倭寇活着被明军从山坡上拖了下来。

    杨凌令罗参将看押着这些被缴了械的倭寇,同时押解着大炮自后缓行,自己率大队冲回苏州城。

    乃美正智的最精锐部卒果然战力非凡,缺乏训练的明军一俟两军混战,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形便被破坏得荡然无存,若不是后无退路,大军拥挤在一起又无法从刀山剑海间突围到两翼,冲出执法队的监控范围逃跑,还是难免要有一??士卒溃逃的,只要有一部分士卒溃逃,那时就会象决了口的洪水,全军溃退的场面便要重演。

    一万多名战士拥挤在狭窄的战场上,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唯有挥刀、不停地挥刀。用劈砍的动作收割着人命,也葬送着人命。倭寇死伤近千人的时候,明军死伤已近三千人。

    但是白重赞消耗得起。乃美正智却消耗不起,就算把这股拼了命的明军全部消灭,自己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天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夺城之计既被识破,十瓦寨的伏兵很难发挥效力,如果明军挥师回援怎么办?

    乃美正智正欲号令大军撤退,后路厮杀震天。杨凌的大军回来了。

    杨凌用的是与倭寇与明军决战相同的方式。将最精锐的士兵放在最前边冲锋,颇有先声夺人之效。三千精卫,挥舞着血肉模糊的长柄朴刀,凶悍地冲入混乱的战场,象割草机一般直趟过去,后边跟着捡便宜的苏州守军。

    乃美正智悲叹一声,乱军中敲响了梆子声,传递着他们独特的通讯内容。这次冒险彻底败了,这一仗,乃美正智就从日本国四大海盗的交椅上滑入了二流队伍,想要东山再起,不知还要费尽多少周折。

    趁着明军尚未合围,倭寇聚齐残部慌不择路地向西南逃去,这片刻功夫,他们又摞下了百余具尸体。援军赶到,倭寇溃败,白重赞部士气大振,两下合兵一处,尾随着倭寇向西南追去。

    陆家库、张家桥、石曲头……倭寇一路狂奔,穿村越镇,一刻也不敢停留,后边明军紧紧追赶,随着士卒体质的不同,整支明军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追在后边,但是不管追得慢的,跑得快的,所有的明军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以前和倭寇打仗,他们也没少体会过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可那是什么心情?要时刻担心着倭寇追上来当头一刀啊。而现在,路上不断有力竭落单的倭寇,被他们象碾蚂蚁一样迅速干掉,这仗打得扬眉吐气呀。

    乃美正智骑着一头骡子,率领逃兵冲过前亩墩一片树林,刚刚跑出半里地,月色下忽见前方有三路大军迎面行来。看那长长的火龙队伍至少也有五千人马。乃美正智大惊,连忙勒住骡子,面如土色地道:“明军主将莫非是诸葛武侯再生?竟在此处布有伏兵?”

    前方的军队停止了前进,有人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鬼茂小四郎挥舞着倭刀哇哇怪叫道:“主公,我带人阻住他们,你快快向东走,赶快回到海岛,只要你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说着他招呼一声,领着两百多名死士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

    乃美正智手下悍匪宇文明急道:“主公,此地往东有湖,只有刘家滩、姚湾舍有小船可渡,每渡不过七人,根本来不及全军渡过呀。”

    乃美正智一听心头不由一沉。

    这时鬼茂小四郎挥着倭刀已冲向中路大军,前方军中跑出一个人来喝道:“站住,不要前行,通名报姓!”

    鬼茂小四郎更不答话,冲上前便是一刀。对面的人反应极是敏捷,纵身一跃避了开去,立即举枪来迎,鬼茂两名手下上前夹击,嘴里以倭语大声吃喝着,三把刀狂风一般“刷刷刷”劈下。

    那人手忙脚乱,眼见已被三柄长刀笼罩在中间,他厉声大吼,说了一句倭人听不懂的语言,这一刹那,鬼茂小四郎已拦腰一刀,将他斩死。

    随着那人的一声大吼,对面阵中忽地传出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喊的话就连倭寇中通飞汉语的人也听不明白,少女声音一落,井然有序的三队人马忽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地冲了上来。

    远远的,乃美正智骑在骡上,一见明军如此阵势不由大喜,他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这支明军毫无战法,战力必然不强,快快冲过去。冲乱他们的阵势,以他们的乱军可阻住追兵,我们逃生有望了!”

    众倭寇闻言大喜,立即挥舞兵器一拥而上,乃美正智也抽出倭刀,一拍骡臀,在群盗簇拥下猛冲过去。

    可是刚刚和这队明军接触上的那两百多名倭寇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远远地看来,这支狂冲上来的明军好象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近在咫尺的他们,却有手忙脚乱无法招架的感觉。

    冲到近处,他们才发现这似乎是一支民壮队伍,根本没有着军服。这些“民壮”每七人为一队,当先一人手持长长的钩镰枪,另一人持八尺长的桐油木棍,另外两人持着短弩,后边三人却全提着明晃晃的短刀。

    倭人作战喜欢合击,尤喜挥刀之前大声大喝先慑人胆气,想不到这些“民壮”也喜欢唤喝作战,鬼茂小四郎手举倭刀还未及敌前,那手持长长钩镰枪的汉子已一声怪叫,隔着近两丈远就举枪搠来,与他比肩而站的三人立即齐声配合,喝声如雷。

    鬼茂小四郎被吼得机灵一下,他避过长枪刚刚突至近处,举棍的大汉已当头一棒劈了下来,他冷笑一声,雪亮的长刀匹练般一转,就要贴着那人棍端劈下,忽地腰间一麻,一根短矢已刺了进去。

    这些短弩做工一定很差,弩力极小,弩矢也是以硬木制成,重量较轻难以及远,射入人体也不深,鬼茂小四郎正欲一刀斩下这人头颅再摘去腰间所中的矢箭,一股麻痹的感觉已自腰间传开,手臂一阵无力。

    浸油的柔韧木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桡骨上,小臂骨折、长刀落地,持钩镰枪的“民壮”已领着并肩站立的四个伙伴转向另一个倭寇,后边,三个持刀的“民壮”兴高采烈地拥了过来,鬼茂小四郎注意到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个麻袋。打仗,带这东西做什么?

    他已经没有机会弄明白了,两个凶悍的“民壮”冲过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锋利的刀锋一下子削断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而出,第三个“民壮”则麻利地拾起他的人头丢进麻袋,然后“砍头三人组”便追随在那四人后边,一边大呼小叫地呐喊助威。

    这些“民壮”犹如点点梅花,每七人一组,一人攻一人守,两人偷袭,后边三人专门负责收集人头,同时呐喊助威。各组之间配合极为默契,每组中如有人负伤?,后一组立即有负责相同任务的士卒递补,整个战场局面看似混乱不堪,可是细到每处征战场面,都是队列整齐、井然有序,纵在黑夜中也决不错乱。

    乃美正智骑在骡上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支明军决非他所想象的乌合之众,没有办法了,如今只有向西逃,逃到太湖上去,那里山多岛多水路复杂,或许还有另寻生路的机会。

    乃美正智立即转头喝令手下通知全军集结逃向太湖,号角刚刚吹响,他忽觉右颈一麻,乃美正智奇怪地伸手一摸,手指摸到短短一截细硬的东西,还缀着柔软的羽毛,受伤处已全无知觉。

    他骇然向右望去,火把照映下,一个穿着蓝色窄袖大襟衣,纤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头发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颈上戴了银项圈的美丽少女,正从嘴上取下一个吹管插回腰间。

    见他望来,那少女挑衅似地一扬浓黑漂亮的眉毛,双眸湛湛如水,纯稚中透着粉光脂艳,纤腰秀项,清纯妩媚集于一身,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乃美正智勃然大怒,他从颈间拔出吹箭掷于地上,长刀向少女一举,还未说话,麻痹的身子已从骡身上栽了下来。左右大骇,急忙上前扶住,有人已呐喊着挥刀冲向那名少女。

    少女负手立在火把下,眼见长刀袭来却夷然不惧。她左右站着六七名穿着黑色对襟布扣短衣,青黑色的肥大裤子、打绑腿、穿草鞋、黑布包头的壮汉,人人手中持着钩镰枪或长柄大刀。

    站在她左右举着火把的是两个头戴蓝头巾,穿青色右衽斜襟上衣,下着宽大黑裤,裤脚镶饰花带,腰系围裙的少女。两人腰间佩刀,站在那儿胸挺颈直,极是婀娜健美。

    眼见倭寇冲来,少女一摆手,六七名壮汉举起手中兵器呐喊着迎了上去。倭寇已陷入混战之中,虽知主公势危,附近见到的倭寇拼命想冲杀过来,可是七人一组的“民壮”如影随形,稍一不慎,不是被枪钩倒就是被棍击倒,再不然便是左右抽冷子射出的暗箭,根本抽身不得。那蓝衫少女见六七名手下和倭寇纠缠在一起,倏地从腰间拔出刀来,娇叱一声猛冲过来,在她后边跟着十余名蓝衫少女,个个手持长刀,身手娇健,悍勇竟不下男子。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使战局顿时倒向他们一方,被钩镰枪或冷箭放倒的倭寇马上就有“砍头三人组”上前兴致勃勃地枭首入袋。蓝衫少女杀得性起,率领她的娘子军一路向前掩杀过去。

    被她射下马来的乃美正智既骑在骡上,她已猜到应是倭寇的一个首领,却未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这支倭寇队伍的大头目,所以从他身前冲过竟根本不顾。

    护卫已被杀光,毒素迅速行遍全身,乃美正智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比男人还可怕的美丽母老虎从他身边冲过去,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他的脖颈也僵硬得无法转动了,眼珠错动间,他看见三张很憨厚的面孔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个提着一个沉重的大口袋,另一个举着火把,第三个……正把明晃晃的钢刀探向他的脖子……

    ※※※※※※※※※※※※※※※※※※※※※※※※※※※※※※

    乃美正智虽然落马生死不知,但是训练有素的倭寇并未因为失去首领变得慌作一团,副首领秋本明立即负起头领的责任,指挥倭寇边战边向西逃窜。

    明军追逐的前锋赶到了,这是一支轻骑兵,完全由杨凌的亲军组成,伍汉超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看到前方混战的局面不禁愕然勒住了马缰,挥手制止全军前进。

    伍汉超确切地知道,杨凌并未在此安排伏兵,这支军队是从哪儿来的?借着他们的火把映出的服饰,伍汉超有些醒悟过来:他们的服饰分明是广西一带的“蓝衣壮族”,这一定是朝廷下旨征召的狼兵到了。

    有这么突如奇来的一支军队拦住倭寇去路,伍汉超心中大喜。可这样混战的局面,又是在夜色中,双方事先完全没有沟通,如果贸然率军杀入,反而更利于倭寇趁乱逃走。伍汉超急令追来的骑士就地待命,监视战场局面,自己翻身下马,仗着艺高人胆大,冲入了战场。

    伍汉超手持长剑,展开小巧腾挪的功夫在战阵中游走自如,时举剑刺杀正纠战中的倭寇,扯住壮族战士问道:“你们的头人在哪儿?”

    那些壮族战士自然认得官兵服饰,又见他助自己杀死倭寇,那自己是自己人了,但是他们大多不懂汉语,只能向他友好地笑笑,对他的问话却茫然以对。

    伍汉超跺跺脚,只得继续寻找,偶遇会说汉话的壮族人,奈何现在也找不到自家首领了。

    他正在战阵中游走,忽然发现前方有一队“蓝队”女兵,正挥刀与倭寇战在一起,这些倭寇包围着这群女兵,外围又被壮人包围,围在中央的女兵虽然个个骁勇,但是力气已经不支,恐怕在外围壮族战士消灭这群倭寇前,她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伍汉超心中一急,急忙飞掠过去,大喝一声从那些蓝壮头顶一跃而过,犹如从天而降般落入战圈。面前一位蓝衫少女刚刚劈死一名倭寇,因为力竭膝盖一软向前跌去。

    伍汉超急忙探手扯住,右手长剑飒然刺出,前边一个捡便宜的倭寇长刀劈至一半,伍汉超手中长剑已如出水之龙,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伍汉超挥剑击退两名倭寇,急问道:“姑娘,懂得汉语吗?你们的头人是谁?他在哪儿?”

    蓝衫少女喘息着直起了腰儿,伸手掠开遮住眸子的秀发,大声道:“我就是他们的头人小爱,你是朝廷的官儿吗?”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0章内斗
    第260章内斗

    伍汉超愣了一下,但他随即想到听师伯师叔们说过,苗、壮、回等民族部落不只女人可以上阵冲锋杀敌,而且可以继头人之位,便释然道:“不错,我是杨总督帐下将领,追杀这群倭寇而来,后边大军即刻便到。”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手中长剑,剑光森森,天矫如龙。那些普通倭寇哪是他的对手,尽管倭寇挥刀如匹练,口中喝声如雷,显得极其悍勇,但是伍汉超说话的当口儿,已轻描淡写地刺倒了三人,倭寇的攻势顿时缓解。

    伍汉超一边轻松自若地迎战倭寇,一边游目四顾,赞道:“你的兵卒训练有素,这步战阵法独树一帜,十分巧妙。”

    小爱见这明军将领武艺高明之极,他身前四然倭寇把倭马挥舞得风雨不透,但他只是单臂独剑迎敌,居然还好整以暇地东看西看,心中也暗暗钦佩不已,如今听这高明的武士夸赞自己的士卒,顿觉大有荣光,忍不住傲然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壮家十战九用,少有落败的时候。”

    伍汉超哈哈一笑,刀剑缭绕中忽地飞起一脚,将一个倭寇踢的倒栽出攻击圈,当场闭过气去,顿时又有一个砍头小组拖着麻袋喜孜孜地冲上来,也不管他死了没有,挥刀便剁他首级。

    原来壮人出兵,论功行常头人一向以缴获的人头多少来分发常银,这些普通壮人生活清苦,只有在战斗中奋勇杀敌,才能获得头人的赏赐,用来改善自家的经济条件,所以七人攻击小队中四个人负责杀人,三个负责收“钱”,每收获一颗人头便是一份银子进帐,焉能不喜?

    有伍汉超在内线援助,内外夹攻,那伙亡命的倭寇终于全部被痛歼,伍汉超停下身形四下看看,对小爱道:“小爱头人,战场形势太过混乱,我大军随后赶到,很难加入战团共同作战,这样一来你的人马势必伤亡较大,你可有办法令士兵后撤?”

    小爱瞪起圆溜溜的眼睛,诧异地道:“后撤?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要撤?”

    伍汉超道:“倭寇有向西逃窜的迹象,西边是太湖,我令轻骑先赶过去驱走一切船只,然后咱们集结人马逼他们过去。”

    小爱恍然,不禁笑道:“呵呵,我明白了。来人,收兵封住南方和东方!”

    立即有个壮族汉子举起牛角,“呜呜”地吹了起来,一个个七人攻击小组相互掩护着缓缓撤离了战斗。伍汉超趁此机会赶回自己军中急急嘱咐一番,此地向西是一片洼地泥泞,再往前又是一片矮树林,根本行不得马,但寻领路的苏州守军骑士熟悉此地路径,立即领着百余骑士兵绕路向西奔去。

    此时杨凌、闵文建率领大军也陆续赶到,伍汉超急忙迎上去说明情况,倭寇获得一线喘息机会,立即集结剩下不到一千三百人慌不择路地从洼地横向逃开,窜入那片密林,一时惊起林中鸦雀无数,扑愣愣飞向半空。

    常言说逢林莫入,但是倭寇少弓箭,明军数位于敌,而且那些壮族战士尤擅丛林作战,一入密林如鱼得水,倒不在乎夜间密林的威胁,两方集结军队立即追了上去。

    这一路向西,不是洼地就是泥泽,稻田草丛,大军过处十分泥泞,明军有铠甲面身,穿的靴子一沾泥似乎有数十斤重,根本拔不开脚,小爱率领的壮兵大多是一双草鞋,一遇泥洼干脆连鞋也脱了,他们还不舍得扔,两根草绳一系,往脖子上一搭,便光着脚丫子狂追起来。

    这股倭寇在大明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逃得如此狼狈,一再的挫折彻底敲碎了他们顽勇的外壳,当他们逃到一处两丈多宽深没大腿的沙河时,速度迟缓下来,大约四百名来不及过河的倭寇被光脚板追兵追上,甫一交锋,已士气大落的倭寇便被壮家兵杀得节节后退。

    一个倭寇首领大声用倭语喝令手下避开狼军的正面,沿着鹅卵石的河坡向两侧逃逸,可惜这时明军也追了上来,分散成一字长蛇的倭寇队伍迅速被切成十来段,被明军和壮家兵一口口吞掉。

    对岸的倭寇已经被杀晕了头,副首领秋本明不利用这个机会带领部下逃走,居然异想天开,想利用这道河流阻止明军进攻,直至越涌越多的明军开始用弓箭攻击,他才颓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险要可守,只得放弃河岸继续向西,逃向塘村。

    因为向西只有这一条路直,最终必然到达塘村,所以明军的轻骑绕路已先行赶到,命令全村百百姓马上离开,又令保甲招呼人将船只、竹筏驶走。

    这些百姓都是傍水人家,要逃也无处可逃,干脆扶携幼,全部上了船和竹筏,远远地划到湖中距岸边两三百米远停靠。倭寇杀到湖边,发现陆路已无,又无船可渡,后边大队的明军呐喊着冲了过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背水一战了。

    九百胆魄已丧的倭寇,后面是太湖水,前面是三万多士气正旺的明军,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枪林箭雨中,壮家兵抢先攻击,依旧是七人一组,相互应和,但是战意昂扬的官兵马上冲了进来,明亮的刀枪凶狠地向敌人劈去,刺去。

    壮家兵的阵形被自己人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也顾不上一向训练有素的壮家阵法了,凶性大发的壮家兵干脆也学着明军各自为战,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一边向前冲去。

    整个战场只有那些“砍头三人组”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们紧紧蹑在自己的队友身后,不管那些倭寇是壮家兵杀的,还是明军杀的,趁着混战之中头人和管事们看不见,只管尽情地把头颅割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杨凌乘着马,慢腾腾赶到太湖岸边时,处处火把通明,映得湖水中金蛇万道,明月高挂天空。看那水中,似也被鲜血尽染。

    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将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拖放到一边。这一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因为那些受伤未死的倭寇,也被砍头小组们趁人不备把“赏钱”弄走了。

    乱烘烘却喜气洋洋的队伍中,两列火把向杨凌走来,当先一人是伍汉超和一位身着蓝衫,体态婀娜的少女,后边是两列英姿飒爽的女兵。

    伍汉超走到杨凌马前,喜气洋洋地道:“大人,这位是广西南丹州土官,圣命授令统帅南丹、归顺、那地、东兰、直隶、田州六州狼兵的‘女官参将总兵’宋小爱姑娘。”

    杨凌接到朝廷报文时,已知道调来的各省狼军,广西道的首领是位女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忙跳下马来,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久仰久仰。此次多亏你们来得及时,才能尽歼这群倭寇,功莫大焉。本官一定具实上奏朝廷,为宋大人请功!”

    宋小爱抚着银项圈,上下打量他几眼,方踏前一步深施一礼,行的竟是正宗的大明军礼:“卑职广西道参将总官宋小爱,参见总督大人。”

    伍汉超一见傻了眼,方才自倭寇群中救下这位姑娘时,听她说话愣愣的,他还以为这位头人不读诗书、不懂礼仪,所以他在一旁还直担心这位没心机的小爱姑娘会傻愣愣问些统帅六州狼兵和统帅六省大军,孰官大孰官小的蠢问题。想不到这位宋总兵此时举止落落大方,言辞中规中矩,和方才那副直率粗鲁的样子竟判若两人。

    他怎知南丹州土官原是洪武年间设立,当时派去的是两榜进士出身,任职户部员外郎的宋凯士宋大人,按照规矩任职土官后宋凯士便入了壮藉,五代下来他的后人性情习性虽与壮家人无异,但是仍然幼读诗书、习文练武,岂可以南蛮视之?

    ※※※※※※※※※※※※※※※※※※※※※※※※※※※※※※

    琴声幽幽,时而细若悬丝,若不凝神静听,几乎不闻弦音,但若侧耳倾听,听那婉转低回的琴音渐渐悠扬而起,一颗心就似落入泉水中的花瓣,随波打了几个旋儿,便畅然飘下,心中实是说不出的舒坦。

    “风入松”,又是那首杨凌最爱听的风入松,盘膝而坐,故作斯文的杨凌闭目听罢,方击掌叫好:“好!这首风入松曲子好,弹得更好,雪儿也擅琴,但这曲‘风入松’自你手中弹来,意境与她却大大不同,本官如临其境,如此天籁只有你成姑娘一人了。”

    杨凌大拍了一通马屁,见成绮韵沉着俏脸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答理他,不禁呵呵笑道:“不要生气了吧?本官这不是安然无恙么?而且此次出兵我尽歼六千倭寇,待消息传开,六省必士气大振,更难得的是那两万熊兵经此一役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雄兵。本官明日便要论功行赏,功则赏、过则罚,赏罚分明,以此次大捷为契机,以军法、连坐为手段,好生整顿军队。再命军中将领研习广西狼兵的步战之法,然后传授这两万大军,我就要以他们为种子,让六省官兵全部来个大变样,如此一来剿灭倭寇指日可待,这是何等喜事?你不替我高兴么?”

    成绮韵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妙目斜睇,瞟了他一眼,见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眸中的怒气不禁消了几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演武练兵,不是常说为主帅者当纵观全局,而不可逞匹夫之勇么?怎么到底按捺不住,竟然亲自上了战场?你若有个好歹……有个好歹……”

    杨凌轻声道:“我知道……让你牵挂了,唉!我说的那些只是正常情形,要是摊上这么些不玩活的兵,不亲自在军中镇压,你就是有百十条妙计又有何用?这是事急从权呀。”

    他注意到成绮韵一脸的倦意,自己在外边征战一夜,她在城中应该也是提心吊胆一夜无眠吧?

    这一段时间成绮韵承担了太重的压力,尽管她聪明绝顶、极富才干,可是要她独自一人承担着那么多的事情,想一想那许多头痛的事情,杨凌心中不禁升起一片怜惜之意:

    她要安排已将重心移到自己这里的内厂谍报工作;协调和东厂、西厂、锦衣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要制订、清理财政、税赋,要处理意督府和六省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各系统架构;还要积极筹措调拨杨凌指挥剿匪、征调援军所需的一切粮秣物资,军饷费用,可以说每一件都是熬尽心神的事。

    她图的什么,为的什么,杨凌虽然一直在装糊涂,其实心中哪能不明白?

    “绮韵,真的难为你了!”杨凌忽然握住成绮韵一双素白如玉的小手,带着歉意对她说道。

    成绮韵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杨凌的手,她轻轻抬起一双妙目,秋波如水,注视着杨凌,眸中渐渐溢起一抹温柔:一直以来,除了身边两个丫头,她对任何人,哪怕是把自己视作瑰宝的男人,都不能表述自己的喜怒哀乐,整天要扮戏、要讨好。

    那些人,欣赏的不是自己的才干,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感情,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宠物,一个提升身价的招牌,他们肯为自己一掷万金,但是何曾有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这个比她还小了几岁,让她又是怜爱、又是自卑的男人,只有他能和自己的心走得那么近,他是自己生活天地中最贴心的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从现在,直到永远……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谧中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彼此的心灵间流动,直到成绮韵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开始散发出让人招架不住的魅惑,杨凌才倏地入手,转过脸去打岔道:“今早回城时,川兵和东兵也到了,我把他们安排在城东驻扎,准备先训练一番,观察一下他们的战力,最好再接受我的亲军指点然后再投入战斗。筹措的粮饷,你先安排一部分过去。”

    成绮韵见他支吾岔开,逃避着自己的眼神,神情有些狼狈,眸中不禁露出胜利的笑意。

    她轻轻一笑道:“是,这些事不劳大人操心,一会儿我便着人去安排。”

    此时苏州城内一伙五大三粗的兵丁正在待巷上闲逛,这是今早刚刚赶至的山东援军,普通兵丁当然不许离开军营,但是这队人却是带兵来援的参将孟四海和他的亲兵,又有谁敢不许他出营?

    苏州风光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色,粉壁乌墙,小巷流水,那种柔媚气同山东大大不同,孟四海虽是武将,既没读过书,更不懂什么诗词,但是这种独特的柔美风光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孟四海一边走,一边啧啧赞叹:“他娘的,江南的风景和咱聊城是不一样哈,可惜老子不会画图,要不然画一幅回去给俺老婆瞅瞅,咱家的院子也照这么整,一定好看!”

    他的亲兵队长钟富忙道:“大人,这有啥难的啊,咱找个会画的啊,让他找幢好看的房子,照着画下来,咱回去照着盖,就请个师傅比划着就行,出力气的就咱们这些兄弟就行了。嗳,大人,你看那间房子咋样?”

    孟四海抬头一看,笑骂道:“去你娘的,那是间酒楼子,俺盖房子咋也不能盖成酒楼子呀,让俺老婆开酒馆子不成?”

    钟富讪笑道:“可不是呢,刚刚的没注意那酒幡子,再说他们这房子都盖得差不多,花里胡哨的。”

    孟四海摸摸肚子道:“这走走还就饿了,走,咱们去尝尝江南的饭菜啥味儿,好不好吃。”

    钟定挤眉开眼地笑道:“好,咱们走,大人请客啦,兄弟们跟着沾光。”

    孟四海为人豪爽,这些亲兵没少蹭他的油水。一听跟着大人打牙祭,这些兵都来了精神,随着孟四海兴冲冲地拥进了那间酒楼。

    明军一夜之间荡平六千倭寇,收复吴江城的消息已经传开,满城百姓欢喜雀跃,许多人不免要到酒楼中浅酌庆祝一番,那酒楼中已经坐了六七桌客人。

    钟定带人抢进去,一眼瞧见里边靠墙还有四张桌子,恰好坐下他们三十多人,连忙抢过去拍着桌子,扯起大嗓门道:“大人,这有地儿,快来请从。”

    “嗳嗳嗳,那地方老子已经定下了。你另寻一家酒馆儿哈。”随着喝声,几个四川兵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便是今早到达的川军,统兵参将蒋洲也是在安营扎寨之后到城里闲逛的。

    他到了楼上见只空了两张桌子,便带了几个亲兵坐下,叫其他的人去楼下,这几个刚刚折回楼下,就看到一队官兵要抢那座位,忍不住便喊了起来。

    钟定这群当亲兵的也是蛮横惯了,再加上参将大人在此,灰溜溜地就些离开,哪里丢得起这人,而且那人自称老子,听得钟富也老大不高兴。两下没有三言两语便拍桌子瞪眼地争吵起来。

    酒家和食客见是两伙外地大兵打架,谁也不敢上前相劝,只是提心吊胆地站在一边。

    蒋洲听见楼下争吵,连忙赶到楼梯口向下看,见双方只是争吵,自己的兵并没吃亏,便沉住了气抱着双臂站在那儿冷冷地往下看。

    他的亲兵论身材较这些山东兵可逊色了许多,本来还有些胆怯,但是这时一见参将大人领着一众亲兵站在楼梯口替他们撑腰,这可不能掉了价了。

    一听钟富抬出他们的参将想压自己,那个川兵队长乔子安不屑地撇撇嘴,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个瓜娃子,抬出你的参将官想吓唬老子?你山东的参将,管得了我四川的兵?打锤扯筋老子不含乎,这张桌子我要定了。”

    钟富论嘴皮子可没他说得溜,直气得胸膛起伏,他这一气更说不出话来了,只会“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孟四海脸色铁青,不过他堂堂参将不好和这些大兵争吵,只是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兵动作。

    乔子安一见钟富张口结舌的样子更加得意,他翘起大拇指很光棍地道:“格老子,试一哈嘛,今天老子就站到这个塌塌了,你娃动动老子看,莫看你娃长得莽戳戳的,把老子惹毛了,随便手整得你龟儿冒烟!”

    钟富嘴唇哆嗦了半天,猛地一捶桌子,才憋吼出一句话来:“哥儿个干了他个小婢养的!”说着“哗啦”一声,带着桌子椅子往前一冲,一个“山东大擂”把挺胸腆肚的乔子安给悠了出去,“轰”地砸塌了一张桌子,吓得食客们慌忙向旁一躲。

    一帮兵痞顿时掐作一团,蒋洲领着一帮亲兵,一见两边打起来了,这下可炎了,他一边“龟儿子”地骂着,一边冲了下来,打和兴起的一个山东兵只看到一伙四川兵从楼上部下来帮忙,哪顾得看他品级,蒋洲刚刚拐过楼梯,那山东兵已抄起一条板凳,“砰”的一下给他脑袋开了瓢。

    六十多号大兵打起了群架,楼中食客吓得一轰而散,连老板都逃了出去,只听楼中“龟儿子”、“小婢养的”不绝于耳,劈里啪啦的响声心疼得店老板一阵哆嗦。

    一个机灵点的伙计急忙道:“老板,老板,这兵都归着总督府管呢,才隔着两条街,您还是快去总督衙门报个信吧!”

    店老板恍然大悟,急忙扯起袍裾往腰带上一塞,嘴里大喊着“官兵打架”,慌慌张张向总督衙门赶去。

    店老板一路喊着,风风火火地刚刚拐过前边路口,就见一队穿着宝蓝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穿黑裤、头包黑巾的人也正向总督衙门走去,队中还有几个穿着蓝色绣花边的大襟干衣,下穿长至脚踝的花边长裙的少女。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61章 二当家
    宋小爱领着一众亲兵正往总督府赶去,忽见一个白发老汉大呼小叫,吵嚷“官兵打架,毁我酒馆”,连忙让人截住他问道:“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跺脚道:“姑娘,你别拦着我的去路呀,有两伙官兵在我酒楼中打架,我这是赶去总督府报信呐。”

    宋小爱率军到了苏州,被安置在城外一处似山非山的坡地上驻扎,杨凌不但先送了半个月的口粮,而且因为他们昨日杀倭有功,还另外奖赏纹银一千两,宋小爱十分欢喜,这是赶来总督府致谢的。

    这时一听官兵打架,宋小爱不禁柳眉一挑,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督帅打了大胜仗,百姓都欢喜得很,他们却在这时惹事,走,带我去看看!”

    老汉苦着脸道:“姑娘,那是两伙大兵啊,听说还有一个……一个参将,你惹不起的,快别耽误我的事儿,再过会儿怕是酒楼都要被拆了。”

    旁边一个壮家战士傲然道:“我们头人是女官参将总兵,皇帝亲口封的,还管不了他们?”

    宋小爱实授参将职,但是领总兵衔,官位要在参将之上,一听手下这话,小姑娘不觉挺了挺丰满的胸脯,傲然道:“你放心,谁敢不听话,本官就把他拿下,重打四十大板,头前带路。”

    老汉听食客说过昨夜助总督大人大破倭寇的军队是广西壮家的狼兵,而且头领是位女将,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嫩得象沾露花蕊似的漂亮小姑娘。如果是这位连倭寇都打得败的女英雄,收拾几个大兵自然不成问题。

    他急忙领着宋小爱赶回酒楼,山东兵、四川兵这时已经打出了真火,可是四川兵身材普遍较山东兵矮一些,再加上参将蒋洲刚刚跑下楼来就挨了一板凳,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四川兵群龙无首之下已经落了下风,被一帮山东大汉追得满楼乱跑。

    宋小爱跨进酒楼,一见满屋狼藉,不禁娇叱一声道:“住手!你们是谁的兵?竟敢如此大胆!”

    一个山东兵见是个漂亮小姑娘,便丢下手里的凳子腿,笑嘻嘻地道:“小妮子,男人干仗你搀和个啥,老老实实地在家做饭带娃儿,这些硌应人的玩意儿,他就是欠揍!”

    他说完见一个伙伴被两个四川兵拖倒在地,正骑在身上狠揍,立即大吼一声猛扑了过去。宋小家喝道:“我是参将总兵官,你们得听我的。”

    两方的兵打得正带劲儿,谁肯听这小姑娘喊些什么,宋小家是南丹州的头人,平素一呼百喏,何时受过冷落,一见这情形不禁大怒,她一摆手喝道:“统统给我拿下!”

    一众壮族汉子见头人下了令,立即冲了进去,加入了战团,把个酒店老板急得团团乱转。小小酒楼又加入几十条汉子。这一下真是打得稀里哗啦,好在这些壮家兵体格本来就比较强健,川鲁双方士兵力气也使得差不多了,经过一番混战,总算被她的人全捉了起来。

    总督府前院里,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兵站了一院子,旁边地上用桌板拼了个担架,那位出师未捷的蒋洲参将躺在上边,经过郎中救治,这时已苏醒过来。

    杨凌坐在廊下一张官帽椅上,冷冷地看着这两队官兵,两队人壁垒分明,彼此怒目而视,瞧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如果不是总督大人在上面,当场就得再打起来。

    白重赞也气得脸色铁青,他按着肋下佩剑,怒气冲冲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一个四川兵站得笔直,正大声地背着军律:“军律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军律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军律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他背到第九条便背不下去了,白重赞冷笑一声,一摆手,两个执法亲军冲过来将他就地摁倒,两条军棍左右翻飞,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这个川军倒也凶悍,咬牙挺着愣是一声不吭。

    白重赞向一个山东兵一指,冷冷地道:“你,继续!”

    能将军律背全的兵没有几个,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摁倒了一片,啪啪声此起彼伏,站在两位参将周围的兵越来越少。

    这时又轮到一个山东兵,只听他调门儿高高,军律背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全部背完后,他得意地瞥了眼川兵,向杨凌行礼道:“禀督师,标下已经背完了!”

    杨凌端着一杯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水,眼皮也不抬,只是慢条斯理地道:“背完了?好……一个字都没错,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那士兵骄傲地昂起头,大声道:“回督帅,标下是山东德州人氏,姓杨名全!”

    杨凌笑吟吟地道:“嗯,杨全……杨全……呵呵呵,还是我的本家,好,好!”

    杨全脸上刚刚露出喜色,杨凌已淡淡地道:“全都背得下来就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加十棍!”

    “嘎?”杨全一阵错愕,还来不及分辩,就被两个执法兵摁倒在地,对面的川兵见状放声大笑,就连趴在地上正挨揍的也龇牙咧嘴地发出一阵怪笑。

    杨凌将茶杯往旁边一递,站起身道:“不错呀你们,嗯?本官要打倭寇,向皇上请旨调些能打仗的兵过来,山东、四川指挥使把你们派来,看来还真是用了番心思。不错,军棍挨在身上,愣没一个喊疼的,个个都是条汉子!”

    他话音一转,大声喝道:“可是本官调你们来,是打倭寇保百姓的!是让你们自相残杀,还给老百姓拆楼的吗?蒋参将是被谁打晕的?站出来!”

    杨全趴在地上叫道:“是标下打的!标下正被执行军法,无法起身,请督帅见谅!”

    杨凌冷笑一声道:“好一张利嘴,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以下犯上,伤害将官,数罪并罚。把他给我枭首示众!”

    山东兵一听这首命令顿时大惊,四川兵的笑声也嘎然而止。孟四海急了,急忙跪地行礼道:“禀督帅,杨全随末将征伐山贼土匪,屡立战功,求督帅宽恕。此事全是末将管教不严,纵容下属,就请督帅惩罚末将吧,所有罪责,末将愿一车承担。”

    杨凌冷冷地道:“杨全以下犯上,将一个朝廷命官、堂堂的参将打成重伤,这罪你担得起吗?本督杀他,是为正军法、儆效尤。若是赦他死罪,川军将士岂肯心服?”

    孟四海心中暴怒:川军有什么不服的?堂堂正正地干架,老子又没撩阴腿下绊子,打了败仗是你艺不如人,怎么还得学小孩子找大人告状不成?

    可是孟四海极讲义气,现在自己的亲兵生死悬于一线,听督帅的语气,大有川军若肯放他一马,便赦他死罪的意思,他只好向蒋洲拱拱手,挤出一丝笑容道:“蒋大人,都是咱们手下的兵莽撞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孟某和你这也算是打出来的缘分,孟某和蒋兄交个朋友,还请蒋兄帮我向大人说个情。”

    蒋洲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脸颊上的血已经结了痂,对那个杨全他实在恼恨得很,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军中斗殴干仗实属寻常,难道真的借大人的刀砍了人家脑袋?

    他正在犹豫,杨全趴在地上已大喊道:“大人,不必求他,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标下不怕死!”

    孟四海气得回头骂道:“滚你娘的,你个知不道好歹的东西!”

    蒋洲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他坐在桌板上,嘿嘿笑道:“你个瓜娃子,愣是要得,老子的脑袋你也敢打,嘿嘿,老子不屑与你一般见识。”

    他扭头对杨凌道:“督帅,咱们这些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是跟着督帅打倭寇的,看他娃子瓜挫挫的,倒有把子力气,现在杀了不如让他去多杀几个倭人,请督帅开恩,赦了他的罪过。”

    杨凌展颜一笑道:“好!你这么说,本督就卖你个面子,饶了他的死罪。哼!不光是他,本来……就算这些闹事的亲兵不全斩了,我也要拿你们两个亲兵队长是问的,他的人头既然寄下,本官也不为己甚,那两个人就暂且放过!”

    他提高嗓门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这些人扰乱军纪、祸害民宅,这一应赔偿就从你们的军饷中扣下,你们的罪过也着书记官记下,等到平了倭寇,本官再依你们的军功,决定是赏是罚!”

    他一摆手,执行军法的士卒都停了手,持着军棍退到两旁。杨凌提高嗓门道:“为了张吃饭桌子打仗,很光彩么?你们挨的军棍不痛?硬撑着不吱声就是汉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真汉子,和倭寇在战场上再真章。孟四海、蒋洲驭下不严,纵容群殴,各降半级仍领原军听用。你们都觉得自己英雄是不是?回去好好练兵,过几日本官就派你们上阵杀敌。山东兵、四川兵,你们两支军队协同作战,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雄,用你们的军功来说话!”

    蒋洲和孟四海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莫将遵命!”

    杨凌正想吩咐人弄几套车把这些伤兵全都给弄回去,忽地有人跑上前道:“大人,布政使刘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有些诧异。刘大人匆匆走进院子,见院子里站了这么多兵,倒把他吓了一跳,他瞧见了杨凌,这才收回目光迎上去道:“哎呀杨大人,下官实是不得已才冒昧来见,还请大人为下官作主啊!”

    杨凌奇道;“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刘大人苦着脸道“那些狼军驻扎在东城外,随意砍伐百姓家的树木搭屋烧柴,偷鸡摸狗的。还有些狼兵见到住得偏僻些的百姓人家,干脆就连抢带盗了。许多乡绅跑业向下官哭诉,下官命巡检司衙门去查个究竟,谁料……衙差居然被狼兵给打了。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下官实在一筹莫展,只有求大人您出面了。”

    “啊?”杨凌昨日见了那些狼兵作战英勇尤胜官兵的模样,对他们期望甚高,还以为这是一支作战勇敢、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的子弟兵呢,怎么军纪这么差劲儿啊?

    杨凌回头看了看廊下的宋小爱,宋小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杨凌无奈地吩咐道:“来人,给我备马!宋总兵,就请你同本官一起去看看吧……”

    杨凌到了东城外,一番明察暗访才弄明白事情真相。原来这些壮兵被安置在城外后,并没有足够的军用帐篷,不过他们生活清苦惯了,这个倒不在意,搭建木屋个个在行。

    他们原来住在山上,可不曾听说树木居然还是有主人的,自然是见树就伐。百姓出面理论,要么因为彼此语言不通,要么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帮这些百姓打仗,砍也砍得理直气壮,所以根本不予理会。

    这些狼兵作战固然骁勇,对本族中人也和善纯朴,但并不代表他们对什么人都十分和善,有些兵偷鸡摸狗甚至对一些乡民抢掠,也确有其事。原来,汉人官兵的军饷有安家费和行粮两项,但是狼兵按朝廷规矩只有行粮,每天一分二厘银子、每人一天一升军粮。

    但是各州的土官们对于自己的士兵十分苛刻,作战进如果割获了人头,他们是按规矩付银子,决不含糊的,可是朝廷拨付的日常饷银却被他们全克扣了下来,就连军粮也匿下了大半,那些狼兵根本吃不饱,又怎会不偷盗劫掠?

    杨凌弄明白真相,也觉十分头痛。民族问题从来就不好处理,朝廷对土官可不能象对汉官那般想打想杀随意处理,虽然明知他们侵吞了军饷、藏匿了军粮,可是一旦处理不当,就会激起民族矛盾,逼得各州壮人造反。

    幸好宋小爱本是汉官后裔,对待部落百姓比较仁厚,而且她在各州头人中势力最大、领地最广,所以威望极高,在她的严厉约束下,各州头人总算把自己的人都控制了起来,不许他们再四处扰民。

    杨凌与宋小爱私下商议了一番,决定派一名军需官专门协助狼兵管理军饷、军需,头人们贪墨军饷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这层窗户纸是谁也不便捅开的。

    因此杨凌做为六省统兵总督,要安排官需官负责发放饷银和军粮,而且做为六州头人的首领,宋小爱已颔首答应,他们也无话可说。

    杨凌与宋小爱处理好了这些事正准备返回城中,宋小爱忽地说道:“总督大人,您要派位军需官来协助我管理粮草,这人选……可否……派您身边那位姓伍的将军?”

    “嗯?”杨凌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宋小爱的脸蛋儿有些发热,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冲口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并肩作战,她的心窝里忽然有些发热。

    她鼓足勇气道:“伍将军一身精湛的武艺,令我十分钦佩,因此很想有机会向他请教请教,大人既要派军需官来,卑职……卑职想……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杨凌见这爽朗大方的姑娘忽然变得吃吃艾艾起来,不由心里一动,小伍人品出众,武艺高强,莫非这位宋总兵对他……

    小伍来管军需,那是最放心不过了。另外壮家的七人步战之法极为巧妙,大有实战价值,派小伍来学回去,自可应用于军中。再者,如今看来,狼兵勇则勇矣,但是实在难以管束,如果这位女头人一颗芳心全系在伍汉超身上,那么剿匪作战时岂有不全力配合、竭尽所能的道理?嗯……一举三得,这买卖划算。

    杨凌想到这里,笑道:“这有何难,一会儿本官回城,就令伍将军留在你的军中便是。”

    杨凌出了大帐,唤过伍汉超嘱咐一番,令他留在狼军中为军需官,自带了刘大棒槌等一众亲兵赶回城去,他匆匆赶到后院让成绮韵马上再给狼兵拨付一批粮草过去。说完了公事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对了,你把杨泉……呃……三哥安排到哪儿去了?此番来江南,我都忘了问了。”

    成绮韵一怔,诧异地道:“大人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杨凌笑道:“今日川兵和山东兵打群架,有个山东兵叫杨全,因为语音相同,我才想起这桩事来。”

    成绮韵早从高文心口中知道了杨泉曾趁杨凌病危,觊觎杨凌家产和妻室的事,这等小人杨凌岂会真的关心?起码直到现在杨凌才想起江南还有这么个亲戚,说明杨泉在他心中毫无地位。有此判断,她的心中便有了底。

    以黛楼儿一贯的作风,敢侵犯她利益的人,她一向是冷血无情地除去。如今,她的一颗芳心不知不觉间已完全系在杨凌身上,杨凌的一切利益、一切喜怒哀乐,也就成了她不惜一切、竭力维护的目标。

    在她眼中,只要是对杨凌不利的,就是该除去的,至于是非正邪,她根本不会去考虑。她的柔情蜜意、关爱呵护只为杨凌一人而发,从小受尽折磨和欺骗的她,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对于别人,她绝无廉价的怜悯。

    杨泉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对于杨凌的官声令誉只有坏处,他早晚会成为那些紧盯着杨凌,等他出纰漏的御使言官们用来攻伐杨凌的武器,对于这样潜在的危险,以她的性子,岂会坐视它有朝一日成为事实。

    然而杨泉尽管无耻,毕竟是杨氏宗族的人,成绮韵原来摸不准杨凌对于宗族血亲的重视程度,一时还不敢动他,所以她在金陵为杨泉谋了一个税官的差使,想摸清杨凌的看法再说。

    杨凌来到江南后,对这个堂兄提也不提,她的心中便有了底,开始暗暗策划除掉这个觊觎杨凌妻室、家财,攀附权贵却品行不端的人。

    方才听杨凌一问,她还以为自己估错了杨凌的心态,不免有些发慌,听了他的解释成绮韵才放下心来。

    她嫣然笑道:“杨三哥呀……三哥一直希望能象大人一样功成名就、封官封侯。卑职本来给三哥在金陵安排了一个税吏的肥缺,可是三哥只想立战功,但他不通军事,可谓报国无门。卑职与彭老爷子商议招安普陀山巨盗王美人时,三哥知道了消息,便自告奋勇,请缨上山。大人该知道,官兵招安土匪,按惯例,是要安排人质以安其心的,同时这人又负责为双方传递消息,起到使节的作用。不过王美人投靠朝廷的消息尚在封锁之中,为了遮人耳目,我便安排杨三哥以北方巨盗的身份投靠王美人,如今他已是普陀山的二当家了。”

    杨凌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什么?你让他冒充北方大盗,去海盗群里做二当家?他……他是那块料吗?”

    他啼笑皆非地道:“你怎可因为他的身份,就由着他胡来?他能做什么大事?二当家!唉!他在普陀山紫竹林给观音大士当守山大神还差不多。”

    成绮韵“噗哧”一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杨三哥如今可是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在普陀山干得有声有色呢!”

    ※※※※※※※※※※※※※※※※※※※※※※※※※※※※※※

    “二当家,起锚了!”一个海盗毕恭毕敬地道。

    “嗯,扬帆出发!”杨泉一脚踩在船梆子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哗啦啦……”三面巨大的风帆自上抛下,赤膊赤脚的水手在甲板上匆忙地奔跑着,船体一阵摇晃,慢慢离开了码头,三桅木船驶出百余丈出了海湾,海盗们调整着船帆布,开始加速向东北方驶去。

    海风拂来,带着丝丝的咸气,让人倍感舒心,杨泉回头看看渐远的山影,嘿嘿一笑:“他娘的,上了那小贱人的当了,在金陵时每日搜刮银子,喝顿小酒,逛逛窑子,何等逍遥自在,都怪我听信了成小贱人的话,说什么海盗窝里金银成山,掳来的各国美女都长得象天上的仙子。结果来了这儿可好,做海盗就做海盗嘛,偏讲什么劫富液济贫,劫财不劫财,岛上的海盗平时就跟些渔民似的,那些娘们儿有姿色的没几个不算,还都是海盗们的老婆,看得动不得,弄得自己整天被几个悍匪拉去大碗小碗地灌酒,天天过得头晕目眩的。”

    海浪拍打着船体,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又来了,杨泉怕自己一头栽进水里去,忙小心地离开了船舷。

    王美人本名王显,长得瘦瘦弱弱的,他昔年做一单绑票买卖时失了手,被官兵一路追捕和手下逃散了,王显逃进一个村子后,见追兵甚急,情急之下剃去胡子,穿上女人衣服大摇大摆地迎着追兵而去,竟然逃了出来。

    这事被彭富贵一帮老海盗知道后一通嘲笑,他就此落了个王美人的绰号,如今他统帅着近万名海盗,控制着六个海岛,成为水上四巨寇之一,可是王显之名却少为人知,海盗们当面称他王爷,背后仍叫他王美人。

    最近倭寇活动猖獗,朝廷剿倭甚急,水上生意不好做,原来投靠海狗子的海盗曹天宠和王美人的手下抢生意,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干脆就此投靠了王美人。

    海狗子的人一向不讲什么道义,掳财掳色无所不为。杨泉听说曹天宠的独龙岛上有掳来的朝鲜、日本、琉球、夷洲和杭州的女人,一时色心大起,这才狐假虎威,借着普陀山二当家巡视海岛的机会,想赶去开开洋荤。

    杨泉回头看看只剩下一点黑影的普陀山,龇着牙嘿嘿一笑:“你个没用的王美人,真是枉称海上巨盗!”他又扭过头来眺望着远方,眉开眼笑地道:“美人儿,我二当家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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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9章 铁甲战舰
    杨凌现在每日随伍汉超习武,有名师指点,练的又是最上乘的武艺,较之寻常练武人进境要快的多,如今已小有所成,至少也算是耳聪目明,身手灵活。

    他见势不妙,急忙探身一拦,伸手揽住了成绮韵的小蛮腰。

    成绮韵的腰肢看似杨柳,却极是丰腴滑腻,触手温软,柔若无骨,再加上成绮韵经这一吓俏脸微红,香喘细细的别样动人。

    杨凌想起当初在府中乍见成绮韵举手舞蹈,小蛮腰上系着金叶银铃,那灵蛇为骨、春水为肤的惊艳一幕,不由得心中一荡,不自觉地,手上竟紧了紧,贪心地感觉那销魂的滑腻。

    动作虽然不明显,可是惊魂稍定的成绮韵被他揽住的地方恰如放了一块烙铁,竟似感觉到了他的轻薄,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瞟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愠意,倒似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杨凌不禁脸上一热。

    “呃……这位姑娘没事吧?大人还要看船吗?”洛大人被晾了半天才讪讪地问道。

    杨凌回头道:“不必了,进石城后本官再详细了解”,说完低下头来,放柔了声音问道:“你的脚崴伤了么?我扶你进石城歇一下。”

    成绮韵听了他关心的语气不觉心里一甜,她也会作势,本来脚腕只有些发热,也没觉得有什么大碍,这一下反而不起来了,香香软软地身子毫不避忌地依偎着他,任由他挽着,慢慢向石城走去。

    两人这么一走可就慢了,后边士绅名流一大帮,又不好超了两人前边去,一大帮人长袍大袖,随着二人动作亦步亦趋,一步一止,瞧那缓慢地队形,凝重似老太爷率领下进宗祠参拜祖宗一样。

    成绮韵被他挽着,旁若无人地抬起头来,眼波流韵只是盯着杨凌瞧,心中忽有种从未出现过的感觉,只觉那心里边酥酥麻麻的,有点甜、有点酸,象酸倒了的牙似的软软的不敢去碰,生怕一碰就会化成了一汪水。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如果现在我和他是在香闺绣榻里……

    成绮韵地心“嗵嗵”地跳了起来,一时浮想翩翩:我有这样的幸运、这样的恩宠么?如果有朝一日能被自己心爱的他拥在怀中同床共眠,早起时有机会与他画眉挑情,被他这般拥在怀中轻怜蜜爱。天呀……

    想到这里,那软软嫩嫩地心如同油煎荷包蛋,倏地一下破了开来,一股热流从心里直流向四肢百骸,让她一双大腿都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本来是故意拿捏作势,这下子还真有点站不住了。

    杨凌哪知道黛楼儿这风月高人、情场圣手一旦动了真情,那种小儿女心态竟比寻常女孩儿还要敏感十分。他还以为成绮韵脚踝疼痛了,更是加倍的小心。

    两人好不容易挪进了船坞旁的石城,进了房子坐下,跟在后边的一大票官员才长出了口大气,就连钱宁都偷偷抹了两把虚汗。

    杨凌询问了一下成绮韵的脚伤,成绮韵心里甜甜的,哪还觉得出有什么伤痛,杨凌这才放心在一旁坐下,招呼官员、士绅一一就座,对洛大人颔首笑道:“洛大人请继续。”

    洛恩远咳了一声,说道:“为了节省造价,舵楼构件、操帆绞盘、帆、缆、火炮等装具都分布在各处小造船厂各自负责一块,这里只负责造船主体,完成后再进行最终装配。

    所造的各种船只中,福船高大如城、势力雄壮,便于冲犁海浪,吃水两丈,倭船自来矮小如同我朝地小仓船,故福船乘风下压,如车辗螳螂,若倭寇不避而正面对敌,无需一兵一卒,仅凭船体碰撞,倭船便散成遍地舢板了。”

    洛大人说到这里,显得颇为自得。杨凌摇头道:“这样不够,必须要造快船,行得远海的战舰,非如此只能望洋兴叹。船上装载的喷筒、火铳、火箭和火炮也要工匠们不断提高技术,哪个工匠可以提高火器、舰只的效能,钱大人,要提官重赏!

    火器打得远、打得快,才能稳操胜券,不要只倚仗船高势沉。据本官所知,现在南海已出现西洋番寇,全仗火器厉害,我们的船再大,还没看见敌人的影子就被击沉了那有什么用?”

    洛大人忙欠身道:“是是是,下官一定注意。”

    谈及这舰船知识,火器优劣,就非成绮韵所长了,她坐在一边不吱声儿,瞧着杨凌侃侃而谈,心中竟比自己显摆本事还要喜悦。

    她情不自禁地向杨凌展颜一笑,这无声的一笑,眉弯、眼弯,唇角上翘,那美丽的容颜刹那间灵动鲜活了起来,简直柔媚到了骨子里。

    洛大人也看到了这美人一笑,这真是楼儿一笑,颠倒众生,洛大人不是成绮韵施媚的对象,竟也被她风骚入骨的一笑弄得张目结舌,好一阵才惊醒过来。

    他忙移开眼神,继续说道:“除了大宝船,其次就是马快船。马船有八桅,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主要用于运送战马、军需和兵员,同时装备有火炮、火铳,可以用于快速水战。

    再次是战船,主要用于水面正面决战,整体配备全是火器,而且速度最快。座船用于船队护行和水上、登陆两种战斗方式。最后就是七桅的粮船和水船了,这种船上还可以饲养家畜、种植蔬菜,还配有渔具,捕捞水产,远洋征战时是必备的补给船只。”

    这些东西,真是杨凌也闻所未闻了,他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张开双目,追思地道:“如此强大地远洋水师,任何人试图拂我天威,大军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立刻对它发动一场毁灭性地打击。

    以这样庞大的舰队、以南洋藩国为补给,天朝军队要源源不断输往西方也易如反掌,如果再以战养战,在占领国就地补给,那大明帝国就和昔日的元帝国一样,全世界都要在它的脚下颤抖,不同之处只是……他们是从陆路,我们是从水路罢了。唉,谁会想到,我们也能……,如果不是有了今天,未来又怎会……怎会……”

    杨凌悠悠地说着,耳边好似又想起了那首令国人心痛的歌:“

    谁令你威风扫地,谁令这火光四起。狠意冲云际。谁无怒愤不感痛悲?曾滴了多少血汗,才夺了天工建起。用我心力建,期传万世期传万纪,不想终是这田地,辱了家邦也辱了门楣……还望这火的震撼,能令我子孙记起,自会醒悟到,何来外侮为何受欺,用这火为记,重提旧怨为何受欺天朝……”

    杨凌慢慢吐出一口长气,仿佛吐出了心中地不平和辛酸:不会了吧,那一幕再也不会发生了吧?但愿未来的人们再翻开历史的书页,所看到的都是强秦汉武、盛世大唐地辉煌。会的,自今日始,自脚下起,一切都已改变……

    一众官员都不知道杨凌嘴里说的无比豪迈,为何脸上却露出沉痛感怀的表情,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插嘴。

    洛大人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您代天巡狩,光临龙江船厂,是本地之大幸,那艘大福船即将完工,这是咱们依据郑和海图重新制造的第一艘巨舰,可否请大人为宝船赐一个名字?”

    “嗯?”杨凌醒过神来,认真地打量了洛大人一番:“要领导题词?看不出,这技术型人才也挺会拍马屁的,有前途,很有前途。”

    杨凌倒真想给这大福船起个名字,可他捏着下巴想了半天,依稀能记得起来的船名只有……,泰坦尼克号……沉了!库尔斯克号……沉了!中山舰……沉了。

    他想了半天,只好自己胡编,猛地一拍脑门道:“叫……佛肚撑船吧。”

    洛大人诧异地道:“佛肚撑船?”

    杨凌笑道:“正是。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又说佛爷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福船重见天日,大明远洋水师威震四海之时指日可待,这船取佛肚撑船之意,即是要我天朝百姓宽怀纳物,能吸取诸国的长处为己所用,不盲目自大闭门造车。

    同时我天朝水师也要侮者惩,善者交,不可仗势欺人,常怀一份慈悲心。至于这佛字,呵呵,海上行船最讲吉利,咱们在慈悲佛的腹中行船,那还不安全么?”

    洛大人击节赞道:“妙啊,妙啊,大人这名字起的意义非凡。”

    其余众官员士绅齐声称赞,唯有钱宁与杨凌相熟,杨凌的女人他虽不敢碰,开开玩笑这种无伤大雅更能凸显他和钦差大人关系密切地事情他还是拿捏有度的,当下在一旁吃吃笑道:“佛肚撑船,这名字起得好,下官一听,他娘的愣是想起东坡肉来啦。吴老先生和徐公子请了金陵最好的四大名厨,在江边置办了大宴,咱们去佛肚撑船东坡肉一番,如何呀?”

    众人被他打趣地话逗的哈哈大笑,吴济渊和徐经拱手笑道:“我们两人为了恭迎钦差,在江边略备薄宴,请诸位大人赏光,请请……”

    *********************

    徐吴两家果然不愧是江南豪富,他们专门划来一艘雕梁画栋、精美之极的大游舫。船上请来名闻金陵地歌伎舞伎助兴,就连旁边一个毫不起眼抚琴弹琵琶地乐手,都是名震江南的乐理大家。

    酒席宴上醍醐、麋吭、野驼蹄,鹿唇、豹胎、酥酪蝉种种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又经名家调理,滋味之美,让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官员大多不曾吃过这些奇珍美味,这时见了不免暗暗惊讶于这些豪门世家的阔绰。

    这些人里唯有杨凌懵然无知,根本不知道这些山水奇珍要谋得一件有多么难,烹调的手续有多少道。无知者便无畏,那些久居江南见多识广地官员吃一道菜便惊叹一道,惟有杨凌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神色。

    那以四种山珍、五种海味、再以三种美酒、十二种中药先蒸后煮,经过四十余道工序烹调出来的小小一盅九品汤,别人都是小口抿着品尝,惟有杨凌一口扪了,还嫌不够解渴,众官见了敬畏不已:果然不愧是京官儿,这般气魄……啧啧……”

    杨凌喝了几杯酒,兴致渐渐高了起来,他与众官员谈天说地,中间又有成绮韵妙语连珠,不时挑动情绪,众人也渐渐放开,笑语欢声自水面上传来。

    杨凌正与钱宁谈笑,忽听有人窃窃私语间声音猛然拔高了些,说道:“炮及远则难中,百丈内易中目的,然敌炮亦可破我船板。”

    杨凌循声望去,见是坐于宴席末端的两个年轻官员,正在低声争执,二人争得忘形,以致声音大了,杨凌笑道:“二位是哪一司的官员,似乎在争执火炮,可以说与本官听听么?”

    两个年轻官员忙诚惶诚恐地起来道:“回钦差大人,卑职南京军器局大使陆泽楷、程秉希,扰了钦差大人酒兴,请大人恕罪。”

    杨凌在京师时为了研究火枪曾与军器局打过交道,知道这大使是从九品的小官儿,按说他们是不够格上船饮宴的,想来是钱宁也不知道他要询问哪方面的东西,所以研究各种器具的官儿都备了两名以防万一,这才稀里糊涂地也跟着上了船。

    杨凌笑吟吟道:“不怪不怪,酒席宴上论什么官职大小?二位请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也想听听。”

    二人还想客套,钱宁不耐烦地道:“大人叫你坐你就坐,哪来那么多规矩?”

    二人吓了一跳,这才谢罪落座。陆泽楷欠身道:“大人,卑职专门研究火炮,卑职以为,攻是最好的防守,以攻代守可以取得最大地战果。海战中如果一方持有重炮,在对方射程之外,便可以一举歼之。京师军器局传来新式火药配方后,火药威力大增,卑职以为,如果朝廷肯拨付人力、财物,潜心研究,我朝的火炮必可威力大增。”

    杨凌喜不自禁,上下打量道:“陆大人是火器专家?”

    陆泽楷不懂专家二字,但是估摸是指有所专精的意思,忙谦笑道:“大人过誉,卑职就是研究火炮的。”

    军器局主事起身道:“大人,陆泽楷年纪虽轻,但确是军器局中研制火器的专才,学有专精,许多老师傅都自愧不如。”

    杨凌点了点头,又对那位程秉希笑道:“那么程大人何事与陆大人争执啊?”

    程秉希慨然道:“大人,卑职以为,海战中巨浪汹涌,船体摇晃,纵然研制出远战巨炮,但难以命中目的,最终仍要接近百丈之内才能决战。而在此距离,我方火炮优势便不明显,船舱厚度不过二尺,我们的重炮和敌人的火炮击中目的,所产生的效果是相同的。

    所以首先应该研究如何加强船体的坚固,木料的不同其坚固效果不同。卑职还发现,木板倾斜的角度不同,夹层里塞堵的填料不同,炮击产生的损毁也截然不同,所以大可从这方面入手,研究如何加固我水师战船为首要之务。”

    杨凌这才省及那时弹道学、几何学等等都还没有系统地发展起来。纵然研究出远程大炮,那也真的是大炮打蚊子,毫无用武之地,不过若用来陆战轰击固定目标,还是有大用的。

    再者说这个发展趋势是早晚的事,先研究出远程大炮,一俟有了辅助瞄准工具立刻就可发挥效力,如果等出现了瞄准工具再想着去研究大炮那可就旷日持久了。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加固自身的战车、战船,都是军队的研究开发目标。难得这两个军器局的小官儿虽然意见相左,可是在不同地研究领域却能有这番见识,只是木板舰再怎么研究,能坚固到哪儿去?

    他开玩笑道:“如果这样,那何不给战舰披上铁甲……?”

    他说道这儿语声一顿,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现代的钢板军舰因为那时舰船纯靠风力驱动以及没有铆焊技术等原因根本无法使用,但是在木板船壁上加装一层铁板有何难处?这样不就加固了船体?

    他急忙问道:“那么,程大人以为,如果在我们的舰船外壳上,加装一层铁板,让木板船变成铁甲船,如何呢?”

    程秉希双眼一亮,赞道:“好啊。此法难度不大,只需稍加研究便可配装使用,只是船上加装铁板,耗银太大……”

    杨凌笑道:“加装铁板虽说多耗些银子,可是比起整船来,又不知少了多少银子,如果船被击沉,船没了,我们训练有素的水师官兵也没了,这个损失多大?”

    他对吴济渊、徐经等一众豪绅道:“所以本官建议研究将舰船加装铁板,以后你们合营地海运商行巨船也要加装铁板,那一船货物飘扬过海,收益可不止十倍啊。”

    众士绅连连颔首称是,这些士族商宦对钱最是敏感,什么合理、什么有利,他们自然明白取舍。

    杨凌见一众巨富同意出资在船上加装铁板,便对钱宁道:“钱兄,这两位军器局大使,你回头关照一下,调入镇抚司军匠局,再抽调军器均人员供其使用,提供银钱。

    哈哈,陆大人你就专门研究如何攻,程大人你就专门研究如何守,看看是你这陆家矛厉害,还是你这程家盾厉害!”

    程、陆二人闻言年轻的脸庞上溢起一团激动的红晕,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眸子中既有喜悦,也有不服气的竞争意味,杨凌看在眼里,心头暗乐。

    后世研究海军史,有人曾称宋代秦世辅建造的铁壁铧嘴平面海鹘战船,是世界上最早的铁甲舰,但是这种战船只是在船舷两侧包裹铁皮。所以更为普遍的说法,以为朝鲜李舜臣发明的龟甲船,才是世界铁甲船始祖。

    然而如今长江边上一番酒宴,谈笑杯筹间钦差大人一句玩笑却让铁甲船提前李舜臣数十年,就此隆重面世了。

    有时候,历史的改变就是因为大人物随随便便的一句扯淡。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50章 商战未开刀兵已至
    船即将到苏州了,杨凌凭栏回望,船底激起的浪花翻涌起白色的气泡,如同船行处拖曳的一张白色的网。

    “大人勿须牵挂,楚玲、楚燕都是机灵乖巧的女孩儿,最懂别人的心思,加上琴棋书画艺业不俗,有她们在栖霞山陪着,怜儿姑娘一定不会寂寞的。”

    杨凌回过头来,见成绮韵优雅地倚坐在黄梨木玫瑰镂花的椅子上,端着一只名贵的宋瓷茶碗轻轻地品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正好整以暇地道。

    杨凌点点头,走回椅旁坐下,成绮韵立即放下杯子,替他斟上一杯,两指拈杯,余指翘若兰花,轻轻递到他的面前。

    杨凌接过茶杯,沉吟道:“你原来就是这地面上的人,莫清河在时,想必不少官员认得你,一会儿苏杭军政官员都要来迎接钦差,你看是否方便露面,如果……”

    他刚刚说到这儿,就听“啪”一声,那名贵的宋瓷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杨凌讶然抬头,只见成绮韵脸上毫无血色,惨白的一张纸似的,那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道:“你怎么了?”

    “不要过来!”成绮韵嘶声大吼,她一步步退到舱栏边,一双眼变得雾朦朦的,悲伤地望着杨凌道:“你嫌弃我是不是?怕我卑贱的过去给你这个钦差丢了脸?”

    勾栏院里出身的姑娘莫看身份最是低贱,可是她们貌美如花、多才多艺,无论相貌才学比之千金闺秀强的不可以里计数,然而一个出身却变成天壤之别,巨大反差让她们都有着极度的自尊。成绮韵洗尽铅华,一心一意跟在杨凌身边,听了他这样的话,尤其无法承受,自尊心便不可遏制的爆发了。

    杨凌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上前解释道:“绮韵,你误会我了,我……”

    成绮韵泪流满面,疯狂地摇头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早知道不该痴心妄想,我还不如投水一死的干净……”

    杨凌见她要扮杜十娘,这下可真急了,忍不住嗔目大喝一声:“混蛋!你给我闭嘴!”

    刘大棒槌听见里边吵闹,扒开帘儿刚往里瞅了一眼,便被伍汉超揪着衣领子扯到前舱外,悄声斥道:“厂督大人的家务事你也敢偷听,活得不耐烦了?”

    刘大棒槌吐了吐舌头,憨笑道:“不是吧?大人会不会杀我灭口?”

    伍汉超照他屁股踢了一脚,笑骂道:“滚你的,去前边呆着,没人拿你当哑巴。”

    刘大棒槌天生神力,可是和伍汉超几次较技,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击倒,所以对伍汉超最是服帖,连忙听话地跑出去,贴着船帮子看风景去了。

    伍汉超看看四下没人,连忙蹑手蹑脚地赶回来,站在客舱外边,支楞着耳朵听起来。好奇害死猫,武当大侠也是人,怎么会不爱听八卦?

    成绮韵只觉一颗心象是被人死死攥在掌心里捏着,疼得深入骨髓,憋的喘不上气来。本来杨凌无论如何软语相求,都休想打动她伤痛欲死的心,可是杨凌一反常态对她厉声大吼,反而压下了她的气焰。

    成绮韵傻傻地看着杨凌,只见杨凌气的脸色通红,指着她的鼻子斥喝道:“亏我夸你是女中诸葛,真是个笨蛋!你……你……我若嫌弃你,怎么会让你抛头露面,担任内厂在江南的总提调,手握生杀大权?怎么会让你陪在我身边,在南京王侯公卿的接迎下抛头露面?蠢货!”

    成绮韵被骂得一哆嗦,怯生生的解释道:“可……可是你……你方才……?”

    “我方才怎么啦?我还不和你解释了,你想通了告诉我,想不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杨凌理直气壮,一甩手就要离开。

    什么样的女人就得用什么样的手段,成绮韵一向强势,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要想压得住她,气势上就得先镇住她。

    这一手果然奏效,成绮韵满腔的悲愤被杨凌骂得尽化作一江春水,向着东边流啊流,别看杨凌一个字都没解释,成绮韵已感觉自己十分理亏了。

    她见杨凌拂袖欲走,连忙抢过来一把扯住他地胳膊,陪笑道:“大人,是卑职想岔了,大人是担心……担心绮韵羞见江东故人,有心替我打算是么?”

    杨凌横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作答。

    这比回答还要有效,成绮韵心里一甜,忙讨好地摇着他的胳膊,昵声道:“大人,是卑职错了”,她垂下头,幽幽地道:“卑职昔年是欢场中人,名妓从良、为官人妻,是宦场时尚,在人前抛头露面也没什么丢人的。”

    她偷偷看了杨凌一眼,象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道:“至于莫清河曾利用卑职交好官员,可……放眼江南,值得他攀交的官儿本没有几个。大人让卑职主持江南大局,卑职返回江南后,曾……曾放出风声,说我是……”

    她抬眼看看杨凌,脸色红如石榴,喃喃地道:“卑职放出风声,说我是大人纳的侍妾,而且……极得大人宠爱,京师六部九卿、内阁三大学士被大人杀的杀、贬的贬,消息一传出来,那几个贪官十分畏惧,有的致仕还乡、有的自动请调偏荒府道,生怕留在江南惹起大人杀机,所以……所以不碍事的……”

    杨凌楞了半晌,成绮韵的脸色又紧张起来,轻轻道:“大人可是怪罪绮韵,坏了大人名声?”

    杨凌苦笑道:“这有什么坏了名声的?只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沿着这条运河同往金陵去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我说……你纵然攀附了权贵得以手握大权,可那终究不是女人的归宿,你早晚还是要走相夫教子这条路的,这事儿传出去,不过是替本官添一道风流韵事罢了,你将来还如何嫁得了人?”

    成绮韵想起两人当初似敌似友、他对自己心存戒备地同往金陵,忽而如今杨凌待自己推心置腹,谁说自己一腔心血徒付流水?

    成绮韵抑住心中激荡,柔柔轻轻地道:“嫁得出去妾便嫁,嫁不出去妾便终生侍奉大人,为您鞍前马后,以报知遇之恩,只要大人不嫌弃了妾,妾……纵死无怨!”

    *********************

    吴济渊、徐经等人因为正在龙江船厂商议洽购远洋商船事宜,所以没有随同杨凌一同往苏州。钦差地三艘大船到了苏州码头,谷大用、李大祥和江南道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等大队官员赶来相迎。

    江南布政使岳大人虽是刚刚到任不久,可是江南第一名妓黛楼儿的大名以及她与杨凌的纠葛也是耳闻过的。在那时士子、官员眼中,风流名妓犹如一件珍贵的商品,谁有本事谁便取了去,越是有名越增身价。反正不是要娶作正妻,倒是没人在意她们的过去。所以见了大大方方陪在杨凌身边的成绮韵,这位头榜进士出身的布政使大人只是惊艳于黛楼儿的美色,羡慕杨凌的捷足先登,却从心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歧视。

    杨凌原本确是担心有些食古不化的官员会面对黛楼儿有所不敬,黛楼儿心高气傲,势必难受这种屈辱。他却不知这时代士大夫们对于贞节的看法两极分化严重,一方面对女人刻薄到了极点,另一方面又视流连青楼为风流韵事,纳名妓为妾蔚为时尚,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

    谷大用对杨凌的到来自是喜出望外。他这些日子忙着海关衙门、市舶司、水师和税监衙门的建立,谷大用才学有限,不过他是吃一堑长一智,牢记杨凌的嘱咐,绝不盲目瞎指挥,只是抓着人事权不放。

    肯卖力、能出成效的,就是可用之人,他便放胆让手下人去做,反正他的背后有杨凌、有皇上、有京中皇亲国戚和地方士绅豪族的支持,身居上位掌控全局者主要的功能便是调动部下的积极性,细而化之地东西并不需要他去亲自处理,何况还有两厂一卫暗中传递各种商业情报和各个衙门的筹建过程,没有什么事真正瞒得过他。

    杨凌、成绮韵应承了接风洗尘的酒宴,谢送了地方各司官员,这才和谷大用、李大祥等几个亲近的人物回到钦差行辕,置茶清谈。

    这处宅子是谷大用在市舶司衙门旁新建的一处海市行辕,谷大用则是北方人,不习惯江南的小桥流水、曲环回廊,这宅子建筑的一如北方豪宅,讲究地就是一个通敞气派。

    高大的门楣,笔直的通廊,一排风磨铜砌死风灯由大门每隔五步便挂了一盏,一直延伸到中厅,照得院子里恍如白昼。

    “咱家已令苏州织造扩大生产,那些个人的织坊也按照大人的吩咐,叫他们各自负责一块,产丝的专门产丝,织罗的专门织罗,产成品由织造局统一收购。

    这样一分工每家都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生产的速度也快了许多,而且各家之间是相互供应的关系,谁也离不了谁,各家织坊也没有互相拆台、撩阴腿下绊子的了”,李大祥是被杨凌‘笑里藏刀’吓破了胆的人,一落座便讨好地道。

    杨凌笑道:“辛苦辛苦,类似瓷器、丝绸、布匹、佛经、诗词这些东西,高中低档都要准备,通商后可以高价销往日本国。”

    他饮了几杯水酒,兴致颇高,眼前又全是下属无需顾忌,一时兴起顺口笑道:“这阵儿madeinchina可不是廉价织造,呵呵,那可是三分本钱七分高利的好东西。”

    李大祥瞠目道:“大人说……没的人……揣什么?”

    杨凌哈哈大笑道:“呃……我是说大明制造,哈哈,方才是一句番语,李公公勿需介意。”

    谷大用忙自作聪明的抢着解释道:“杨大人府上养着几个来自遥远西方红发碧眼的番人,大人这是说的该国的番语。”

    李大祥几个人作恍然大悟状,连忙又表示了一番钦佩、赞美。

    杨凌道:“不过诸位大人可要记着,说是民间自由通商,可没哪个朝廷那么白痴,完全由着百姓们来。要引导,懂么?不该多进、不该多出的东西,在制订税率的时候,就要调高一些,百姓自然就少碰那些东西,咱们要多进日本国的硫磺、刀剑、苏木以及铜矿等等,少进玩赏之物。

    还有,闵文建闵大人明日就会赶来见我,不过我已听说军中屯田种植的南洋作物长势极好,明年大量种植后有了余粮,也要酌量销往彼国,不要只看到眼前利益,要让它离不开咱们。”

    李大祥担心的道:“大人,织造局已囤积了大量松江等地收购上来的布匹、丝绸,听闻日本国如今诸侯混战,极是贫困,他们有钱财买咱们的东西么?”

    谷大用得杨凌授意要他密切注意日本国动向,厂卫已传回一些情报,心中有数,是以闻言道:“老李,这个你尽管放心,日本国虽小,却多金矿、银矿,这些年到处打仗,田园、城市处处荒芜,迫于无奈,各地大名正在纷纷开山采矿,他们别的没有,这金子银子可是源源不断。”

    李大祥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顿时换了一副轻松的笑容。

    杨凌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他借商洽开海贸易,派往日本国的使者群众混杂了大量搜集各种情报的专家,根据他们送回的情报,日本各地大名打得不可开交,治下无人安于种田、做工,以致变的越来越穷。

    为了增强实力、与其他大名作战中获得优势,各地大名利用日本多山,山中多有金银矿的地理条件,正在组织人力全面开采,有远见的大名甚至开始修建水利、鼓励耕种。

    杨凌盘算金银是世界通用的货币,放到哪里、放到何时都是值钱的东西,如果向他们提供各种物品甚至食品,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那么各地大名的注意力就会从因为经济困顿而准备暂时休战,从而大力发展农工业上重新转移到争霸上来,那么在大明大力发展海军同世界接轨的时候,就可以利用他们的内乱至少领先他们五十年,他们再想追可就困难了。

    杨凌万万料想不到他的目的是如此简单,可是因为这一举动对未来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日本因此走上了同西班牙一模一样的发展道路,而大明却因此积累了一百五十年后工业大暴发的足够资本。

    历史上战国大名在十六世纪大量开采金银矿,并发展经济,使他们在仅仅五十年后就完全不必依靠同大明朝的贸易来生存,从而走上了独立自强的道路,然而现在大明提前六十多年解除了海禁,将大量日本国急需的产品甚至粮食倾销过去,使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取之不竭的金山银矿,使他们根本不必担心不事生产的后果,从山中提炼了金银,就可以从大明换取精美的丝绸、昂贵的瓷器和食物,谁还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去种地?

    这种情形恰如同时期的西班牙灭了印加王国掠夺了无数黄金成为暴发户的情形,拥有如此雄厚的资本,在以黄金为货币的西方,如果用于发展生产,无疑他们将成为欧洲最富有的国家。

    然而他们错误地以为可以继续从新大陆掠夺无数金银,变得只懂得挥霍和消费,结果只不过做了把金银从新大陆向欧洲转移地一座桥梁而已,以致数十年后出现四次财政危机,几乎亡国。

    而大明的慷慨贸易和源源不断开采出的金银,给了倭国同样一种错觉,以致他们也走上了这条路。反之大明呢?大明百姓对于黄金更喜欢把他们储藏起来,大明朝成了一块庞大的‘吸金海绵’,黄金流进去就休想再挤出来。

    这种全世界通用的黄金货币经过一百多年的积累,当大明的文化、法律、科技、思想意识从商至工,酝酿成熟,最终产生工业大革命的时候,提供了足够的资金准备。

    杨凌与几位心腹聊了些开海通商事宜,听了谷大用手下各个衙门的筹建情形,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端茶送客。

    他回到行辕时,成绮韵便暗暗告知鲨鱼王彭富贵派人送来了最新的军情密报,她已去后厅接见。彭富贵自被成绮韵招揽后已加入大明水师,但是他是有着两层身份的:既是大明水师军官,又是内厂番子掌班,类似于后世的军统特务。

    彭家经营海上多年,同倭寇和日本国内都有秘密的消息渠道,投靠内厂后他已将追随他多年的手下王美人秘密招降。王美人是浙闽一带海上最大的四股海盗之一,承袭的几乎完全是彭老爷子的旧班底,根据地就扎在普陀山上。他的秘密归降,如同在倭寇中间埋下了一柄尖刀,将来必可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杨凌也急着想知道彭富贵送来了什么消息,匆匆赶到后厅,却见人去楼空,询问侍候的小婢,那送信的人已经走了,杨凌便信步向成绮韵住处走去。

    成绮韵的住处与杨凌隔着一条回廊,中间是个盆栽花园,廊柱上挂着串串江南风格的红灯。

    成绮韵的两个贴身侍婢都留下侍候马怜儿了,这时身边只有行辕派来的小丫环服侍,瞧见杨凌到了,成绮韵忙迎了上来。

    她将杨凌接近小厅坐下,侍婢奉上两杯茶退了下去,杨凌见她妆卸了一半,衣衫未换,但一头青丝已解了盘髻,姿容柔媚,酒后玉颊染红,更添娇俏,不由笑道:“你今日装扮雅而不俗,赴宴时处处可见惊艳目光,这般用心,可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呀。”

    成绮韵情意绵绵地瞟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绮韵只想……只想为己悦者容,旁人怎么看,我倒不在乎呢。”

    杨凌见她一头乌黑长发象瀑布似地垂至纤纤的细腰间,成绮韵说话的语气里又透着种媚人的娇慵,在这灯光夜色下更形诱惑,所以不敢再看,忙移开目光,借着端茶品茗的机会稳定了心神,然后清咳一声道:“彭老爷子送来了什么消息?”

    成绮韵见他总是避开自己对他的轻佻情笑,有些着恼地咬了咬唇,才道:“大人担心的事么,一件都没有发生;大人想见的事么,件件办的正好;只是,这样一来,却有件坏事了。”

    杨凌瞪她一眼,嗔道:“少卖关子,到底有些甚么消息?”

    成绮韵“噗嗤”一笑,这才出了气般笑道:“大内氏、细川氏两位势力最大的大名,为了抢占和大明贸易的最大利益,剿除倭寇不遗余力,日本王室有意借此扩大王室的影响,所以也极为配合。

    目前,大内氏、细川氏分别集结水师,对萨摩、长门、博多、鹿八岛等地驻局的倭寇开始了全面打击,凡有不肯归顺继续为盗者,格杀勿论。据送回的情报,至少日本本岛正准备趁风西向,前来大名劫掠的倭寇已被大内和细川两位大名集结的重兵扫的七零八落,残余倭寇仓惶逃窜。”

    杨凌疑道:“他们对于倭寇一向有所纵容,真的会转了性儿?我还怕他们对配合剿盗敷衍了事,想不到……消息准确么?”

    成绮韵微笑颔首道:“千真万确,他们倒也不是有诚意、有好心,只不过现在有机会与大明贸易,而且他们想独占和大明贸易的巨大利润,自然不想让海盗们的零敲碎打坏了大事,既然海盗已成了他们牟利的绊脚石,自然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杨凌听了暗暗担心,他担心的是在天皇居中协调下,出于共同利益,大内氏和细川氏会在剿匪的军事合作基础上再来个政治合作。如果两位大名联合执政,那么整个日本各自为政的乱局很快就可以平息了,这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成绮韵说有件坏事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想到这里,杨凌急忙问道:“你说有件坏事,是指什么?”

    成绮韵苦笑一声道:“不知咱们的水师如今战力如何,唉!大内和细川剿匪剿的太过卖力,他们在本岛用兵又方便,海寇难以抵挡,于是干脆撤出本岛,扯起风帆,数路倭寇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已奔咱大明来啦。”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51章 闺中定计
    杨凌一听霍然动容,急忙道:“如此重大的消息,水师方面可做了万全的准备?”

    成绮韵道:“大人放心,消息已同时报送了指挥使司。倭寇往年来袭,大多在四五月间趁风势而来,今年在大内、细川两家打击下仓促逃出,比往常早了大半个月,准备必不充分,同时他们来不及同隐藏在大明的细作联系,半途必在海岛停栖,真正来攻,仍与往年时间差不多。”

    杨凌听了稍安,他盘算一阵,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今年与往年不同,日本国正在剿寇,倭寇在其本国与大名之间互知根底,难以隐藏行踪,再加上日本沿海居民贫瘠,纵然他们统统劫掠了去也不够日常所用,要想生存惟有抢劫大明沿海。然而他们的船队不能在咱们的陆地上常住,就需要在海上寻找一个可靠的驻足、给养点。”

    杨凌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徐徐踱步,眉头微微蹙着,也不知盘算些甚么。成绮韵一双明眸追随着他的身影,隐含着微微的笑意。

    成绮韵与杨凌初往来时竭力表现自己的才智本领,只是想引起杨凌的重视,但她可不相信会有男人喜欢一个处处比他高明几分的强女人。

    如今感觉杨凌对自己似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意,成绮韵满心欢喜,她可不想破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在杨凌心中营造起来的形象,所以今日本想藏拙,让自己心爱的小情人露一把脸。

    怎料这位仁兄跟拉磨似的,圈子越兜越小,眉头越皱越深,好半晌了却一言不发。成绮韵心中一软,不忍再让他费神,正像说出自己的打算,杨凌忽地停步,一字字道:“你记下了!”

    成绮韵眸中露出一丝有趣的神情。她依言起身,款款走到书案旁,提起象牙色老罗汉竹笔杆的极品纯狼毫蘸了蘸墨,左手挽起红袖,右腕玉管悬空,笔尖轻触雪白的纸面,侧首含笑道:“大人请讲!”

    她的如墨长发披肩而落,衬着一张绝美的容颜,红烛给她美丽地容颜和秀发映上了一层熠煜的光彩,柔润的轮廓半明半暗,神秘气息中一时书香、墨香、美人香,交相辉映古色古香。

    可惜杨凌仰脸望天,却未注意这动人的一幕。他思忖着道:“倭寇此来,所袭未必便是江南。大明海岸线太长,我就怕倭寇避开我水师而去偷袭百姓,事实上他们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此次倭寇倾巢而出,他们丢了日本本土的根基,极需要劫掠大量财物以便在海岛上营造基地,手段势必比往昔还要惨烈十倍。

    绮韵。倭寇来袭的消息,明日一早着军驿速报兵部知道,另呈密函一封于皇上,同时启钦差印信示警与沿海各部,辽东、山东、南直隶、浙、闽、粤等地共五十八卫及八十九所官兵要严加戒备。海上巡弋、陆上巡逻,民壮也要动员起来,以防倭寇趁隙偷袭,伤我大明百姓。”

    成绮韵笔走龙蛇,挥毫疾书,一手漂亮的行草跃然纸上。

    听杨凌说完,成绮韵笔势一顿,眼珠转了转道:“大人,还有么?”

    杨凌道:“还要派人向朝鲜、硫球、吕宋示警,以防穷途末路的倭寇攻占他们的地方为据点,以朝鲜和吕宋的军力如能得到消息早做准备,对付倭寇还是不难的。

    我现在只担心硫球,琉球国小力微,倭寇要取之易如反掌,他们以前是不需要这个基地,现在日本本土没有他们容身之处,只要再在我大明边境吃点亏,走投无路之下他们选取琉球为据点的可能占了八成。”

    成绮韵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我地小祖宗,人家想说的你总算都想到了。”

    她满心欢喜地搁下笔管,轻笑道:“大人所思所虑实在周详,卑职一时都未想到呢。不过大人所言倒提醒了我,卑职以为救琉球虽难,守琉球却容易。如果等到倭寇占了琉球才派兵相援,恐怕日本国权衡利弊,也会暗中拖咱们的后腿。

    所以既然料定他们会取琉球,依卑职之见,咱们得抢在他们前头,只需运三卫兵马去守岛,琉球便可无虞,同时还可牵制倭寇对我大明沿海的攻掠,一举两得,大人以为如何?”

    杨凌心中一动,暗想:“岂止震慑倭寇,驻军于此,还可牵制日本。以此为跳板,如果两国一旦发生了争端,有此岛在手,兵员运送、粮草补给、舰队维护等后顾之忧全都没了,而且也不用怕后来小日本会把琉球吞并了。

    只是自己这个钦差虽奉了四道密旨,还有一道调兵的令符,可那预备的都是在大明用兵,如今要派兵进驻他国,没有皇帝下旨怎么可能?此事实在难为……”

    成绮韵见他面有难色,掩口轻笑道:“琉球国是大明最忠心的藩属臣国,琉球有难而不救,必寒了诸藩国的心,朝廷中的大人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再者,皇上对大人信任有加,相信大人把密折奏上朝廷,分析一番利弊得失,皇上也会允准大人的建议。军费嘛倒好办,驻军一则保卫琉球,二则开市通商后可以代为琉球商民护卫,所以所需军辎可由琉球国支付……”

    成绮韵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又眉飞色舞地道:“至于琉球方面也没有问题,琉球久受海盗和日本国欺凌,早就有过向朝廷借兵驻扎的请求,只是朝廷水师不能远航,自顾不暇之下一直未允准许,现在有了大量远洋战舰还有何惧?

    大人,琉球国王得知大明决定开放海禁,已派了世子渡海来打听消息,此刻就在苏州城中,大人明日不妨见他一见,对琉球世子晓以利害,想来要琉球主动上表请援也不为难。”

    杨凌瞧她面对自己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怪怪的模样看得成绮韵心里发毛,她忍不住倒退一步,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疑道:“大人为何这般看我?”

    杨凌眉毛一挑哼了一声,径自走回桌旁坐下,端起杯来用茶盏轻轻拨着水上的茶叶,耷拉着眼皮子慢条斯理地道:“我刚才说的这些,想必成二档头早已经想到了吧?”

    “呃?”成绮韵干笑两声,这才发现自己一开心,老毛病犯了,在他面前又卖弄起来。

    杨凌笑笑,吹吹浮茶,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摞下茶杯起身道:“好啦,你既然早有腹案,我也不用说的太细了,你再想想,好好润色一番,明日一早交给我。”

    他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一事,又回头道:“对了,咱们内厂在江南的势力,大半是你发展起来的,你要控制住他们,今后搜集的情报方向不止是咱们大明的商战和军事,随着与藩国通商范围的扩大,你要安排探子扮作商人随商船往来于天下各国,注意搜集各国士农工商种种方面的情报。”

    “是!”成绮韵应了一声,见杨凌举步出门,忙又唤道:“大人慢走……”

    杨凌随意摆摆手道:“嗯嗯,不用送了,写好了奏折条陈,你也早些睡吧。”

    成绮韵顿足娇嗔道:“我是说,请大人你不要走!”

    “啊?”杨凌的手刚刚掀开苏绣门帘,一听这话心里扑通一下,那帘儿竟从手中滑了出去,轻轻地摇荡着,帘上绣的是一幅春夜折花图。

    杨凌心跳有些加快,他喃喃地道:“我……我……你不要乱想,还是早些睡了吧”。话一说完,他忽然惊觉自己的语气变得那么软弱,毫无大义凛然的拒绝意味。

    成绮韵一双美丽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诧异地道:“我乱想甚么了?”

    眼珠转了转,她忽然“扑哧”一笑,脸上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终于知道杨凌想到哪儿去了:原来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咬着嘴唇瞪了杨凌一眼,这才脸红红地道:“卑职还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大人,既已同日本国议定两国水师共同剿灭倭寇,难道大人准备采用现在各自为政的办法?须知……大内和细川在日本扫寇,我大明水师在沿海扫寇,彼此配合不力,中间必然会出现一段双方势力皆触及不到的地方,让倭寇可以苟延残喘呀。”

    杨凌这才知道她地“慢走”不是句客套话,杨凌窘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讪讪地走回屋子,干咳两声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细川和大内两家是全日本势力最大的两位大名,如果让他们协同用兵,我担心会在合作中促进两家的交往,如果他们联合执政,日本的乱局必将因而平定。”

    “绮韵”,杨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深恶痛绝地道:“我告诉你,这个民族表现的再是礼貌和谦恭,它的骨子里都充满了侵略和贪婪的野性,在大明的财富和水师的强大对它们具有一战定乾坤的把握之前,我不希望他们出现一个稳定的政权。”

    成绮韵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虽说倭寇残暴凶狠,但是杨凌的评价在那时候人们的心中显然有一棒子扫落一船人地嫌疑。大明百姓的胸怀使他们尽管对毫无人性的倭寇恨之入骨,但是对于通过正规渠道拜访的大名,一句话三鞠躬,显得无比恭敬的日本人还是极有好感的。

    不过她并没有反驳杨凌的话,而是欣然笑道:“他们既要和咱大明通商,这靖清海疆之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出一把力?何况咱们还可以通过联合行动,多多了解一下他们的实力和长处,对于我大明水师的成长和发展方向大有裨益。至于担心两位大名从此联手合作,大人无需有此顾虑。”

    杨凌奇道:“你有何把握如此笃定?”

    成绮韵笑笑,说道:“卑职唤大人止步,正是要向你禀报这件事情。现在大内和细川氏虽比肩而立,但是要论实力,细川氏犹胜一筹。

    卑职利用本次赴日本与他们洽谈朝贡开商事宜的机会,派人去打探彼国的情报,得知幕府管理细川政元废了大将军足利义植,拥立了一个傀儡足利义澄,自己把持幕政,其他大名背后都称之为‘半将军’,实际上现在他才是真正的幕府将军。

    如果他要和大内氏结盟,相信大内氏不会拒绝,可是这位权倾天下的豪杰现在却迷上了修真。他戒绝女色,政务也顾及不上,整日弄些荒诞不经的修真之法梦想修成天狗大神。

    他收养的三个义子如今为了家督的位子正在不断明争暗斗,细川氏如果分裂,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大内氏,所以他们不但对此乐观其成,如果有机会还会煽风点火。为了乱中取胜、火中取栗,无论是大内氏还是细川氏现在掌权的三个义子,都不愿出现一个稳定的政权。”

    杨凌听了欣然笑道:“甚好,如果这样我就放心啦,那么明日便着人通知大内氏、细川氏,请他们派兵协助剿灭海盗,我要看看他们日本水师有什么掏箱底的本事,同时也让咱们久不出海的大明水师开阔一下眼界,从此不做井底之蛙。”

    杨凌说罢喜孜孜向成绮韵一揖,然后抚掌叹笑道:“我得绮韵,如鱼得水呀。”

    成绮韵瞄了他一眼,心道:“我倒想与你共效鱼水呢。”

    她也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正儿八经地道:“良禽择木而栖,能为大人效力,是绮韵的荣幸。”

    两个人心怀鬼胎地“呵呵”笑了几声,忽然觉得……好像彼此笑的都有点儿假……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52章 琉球世子
    小小的琉球群岛,曾经出现过南山、中山、北山三个国家,但如今已经统一七十六年,由于东方贸易吞吐量本应最大的明帝国一直禁海禁商,琉球做为东北亚和东南亚的海上贸易中转站的重要作用还没有体现出来,所以这个小国还没有引起野心家的觊觎之心。

    琉球国的都城为首里,宣德五年大明皇帝赐琉球王姓为尚氏,从此琉球国王以尚为姓。目前琉球国王叫尚真,国相却是由大明建宁府迁去的一个秀才。

    虽说此国极小,但是大明对于藩国来使极尽礼仪,何况此次来访的是个王子,浙江布政使将他安排在一幢豪华的官驿之中。钦差的大轿到了门前,琉球王子尚清已恭恭敬敬站在门前迎候。杨凌因为是会见国宾,所以隆而重之,蟒袍玉带、全副钦差仪仗,再加上人品出众,这声势可够浩大的。

    反观琉球王子,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矮墩墩的身材,黎黑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倒是十分有神。杨凌下了八抬大轿,一眼瞧见这位琉球国世子穿了一身中原士子的衣袍,头发却梳成日本人的发型,显得不伦不类的,不觉怔了一怔。

    成绮韵虽尽量了解了琉球国的情形,并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不过琉球人的穿着打扮、饮食习惯这些无关大雅的事情她可没了解邢么细。

    琉球人以汉字为正式文字。但是口语却与日语相似,所以陪在世子尚清身边地,除了一位朝贡使、一位长使官,还有一位通晓大明官话的译官。

    尚清王子双手合什,以佛礼向杨凌一揖,说了几句括,译官连忙凑过来道:“钦差大人,王子说十分感谢您来看望他,有失远迎。请您恕罪”。

    杨凌笑笑,说道:“世子不必客气,本官甫到苏州,听闻世子在此,故此前来拜望一番,呵呵,这里虽是馆驿。如今世子却算是主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那译官晓得杨凌是在开玩笑,于是笑着对尚清重复了一遍,尚清听了脸上露出笑意,连忙恭请杨凌进入宅子。

    这宅子古香古色,江南风韵十足。砖雕的重檐式门楼,青砖的浮雕,极尽奢华。进了院子。粉墙黛瓦,一阙幽静。厅阁楼台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假山下的莲池,碧幽幽的一池水,连阳光也带了几分春意。

    杨凌和尚清世子边走边聊,说上几句便顿一顿。让那译官给予翻译。双方进了“丛桂堂”,分宾主在黄花梨木的官帽椅上坐了,杨凌问清尚清世子是来探询大明开海解禁事宜的,便将大明的国策和今后通商贸易地打算对他叙说了一遍。尚清听译官说的详细,不禁喜上眉梢。要知琉球完全依赖与大明。以前大明不与日本通商,他们便将日本的商品买来利用朝贡的机会高价卖往大明。再-把从大明买回的东西加价转卖于日本,依赖中间贸易为生。

    如果大明与日本直接通商,他们的生计便没了着落,来到江南后,地方官员虽对他礼敬有加,但是负责的官儿全被谷大用赶着忙于各个衙门地筹建,根本没时间来答理他,这还是头一次从大明钦差的口中听到官方的完整消息。

    尚清看着是个憨厚直朗的少年,不过却极富生意头脑,他们原本是向大明出售日本的白银、漆器、刀剑、屏风和扇子,将中国出产的药材、瓷器、丝绸、铜钱转售到日本和朝鲜。

    如今听明了大明的政策,尚清略一盘,日本和朝鲜的生意虽然做不得了,但是那时海上行船并不容易,东南诸小国许多并不具备远航能力,纵然大明开了海禁,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而琉球处于两者之间,他们就可以承接东南诸国地犀牛角、香料、锡、糖、象牙、乳香、龙涎香等货物与明朝交易,再购买大明的陶瓷、漆器和丝绸返销回去,仍是大有嫌头。

    尚清心中十分喜悦,便不失时机地向杨凌提起琉球国想同大明经商的愿望,杨凌笑笑道:“这个容易,天朝上国包容乃大,琉球一直是天朝属国,你们来做生意,我们是欢迎的”。

    杨凌顿了顿,似乎不经意地道:“这些事情如果世子还想了解详情,可向海市衙门提督谷公公了解,本官这次来江南,主要是为了海上倭寇横行的事”。

    尚清一听,面皮一紧,急忙迫问道:“倭寇又来大明沿海袭掠?”

    杨凌听了译官询问,呵呵一笑道:“是呀,日本国为了不被海盗影响民间通商,现在正大张旗鼓地剿除海盗,海盗们无处藏身,只得在海上流浪,对了,本官己着人通知朝鲜、吕宋等国加强军备,以防海盗上岸,原以为贵国距日本较近,应该早得了消息,你们可做了防备么?”

    尚清脸色一白,紧张地道:“我国……国小力微,没有常备军队,只有一支王宫卫队,总数不超过三千人,如果倭寇来袭,我们是很难抵挡的”。

    杨凌听了,一声长叹,摇头道:“那可难了,如今几股海上巨寇纠集在一起,总人数不下两万人,他们没了可供盘踞地地方,恐怕……垂涎于贵国,那是难免的了”。

    尚清紧张地道:“我本想去京城朝见大明天子陛下,看来现在必须要回国一趟了,我很担心我的父王和我们的族人”。

    杨凌一拍大腿。一副悲天悯人地模样道:“如今海盗实在是太猖撅了,唉!满刺加国……唉,世子知道满刺加国吧?他们前不久刚刚被区区四百人地西洋海盗攻占了王宫,满刺加国王逃到了海中孤岛,王宫大臣现在连国王都找不到了。

    本来嘛,大明天朝岂能坐视自己地属国被欺凌?奈何没有加盖满刺加国王金印的求兵国书,我大明天朝师出无名啊,可怜……就连王妃、公主们都被强盗凌辱欺侮、沦为奴仆了,本官实在痛心呐。等本官巡视到广东时,再派人出海去找找该国国王吧,希望他仍失然无恙”。

    世子尚清一听再也坐不住了,他今年刚刚成亲,世子妃是琉球诸岛上出名地小美人儿,在他心中,心爱的妻子璀璨的如同深海中的一刻熠熠放光的明珠,一想到他娇媚可人样子,将有可能沦为残暴卑劣地倭寇女奴,受尽他们的摧残,尚清这时心如刀割之感。

    他慌忙乞求道:“钦差大人,琉球国是大明最忠心的臣子,我们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恪守大明臣子的本份,每一代国王继位。都亲自向上明天子请封,如今我国有受到海盗侵占的危险,还请钦差大人看在鄙国忠于天朝的份上,代诉大明皇帝陛下发天兵援助呀”。

    杨凌迟疑道:“这……”,他面有难色地皱起眉,说道:“世子。不是本官不肯襄助,一则,没有贵国国王的请兵国书,这个……”。

    尚清喜道:“这个好办,倭寇也曾侵扰过我们。我们早就向天朝请求过发兵援救。我马上赶回国去,请父王再次进表。恳请皇帝陛下发兵便是”。

    杨凌捂着嘴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世子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嘛,天朝水师还要负责四处追剿海盗,能抽出地兵力有限,再者说驻军护岛,怎么也得一万七八千人吧,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运送辎重粮草的货船还不得天天出港?虽说大明实力雄厚,也有些吃不消呀”。

    尚清略一盘算,近两万大军的开支,的确够琉球国喝一壶的了,可是与亡国的危险比起来,这算了什么?再者说大明即将开海通商,有这么一支大军驻扎在那里,南洋各国商才敢放心停泊在他们的那霸港。

    琉球无论是扣取关税还是居中倒卖货物,巨大的收益用来支付军费后仍然大市富余,大明军驻扎在那儿,一旦败了大明朝廷势必不肯甘休,这比自已养起两万大军还要划算。

    想到这里,尚清霍然站起道:“这件事大人勿需担心,天朝水师是为了护卫我国,这钱粮辎重自然有我国支付”。

    他见杨凌还在犹豫,干脆一掀袍袖跪倒在地,哀声道:“钦差大人,琉球小国随时有亡于海盗之手地危险,我听说过大人是皇帝陛下最为宠信的大臣,请大人垂怜,一定要帮帮我们”。

    “好吧!”杨凌扶起尚清,低然说道:“既然世子这么说,我立刻给皇上写一封密奏,至于贵国那边……”。

    尚清毫不犹豫地道:“我马上回国,请了父王的援书,亲自送往大明京师”。

    杨凌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好吧,事关紧急,那么世子尽快回国,我也马上赶回去处理此事”。

    尚清感激涕零,备了一份厚礼,千恩万谢地将杨凌送出府门。

    杨凌这招虽然损了点了,可他也是没有办法、这事虽对大明有利,其实对琉球国来说也是利大于弊,至少大明没有吞并他们的黑心,而这区区弹丸小国留在那儿,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庇佑,被人吞并亡国那是早晚的事儿。

    杨凌之所以拿腔作势,目地不过是变主动出兵为受请出兵,这样将来制订《明琉安保条约》时才可以尽量掌握主动,免得有朝一日出现问题。

    ***********

    杨凌兴冲冲赶回钦差行辕,刚一进客厅就见一员武将急赶过来向他施礼,洪亮的嗓音喊道:“下官江南道指挥闵文建,未见威武侯、右柱国龙虎上将军、内厂提督钦差杨大人!”

    杨凌“呀”地一声,连忙将他扶起来,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闵大人,咱们之间还讲这些规矩?“

    闵文建站起身来,嘿嘿一笑道:“先公后私嘛,咱们先论公事,再论私交,这样大人才好做”。

    杨凌哈哈大笑道:“闵大人自到了江南,这学问可见长,成语用的越来进标淮了,大人治理屯田极见成效,待今年秋收后,这改粮的头一功,少不了你闵大人的一份啊”。

    成绮韵己迎了过来,浅浅地笑着站在一旁,直待这两位老友亲热一番,这才插嘴道:“大人,江南道都指挥使白重赞白大人和……水军教习彭富贵彭千总也久侯多时了”。

    杨凌这才注意到厅中还站着一个身材瘦削、年约五旬地武官,还有一个身材如豹、面如重枣、须发皆银地魁梧老人,杨凌连忙拱手笑道:“白大人、彭千总,本官见了老友一时忘形,失礼失礼”。

    白重赞虽清秀如书生,却也是行伍出身的老将,他一丝不苟地按军礼见过了杨凌,那位海盗王出身地千总彭鲨鱼也上前见礼,瞧那架势倒确是一员虎将。

    杨凌和二人又寒喧几句,请几人重新落座,白重赞欠身道:“杨大人,此来江南除了开海解禁事,想必就是为了扫除倭寇了?”

    杨凌颔首道:“正是,实际上两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关系,倭寇不除海禁难开,而且最近倭寇迫于日本国剿寇风声甚紧,己全部逃住大明沿海,就算不为了解禁事,也得注意如何防止他们的侵扰”。

    白重赞笑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辖下的水师原来只在近海巡戈,用的也多是平稳但迟重的福船,与其说他们是海洋水师,还不如说是内湖水师来的实在,这其中的差别可是不小。

    如今龙江船厂已造出了多艘新式战舰交付使用,彭千总擅于海上作战,教习有方,前不久我们还按兵部发出的命今,举行了海战试习,水师战力大增,住年一到四五月间,倭寇便乘风而来,袭扰不断,下官正在沿海布防,听说今年倭寇来势汹汹,下官又做了些调整,务必要保证对倭寇迎头痛击,首战大捷,以壮我军士气”。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53章 剿匪之策
    “你们谁读过书认过字儿?”彭富贵的三儿子,原来也曾是海上悍匪的彭小恙裸着古铜色双臂,瞪起双眼恶狠狠地问着,他那两条虬结如蛇的结实手臂肌肉突突直颤,瞧那样儿这群刚刚招纳的大兵里如果有人高呼一声‘我是秀才’,就能被他活活掐死。

    站在第一排和他正对面的四个士兵怯怯地摇摇头,趁人不注意退了一步,悄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彭小恙的目光徐徐扫过近三百名新募的水军,见没人应声,有些失望地“嗯”了一声,点头道:“不认字儿没关系,爷爷……咳咳,本官也不认识。不过没关系,没读过书也听过‘同舟共济’这个词儿吧?你们说老祖宗为啥不说同车共济、同马共济、同桌共济、同床共济,非要说同舟共济呢?”

    从长乐等地招来自幼惯习水性的新兵们忍不住想笑,但是小恙大人的形象太过凶悍,所以他们还是很配合的摇了摇头。

    彭小恙把手一挥,大声道:“因为只有在水上,所有人的命才连在一起,连着你们性命的,就是船。所以水上打仗,你们要牢记,打得不是人,是船!

    你们这些新上跳板的嫩瓜囊子,老子教……本官教教你们,大水漫上来了没关系,和他们对盘的时候,千万不要逞英雄。该掌舵的掌舵,该操炮的操炮,该升帆的升帆,旁边打得再热闹,那都不管你的事。爷不要出奇冒泡的,干架的时候谁敢起刺儿老子插了谁的芽儿。”

    彭小恙时而官话,时而黑话,手舞足蹈说的极是认真:“你们上了船就两件事儿,护咱们的船,毁对方的船!哪怕他们的虾子比咱们多十倍,杀得就剩你们几个歪瓜裂枣儿了,只要弄沉了他的船,保住了咱们的,这一票就没白干,大鱼就算捞到手了,懂吗?”

    彭小恙说完偷偷瞄了眼不远处驻足观看的那些大人,站在最前边蟒袍玉带的小白脸想必就是二老板背后的大老板了。看这模样……二老板十有八九要升格成老板娘。彭小恙暗暗嘀咕着,见杨凌一脸微笑,似乎对他的教习方法十分满意,便更加卖弄起来。

    他拿出昔年教训新入伙海盗的劲儿恶狠狠地说着,对头人多势众时怎么打、怎么玩阴的,自己兵强马壮时怎么打,怎么揍得对头翻不了身,然后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对这些新兵大讲一旦开战,驱船的、进攻的、防守的供给军需的相互之间如何配合。

    此时,海面上两艘新式战舰正在模拟攻守,演示船舷漏水、船帆失火等情形,船员如何各司其职,抢修堵塞、灭火、升新帆,同时战斗人员如何沉着应战,继续寻找战机。

    杨凌在谷大用、白重赞、闵文建、彭富贵和一众水师高级将领的陪同下,看着这一片热闹景象,从暖烘烘的沙滩上缓缓走过。

    海风徐徐,卷来些腥气。地面上军队训练的热火朝天,湛蓝的天空中仍有许多海鸟欢快地鸣叫着,盘旋着。

    “这边,是由水师将领讲解旗语、灯语等通讯方法,以及舰队如何布阵、相互之间如何互为支援。这些年来,海备废弛,水师中吃空饷的很多,而且老弱残兵、甚至身为水师士兵而不习水战的士兵也大有人在。谷公公秉承圣意,来到江南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水师、裁剪平庸、招纳新兵,并严加训练,我江南水师才有今日气象,许多将领是新提升起来的,所以要从头训练。”

    白重赞讲解着水师营状况,又不失时机地赞扬了谷大用几句,听得谷大用浑身舒泰,脸上不禁露出矝然的喜色。

    谷大用的‘雷厉风行’杨凌是见过的,尤其谷大用如今的前程与开海通商是否成功密切攸关,而开海通商的第一关键就是能否有强大的水师保证海疆安全,他怎会不卖力整顿水师?

    “这边的营帐,主要是由水师将领和彭千总招纳来的那些富有海战经验的人以模拟海图对水师各战舰的官校讲解海战实例、如何短兵相接、抢滩登陆、抢占要点,以及撤退的手法。”

    杨凌点点头,他到现在还未看到韩武,不禁问道:“韩武韩千总如今在哪里?”

    白重赞和身边一个水师将领耳语了几句,这才答道:“回大人,韩千总率三艘战舰,带领大约五百名已训练完的新兵去海上演武,晚间就会回来,他们这已经是第六批轮演兵员了。

    按照兵部颁下的命令,大明水师当在任何天候可战、任何地点可战、任何时间可战,所以现在雾天、雨天和夜里,也要轮番派船试训演习。因为倭寇来袭之日迫近,兵员训练任务紧张,韩千总今早主动请缨率船出海再次进行演武。”

    他抬头看看天空,笑道:“今日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正适合大炮演练。这些兵,出去绕上一圈儿,等真正作战时就不会慌了,只要打上几仗,也就成了老兵。”

    杨凌笑道:“是呀,纸上谈兵学的是理论,总要亲自试试,才能把所学真正掌握到手。倭寇现在已经到了大明沿海,估计不日就要开始袭扰。

    这正是我水师重新组建后的第一仗,白大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务必要保证首战成功,否则久未打仗的老兵以及刚刚入伍的新兵士气受挫,以后战力必然大打折扣。一个胆小鬼,纵然穿着最结实的盔甲,拿着最锋利的武器,在战场上也只会当逃兵。”

    “是,大人所言有理,这兵啊,要带起来士气最是重要,士气一散,任你英明神武,他们只顾四处逃散,那仗也没法打了。”白重赞颔首道。

    前方出现一顶帅帐,杨凌停下脚步扭头望去,只见成绮韵举着一柄描金小扇遮着脸蛋儿,颊上一抹嫣红,显然不甚适应海边的强烈光线。

    成绮韵在军营中不便以红装出现,所以穿了一身男装,俨然一个俊俏书生,随在杨凌身边不远处,如同幕僚一般,远远的倒也不易引起兵卒注意。

    杨凌见状一笑,立定身子转身对众将领道:“江南开海通商事宜,办的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本官会一一禀明皇上,不过开海之前提,必得剿除倭寇。剿寇之前提,必得壮大我水师,否则坐等敌来、被动应战,海上不宁,终是不解之局。

    诸位一身甲胄,都走得渴了吧?来,咱们进帐歇息一下,本官向你们了解一下海上群盗的情形,呵呵,白大人可有上品好茶啊?本官可是无名茶不欢呐。”

    想不到这一下可问到了妙处。白重赞原为西北督帅,治军甚严,为正军纪他从不饮酒,只是此人偏嗜名茶,他饮的茶叶实比美酒还要贵了几分。

    一听钦差大人竟是好茶的同道中人,白重赞大喜,急忙道:“大人请进帐歇息,说到茶么……身在江南焉能没有名茶奉上?下官也好茶,下官现珍藏有西湖龙井、豪顶石花、玉叶长春、顾渚紫笋、合欢明月、骑火、鸟嘴、小丝岘……大人喜欢饮哪一种?”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白大人是行家,我可不行。好茶嘛,我品的出,却记不得它们的名字,本官最爱喝……,小成,最爱喝的那种茶是甚么来着?”

    旁人听来只道是杨凌在向身边地人问‘本官最爱喝的茶’,成绮韵却明白他是在问‘小成最爱喝什么茶?’

    她的心里先是一甜,随即却又有些患得患失:他……他这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来在意,还是把我当成需要倚重的下属施以怀柔手段?

    成绮韵向杨凌凝眸一望,刷地一合扇子,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道:“大人,不妨品尝一下……合欢明月”,她说到合欢明月时,把扇柄在白如素玉的掌心着意地敲了两记。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素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成绮韵的期望和担忧巧妙地通过‘合欢明月’四字和她生动的动作、眼神向杨凌发出了试探的信号,可惜……可惜咱杨大秀才只会‘锄禾日当午’。

    想让他从这含蓄地提示中,从茶名联想到那首美人怀怨的古诗,再由这首诗去体会成绮韵的心情,其复杂程度对杨凌来说实比解海通商还要难十倍。

    他毫无所觉地对众将道:“谷公公,诸位将军,咱们这就进帐去品品白大人的珍藏,哈哈哈,大家请,请请……”

    “木头人!怜儿没说错,这个混蛋真的是木头做的!”成绮韵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嘟着嘴跟在后边进了大帐。

    大帐居中是一个沙盘,堆砌的是浙江一带沿海官军布防、海上岛屿地形,以及已知的几股海盗聚集之地,只是大明军方一直没有重视并认真勘探过地形地貌,那地图明显比较粗糙,地图的比例和许多细微的地方都有差迟。

    大帐前后的帘子都掀了起来,三四月份的天气,只要阳光照不进来,海风从帐中吹过,倒也十分凉爽。

    杨凌等人喝了会茶,白重赞对一名将领低声吩咐几句,那将领起身抱拳道:“钦差大人,下官杭州水师守备曾建雄,白大人、内厂成大人、还有我们浙江水师将领对盘踞海上的盗寇已研究出一番对策,由下官向钦差大人禀报。”

    杨凌欣然道:“曾大人请讲。”

    曾守备道:“大人。对于海上群盗,我们现在准备采取诱降、招安、围剿三种手段分而制之。方才听闻大人已准备与日本国水师联手,那么围剿力度还可再做调整,应可取得极好的效果。”

    与日本国联合围剿海寇其实就是杨凌的提议,只不过当初是想两国各自在自己水域剿匪,如今更进一步,要联合用兵了,这也算是开了国际间联合反恐的先河了,只不过曾守备并不知道朝廷这项举措就出自杨凌。

    杨凌想了想道:“具体的情形你且说来,让本官听听。不过这诱降之计,非万不得已不可使用,一次诱降可以成功,但朝廷的信誉就此破灭,从此再难取信与人了。”

    曾建雄顿了顿道:“是!大人。沿海目前出现的盗群有真倭、假倭、大明海盗和西方海盗。西方海盗船少人稀,只在东南一隅活动,很少接近浙闽一带,可以忽略不计。”

    杨凌听到这里笑了笑:这个可以忽略不计的西洋海盗才是后世中国的真正心腹之患。除了他,恐怕现在没有一个人会对西洋海盗有这样的认识,他们现在已经蠢蠢欲动,并且打起马六甲海峡的生意了,只是沿海水师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危害而已。

    他没有插嘴,只是颔首道:“讲下去。”

    曾守备继续道:“对于大明海盗,我们准备主要以招安为主。这些人骁勇善战,一旦招安,就是现成的水师雄兵。说起大明海盗,他们本来就来自沿海,乡亲父老都在海滨居住,所以他们不上岸劫掠,不侵扰渔民,谋利的主要手段是对走私海商收取过海费,如果按数交纳辎财,他们还会护送走私商队前往南洋。

    其次是与其他海盗争利。真倭只有每年三四月份和九十月份来我大明登陆劫掠,其他时间返回日本本土,附庸于真倭的假倭便寄居于海岛上,平素也会出来干干劫掠商船的生意,有时就会被大明海盗黑吃黑。还有那些为数不多的西洋海盗,每次北上也是大明海盗抢劫地目标。

    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大明海盗亦盗亦商,以兵养商,自己也同时和南洋诸国做走私生意,这样他们就得防备其他海盗对他们的偷袭,所以海上群盗之中,大明海盗的战力是最强地,要剿灭起来也是最困难。”

    杨凌笑道:“有多强?难道还强过大明水师?”

    曾守备尴尬地笑了笑,辩解道:“这个……这个也不尽然,主要是他们一有余财就会送回家乡给难以度日的亲人,有些富有的大海盗还会修桥补路,做些善事笼络民心,所以大明水师每次出海,都会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甚至提供藏匿之处,加上他们向南洋诸国走私货物,那些小国贪利,也暗暗帮助他们,剿灭起来十分困难。”

    他看了看彭富贵,说道:“普陀山一带原有一个大盗绰号鲨鱼王,是东海四大寇之一。他的势力最大时,根本不必派船出海,凡有船只过往,他就在岛上升起旗来,南洋诸国和大明的走私商船就会靠岸接受查验,然后按货物多寡缴纳费用。

    所获财物鲨鱼王分成天地人一份。天一份,用来救助沿海贫民;地一份,藏起来专门给付战死和伤残的海盗及其亲眷;人一份,奖励作战有功的部署,是以极得贫民和海盗的拥戴,我们……确曾打了几次败仗。”

    彭老爷子就是东海大盗鲨鱼王,并且已被朝廷招安的消息,水师上层军官都是知道的,只是此事还没有公开,不只百姓们不知道,就连低阶层的军官也毫不知情,所以虽然在场的官员都知道底细,他也不好直接说出彭富贵来。

    杨凌听得哈哈大笑道:“好,想不到我大明海盗之中还有罗宾汉一般的人物。”他笑看了彭富贵一眼,心想:“可惜此人雄心不足,如果没有叶落归根的思想,没准儿就是一个郑芝龙般的海上王。”

    彭富贵被曾守备说起他占海为王的旧事,脸上不由一红,听见杨凌将他比作罗宾汉,他忍不住问道:“大人,罗宾汉是什么人?”

    杨凌笑吟吟地道:“那是一个西方极有名的侠盗。”

    彭富贵在海上时虽从横无敌,在场的这些将官不少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可如今他也是官家的人,官职还比人家低些,海盗这个出身总让他觉得低人一头,如今听钦差把他比作侠盗,觉得甚是光彩,胸脯儿也挺了起来。

    曾守备犹豫了一下道:“至于真倭和追随为匪的假倭,丧尽天良为祸甚烈,我们决定以剿杀为主。不过他们只在每年春秋两季乘船渡海来我大明劫掠,而且他们布有细作,总能避开我水师巡逻舰队。所以我们在海上极少和他们发生战斗,水上战力如何实不可知。

    至于其他小股海盗,相信解海通商后,其中一部分会化盗为商。剩下少数海盗,也难以对商船队造成威胁了。”

    杨凌听完阖目想了一会,点头道:“不错,剿抚并用,有宽有严,这样才能分化海上群盗,尽快取得战果。战场上瞬息万变,具体的战术战法,还要领兵将领随机应变才是。

    海上为盗,大海就是天然的遮蔽物,就是百艘战舰往大海里一开,驶出十里地去,你就找不到了,而倭寇又善于藏匿,所以我们要派出细作,了解每一股海盗地底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方面……成档头,就交给你负责了。”

    成绮韵跨前一步,如男子般抱拳行礼,肃然恭应道:“是!”

    *******************

    “海狗子占据舟山一带岛屿,有大小战舰三十余艘,手下七千余人,实力不可小觑。他的拜把兄弟雪猫盘踞在更远些的海岛上,无论是战舰还是兵马都不在他之下,他们主要以打劫和绑票谋财。

    这两人占岛为王,逍遥自在,虽然听闻朝廷正在训练水师,仍不为所动。我派出的人曾经做出试探,这两人并无接受朝廷招安的意思。”

    彭富贵对成绮韵说完,成绮韵背负双手在房中踱了片刻,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空中盘旋的海鸥出了会神,慢慢说道:“不急,一仗不打就让这些心高气傲的水上英雄臣服,难!先把人派出去,免得急来抱佛脚引起这两个人怀疑。”

    “是,我马上派人通知美人,让他按计行事,这事……要不要让厂督大人知道?”彭富贵想了想又问道。

    “不必了”,成绮韵俏脸一沉,冷酷地道:“如果他们见识了朝廷水师的厉害,肯接受朝廷招安,那么这步伏棋根本用不上,如果他们不识相,少不得要用点狠辣手段。

    杨大人心地太过慈悲,读书人嘛,有时候难免婆婆妈妈地,要是他反对,就要乱了咱们的阵脚。杨大人是干大事的人,还是叫他少沾点血腥的好。”

    她想了想,又问道:“有关你们东海四大枭雄,水上谋生的人常说‘海狗抱起一只猫,鲨鱼不吃回头草’,这根草的实力如何?”

    彭富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白小草为人胆小,做起事来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过他的势力也不小。他盘踞在黄尾屿、钓鱼屿(钓鱼岛)、北小岛一带,手中战舰二十余艘,商船近五十艘。

    他包揽了东南一带番国和大明的珠宝、玉器、香料的走私生意,和琉球、夷洲(台湾)的商人往来密切,说他是个大盗,其实更像个圆滑的商人。

    由于海狗子和雪猫经常欺负他,所以他曾向老夫求援,希望与老夫结盟。不过这小子见风使舵,是个靠不住的人,老夫不愿为了这种人得罪海狗子兄弟,所以一口回绝了,因此才有‘鲨鱼不吃回头草’的说法。现在我的人马由王美人统领,该叫‘美人不吃回头草’啦,哈哈……”

    “呵呵……”成绮韵嘴角一翘,笑的有点邪:“胆小、贪利的一方霸王,这样的人诱之以利,吓之以兵,倒不难对付。杨大人似乎对经商极有兴趣,这个人拥有这么多商船,又和诸国关系密切,如果招揽了来,大人一定很开心。老爷子,你用点心,这口‘回头草’就想办法给他吃了吧。”

    鲨鱼王彭富贵闷笑着应了,见成绮韵再无旁的吩咐,便拱手道:“二档头,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去安排一下。”

    成绮韵点点头,将彭富贵送出门去,坐在桌前把自己的计划又仔细推敲了一遍,这才双眉一扬,喜孜孜地站起身来。沙滩松软,走起来吃力,陪着杨凌走了大半天,脚脖子都酸了,这时处理完公事才觉得疲乏,她回到床前坐下,脱下靴子,除了布袜,揉着晶莹纤美的足踝。

    这时门扉“笃笃”地叩了几下,成绮韵以为是侍候她的小丫环,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帮我把水端过来。”

    进门的人没有说话,径从门边盆架上把水盆端了过来。

    成绮韵瞧见眼前一角衣袂,白底高靴、朱红色地官袍,袍袂上一角龙尾,不由吓了一跳,急忙抬头一看,只见杨凌弯腰将水放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怎么,脚酸了?”

    那双脚脚掌薄薄,肌肤雪嫩,十根玉趾紧紧蜷起,粉薄的脚掌心红嫩红嫩的。杨凌这一哈腰,离那纤美双足离的甚近,成绮韵不禁害羞地缩了缩脚,待杨凌起身,才倏地将双脚放入盆中,一边感受着那种体贴的关怀和凉丝丝的舒适,一边问道:“大人怎么来了?”

    成绮韵双手按着床沿,那双脚浸在清水中,轻轻地撩拨着水面,显得极尽柔媚。杨凌不便多看,他退回桌旁坐下,目视着成绮韵道:“倭寇上岸侵袭,遇阻则逃回海岛,要攻岛则不能仅以水军为恃,而沿海的卫所,其战力之烂……”

    杨凌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道:“今日听了曾守备介绍的情形,我觉得以寇制寇是个办法,毕竟他们之间知根知底。大明水师漫说刚刚成立,就算战力十分了得,可无论水上作战还是陆地作战,永远不是简单的仅靠军队战力那么简单,况且……如果战争旷日持久,朝廷花不起那么多银子,到时我怕开海禁的政策又有反复。”

    他吸了口气,眯起眼睛道:“绮韵,你想想看,如果现在有一万名海盗,我们至少要培养一万名同样战力的士卒来应对,这才一对一,还有军饷、军械以及训练耗费的时间,得需要多少?打起仗来,所花费的伤亡和代价又是多少?还不能保证取胜。

    如果招安这一万名海盗呢?等于我们拥有了一万名水军的同时对方减少了一万名水军,变成了二对零的比数,而且几乎不用花费训练的时间,无论是从花费的军费上、战斗的代价上、胜负把握上,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水师这边加紧备战,你那里……我希望能够把大明海盗尽量都争取过来。”

    成绮韵目泛异彩,抿嘴笑道:“招安的好处我也晓得,只是没有大人说的这么透彻罢了,呵呵,大人的说法真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商贾,普陀山的王美人已有意接手朝廷招安了。大人已讨了朝廷招安的圣旨吧?至于其他三支最强大的海盗,卑职正在着人加紧联络,但愿他们识相,也省了咱们地麻烦。”

    杨凌听了放下心来,笑道:“好,具体的措施手段,待你有了眉目再告诉我吧。水师战事我不及白指挥使、彭老爷子,我就不去搀和细节、外行充内行了。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吓之以威,以策反招安的手段,你远胜于我,我也不搀和,由得你做主。”

    他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说道:“洗洗脚趟着歇歇吧,解解乏儿,我去闵大人那坐坐。”

    成绮韵大惊小怪地道:“哎呀,大人要走了?卑职……现在无法起身恭送大人。”

    杨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那你就坐着恭送吧。”

    成绮韵掩嘴偷笑,杨凌走到门边一拉门儿,恰看见一个百户急急奔来,远远看见杨凌就急叫道:“大人,白大人请您马上去大帐,有紧急军情。”

    杨凌大吃一惊,急忙抢出去问道:“出了甚么事?”

    成绮韵在房中听见动静,也急忙擦擦脚,套上鞋袜赶回来。

    那个百户奔的甚急,他喘息一阵,急道:“有人驾传讯舟返回,韩千户率三艘战舰在海上演武,遭遇大队倭寇,据报信的校尉说,我军船大,仓促调头船速难及敌舰,所以韩千户率舰迎上去了。”

    杨凌大急,忙问道:“倭寇有多少人?多少战舰?”

    那百户摇了摇头,道:“卑职急急赶来,还没听的仔细。”

    杨凌一听,拔腿便走,成绮韵已穿好鞋袜,隐约听到一些,她也急急追了上来。

    杨凌到了白重赞的帅帐,只见将校云集,谷大用也站在沙盘前指指点点,见他进来,白重赞等人忙迎上前来,急道:“大人,韩千户……”

    杨凌打断道:“我知道了,他们在什么地方遇敌?敌舰有多少?兵力如何?”

    白重赞道:“突然出现的倭寇有五十一艘大小战船,总兵力大约一千三百人,韩千户只有三艘战舰,五百新兵,我已派人集合水师战舰,准备前去救援,只是……”,他顿顿脚道:“只是不知是否来的及了……”
第七卷 杀边乐 第254章 狼烟四起
    杭州湾水师倾巢出动,毕竟这是大明水师重建以来与倭寇的第一仗,其政治意义远甚于战争本身的实质。官校、旗军、水手、火长、民梢、舵工、班碇手等各就各位,大军乘风破浪,奔向韩武与倭寇海船遭遇的海域。

    水师士卒中原水师官兵占了一半,新近招募训练的新兵占了一半,还有少数彭富贵的心腹,分散在各艘战舰上。

    此际,彭富贵也心急如焚,出海的三艘战舰是千户韩武带队,副千户是他的小儿子彭小宝,这是彭老爷子的第九妾给他生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八岁,虽说自幼耳濡目染,随着他老子练就一身水上的本领,毕竟没有独自带过兵,何况还是以寡敌众?

    彭富贵轻易不招惹东洋倭寇,只有趁小股倭寇落单时,才会下手洗劫一把,为避免麻烦,抓住的倭寇全部沉石入海、毁尸灭迹,所以倭寇真正战力如何,他也不甚了解。

    碧海一望无际,海鸥翔回蓝天,三十余艘战船以一艘二号福船为中心,劈波斩浪向东南驶去。三艘三桅三帆的哨船成品字型在船队最前方哨探领航。chy1123

    由于此时风自海上吹向陆地,战船逆风不能直红行驶,必须以一定角度斜行以借风力,轮流换向才能绕向出事地点,所以舰队驶向的方向与韩武等人演武地点颇有点南辕北辙的味道。

    帅船上,轮值的舵工聚精会神地保持着以太阳为方向,校正着船的方位,火长则用牵星板测量计算着地平纬度。旗手不停地按照命令升降着各种讯号旗。指挥着整个舰队操舵、操帆、调戗、校正航向。井然有序地行进。

    杨凌立在帅船上,看着曾守备和彭富贵不断下达着各种指令,心中实是焦灼万分。虽说整个杭州水师舰队已倾巢而出,纵然遇险也大可保得帅船无恙,但杨凌是钦差,谷大用、白重赞不愿冒险,所以一力反对让他随船出海。

    杨凌敢知道自己随不随船出海无甚作用,可是那三艘舰上有幼娘的二哥。幼娘和兄弟骨肉情深,如果韩武有个好歹,幼娘这时又有身孕,闻讯之下后果堪虞。

    而且此次海战意义重大,它不但关系到开海解禁能否顺利推行,而且别人不知道,杨凌却知道有皇帝全力支持,但朝廷能投入的资金已是竭尽所能了,现在全靠沿海商人筹资入股。如果水师舰队受到重挫打击了他们的信心,纷纷抽资退股予以观望,恐怕朝野反对力量又要卷土重来。

    所以杨凌发了狠心,如果韩武的三艘战舰已被歼灭,那么就是倾整个舰队之力,也要把这支倭寇击败,从而挽回政治上的被动形势。如果他不在船上督战,实在难以保证杭州水师是否肯竭力用命。因此杨凌一意孤行,留下成绮韵等人和谷大用、白重赞等坐镇中军,自己随船出海。

    舰队再次折向逼近演武地点,九桅福船满帆加速,后边两纵六艘七桅十四帆的尖底战船紧蹑不舍,再后边马快船、平底沙船也排列出了战斗队形。

    三艘哨船遥遥行在前边,晴空万里可视度极好,站在船头望去,湛碧的波涛上没有丝毫的舰只踪影,杨凌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忍不住走到船头,扶栏远眺。

    前方三只哨船明显放慢了,呈扩散红状四处搜索着敌我双方的船踪。

    “彭千户,就是这片水域?为何……为何不见一艘船影?”杨凌语音微微有些发颤地道。

    彭富贵见海上没有船踪,反倒放下了心,闻言忙道:“大人,找不到什么痕迹才好,说不定韩千户已经摆脱了倭船,我们再向前搜搜看。”

    杨凌闻言心中稍定,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看海上,海上有木板。”

    杨凌、曾守备和彭千户闻言急忙走过去,扶着船舷向海面上看去,只见起伏的波浪送来几片破碎的木板,彭富贵一见已变色道:“是舱板,有船沉了!”

    杨凌闻言心中一沉,曾守备扭头喝令道:“减速,落半帆!”

    就在这时,水面上隐隐起伏又送来几具尸体,几位大人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水中那隐约的人影,船速减缓下来,一艘平底沙船越众而出,从两条大船间穿过,用长长的撩钩钩过一具尸体,然后向帅船上大喊道:“大人,这是倭寇,不是咱们的人。”

    其实就算他不说,从服装上杨凌等人也看得清楚,纵目望去,附近几具尸体从服装上看,也不象是大明的将士,他们心中不禁浮起一线希望。chy1123

    前边一艘哨船绕了回来,用钩枪钩住大福船下层的船舷,固定后搭上了舢板,一个百户赤着双脚跳上起伏不定的舢板飞快地走了过来,这人是追随彭富贵多年的心腹,水上功夫自然不凡。

    他攀到二层炮台上,向杨凌、曾守备和彭富贵施礼道:“大人,我们搜索了附近海面,找不到韩千总或者倭人的战船,我们从海面上搜索到四十几具尸体,死的都是倭国人。”

    彭富贵目光一闪,喝问道:“韩千户的三艘战舰都是刚刚从龙江船厂开出来的,是极易辨认的新船,你们有没有查过水上那些破烂的船板,是不是韩千户的新船?”

    那百户一愣,吃吃地道:“这个……”

    彭富贵怒道:“废物!还不快去查验?”

    那百户一见老大发怒,慌忙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哨船上,指挥士卒捞取水上的船板。经过查验,那些船板色彩陈旧,而且木料并非韩武所驱战舰使用的南方硬木柚木,这下子杨凌也放下心来,估计韩武见势不妙,已经率领战舰逃逸了。

    他立即命战舰满帆前进,舰队呈雁翅型搜索海域,约行了五海里,帅船上负责瞭望的水兵忽地高喊道:“注意,前方哨船传回讯息,出现战舰,前方出现战舰!”

    旗手立即向各舰打出命令,帅船上的士兵也都紧张起来,操炮手各司其位。杨凌、曾守备等人登上瞭望台遥看远方。只见远处隐隐看见一片船影,正迎面驶来。

    又过片刻,瞭望兵再次喊道:“大人。哨船传讯,取消戒备状态,取消戒备状态。”

    杨凌等人听得莫名其妙,他们沉住了气,待双方再接近了些,只见三艘哨船成品字形正急急向回驶来,后边帆布张扬,前二后三五艘大船正紧追不舍。曾守备大吃一惊,立即下令道:“准备作战,左右两翼包抄上去。”

    雁翎状阵形渐渐变成内弯的半月,迎向对面的大船。这时已可看出三艘哨船后边两艘大船张扬的帆上绘制的正是八幡大菩萨,那是倭寇战船的标志。曾守备急忙下达旗令,整个舰队开始以帅船为中心,向两侧微微改变着航向,将陈设火炮的一面船舷迎向敌舰。

    可是瞭望台上水兵传回的消息仍然是取消战斗状态,好在火炮在两百米外既无准头,杀伤力也有限,双方战舰虽然已看得甚是清楚,目前仍无法交火,曾守备不知哨船传回消息的用意,他一面令舰队摆出最有利的攻击阵势,一面派出通讯舟迎向哨船,已取得准确消息。

    彭富贵老眼十分锐利,这时他也看出情形不对,指着对面喊道:“大人,你们看,那两艘倭船后边三艘战舰的旗帜……是大明的战船,是韩千户的战船。”

    杨凌等人抬眼望去,双方的战船又接近了些,后边三艘战舰的旗帜确是大明的军旗,中间一艘的将旗赫然是个韩字。

    曾守备看出有异,立即令大军原地待战,对方的两艘倭船也顺势落下船帆,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随即打出海盗间通用的投降旗语。

    彭富贵见状哈哈大笑,兴奋地道:“大人,咱们的战船平安没事,这两艘倭船定是被韩大人俘获了。”chy1123

    杨凌听了差点儿咬了舌头:韩武只有三艘战舰和五百新兵,而对方是十一艘战船,一千二三百名倭盗,韩武不但未败、未逃,反而俘获了两艘敌船,这可能吗?可是眼前的情形若非如此,又能作何解释?

    双方的舰队就这么静静地停泊在海上,彼此对峙着。赶回的探察哨船中有两艘左右分开,横亘在两支舰队中间,第三艘哨船飞快地向帅船靠来。杨凌看清站立在船头的那员将领,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人是韩武。

    韩武自去年杨凌调回京师时,就安排马昂接替了他的职务,把他调到水师任职,经过这半年多在海上的锤炼,韩武原本就有些黑的面庞变得更加黎黑。海风、阳光地吹晒,让他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下颌留着短短的胡须,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登船见到杨凌,他的目中也闪过一丝喜悦,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韩武的稳重显然正在向他的大哥韩威靠拢,他抑制住见到亲人的喜悦,按照军礼认真地向杨凌和曾守备见礼。

    杨凌急忙扯住他,说道:“不必急着见礼,韩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的舰船和倭寇遭遇,敌众我寡恐极危险,所以我和曾大人率领水师舰队急速赶来增援,看这情形你们还俘获了两艘敌船,我军伤亡如何?”

    曾守备知道杨凌和韩武的关系,见状欣然笑道:“我军将士和战舰无恙便好,大人,咱们进舱坐下,再请韩大人详细叙说吧。”

    杨凌连连点头,众人回到船舱客厅坐下,韩武才将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韩武和彭小宝正在海上演武练兵,冷不防十余艘倭寇的战船突然出现在海面上,韩武见来不及调转船头撤走,便立即令人乘小船赶回报讯,自己集结三艘战舰向倭船迎头冲去。

    主将韩武本来就极是好战,副将彭小宝初生牛犊,血气方刚,又是从小跟在鲨鱼王彭富贵身边打杀惯了的,这两人一心求战,率领五百刚刚训练有成的新兵悍然向倭寇进攻,令这支倭寇的将领九鬼一雄大喜过望。

    日本国扫寇十分严厉,大内、细川两家的势力根本不是这些倭寇可以应付的,他们住在本国近岛屿。给养、军需又依赖于国内,是以一打就垮,各路倭寇不得不呼朋唤友,奔着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大明而来。

    九鬼这支十一艘战船组成的舰队就是由三股倭寇组成,他们同已经占据了一个小海岛的倭寇发生了小小冲突,由于自忖没有能力打败那股倭寇,九鬼只得带着他的人继续在海上搜寻新的落脚点。

    倭寇不需要准备太多给养,所以很少绕道朝鲜附近。而是直接从日本海来到大明,一向是以战养兵,如今九鬼在海上盘桓了几天,吃的喝的都用得差不多了,他眼见明军只有三艘战舰,料想可以一举获胜,不但能因此获得大批给养,还有可能获得这三艘大型战舰,壮大自己的实力,所以一见明军迎头冲过来,正中下怀,马上命战船迎战。

    可是一雄低估了大明水师的战力,以前他们偶尔同大明水师正面遭遇,吃空饷、少训练、军官贪腐、士气低迷的大明水师败在胆气和军心上,并非装备不如他们,而韩武这三艘舰却没有这些问题。

    虽然有些大名暗地里扶持倭寇,但是自己都难以应付军备的压力,不可能给海盗提供大量的武器,所以倭寇的武器主要通过走私和地下兵工厂制造,这样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获得装备复杂的大型武器。

    倭寇的主要武器是长矛和刀,由于日本不用煤炼铁,也不用灌钢,而采用渗碳法制钢,锻工出色,因此质量优于大明。倭寇的远攻武器,就只有日本大弓了。这种弓用竹木合成,拉开省力,而且能发射重箭,杀伤力胜于明军的轻箭,但是由于材质所限,在海上维护保养极其困难,所以也为数不多。chy1123

    至于盔甲,漫说铁甲,就是皮甲也只有头目才有得穿,火炮更是非常罕见了,他们只有在攻克城池或要塞,以及打败官军以后,可以使用一下来自明军的战利品过过瘾。

    韩武这三艘巨大的战舰是用上好的柚木制成,船板可以使用至少六十年,整船坚固异常。而倭寇的战船则纯属粗制滥造,由于财力和工场所限,他们用不起大船,主要是用快速商船和仿制的关船,这些船能快速行驶以避开战舰,并且适于进入浅水区和内水,但因为船小无法与大船对抗,更难以抵御火器的攻击,用来载人还差不多,并不适于水战。

    这一来拿着优质钢刀、坐着十余艘破船、持着少量远攻武器的九鬼一雄先生就预演了一番义和团大战八国联军的闹剧。

    当他们兴冲冲地迎向忐忑不安的大明水师时,隔着百四十步,明军战舰上共计二十六门火炮就咆哮着开火了,头先两艘战船当即散了花,变成海面上的一堆舢板,没死的倭寇也全落了水。

    其余倭寇借着船快轻便,而明军船体巨大、转寰不灵,同时火炮搬移困难的缺点,避开火炮遁入死角逼近韩武的三艘战舰。隔着七十步,明军漫天的火箭攒射过去,又有几艘倭船起火。

    被激怒的倭寇一面灭火,一面哇哇大叫着驱使战船强行靠近,堪堪距离四十步时,明军战舰上一道道火龙喷射出来,这种强力竹筒装的燃油顺风时可以喷出百米,百余支‘火焰喷射器’使三艘刚刚被火箭射得船帆处处破烂起火的倭船迅速燃烧起来,一时浓烟漫天。

    趁此机会,彭小宝命令战舰脱离战圈,盘旋半圈拉开了距离,再次使用火器进行远程攻击,可怜那些倭船空有无数悍不畏死的强盗,在船上气地跳脚,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三艘船帆着火的倭船已经无法移动,变成矗在那儿的活靶子,被明军的火炮毫不留情的摧毁,剩下的六艘倭船见势不妙,立即转向逃逸。

    韩武和彭小宝杀得性起,命令三艘战舰追逐着六艘倭船尾随不舍。此时倭寇还没有一件武器能攻击到明军战舰,明军士气大振,但倭寇航速甚快,除了三艘船帆起火、来不及除灭的倭船被迫停在海上,另外三艘船逃之夭夭,很快将明军甩在后面。

    韩武的三艘战舰逼近落帆灭火的倭船时,倭寇仍负隅顽抗,如果能抓到活的倭寇做俘虏,对于振奋军心效果自然更好,是以韩武令火炮停止发射,战舰接近时七十步用火箭、四十步用飞天喷筒、二十步内投射标枪、待双方船体接近了,火砖、霹雳雷便一股脑儿扔上去。

    这样一个百步之内多层次的武器攻击,使倭船甲板上连人都站不了,更遑论反击了。一艘倭船被明军扔进船舱的一个火药桶开了口子,被汩汩的海水卷进了深渊,另两艘倭船只射了几箭,就被迫投降。

    在韩武战舰的威慑下,倭寇乖乖地灭了火,从舱中取出备用的船帆换上,然后一路被看押着向大明方向驶来。正遇上杨凌的救援船队。

    杨凌和曾建雄等人听完韩武的介绍惊笑不已。杨凌喜道:“这么说,我水师歼沉倭船六艘、俘获两艘,战舰竟无一损伤了?哈哈,好!好!士兵伤亡情形如何?”

    韩武苦笑道:“士兵么……死的没有,伤了四十余人。”

    曾建雄宽慰道:“韩大人,你以三艘战舰对十一艘倭船,五百新兵对一千二三百名悍盗能够大获全胜,已是天大的功劳,士兵只是伤了四十多人,实在算不了什么。”chy1123

    韩武摇头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伤的这四十多人,除了其中一个是被倭寇的弓箭所伤,其余的人……全是初次作战慌里慌张的,有摔下甲板的、有撞伤砸伤的,竟无一个是被倭寇所伤,看来我水师官兵仍然极为缺乏战阵经验,如果倭寇有强大的战舰和火炮,胜负实难预料……”

    ※※※※※※※※※※※※※※※※※※※※※※※※※※※※※※

    明军水师与倭寇正面作战,首战大捷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苏杭两地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欢欣鼓舞,士绅名流劳军慰问的络绎不绝。

    然而大捷的战报刚刚送去京城,陆续赶到大明沿海的倭寇,利用绵延千里无法尽防的海岸线,偷袭上岸,开始大举入寇。

    倭寇连舰千百,蔽海而至,山东、江苏、浙江、福建,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上了岸的倭寇势同猛虎,一时狼烟四起。

    四月七日,倭寇攻击浙江昌国卫。同日,另三股倭寇进攻太仓县、乍浦,劫掠了平湖、海盐、海宁等地,杀死杀伤官军数百人。四月九日,大股倭寇攻入上海、乍浦所、江阴等地。

    四月十日,倭寇攻击山东荣成,杀死县丞陆家成,抢掠、收集民船,沿海南下进入江苏地境,与另一股倭寇汇合,在射阳利用细作设伏,大败卫所官兵,明军一千六百人被五百倭寇伏击,死亡四百余,败兵仓惶渡河逃走,又有近三百人自相踩踏或溺水而亡,卫指挥使陈靖宽被杀。

    倭寇气势大胜,三日中,分别有几股倭寇攻道州、泰兴、海宁、嘉兴、扬州,明军卫所官兵前追后堵,败多胜少,扬州千户洪兴、泰兴千户文士友、宁德参将冯志恭皆战死。

    各地都指挥使剿寇不利,倭人利用收买的眼线避实击虚,处处得手,军情急报如雪片一般飞往京城。

    正德大怒,四月二十七日,以八百里急诏下旨,令钦差杨凌紧急总督浙、直、山东、两广、福建军务,主持剿匪事宜,并赐天子剑,贻误战机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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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3章 天子门生
    小轿吱呀吱呀地向西城走去,杨凌骑在马上,偶一回头,见唐一仙掀起了轿帘,趴在窗口,正痴痴地望着他,不禁勒住马缰含笑道:“仙儿,有事么?”

    唐一仙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方才还有些头晕,趴窗口透透气,现在好多了。”

    杨凌听了不疑有他,笑道:“等回去让文心帮你看看。”说着吩咐轿夫道,“走得慢些,小姐不舒服。”然后双腿一踹马蹬,又趣味赶到轿前去了。

    唐一仙轻轻放下轿帘,幽幽叹了口气。与小黄……皇帝在大同的初次相遇,再到京城雪儿、玉儿两个姐妹以表嫂相称,机灵的一仙已猜出何以自己的身份会摇身一变,成了杨凌的表妹。

    原来,不是杨大人相中了玉姐儿,捎带着把自己和雪儿也赎了身,却是小黄看中了自己,顺带着成全玉儿、雪儿两位姐妹和杨大人的婚事,难怪……刚刚搬进杨府那段日子,杨大人对自己比玉儿、雪儿还要客气些。

    唐一仙忽然如堕梦中:曾几何时任人摆布的小姑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内厂提督的表妹、当今皇上喜欢的女人。她睁着一双梦幻似的眼睛,茫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

    原以为替自己赎身的是杨大人,他又是自己最钦慕的英雄,既然他喜欢自己,这对一个根本没有能力选择命运的女孩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以为这一辈子就要做杨家人了,谁知……

    杨大人不曾喜欢过我么?唐一仙思绪连连,回想着所有的往事,忽然发现除了自己一厢情愿的仰慕,两个人竟没有说过一句体己话,甚至连一唏玩笑都没有开过。

    她的心里忽然慌了起来:在一个心中已认定自己向他托附了终身的女孩心中,忽然发现这一切统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她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至于正德皇帝……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是真的喜欢我么?

    就在这时,前方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因为马速太快,与车轿擦身而过,才急勒住马缰兜转了回来,驱马到了杨凌面前抱拳施礼道:“大人,内厂急报!”

    杨凌忙问:“什么事这般着急?”

    骑士回道:“大同传来消息,巡抚衙门大牢遭人劫牢,弥勒教匪柳绯舞被人救走了。”

    “嗯?”杨凌听得眯起眼来,“被人救走了?她又不是甚么重要人物,官府不会救她至于弥勒教,既然能杀了她的父亲以绝后路,她一旦被捕便是一枚弃子,怎么可能冒险去劫牢救她?”

    杨凌怔怔地想着,忽然想起自己在大同“艳来楼”裸裎在床,攸然扭头与她对视,柳绯舞怔愕地张大了小嘴,然后头一歪,自欺欺人地“晕”过去的场景。心中忽然有些好笑:一个做不了什么恶事的小丫头,在牢中孤老一生,也实在可怜了些,逃了便逃了吧。

    心神一闪间,一副玉体妖娆、销魂蚀骨的场面又忽地映入脑海,杨凌心中一荡,忙凛凛精神,将那秀发散铺如瀑的倩影屏出脑海,他见那侍卫还在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热,说道:“现在东厂缉剿邪教甚力,此事自有东厂负责,你们不必插手,还有甚么事?”

    番子道:“还有一事,高大人已想出了对付邪教中人受刑晕迷的法子。”

    杨凌身形一震,见四下均是自己侍卫,百姓都远远避在一边,忙问道:“有了法子了?”

    高大人自然是高文心,她是有品秩的女医官,杨府上下都称她为高小姐。内厂中人可不敢乱了规矩,便以官职相称。她为唐一仙医治一段时间,不见显著效果,便暂且搁下,转而研究王龙自动晕迷的秘密,想不到果然被她寻出了办法。

    番子道:“是,王龙受刑不过,已经招了高大人着小人来通知大人。”

    杨凌大喜,忙道:“快,马上回去。”

    一行人匆匆回到高老庄,杨凌看着唐一仙的小轿落地,下马道:“仙儿,告诉表嫂,就说我先去山中料理公务。”

    唐一仙再次听到“表嫂”二字,心中五味杂陈,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解语羞花姐妹如此可疑,一直追问自己身份,十有八九是杨大人的仇家想寻他把柄,此事不可不说于他知,便上前一步轻声道:“表……哥,我有件事说于你听。”

    杨凌疑惑地看她一眼,唐一仙把他扯到一边低声说了解语、羞花用邪术副问她身份的事,然后道:“可怪着呢,我虽然觉得昏沉沉的,却能清楚地记得她们问些什么,这才弄得恶心欲吐,仙儿想……这两位姑娘八成对表兄不怀好意,你可要小心些。”

    杨凌听她叙述那女子用玉佛施术的情形,已明白应该是催眠术一类的东西,唐一仙头部受伤,想必影响了部分机能,所以才不为所惑。

    杨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提高了警惕:看来有人要拿唐一仙身世的事大做文章了,这事做得原本就不够机密,到底瞒不过这些有心人。

    杨凌暗暗寻思着对策,一边宽慰唐一仙道:“不必担心,朝内朝外想坑表哥的人多了他们那点阴谋诡计动不了我。你先回去歇息一下,等我下山,带了文心来看你。”

    唐一仙听话地点点头,随着侍奉、轿夫回了庭院。杨凌上马,打马如飞直奔内厂而去。杨凌在彭继祖陪同下进了内厂

    厂专设的地牢。这是依山腹修建的一处地牢,铁门外就是内厂番子营地,可以说只要进了这地牢,根本插翅难飞。

    沿着阴森森的地道拐进一间囚室,抑彪、高文心和几个番子正在室中,见了他忙站了起来。高文心一身白绫绣襦,高挑身材玲珑有致,月白的腰裙以蓝色绦压住,虽是在这不见天日的牢中,仍显得肤白胜雪,貌似梨花,别一番风流韵致。

    孰料杨凌见了高文心,却眉头一皱,轻嗔道:“你怎么在牢里边?叫你琢磨一下怎么制止王龙自动晕迷,又没叫你到这地方来。这帮人施刑的本事能让神哭鬼嚎,不怕吓坏了你。”

    杨凌虽然一见面就嗔责不已,但话中掩饰不住体贴之意,高文心听了芳心一甜,浅浅笑道:“大人,他们没对王龙用刑呢。”

    “没用刑?没用刑怎么……”杨凌扭头往墙边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柱上铁镣锁着王龙,左右墙上各插一枝火把,火焰猎猎,映得王龙头顶银光闪闪、纤毫毕现。王龙昂藏八尺的大汉,自大同一路被折磨到京城,瘦得已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十分吓人,现在一有关当局黑发被剃光了,插满了明晃晃的银针,在上边颤颤巍巍如同刺球一般,就是杨凌也看得心中发麻。

    他用异样的目光看了高文心一眼,虽说她是在尽心竭力替自己办事,可是眼见一个女孩子手段如此狠辣,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高文心已有所觉,嗔怪地瞪他一眼,一边上前麻利地起着银针,一边解释道;“他的身子太弱,已经熬不得刑了,而且这种惑心自眠之术使用得太频繁,已经伤及他的头部,我再不用银针替他疏通血络,这个人就要变成白痴了。”

    杨凌这才明白,不禁向她歉然一笑,讪讪问道:“他已招了供么?”

    高文心“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柳彪见人家两人打哑谜,忙解围道:“是。他的供词都抄录在此,大人请看。”

    杨凌见王龙犹未醒来,便于工作凑近桌旁,柳彪举近灯烛。杨凌细细看了一遍,放下记录道:“他是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招了。可惜,他所知的这些东西,我们都了得差不多了,像分招出的这位照磨官柳大人也已被朝廷挖了出来。这一次,弥勒教在大同,看来是真的被连根拔了。”

    杨凌遗憾地摇摇头,忽地想起豹园里的解语羞花,不由双目一亮,说道:“柳彪,等他醒来把弥勒教内的切口暗号统统给我逼问出来,本官有大用!”

    柳彪谨声应是,杨凌向高文心一笑道:“辛苦你了,咱们一同下山吧。”

    高文心听他相邀,心中甚喜。杨凌着人替她拿了针匣,二人离开内厂,弃了轿马步行下山,众人远远辍在身后,杨凌道:“仙儿今日有些头晕,一会儿你去帮她瞧瞧,此事……”

    他目光一转,瞧见高文心原本喜盈盈的俏脸已经冷了下来,一见他望来,高文心急急别过头去。可那一瞬间,杨凌已瞧清她眸中的闪光,不由愕然道:“文心,你怎么了?”

    高文心忍不住幽幽地道:“我倒宁愿像以前一样,是杨府的一个侍婢,现在第每次去杨府,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大人你……不是要我做事时,也从不招呼我上门了。”

    杨凌听了啼笑皆非,说道:“你这丫头,哪有这样挑刺儿的,你原是府中侍婢,还用我招呼你上门么,你不去杨府还能去哪?现如今,只不过砌了道矮墙,单独划出个别院,阖府上下谁当你是外人了,不但幼娘每日招呼你过来,雪儿玉儿还不是一样?”

    高文心扭头看了看他,不服气地道:“那不同,她们和我义结金兰,她们唤我又不是你的意思。”

    杨凌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不是我的意思,就算是金兰姐妹,你以为就可以随便上门么?”

    高文心一怔,美眸中忽地溢出一片惊喜,讷讷地道:“你……你是说……”

    杨凌柔声道:“你的堂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有他执着的地方,有些道理不是说就能说通的,得等到有一天他自己去体会、去领悟,我现在迫他不得。

    所谓人各有志,既然他现在对我不满,我才不得已给你们单独划了个院子。可你现在也不出诊了,仅靠那点朝廷俸禄还要养活他们姐弟……唉!你自己又是大小姐出身,如今身边没个侍候的人,哪懂得操持家务,幼娘她们也都明白我的意思,时常请你过门来,就是怕委曲了你。”

    高文心鼻子一酸,泪珠儿已盈盈欲落。她掩着唇扭过头去默不作声地走了半晌,忽地转回头来,一双乌亮的眸子火辣辣地看着杨凌,翩然一笑道:“还算你……有良心,到时候……人家不让你太丢脸就是了。”

    说到后边,她美玉似的双颊好似主突然涂上两片胭脂,白里透红,说不出的妩媚。

    杨凌愕然道:“什么事不让我太丢脸?”

    高文心哼了一声,鼻尖一翘,得意中带着几分顽皮地道:“就是你我约定之期呀,我早打听过了,张天师给人掐算命格八字,还从未错过。他说你福禄寿三星汇集命宫,一生贵不可言,那就决不会错,杨大人一诺千金,到时候我等着你,等你大红盖头嫁进我的西跨院儿。”

    高文心说到后来,自己也觉羞不可抑,尚未说完便臊红

    了脸,急急抢在前头下山去了。这些日子杨凌忙于公事,她另居一院,虽然幼娘三人乖巧,每日请她过府,终是不太方便,以致连和杨凌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二人那日话赶话地虽有约定在先,高文心总是心中徬徨,患得患失,今日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单独接触,趁机再点醒他一次:今年雪花飘起时,就是她高文心披上嫁衣嫁入杨府之期。

    那叫人又羞又喜,无限满足快乐的美景在她梦中不知已出现过多少次了。若能抓住机会提醒他自己说过的诺言,心中就感觉安稳了些,以致这位大家闺秀,年至双十的女神医,也顾不得女孩儿的矜持了。

    杨凌听她一说,忽地省起现在已是‘春明三月看杏花’的时节了,按照自己的计算,最迟到十一月,就是两年寿期,这些日子整日忙碌,以前天天盘算着还有几天好活的心思也淡了,自己真得可以渡过这一劫,化险为夷长命百岁?

    杨凌想起张天师说过他一生兵戈不断,细想自从在那小小的鸡鸣驿开始,直到京城,去江南、赴大同,无论做什么事,还真的是杀伐随身、兵戈不断,而且每次杀人或官或禄或名望声誉总要更上层楼,张天师算得真得这么准?

    杨凌的心也活泛了起来,心头怦怦直跳:但有一线生机,谁会想着去死,何况他现在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娇妻美妾,福禄随身。

    杨凌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心中那种焦灼、迫切的心情,就你他当年高考放榜时一样,他的腿肚子都在发颤,不由自主念起了自己学生时代每逢考试便祝祷一番的那套自创祷词:“天上地下、世内世外,一切神仙佛圣、妖魔鬼怪、精灵魈魅、一切有法力者,佑我!”……

    ********************************

    唐一仙坐在椅上,高文心轻轻自她颈后抽出银针,柔声道;“怎么样,不痛吧?”

    “嗯!文心姐姐是京师第一女神医,这一针下去舒服多了。”唐一仙看着眉梢眼角尽是喜气的高文心,试探地道,“高姐姐你很喜欢大……表哥?”

    “嗯?”高文心手一僵,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对杨凌的情意,杨府上下人人都看得明白,就连高管家养的那只老狗见了她都像见了女主人似地摇尾巴,可是这层窗户纸毕竟没有一个人捅破,这个丫头……

    唐一仙“咭儿”一笑,说道:“好姐姐,不要害羞,这里又没有旁人,我可是他的表妹呀,表哥像个木头人,说不定我能帮你敲敲边鼓,说说话儿。”

    高文心听了犹豫一下,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连忙又绕到她背后,不在她视线之内,窘态总算稍解。唐一仙轻轻蹙起眉,若有所思地道:“高姐姐,听说你被官府治罪,很可怜的,是表哥出手救了你,你是因为感激表哥,才想以身相许的么?”

    高文心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判入教坊司那个惊恐难眠的夜晚,她素指虚拈,轻轻捻动着银针,半晌才轻声道:“感激一个人,就要以身相许么?他又不是讨不到老婆的男人。我本来……只想在杨府做一个丫环,就这么过上一辈子,当初……真的没想过会喜欢了他。”

    高文心低声说道:“何况他身边有幼娘、雪儿、玉儿,个个那么可爱,可能是因为他住的原形本是家父的宅子吧,大人对我一直很客气,后来他身子有了暗疾,我随他下江南,一路朝夕相伴……

    杨大人没有读书人的那种愚腐拘谨、没有朝中为官的道貌岸然,唉!或许是我岁数虚长了些,比较了解大人的心意,他也喜欢和我聊天,尤其每天为他针炙进……”

    高文心唇边露出甜蜜的笑意,轻柔地道:“大人从不聊什么国家大事、也不聊诗词文章,就是些寻常的事情,为了哄我说话,他明明不懂医道,还常常问起。呵呵……他有时说些匪夷所思的见解,我事后仔细想来,还真的有些道理……

    不知不觉的,我特别喜欢和大人在一起,一边诊治,一边聊天,心里会有一种……一种轻轻暖暖的水流涌动的感觉,渐渐的……我在大人面前经常会不经意地逾越做奴婢的本分,他也不恼。

    我觉得我在他面前,不是一个女神医,也不再是一个罪官之女,既不用摆架子,也不用谨小慎微,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在他面前,我活得好轻松……”

    高文心吸了口气,发出一声荡气回肠、令人心颤的幽叹:“一仙,到这时,我知道……自己喜欢了他了。”

    唐一仙到底年龄尚幼,既然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像高文心体会得这般深刻细腻,她开始痴了,半晌才喃喃道:“是这样……的感觉么?”

    高文心闷在心里的话儿既已倾吐,便对她讲起了两人一路南行的点点滴滴:百姓冲击钦差行辕,他叫人护着自己先走,在太湖边不顾旁人在场,毫无大人架子地哄自己开心,越说越开心、越说越甜蜜。

    待针灸完毕,高文心轻轻拔起银针,满面春风地轻笑道:“好啦,你再睡一宿,精神就完全恢复了。我去厨下先把银针炙烤一下。”

    “嚓”地一声响,高文心启天门扉,抱着针匣出去了,唐一仙轻轻悠荡着两条腿,过了会儿,她轻轻蜷起双腿,抱紧了把下巴搭在上边,扑

    闪着大眼睛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听了高文心的话,如今仔细想来,她和杨凌之间,竟是一片空白。

    倒是他,那个小校尉,他的身影不时浮现心头:陪着自己玩,讲些希奇古怪的故事哄自己开心,被自己呼来喝去地却从不愠怒,在他面前从不用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两个人一个扮小斯、一个扮侍婢,在‘鑫盛楼’上忙里偷闲地斗嘴……

    生病的时候,他衣不解带地陪在身边,一同研商、演奏音乐时的默契,还有……他在庙中祈福,偷偷在幡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被自己揪着耳朵拉出庙门,大呼小叫的情形……

    唐一仙想到这里,忽尔“噗哧”一笑,然后又攸地敛起笑容:我喜欢的人是他么?为什么明明他的官比杨大人大得多,我待在大人身边时又是激动又是自豪。可是见了他却只有轻松和欢喜,可他是皇帝,今后我还能和以前一样对他么?

    唐一仙仰起脸来,眼神有些迷茫地想着……

    雪里梅拉开了房门,见唐一仙蜷着双腿,双手抱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自小唐一仙就有这个习惯,有了心事时喜欢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那儿想心事,她这是怎么了?

    雪里梅赶紧跑进来,关切地道:“仙儿,你怎么了?正要叫你去吃饭,怎么……有心事么?”

    唐一仙放开双腿,望着雪里梅,真把她望得莫名其妙,正手足无措地时候,唐一仙忽地嫣然一笑,牵起她的手道:“雪儿嫂子,我没什么事,就是刚刚的身子还有些乏,瑞在好多了。咱们走吧,莫让表哥和诸位嫂嫂久等。”

    雪里梅被她牵着手往外走,疑惑地道:“不是说你叫我雪儿就行么,叫雪儿嫂子很别扭的。”

    唐一仙“嗯”了一声,偏过头来,灯影下亮亮的眸子泛着湿润的光彩,莞尔道:“那就去掉雪儿,直接叫嫂子,因为你是我哥的夫人嘛。”

    她轻轻道:“叫雪儿还是叫嫂子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会一直很要好、很要好的,对不对?”

    **********************************

    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总兵率军进京了。

    杨凌做为统帅,接见了四镇总兵官,然后率四人来到豹房。

    大同总后官正是率五千轻骑深入大漠,立下功勋的弘治十六年武状元许泰,辽东总兵刘晖、宣府总兵贺三坛,、、延绥总兵冯洛三人也皆是三旬至四旬间的青年将领,个个顶盔挂甲、一身鲜亮的戎装,看起来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四人随着一身亮银链子甲的杨凌来到豹房,五人齐刷刷以军礼觐见,正德见了几位将军龙精虎猛的神气,不由大悦,对杨凌赞道:“边军历经浴血斯杀,果然与京营大不相同。同样一身戎装,朕从他们身上,就能感受到凛凛杀气。”

    “杨卿,这四镇官兵自边关调来,与京营不同,朕便赐名为‘外四家军’,杨卿任统帅,好生操练战阵斯杀,将来与京营校武,把他们带一带。”

    杨凌欠身应了声是,微微侧身向许泰递了个眼色,许泰立即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甲叶子锉地一声,他已朗声说道;“臣大同总兵官许泰,鞑靼寇边,臣亲见我皇指挥若定、操纵三军,以少胜多、歼敌过万,伯颜猛可望风逃窜。臣等冲锋陷阵、不畏生死,然行军战略、高度千军,唯我皇文治武功,堪称不世之帅才。

    臣等愿以边军之悍勇练京营之兵,亦恳请皇上任外四家军大统帅,训练我等校军官。臣许泰,冒昧大胆,请为天子门生!”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4章 正德不能大登科
    刘晖、贺三坛等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马屁人人拍,皇上允不允的且不说,这怎么算也是夸皇上啊,亏了许泰了,不愧是武状元出身,搁我们身上,大字一共就认识一箩筐,想拍也拍不起来啊。

    三人立即随之跪倒,说道:“我皇神武,臣等请为天子门生!”

    杨凌亦笑吟吟躬身道:“皇上尚武,天下皆知,兵书战策那是极熟的,有这些沙场老将在,皇上就可以将胸中所学付诸实处,有皇上之武略,有这些沙场老将的战阵经验,必定可以将外四家军和京营官兵练成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横扫天下!”

    正德一听大乐,天子门生?皇上亲自收学生?妙呀!瞧瞧眼前这几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将来建功立业、开衙建府,人人都知道是皇上亲自带出来的神勇武将,那该多么光彩?

    正德想也不想,啪地一拍桌子道:“好!朕来做统帅外四家军的大将军”。他迟疑一下道:“杨卿,朕封你为威武将军,辅佐朕统帅四镇官兵,朕封自已做“……做威武大将军,呵呵呵……”。

    正德笑的合不拢嘴来,拍着桌子唤道:“来人,来人,吩咐御马监苗逵,速速拾朕刻制一枚卸马监天字第一号的大牙牌,记着,要最大的,哈哈哈,就说是朕赐给外四家军统帅威武大将军的,再命司礼监下诏,赐威武大将军宫中骑马之权。对了,四位将军统统赐予宫中骑马之权。”

    四位将军一听,不禁暗暗苦笑。原来,皇帝特赐宫中骑马。那是一种极大的恩宠,固然十分荣耀,可是却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受赐者每年要向皇上进献一匹极品好马。

    这四位将军是领兵打仗的大将,与杨凌常在宫中不同,这特权几乎用不上,送给皇帝的马又寒酸不得,看来以后每年都得记着给皇上张罗一匹好马了。

    四人躬身谢恩,那小黄门别地不懂,宫里的人人人身上佩着牙牌、腰牌,这制作的规矩他是懂的。忙又躬身道:“皇上,不知这位威武将军姓甚名谁?牙牌上要刻的”。

    正德不假思索道:“自然叫朱……朱……”,皇上的名宇是有忌讳的,堂而皇之地叫朱厚照未免儿戏了些,正德眼珠一转,说道:“朕有诸位爱卿。大明江山永固万万年,朕就取名叫……朱寿!对,就叫朱寿,就这么告诉苗逵”。

    小黄门一听吓了一跳,感情这位威武大将军是当今皇帝,小黄门屁都不敢放一个,抹身就去宫中传旨了。正德笑吟吟地念叼着:“朱寿,朱寿”。忽又对杨凌道:“杨卿今年甫及弱冠,可曾有了表字?”

    杨凌忙道:“还没有,臣正想……过些日子请李东阳大学士或者焦阁老为我取个表字呢”。

    正德笑吟吟地道:“他们取得好名字么?朕赐你一个”。

    正德一挥手:“你就叫万年吧,朕叫朱寿,你叫万年,连起来就朱寿万年。哈哈”。

    杨凌汗颜道:“皇上。臣隐约记的有个诗人叫杨万年吧?”

    正德神气地道:“大宋的杨万年是诗人。大明的杨万年是将军,那是大大不同地”。

    杨凌无语。他见正德兴致正高,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四位将军暂且退下,本官有机密要事同皇上商议”。

    四人应声退下,正德奇道:“有什么要事,这般慎重?”

    杨凌看了眼侍立在正德身后的两个小黄门,低声道:“请皇上屏退左右”。

    正德心中也更加好奇,忙挥手道:“下去,下去,不见朕唤你们,任何人不得进入”。

    两个小黄门连忙弯腰退下,正德好奇地道:“杨侍读,什么事这般诡秘?”

    杨凌上前几步,低声道:“皇上,此事涉及到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此二人果真怀有歹意,可能会伤及皇上安危,事关重大,是以臣不敢不冒昧禀报……”。

    大明皇帝“忽必烈”.又玩出了新花样,摇身一变成了威武大将军朱寿。

    解语、羞花站在林荫下,看着士卒们忙忙碌碌拆了巨帐搬了出去,一群群宫女、太监随在后边被遣回宫.好端端一座风景恰丽的豹园变了军营。

    羞花苦笑道:“这位顽童皇帝又要扮将军了?下回扮什么?”

    解语“咕”地一声笑,低声道“扮圣教教主啊,那可就好玩了,咱们一左一右,真圣女侍奉假天师,哈哈……”。

    羞花瞪她一眼,扳起俏脸道:“总是没个正经,小心露了马脚”。

    解语撇嘴道:“那小皇帝不起疑,,谁敢怀疑了咱们两个?可惜咱们不能动手,不然宁王就没机会进京了,否则那糊涂小皇帝早被咱们……有,瞧他一天到晚只知胡闹的样子,哪里象一个明君子,这江山早该改天换日,由弥勒佛祖主世间了”。

    羞花眼神忽然一阵朦胧,低叹道:“他……他们还算不错,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被朝廷无能害的家破人亡,自动许下宏誓终身侍奉弥勒佛祖……”。

    解语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嗔道:“姐姐……”

    羞花顿时住口,半晌方幽幽一叹道:“没甚么……皇上也太胡闹了些,连宫女太监都打发走了。满豹园都是官兵,这样我们岂不和外边失去了朕系?”

    解语道:“姐姐何必担心?教主神通广大,一定会想办法派人进来的”。

    两人正窃窃私语着,一个小校扛着杆大旗走了过来,往地上一插,然后向树干上系着绳索,两人刚想避开,忽地发现那个英俊地小校似乎不经意地打了个手势,羞花眼神一动,假意伸手去抚鬓边珠花。也做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手势。

    那小校四下望望,慢慢磨蹭了过来,低声道:“弥勒佛空降,当主彼世界”。

    羞花轻轻笑道:“佛祖救劫难,济度百世人。奴家也是信佛的,这位官爷也信佛祖?”

    小校看来二十出头,剑眉朗目十分英俊。闻言又低声说了几句,羞花这才释疑,喜道:“你们倒好本事,皇帝这几刚刚换了园子里地人,你们就到了,派你来的是……大法师?”

    那小校目光一闪道:“呵呵,姑娘只猜对了一个大字。”

    解语忍不住道:“一个大字?难道是大少主?他来京师了?”

    小校忽地启齿一笑,说道:“不是大少主。是大将军,柱国龙虎上将军杨,杨凌大将军!”

    解语大吃一惊,红唇刚刚张开一半,小校的手指已点到了她乳下三寸,呵呵地道:“冒犯了。请不要向皇上告状”。

    解语一双杏眼瞪的老大。身子已软软地栽了下去。羞花大骇。身形向前一弹,似欲救下解语。但身形一动,脚尖又一点地顿住了身子,似欲寻路逃去。

    小校向腰间一探.肃杀一声呛然,三尺龙泉软剑颤巍巍斜指长空,施施然笑道:“姑娘如果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你插上翅膀,也别想飞出这座豹园。”

    羞花左右一看,方才忙忙碌碌扎着营帐的士卒刀出鞘、箭上弦,长枪林立,果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脸色顿时变地一片雪白,那小校见她己褪了逃意,刷地反腕收剑,抱拳笑道:“武当门下、内厂档头伍汉超,请姑娘束手就缚”。

    *********

    “就这样算了么?”杨凌一身戎装,坐于椅上蹙眉问道。

    李东阳笑皆非地道:“皇上心太软,不允对两位姑娘用刑,一直也未套出口供,看押也不甚严,竟让她们寻了机会自尽。锦衣卫、内务府查过有关她们来历的所有资料。

    这两人身份无可挑剔,她们是南昌一带最大的杂耍团红牌,自小生话在那里,在杂耍团至少己呆了七年,南昌附近没有不知道她们的。宁王妃寿诞时入府贺寿,为宁王所喜,恰巧宁王正张罗着向皇上进礼,知道皇上做太子时就喜欢杂耍,便将这杂耍班子呈送进京。”

    宁王派人进京张罗恢复三卫时,杨廷和也收了宁王的厚礼,而且尽管现在证明解语羞花是弥勒教地人,但是弥勒教无孔不入,连边关地将领都做得上,混迹杂耍班子,利用宁王做跳板,混到皇上身边也不是不可能。

    杨廷和心中最支撑他这种看法地证据就是:弥勒教是反大明、反朱家王朝地,就算宁王想反,也不可能和弥勒教合作。所以杨廷和接口道:“看来弥勒教就是从她们进京时起,才觉得这是个可利用的机会,从而策划让她们色诱我皇、惑乱朝纲,种种事端宁王有失察之罪,但是据此难以制栽藩王”。

    焦芳见杨凌面有不愉之色,解劝道:“大人,本官和两位大学士商议,都是这个意思,藩王轻易动不得!天下各地名城大邑皆有藩王驻扎,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搅起一场轩然大波,可谓牵一发而动全局,何况弥勒教善于钻营,又是大明宿疾,种种迹象看来,宁王也是蒙在鼓里地受害者”。

    杨凌听他委婉解释,心中已明晰了三大学士的忌讳,自古削藩就没有一次不闹得轰轰烈烈,汉时七王之乱是这拌,建文帝削藩更把自已的命给削没了。事关全国动荡,如果仅凭张榜公布说两个女谍对上了句弥勒教暗语,无人证、无物证,两个女人又死了,毫无凭据地就下旨罢免藩王,恐怕所有的藩王都要如临大敌以为朝廷故意制造陷阱削藩了。

    朝廷大事毕竟比不得江湖汉子一语不合就快意恩仇地厮杀起来。想到这里,杨凌冷静了下来。自己地城腹比起这班朝中老臣倒底差了些,没有他们沉得住气,杨凌问道:“那么此事如何解决?”

    李东阳道:“方才我三人面见皇上,己禀明我们的意思,皇上已允了,着下旨责斥宁王,估计不久他的请罪奏折也该上来了,然后再请皇上下旨慰免以安其心。今后令厂卫严密注视江西动静便是。

    还有,内廷刘公向皇上进言,欲恢复宁王三卫,皇上未允恢复三卫,但是下旨南昌左##为宁王藩卫,自出了这事后。已飞马派人去追回圣旨”。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三位大学士深思熟虑。实非本官所能及”。

    李东阳笑道:“还多亏了大人机警,那弥勒教女匪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她们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如果意欲刺王杀驾……我等听说时,实是骇出一身冷汗。”

    他起身道:“本官听说山东青州猎户代朝廷捕捉猛兽,死亡多人,朝廷未恤分文,以至激起民变,有三百多山中猎户聚众闹事,已被卫所镇肃下去,但本官对此还是放心不下,这就要去户部、刑部,与两位尚书商议,淮备着有司官员赴青州察问一番,以便尽快平息民愤。杨大人,告辞了”。

    焦芳在人前不便显得和他过于亲密,也拱拱手告辞离去。杨廷和起身欲走,想了一想还是蹙眉说道:“大人,本官有一言相劝,大人请勿见怪,皇上毕竟是天下共主,关心武备没有错,可是自封大将军,整日在京郊演武,炮声隆隆,声震京邑,这就不妥了。

    幸好皇上这‘大将军’不出京师半步,只在京郊演武,聊可算是皇上戏言,我等还可以抚得住朝中百官,大人……唉!大人是皇上身边近臣,还当规劝一番才是”。

    杨凌与他们看法截然不同,不过杨廷和这话说的委婉,也确是出自一片赤诚,

    他干脆效仿正德,百官进言,左耳听右耳冒便是,也不和他当场争辩,只含笑应了声是。

    杨廷和看他一言,微微摇头,拱手一叹,脚步沉重地离去了。

    这几日正德十分迷恋战火硝烟地沙场征战,在四大总兵技巧的点化下,正德原来近乎儿戏的指挥技巧精进神速。

    他发现原来指挥作战并非只是率军冲锋那般简单,其中大有学问,回来后批完奏折便翻阅兵书,又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老将前来讲解,其如饥似渴、孜孜好学的态度,如果是做太子听八股时出现过一次,恐怕也会让李东阳这个太子太傅老怀大慰了。

    将三位大学士一一送出门去,杨凌离开客室,转向正德住处,问道:“臣杨凌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可曾批完了奏折?”

    杨凌对正德皇帝提出地唯一要求就是每日地奏折绝不可积压,必须处理完奏折才可去郊外演武,正德也知杨凌这是为他好,想想重要奏折并非很多,而且大多内阁已拟出意见,并不耽搁功夫,便也慨然应允了。

    正德正一手提朱笔,一手拈着奏折认真看着,听见杨凌声音,抬头笑道:“免了,杨卿来地正好,朕被三大学士耽搁了会儿,这里还有两分而己。”

    正德也早已换上一身甲胃,他匆匆阅罢奏折,加了朱批,让小黄门威进匣中。吩咐道:“立即送返司礼监”。然后对杨凌欣然道:“杨卿,咱们走吧”。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抱着个晶莹玉润地大圆盘匆匆走进来,笨声说道:“皇上,御马监天字第一号大牙牌巳经做好了,请皇上过目”。

    正德奇道:“牙牌在哪?你捧的什么东西?”

    小太监吃吃地道:“这……这是御马监奉圣谕制作地天字第一号大牙牌,用了三只象牙,四两黄金,请皇上卸览”。

    小太监高高举起牙牌。只见上边一行金光灿烂的大字“威武大将军朱寿”,正德楞了一楞,捧腹大笑道:“朕说要最大地,是说要排天字甲号的牙牌,他们怎么这么……这么……”。

    正德笑了一阵,瞧那牌子做的确实精致,忍笑摆手道:“罢了。做好了就留着吧,走到哪儿你给朕背到哪儿便是”。

    ******

    “杨卿总是语出惊人,这战略守势似非孙子兵法中词语,不知何谓战略守势?”正德骑在马上问道。刚刚与四镇总兵一番演武布阵,正德兴尽方与杨凌回返,骑在马上边走边讨教。

    杨凌含笑道:“皇上,其实这就是孙子兵法中提过的兵法,战略守势与避守击虚有异曲同工之妙。主要讲究先避开不利的决战,等待战局对我们有利时始求决战。

    不过说来容易,却有几个难处,一是兵卒的素质,采取战略守势,要让士卒明白将领意图。做到心中有数。否则士气低迷。人心焕散,本来是有预谋的退让躲避。但是兵士们不能配合,最终就会演变真正地溃败。

    再则,就是身居上位者要理解、支持前方将领的计划,如果一员大将故意示弱于敌,诱敌深入,实施战略退却,可是朝中地大员不能理解,认为他是怯于敌战,非要强迫他即时出兵,破坏了整个计划,哪怕他是孙武再世、武穆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坐看失败了”。

    杨凌说到这里,想起在混蛋皇帝指挥下的熊廷弼,明知必败,却迫于王命,在城头大哭一场,半军绝望地出城与清军决战的那悲愤一幕,不由心有戚戚焉。

    正德瞧见他低落神色,呵呵笑道:“朕明白了,想将将帅计谋贯彻始一,需要上下通力配合,否则就只有坏事。呵呵……”。

    正德一抬头,唤道:“起居官、书记官!”两个人本来就在左近,听了皇上召唤,连着那抱着天下第一大腰牌的小黄门一齐驱马过来,正德洋洋自得地道:“记下了,今日朕亲口允淮,他日杨凌爱卿战场征杀,可以便宜从事,将在外而不奉君命,朕不罪!”

    起居官躬身应是,杨凌啼笑皆非地道:“皇上,臣是说身居上位者也当理解将帅之心,并非向皇上讨取便宜从事地大权啊”。

    正德笑道:“朕明白,只是真若有重大兵事,难道不是你威武将军替朕出兵?这便宜从事之权给了你,不就是表明了朕君臣一心,通力配合地心意了么?”

    杨凌听了不禁失笑摇头,此时皇帝亲军已临近京城,前后不过三里地,巍峨地城池就在眼前,路边野地里草木繁生,杏花盛放,许多大户人家仕女、秀士踏青寻芳,看见近千名兵士纵马驰来,不禁驻足观看。

    普通百姓只知京郊市边关四镇调来地官兵演武,大将军朱寿、将军杨凌为统兵官,可是还不知道所谓朱寿就是当今皇上。正德瞧见路边百姓,欣欣然东张西望,对杨凌道:

    “朕看到这些百姓也开心地很,如果穿上龙袍,头顶再罩上黄罗伞盖,这一路行来,就只能看到顶礼膜拜的头项和屁股了,实在无趣的很”。

    杨凌听的“噗嗤”一笑,正德也笑道:“现在时日尚早。朕且换了衣服随你回府.见见仙儿吧”。

    这些日子,正德每次见到唐一仙,总觉的她对待自巳的语气、眼神与以往不同,有时露出从未见过地温柔,有时又若有所思似乎心事重重,可是那女人味儿却愈发浓郁了,更加迷地正德神魂颠倒,他也感受得到唐一仙对自已己芳心暗许,那种甜蜜和快乐实是从未体验过的奇妙。

    正德说着。目光无意见从路边百姓身上掠过,忽地身子一震,手中僵绳一紧,勒马停在了那里。皇上停马,前后将士皆勒马停僵,一时千人马队肃然无声。

    杨凌向路边一看,一下子也怔在了那里。唐一仙、韩幼娘、马怜儿等一众花枚妖娆的美人儿正站在路边,杨凌不由暗暗叫苦,全家人都认得正德,唯独唐一仙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本来这些日子看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正准备找机会说出正德的真实身份,孰料……

    唐一仙目光悠悠地看着端坐在白马上。银盔银甲腰佩长刀的正德,神色间似看不出一丝愠色,一阵风来,吹得正德头顶帅盔上红缨飘拂,他地人也不禁惊醒过来,禁不住转过头。有些哀求地看着杨凌。

    杨凌默然片刻。忽尔沉静地一笑。说道:“一仙能喜欢上一个小小校尉,那么喜欢地就不是他地那身衣服。这个校尉是做了将军还是皇帝又有什么关系?早晚总要说开地,皇上就对仙儿明言吧”。

    正德听了慢慢转回头去,唐一仙默默地望着银盔银甲英气勃发地正德,眼神中忽然露出一抹温柔,正德见了勇气顿生.忽然一提马缰,马蹄踢踏,走到了唐一仙身边,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异常认真严肃的神情道:“仙儿,我……我就是……”。

    唐一仙眼中笑意一闪,问道:“你是谁?”

    正德咬了咬牙,大声道:“我就是……大明皇帝朱厚照!”

    他说完了顿感一阵轻松,同时心头又有些怦怦直跳.一仙会不会怪自已欺骗了她?

    唐一仙盈盈下拜,说道:“民女唐一仙参见我皇万岁”

    正德心中一阵空落,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只见唐一仙未奉谕旨已缓缓起身,低声说道:“一仙心中还是希望……你是黄校尉,是要我……一起完成下半阙《杀边乐》的小黄”。

    正德心中狂喜,大声说道:“我就是小黄,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小黄,是喜欢你的小黄,不是你地君,不是大明天子”。

    他嗦地伸出手,目光炽热地望着唐一仙,坚定地道:“上马来”。

    韩劫娘和雪里梅眸光微微一转,含笑推了她一把,唐一仙犹豫了一下,递出了自已的小手。正德一把握住,把她拉上了马背,他的肩膀还很稚嫩,而是罩在银甲下的身躯已经有了几分大将军的气势,镇定和雍容。

    他纵目四望,一挟马腹,喝道:“驾!”高大健硕的骏马翻开碗口大的四蹄,载着他们轻快地向前奔去。

    春风拂面,心中舒畅异常。侍卫们的马很技巧地避向两旁,在铁甲骑兵中间闪出一条道路,堪堪快到队伍尽头,前方地骑士也忽然齐刷刷踢动马腹,同步向前奔去,四面如林的甲士将一马双人围在中央。

    “这里从未来过吧?前边…….就是午门”,正德揽着唐一仙的纤腰,缓了马步,走到午门前,侍卫们远远掇在后面。

    唐一仙望着那朱红色的宫门,巍然的城斗、金黄的宫墙,轻声道:“嗯,宫门紧闭着呢”。

    正德道:“是呀,这座正门很少开地,终其一朝,只有三种人,可以从这座门进入皇宫”。

    唐一仙好奇地道:“什么人?”

    正德说漏了嘴,不觉暗暗后悔,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一个是皇帝,只有皇帝出入宫阁要走午门正门。一个……是皇后,她……第一次被抬入皇宫时,要……走这座门。还有就是“……每三年殿试头甲三名地状元、榜眼、探花……”。

    “哦……”唐一仙轻轻幽幽地道:“守门地侍卫在看我们呢,我们回去吧”。

    正德听了她清幽的叹息,忽地心头一热,环在她腰间地手掌一紧,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正德驱马来到午门前,昂然喝道:“开启宫门!”

    侍卫统领自然认得当个皇帝,闻言不敢怠慢,一声今下,巨大的宫门轰然打开。宽阔地抑路,洁白的令水桥,金壁辉煌的太和大殿如同天上阁宇,随着两扇宫门性慢开启,展现在眼前。

    正德一提马缰.轻促道:“驾!”健马轻快地跃过门坎儿,一马双骑进了宫门。唐一仙慌了。忙道“这是做什么?快让我下去,这样不好”。

    正德不理,白马沿着百官上朝的御路前行,过金水桥、太和门,在巨大而平坦的皇宫御殿前信马游缰,所有的侍卫、经过的太监、宫女纷纷就地跪倒尘埃。正德恰然自得地举鞭指道:“仙儿,你看,东厢那些楼阁。是内阁诰敕房、稽查上谕处.西厢那些是起居注公署、内阁公署还有膳房。太和殿后,是中和殿、保和殿,共称外朝三大殿。东西两厢是体仁阁、弘义阁,以及银、皮、缎、衣、瓷、茶等司库……。”

    他渭然一叹道:“仙儿,这就是把我困了十六年的地方”。

    唐一仙依偎在他的怀中。痴痴四望。悠然叹道:“富丽堂皇……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小黄,我不想住在这个地方。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正德欣喜地望她一眼,大笑道:“怎么会?哈哈哈……,我也不喜欢住在这个地方,来!我们走,天下间,唯有皇帝没有大登科的机会,这小登科还能不隆而重之?

    我要用八拾大轿娶你过门.在京里.豹房就是你和我地家。再过两年我要在大同建一幢房子,把你的养父母也接去,时不时我们就去那里住,这座皇宫……”。

    正德举手一指四下肃跪的人群,说道:“天下人都当这里是个宝贝地方,唯有你我,当它一文不值!这座皇宫留给他们去住,宫外,才是你我的家!等我们有了孩子,如果他不喜欢,我也绝不委屈他关进这个鬼地方来。”

    唐一仙顿时晕红满脸,忍不住羞啐了一口道:“谁要和你生……,啐!好厚脸皮,想是耳朵又不知道疼了……”。

    正德哈哈大笑,双腿一挟马腹“啪”地一鞭,健马拨头,沿着御道直向官门驶去。

    宫门外,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

    ******

    张文冕擦了把汗,拱手道:“刘公”。

    刘谨从轿中探出身来,“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这么急,找咱家出宫有什么要事?”

    张文冕欲言又止,哈着腰随在大摇大摆的刘谨后边进了大厅,这才急忙道:“学生奉刘公之命,整理司礼监王岳他们留下的那些杂陈件,发现一样极有用地东西,相信这一来要调杨凌出京,便不难了”。

    刘谨刚刚落坐,闻言双眼一亮.霍地站了起来,急问道:“什么东西?”

    张文冕神秘地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双手奉手道:“刘公请看”。

    刘谨匆匆打开,仔细者了一遍,他文化不高,好在写这东西的人想必腹中墨水也不多,所以写的直白明了,刘谨看完,双眉一皱道:“蜀王?会是真的?”

    张文冕嘿嘿一笑,道:“管他是真是假,就算是捕风捉影也是刘公的一片忠心,只要刘公说的稍稍圆滑一些,事涉藩王,就是皇上也不敢派出信不过的臣僚去办理,除了他御前第一红人杨凌,还能第二个人选么?”

    刘谨一听,仰天大笑……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5章 火炮有望
    成绮韵翠罗轻衫,黛眉如雾,姿态优美娇柔。她轻轻走到窗前,缓缓推开菱花槅扇窗,凝望着桃花树下,素袍轻衣倚石而坐的正德和娉娉婷婷伫于树下的唐一仙。

    树下一方平整的大青石,正德膝上置着古琴,唐一仙手中持着一管紫竹箫,轻风一过,绯红的花瓣轻轻飘落,怡然如在仙境。

    “居上位者没有几个认得唐姑娘,昔日大人引女眷入军营,因为皇上恩宠,此事处理极为低调,朝中只知大人女眷出事,未尝有人听及她的名姓,这就够了,什么人能想到今日杨将军的表妹,会是昔日落崖失踪的不知名女子?”。

    成绮韵忽尔回头,浅浅一笑道:“所以要还她个清白身份,对卑职来说易如反掌,‘莳花馆’、‘教坊司’,所有的关节卑职都了如指掌,凭内厂的势力撤换所有卷宗记录,纵然有那不怕死的,仅凭一张嘴谁敢对皇上的爱妃说三道四?”

    “只是……只是……”。成绮韵幽幽望了杨凌一眼,迟疑不语。

    杨凌斜靠在一张红木镶嵌贝雕去石面的方几旁,举起杯来抿了口茶,笑盈盈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成绮韵咬了咬唇,低声道:“贱妾只是怕……一番苦心,却不被大人理解罢了”。

    她这一句说的低柔细细,令人闻之动心,杨凌抬眸望她一眼,见背侍窗廉,熏眉轻锁。竟似真的隐忧在怀。不禁放下茶杯敛了笑容道:“绮韵。有话你就直说,时至今日,以你一双慧眼,还看不出杨某信不信得过你?”

    听着推心置腹,奈何却少了些……心中想要的情意。成绮韵似嗔还怨地瞥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卑职只担心一件事,大人跃起太快了。一方大人物.在地方、在朝廷。苦心经营多年.结识的人脉、忠于他的官僚不可胜数,而大人却缺乏这样混厚地基础。

    位高者危,自古使然,如果大人是世代公卿,亦或苦心经营数十载才到了今天地官位,送个亲眷入宫为妃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大人年方弱冠已位极人臣。这个时候有个表妹成为皇上至爱,千夫所指、举国所忌。虽说大人受皇上信任。可是三人成虎,焉知将来……祸福相依之理不可忘啊”。杨凌听了成绮韵的话。心中颇为触动,他原先觉得正德情急智生让自己认一仙为表妹也好,有个表哥的身份,可以对仙儿有所照料,倒未想及许多,这时负手缓缓而行,越想越觉这么做果然鲁莽。

    杨凌沉呤片刻道:“依你之见,如何?”

    成绮韵眸波一转,说道:“她自大同来,原叫刘良女,何如让代王妃认其做义女,这样光是王府那一关,真若有人想查她身份,就是好大一个过不去的坎儿,大人觉得如何?”

    杨凌停住脚步,盯着成绮韵银面翘尖的缎靴半晌不语,成绮韵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脚,杨凌点点头道:“有道理,我去看看一仙,这事儿总要看看她的意思再说”。

    唐一仙自从确定了自已的感情,本来还想戏弄一下两个好姐妹,然后再说出自已记忆恢复的真相,奈何高文心自从治好了王龙地自动昏睡症,似乎有了些把握,每日都棒着匣明晃晃的银针来找她诊治,唐一仙实在畏惧,只得讨饶说出真相。

    闻讯后惊喜莫名的玉堂春、雪里梅跑来与她抱在一起,三人又说又笑,最后又抱头痛哭一番,终于重新相认,同时认了杨凌做大哥。因她已知道自己身份,所以杨凌倒不担心如何开口让她认做代王义女。

    杨凌移步出了房子,慢慢踱到池塘边。

    唐一仙正和正德边试奏,边研究着《杀边乐》的下半阙,想合力创作一首极妙的乐曲。姣好的身影伫立树下,水中映出她婷婷的倒影。唐一仙瞧见杨凌,欣然迎上前道:“大哥”。

    杨凌点点头,站在藤萝下将成绮韵的主意说与唐一仙听,然后道:“倚韵所虑确有道理,以王妃义女身份入宫,你便少了许多忌讳,否则做为外廷重臣之妹,你地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朝野内外的关注,仙儿,看这样如何?”

    唐一仙默默地想了片刻,扭头看看正德,正德拨弄着琴弦回头,向她微微一笑。唐一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嫁给皇帝,少了许多常人家地麻烦,却还是要增加一些帝王家地麻烦,天下事,不如者十之八九,仙儿总算体会到了”

    她咬了咬唇,扭过头来对杨凌嫣然道:“哥,我和他商量一下,好么?”

    杨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唐一仙凝视着他的身影拐过藤萝柱,然后向正德珊珊走去,在他身旁青石上盘膝坐下,低声将杨凌地话与正德叙说一遍。

    正德双手按住琴弦,听唐一仙说完,满不在乎地笑道:“那也容易,我便下道密旨,让代王认你做义女,什么身份有甚么打紧?我爱是唐一仙,不是你的身份,怎么都成,只要不会让你苦恼就好”。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是皇帝,当然什么都不在乎啰。我问你,我是什么出身你真的不在乎?”

    正德失笑道:“当然不在乎”。

    唐一仙断然道:“好,那么……不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大明正德皇帝想纳娶的妃子唐一仙,,是‘莳花馆’的清倌人,我就以这个身份嫁给你!”

    正德微一扰豫,迟疑道:“仙儿。何必治这个气。让代王认你做义女有什么不好?”

    唐一仙微微仰头凝视着他。满眼是孩子般的倔强,渐渐的,星眸中溢出闪闪泪光,低泣道:“说什么只爱我地人,你嫌我的身分是不是?”正德慌了,忙握住她手,被唐一仙冷着俏脸一把甩开,正德涨红了脸道:“我想喜欢了谁。那是皇帝的##,谁敢说三道四?我怕什么?又会嫌你什么?

    仙儿,我这么做,是想……是想给你皇后的名份,要做皇后,那大臣难免又要痛哭沫涕跑来烦联了,联虽不怕他们,可是总是桩麻烦事。可不是……不是嫌弃了你”。

    唐一仙听他真情流露,不禁破啼为笑。她举起掌背拭了拭眼泪。侃侃而谈道:“我才不稀罕做皇后,你将来想南征北伐创一番不世功业的。那时身为皇后要为天下表率,要镇守六宫,想见你一面都难。

    再说,我的身份并非无人知道,遮着掩着,早晚是个大麻烦,我不想天天活在担心之中,现在就让天下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古帝王宠爱的女子身份卑微的多了,这样反而让他们抓不着把柄。

    否则你想,若被人知道我隐瞒了身份,而我又和外廷杨凌大人家过从甚密,没有阴谋也被他们说成有阴谋了,大明从无后宫干政的先例,这个把柄被人抓到,我大哥为了表明心迹唯有辞官致仕,而我,从此会被文武百官几百双眼睛紧紧盯着一切行止,先示之以至弱,他们攻无可攻”。

    正德凝神想了片刻,忽地将琴向旁边一放,振衣而起道:“说的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说开了,省得他们以后拿你地身份说事儿”。

    唐一仙作势欲打,笑嗔道:“淬!什么比喻呀,你说谁是死……死……你到哪里去?”

    正德正色道:“我现在就入宫,禀明母后,通知内务府,今司礼监赐金册!”

    按照规矩,皇后成亲时赐有金册金宝,而贵妃有册无宝,贵妃以下则连金册也没有了。正德爱极了唐一仙,怎肯让她受了委曲。

    他己打定主意,先立唐一仙为皇妃,只要唐一仙为他诞下龙子,便循古例加赐金宝,儿子稍长,便立为太子,那时晋位皇后,就可以两后并立。这样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反而更加妥当,是以想到便做。

    唐一仙惊笑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谁说要……要现在就嫁你?哼,我要陪着雪儿、玉儿,等幼娘姐姐生了宝宝,才……才嫁给你”。

    正德边走边笑道:“想到就做,那便是朕了。纳皇妃也要选日子嘛,我吩咐钦天监将日子选在入月中秋之后便是,这段时间,有不开眼的,我正好先消磨消磨他的锐气”。

    ******

    皇帝纳妃,除了封赐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群臣有权置@,寻常妃子他们是无权过问的,尽管如此,皇帝要纳一个在青楼中长大的女子为妃,而且一入宫就是皇贵妃,地位尊崇仅次于皇后,仍然引起群臣的强烈不满,委婉劝谏的奏折成捆地送往豹房。

    正德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奏折看也不看,过了两天,他倒心疼起纸张来了,一声今下,刘谨又做了回恶人:国库紧张,割减用度,各部各司领用的笔墨纸砚统统减为三分之一,给皇上地奏折又不能寒酸了,这一来进谏地折子果然大减。

    这几天,杨凌将内厂二档头只留下一个冯唐,又提拔了两个原来神机营的副都司做二档头,把连得禄、彭继祖两员新腹爱将编入大同、宣府两镇总兵麾下任副将,同时提拔了现任内厂档头地两名原神机营左哨军的守备任延绥、辽东两镇总兵麾下游击将军,传授他在山中演武的战术技巧、战争理念。

    杨凌有成绮韵为他幕后策划打点,再加上位高权重、待人和气,同四镇总兵朝夕相处、交往密切。以荆佛儿为首的四位战功卓着地沙场老将皆对杨凌心悦诚服。再加上这番按插人事。外四家军巳牢牢控制在杨凌手中。

    这一日,杨凌和正德在城郊练兵,忽地接到番子禀报,兵部左侍郎刘宇刘大人有急事相请,杨凌顾不上回府,连忙驱马来到兵部。

    刘宇匆匆将扬凌迎进书房,陪笑拱手道:“大人着下官注意两广番夷海盗消息.下官不敢怠慢。命两广有任何消息一定要尽快上禀京城,如今已经得了几桩消息,想是大人关切所在,故急着禀报大人”。

    杨凌刚刚落座,闻言忽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急道:“有什么消息了?快快说与我听”。

    刘宇取过两份密报奉于杨凌道:“大人请看,这是满刺加国(位于马六甲海峡地马来半岛,是大明属国)一位大臣请我朝出兵援助地消息。说是不久有大批红发番人海盗攻克满刺加国,由于不是彼国国王咨文。广东指挥使司未予信纳。

    不过都指挥侯司从那仓惶逃来的大臣口中问出了一些情形。觉得那些海盗与大人所嘱有所相形,所以派人飞马报送京城。”

    杨凌一听满刺加国被海盗攻下。不禁唬了一跳。如果他说的是的,难道葡萄牙海盗现在这时候便这般猖狂了?居然有大军出现在明朝附近?

    莫看在现代葡藉人不起眼,西欧的看门人都大多是葡籍人,圆乎乎、红润润的一张泥土芳芬脸,憨态可梅,十分忠厚。殊不知,有明一代佛郎机(葡萄牙)海盗却是纵横四海,最为穷凶极恶的一群人,海上是他们的天下。

    杨凌不及细看奏报,急急问道:“满刺加国被攻陷了?彼国国王呢?为什么不亲自行文求援?这大股海盗大约有多少人马?”

    刘宇忙道:“据那大臣说,满刺加苏丹仓惶逃至淡马锡(新加坡)##的荒岛上.现在他也寻找不到.只好转向大明求援,海盗极为势大,驾驶五艘战舰,配载了数十门火炮,大约有四百人”。

    杨凌:“……灭国……四百人……”

    杨凌哑然片刻才道:“不管怎么讲,满刺加总是大明属国,若置不理,未免令属国寒心,这件事应该从速禀明皇上,既然彼国国王找不到,不能亲自请求援兵,也该迅速察明该国情形,令水师早做淮备,以便助苏丹复国。

    而且现在开海在即,马六甲海峡丢不得,有群打家劫舍的强盗盘儿会影响商船通行。尤其是他们的火炮,一定要想办法搞一门来”。

    他转了两圈儿,迫不及待地道:“带着军情奏报,我们一齐去见皇上,这几件事都极重要,必须请皇上马上下旨,迟延不得”。

    “是是”,刘宇欠身道:“下官还有一件要事禀报,却是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呈交户部的,由于事涉外人武力纠纷,户部又转来兵部”。

    刘宇道:“这件事发生在满刺加国使臣辗转逃到大明前几天。有一群人乘船到了广州怀远驿,自称是满刺加国朝贡的使节。

    不过他们虽然白布缠头、个个一袭长袍,可是却鹰鼻凹目、金发绿眼,大多带着一身狐臭。怀远驿丞见过满刺加贡使,见他们连一点贡使礼仪都不会,就起了疑心,于是上报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司着人盘问,这些人见无法遮掩,便承认遥远的西方,是一个叫佛郎机的国家……”。

    杨凌听了身子一震,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好象已经看到了一门门新式火炮矗立在他的面前,他强按住心头兴奋,急问道:“佛郎机?他们来做什么?”

    刘宇道:“他们说在很远地地方,就听说有大明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因此想来见识一番,可是又恐不受天朝接待,才冒昧冒充满刺加国人。布政使司向他们索要国书。这些人却拿不出。

    (大明会典事里没有佛郎机国。布政侯司认为一定是天边之国心慕天朝远道而来。便令驿丞署好酒好菜地款待他们,可随即便发生了满刺加国大臣逃到我朝求援之事,布政使司听了才知道那些人竟有可能是强盗,急忙着巡检司去拘捕,不料那些人竟有射速很快地短火铣,打死打伤了几个衙差,匆匆跑到海边上船逃了”。

    “布政使司彻查,竞发现沿海早几年便有与这些佛郎机海盗相貌相似地西番在沿海购买丝绸、瓷器等物。因为一来人比较少,二来从不入陆地,而且倒还循规蹈矩,所以也无人向上面报告”。

    杨凌心中一动,看来这些海盗也是想做买卖地,他们在海边购买中国瓷器虽然不算什么极品,可拿回国去也是美轮美奂地珍贵之物了,想是他们以前人单势微。才循规蹈矩不敢涉法,如今他们拿下了马六甲。自以为可以挑战大明军威。才派人上岸打探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批冒充满刺加使臣的佛郎机人上岸的目的就是刺探大明虚实了。那时水师极少遇到与外国军队作战的机会,根本谈不上保密意识,恐怕水师的舰只、火炮早巳被他们掌握的清清楚楚,只要他们估测有战胜地机会,进袭大明之日必定不远。

    杨凌想到这里,急忙道:“赶快走,立刻去见皇上,看来不但要派探子马上探查满刺加国情形,粤、闽等地水师也要加强戒备,恐怕不久就要有战事了”。

    刘宇不知他有什么依据竟然说的这么确定,不过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两人急急出了兵部,直奔豹房而去。递验了腰牌,两人匆匆来到正德惯住的房子,两人一见屋,恰看见刘谨正侍立在案前,正德手中拈着一份书柬,面色凝重,一见杨凌进来不禁喜形于色道:“杨卿来的正好,朕有一件要事,除了你可真的不知交给谁才放心了”。

    杨凌正要说自已的要事,听了这话怔道:“皇上有何要事?”

    正德看了刘宇一眼道:“你先退下”。

    刘宇刚刚跨进门槛儿还未来的及行礼请安,闻言忙应了一声,倒一步,退到了门外,门口两个小黄门将门轻轻掩上。

    杨凌上前和刘谨颔首示意,还未及再问,正德已绕过书案抓住他手臂,低声道:“杨侍读,朕接到密报,蜀王让栩意欲谋反!”

    杨凌大吃一惊,脱口道:“蜀王是最富有的王爷,也是最有名地王.他……他要谋反?”

    正德紧蹙双眉道:“此事若是假的,擅置藩王必天下大乱。此事若真,蜀王之财富,雄冠诸王,川蜀地势险要,大可独据一国,又不能坐而视之。兹事体大,不可不慎,朕思来想去,也唯有杨卿去查个明白,朕才放心得下。”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6章 镇江金山
    三月里,正德皇帝大展神威,脚踢内廷六宫,拳打外廷六部,刚刚摆平唐一仙立妃之事,随即一道手谕传到内阁:“威武侯、提督内厂右柱国龙虎上将军杨凌代天巡狩,历冀鲁,过徐扬、至南京、临苏浙、浮江汉、视川贵、经陕晋,通达中原。着即下敕!”

    运河码头,仍是三艘巨舰。杨凌自带一千精兵,外四家军另拨精兵三千自旱路趋金陵等候。这一番远行,几乎巡遍中国,虽说这是使的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只有江浙、广西和四川,不过辗转来回最快也要四个月。

    刚刚饮过饯行酒,送走了李东阳、焦芳、杨廷和、刘瑾、戴义等一大批内廷、外廷的送行官员,杨凌走到韩幼娘身边,轻轻为她拂去颊上泪水,柔声道:“幼娘,别伤心了,这一次皇上就算不下旨,相公听说了也要请旨去的,呵呵,我不是早和你说过,本来就要往江南一行嘛,送怜儿回去,同时巡视江南开海事宜,现在不过多去了两个地方。”

    查藩王谋反事太过重大,朝中知道真相的也寥寥无几,是以杨凌对韩幼娘也不曾提起。他握着韩幼娘的手道:“这一去恐怕要几个月时间,相公算过,怎么也能赶在你临产前回来,我不在,你就是一家之主,可不要再哭了。”[

    杨凌向韩幼娘肩后看去,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三个美貌的小姑娘风姿绰约地站在那儿,一色的六幅罗裙湘江水,色如翡翠湛碧。

    杨凌双眉一扬,笑道:“瞧你们的样子,我不过是代皇上巡视天下。这样的皇差别人想还想不到呢,前后不过几个月,又什么好伤心的?江南的大事解决了,以后我就不必离开京师了。”

    他看见高文心独自站的远些,目光幽怨,却不敢靠近过来,犹豫一下,终于举步走了过去。高文心也是一身仕女装束,穿件淡青色的比甲,高挑地身材,裙裾曳地,其色鲜红似火如同新绽石榴。

    杨凌走到面前,低声道:“我走了。”

    高文心不语,眼帘微微垂下,两颗泪珠从如玉似的颊上无声地滑落。

    自江南回来,真的是冷落她太多太多了,难道让他搬离杨府免得姐弟之间生了嫌隙竟是错的?杨凌一见那泪,不由心中一软,伸手欲为她拭泪,手距嫩颊尚有些许,便滞停在空中。

    一个正常地男人最怕什么?一个令人心醉、惹人怜惜地女人泫泫低泣的眼泪。

    杨凌心口一热,移开目光道:“杨某拖欠不起你的青春,更无法辜负你一片深情。文心,此次巡视四海,真的不能带你同行。等我回来,如果杨某真如张天师所言,侥幸渡过生死之劫,你一定是杨家的人!”

    高文心娇躯一震,这一刹那,她只觉得满腔口心跳好急,那双亮亮的眸子恍若等了一世那么久,终于得偿所愿,充满了害羞、愉悦、叹息、满足、惊喜的情绪。

    杨凌不闻高文心声音,忍不住垂首相望,正好碰上伊人的眸子。

    那眉如纤纤绿柳锁着一池春水,那眸就如卧于盈盈春水中的一轮明月,蕴含了种种情感地双眸是那般迷人,两两相望,一时如痴如醉,两人恍若又回到太湖水上,烟波浩渺、连天荷涛,两两相望,天地俱为之停顿。

    杨凌的目光缓缓移到她饱满柔软地芳唇上,不禁想起了小船上那销魂地一吻,高文心似有所觉,抿了抿嘴唇,眸子微微上挑,偷把眉扬,暗示檀郎,杨凌不由的心中一荡。

    唐一仙格格地笑声远远传来,惊醒了痴痴凝望的一对,杨凌回头望去,唐一仙以手掩唇,笑弯了一双眼睛:“大哥,文心姐姐,你们若想就这么望下去,我便陪幼娘姐姐先去吴中坊绣庄逛上一圈儿再回来,你们看怎么样?”

    一时间不只高文心眼波流晕,双颊飞红,便连杨凌脸上也觉发热,他瞪了唐一仙一眼,然后对高文心道:“走吧,我们过去。”

    杨凌举步,望着他挺拔的身影,高文心忽然急急说道:“夫君,保重!”

    杨凌身子一震,高文心已自他身边匆匆掠过,头也不回地走向韩幼娘一群人了。

    唐一仙迎上前来,拉住高文心的手,吃吃笑道:“文心姐姐,方才那一幕可真感人!”

    高文心白了她一眼,终是禁不住心中甜蜜,不由得又是垂首一笑,两人手牵着手,双双往韩幼娘走去。瞧她们身影,真有如天下仙女乘风浮云般的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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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拂面,裙裾飘摇,成绮韵和马怜儿两个水一样的女子一左一右伴在杨凌身边,扶着船舷看着越来越形远去的岸边人,那翠裙的是玉堂春三人,红裙的是高文心,紫罗轻裳的是韩幼娘……

    人影儿渐渐隐没在视线里,杨凌吁了口气,忽觉船上风势较大,忙对马怜儿道:“走吧,进舱里歇着,这船上船头船尾风势都不小,莫在这儿站久了受了风。”

    杨凌陪着马怜儿进了内舱,替她剥了些干果,聊了一会见她在船上倒还适应,嘱咐她休息一下,这才回到客舱。成绮韵款款而坐,正斯斯文文地品着茶,楚玲乖巧地给杨大人又上了盏茶这才悄然退下。

    成绮韵侧首道:“大人一路准备如何安排?”

    杨凌不假思索地道:“什么遍观中原,不过是个幌子,冀鲁徐扬一概不停,顺风使帆、逆风用橹,日夜兼程先到金陵再说。”#

    成绮韵急道:“还要先看看情形,皇上已下旨迁四川都指挥乔安入闽,调山东都指挥王见勇为四川都指挥使,成都卫指挥使也换了人。且看看蜀王府对此有何动静再去不迟。”

    杨凌颔首道:“这个自然,三厂一卫的秘探已分别赶赴成都府,戴义、苗逵、牟彬对我的要求倒还不敢敷衍了事,想必他们也能先探听到些消息。”

    成绮韵侧首想了片刻,忽地莞尔笑道:“这个刘瑾也是在古怪。他的根在内廷,只要牢牢把住内廷,八虎联手,足以与大人对抗,朝中更是无人可以撼动,可他拱手把三厂一卫让与大人,又与张永结怨,却妄想结交外臣来把持朝政,这合众方向便错了,前程实在……”

    杨凌摇头道:“你别小看了皇上的信任,八虎之中刘瑾最得皇上宠信。只要圣眷不减,谁也别想扳倒了他,其实他这一计并不愚蠢。若非他想笼络地朝中官员中,恰巧有个江南徐家的子侄,而徐家走私海上的把柄就在本官手中,同时徐家已决意同本官合作,以便开海后牟取更大利益,所以偷偷告知于我,我还真猜不出这是他使的调虎离山之计。”

    成绮韵得意地一笑,眉飞色舞地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了。咱们将计就计,让三厂一卫、焦阁老和兵部、礼部、刑部等人,对他故意示弱服从,先骄其兵,使他更形骄横,等他闹得天怒人怨,大人再来收拾残局,必可一举扳倒了他,嘻嘻嘻……”

    杨凌看她一眼,好笑地道:“很久没看你这么开心了,我发现……你只有在整人地时候才会笑得这般奸诈得意。”

    “呃……”,成绮韵干笑起来,她有些着恼地白了杨凌一眼道:“夸我呢损我呢?咳,那么大人觉得,所谓蜀王谋反会不会是刘瑾虚张声势的一计?”

    杨凌蹙起眉头,想了想轻轻摇头道:“他想调我出京,也不敢捏造这样的消息,何况那笔札,确实是范亭亲笔所写,我问过戴义,他当初也耳闻过此事,据说……有人出高价自苏州城外御窑村买通一批工匠私造金砖数百余块,而金砖去向就是川蜀。

    世上唯有皇宫、皇陵才可以铺设金砖,如果不是梦想做皇帝,花高价冒着杀头的危险购买金砖做什么?御窑归司礼监管,出了这么大漏洞,他们拿不出确凿证据证明是蜀王所为,当时先帝又最为宠信蜀王,这班人竟把这消息给遮掩起来了,还是刘瑾整理司礼监的卷宗,才发现了这件事。”

    成绮韵伸出修长地玉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蹙眉道:“蜀王世代贤王,难道真的是养精蓄锐,暗存反意?”

    蜀王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一子,人称“蜀秀才”的朱椿,朱椿受封四川,发展农业、商业,投资助学,巩固边防,自从蜀人安居乐业,日益殷富。

    燕王靖难时,朱椿又对皇兄朱棣慨然相助,要钱给钱、要兵给兵,朱棣虽然性情残暴,亦多猜忌,却对这个十一弟十分信任和感激。

    朱棣做了皇帝时,对十一弟赏赐最厚,封地几倍于其他藩王,蜀王一脉一向勤于政事、忠于朝廷,屡受皇帝封地,如今四川全境十之六七的土地全是蜀王府私田,无需向朝廷纳供贡赋。

    如今第八代蜀王昭王朱宾瀚在位,育有两子一女,世子朱让栩,父子皆有贤名,从来看不出有丝毫野心。杨凌想了半晌,也未记起正德年间有蜀王参与谋反的事迹,想来纵然蜀王有过野心,在历史上一定没有真正干过什么大事来。

    杨凌想到这里心中稍定,对成绮韵道:“反正不能直接去四川。此事不急,我先去江浙看看屯田、平倭、开海等事筹办情形,然后再去广东看看那些红头发是不是万里迢迢给我送炮来的佛郎机人。

    有这段时间的拖延,经过兵部暗暗运作,相信川蜀一地军中主要将领都撤换的差不多了,三厂一卫地秘密稽查也该有了线索,本官再入蜀不迟。”

    成绮韵听了心中一动:大人第一站就是江浙,自己到了金陵就不能再陪着他了。此去广东,再进川贵、陕晋回京师,这一生自己最好地结局就是在内厂继续待下去,永远做他的‘卑职’。

    世上哪有什么‘天作之合’,哪怕心中彼此有意,如果没有一人主动点破,如果不能主动争取,最后还不是擦肩而过?

    “我……我……”,成绮韵突然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喉咙也有些发干。她真想对杨凌脱口倾诉自己的情意,可是抬起头来,看到杨凌时,忽想起彼此的身份和自己不堪的过去,又不觉黯然神伤,只是默默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那茶喝在口中,有股淡淡的苦涩。

    入夜,船上有些寒意,除了偶尔来回走动的兵丁,船上的人大多已经入睡了。甲板上,一个挽着疏懒的美人髻、未着披风、连比甲也未罩上一件的倩倩丽人默默徘徊,罗衣从风,身影婆娑,久久不肯入睡……

    *******************

    杨凌打的是代天子巡视天下的旗号,可是一路甚急,经冀鲁停也不停,除了沿途取拿米肉菜蔬竟是日夜行船,弄得冀鲁两地准备接迎钦差的官员措手不及。山东青州知府洛少华快马赶到传驿,本想向钦差密奏司礼监刘瑾横行不法,青州百姓已有民变迹象,可他没料到钦差行程如此仓促,待他赶到驿丞码头,钦差的官船已在百里之外了,洛知府惟有望水兴叹,黯然赶回青州。

    船至江苏镇江,一路急行之下马怜儿身有不适,杨凌见此情况只好暂在镇江住下,请了镇江名医为她开了几服药膳调理。过了两日,马怜儿胸臆烦闷稍去,杨凌听说镇江多名花,山水也极佳,就带了马怜儿、成绮韵游镇江,想第二日再继续启程。

    镇江知府萧红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钦差一路疾行,根本不曾稍歇,却在他的镇江府一住三天,喜得萧红朱手舞足蹈,他亲率各邑县令来馆驿谒驾,然后每日登门询问起食饮居,可谓关怀备至。

    他听说杨大人要游镇江,且不愿声张,便在当地张罗了一条大船,又派人做向导,引领杨凌等人游玩。

    杨凌雇了抬轿,着人抬着马怜儿,其他人步行上山,一路游山玩水到了金山寺,这金山寺筑在山麓,一向香火很盛,殿宇巍峨十分庄严,寺中铙钹叮咚,大殿上也设着醮坛。

    杨凌见人来人往太过嘈杂,便引着怜儿和成绮韵来到金山寺后身,此处建有望海亭,登高一眺,长江泛澜,犹若银练横空,水天相接。浩淼烟波中帆樯隐约,水凫飞翺,远瞰舟鸟莫辨。寺的左边有一座钓鼋矶,更衬得山水如画,清爽地春风拂来,令人心神大畅。

    杨凌做富家公子打扮,马怜儿、成绮韵貌美如花,绮罗着身,俨然豪绅士子家的少夫人模样,男俊女俏,俱是绝佳地人品。此处游人本就不多,这一来更是引人注目。

    杨凌与成绮韵马怜儿正凭栏望海,忽地听到有人叫道:“岂有此理,这望海亭是你家筑的么?我便上去不得?”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有个青袍书生正欲登上望海阁,伍汉超等人扮作青衣小帽的家丁,四散在周围,一见那书生要上阁,立即闪出几个,阻住了他的去路。

    伍汉超上下打量,见那书生四十上下,白净面皮,脸上带些皱纹,眉宇间落寞中犹带着些狷狂,看起来不像个不甚得意的落第秀才,手中还持着一筒白纸,便客气地笑道:“公子请稍候。那亭子不大,我家公子又带了女眷,公子是读书人,该知有所不便。”

    那书生就是远远瞧见两个花枝儿般的美人,飘一般地上了望海阁,那一举一动,从骨子里流露出的诱人风情以他遍览江南美女的一双色眼,竟也是极少遇到,顿时心痒难搔,急急赶来看个仔细,不让他上望海阁他岂肯甘休?

    当下书生冷笑一声,把腰一挺正要拿出自己的功名喝斥一番,不料他这一动,五官不再为伍汉超所阻。杨凌瞧见他相貌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唤道:“汉超住手,快快请他过来。”

    杨凌说着已喜不自禁地提袍走下望海阁向那人迎去,笑吟吟道:“伯虎兄,真是有缘千里来相聚呀,呵呵,你怎么到了这里?”

    青衫书生听了怔了一怔,仔细打量杨凌几眼,忽地面露惊讶之色,指着他道:“你……你是杨……”''

    杨凌知道他与祝枝山过从甚密,彼此书信往来,必定早知自己身份,忙上前一把拉住他,打断他的话笑道:“正是小弟,呵呵,伯虎兄请,苏杭风景无限还不够看,唐兄还要来镇江赏花不成?”

    唐伯虎干笑两声道:“呃……这个……,说起来实在是一言难尽!”说着他又贼眉鼠眼地看了看望海阁中娉娉婷婷的一对。

    这厮专以画春宫谋生,除了画的肢体妖娆,那美人儿神态更是极具风韵,颇受江南大户富绅的欣赏。其实那些画中美人相貌也不全然是他杜撰出来,每有风韵不同的女子,被唐伯虎一双色眼看过,那姿态神韵总能被他记个七八成,再画春宫时便可以用在画中,所以他的画中美人各具特色,从不重复。

    唐伯虎是王鏊王大人的学生,可是他昔年卷入考题泄密案,被皇帝下旨永世不得录用为官,这一来便连王鏊身为朝中大臣对他也是爱莫能助。

    如今他见自己的好友祝枝山外放为官,又听说杨凌乃帝前第一红人,已死的念头又活泛起来。如果杨凌肯为他说情,说不定皇上就肯收回先帝的惩罚,于是唐伯虎收拾行装一路游山玩水,作画赚钱,一路赶往京城,想去拜见恩师王鏊,请他引见,再加上和杨凌的一面之缘,说不定杨凌肯慨然相助。

    他怎敢说出是见了杨凌女眷风骨神韵别样动人,想画到春宫图里卖个好价钱,于是眼珠一转,讪笑道:“学生本是要往京城拜望大人的,路经镇江,在此望海自娱赋诗一首,正想再到这阁中绘幅望海图,想不到就遇见大人了。大人怎么往江南来了?”

    杨凌道:“我奉圣旨巡视天下,唐兄进京见我可有什么要事么?这些不急着谈,既然见了面,一会一起饮酒用宴,那时详谈不迟。”

    他指着唐伯虎手中白纸道:“这便是伯虎兄所赋的诗?”

    唐伯虎一首“桃花坞里桃花庵”名垂千古,仙气飘逸,虽在当时人眼中,唐伯虎也没什么了不起,可他经过历代文人修饰烘托,在杨凌眼中,实是不世的奇才,若他有什么新作问世,自己竟是世上第一个得见的人,实在是一件妙事,所以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唐伯虎谦笑道:“正是!”

    两人进了亭子,杨凌向他引见了成绮韵和马怜儿,一对璧人看花了他的桃花眼,这两人在江南那么久,都听说过唐寅大名,听说这落拓的青衫书生竟是江南第一才子,二人不由肃然起敬。

    

    杨凌迫不及待地要过唐伯虎手中纸笺,缓缓打开。唐伯虎矜持的笑道:“这是学生刚刚随意赋的诗,聊以自嘲耳,让大人见笑了。”

    唐大才子的诗,谁敢说不好?马怜儿和成绮韵也忙凑过来一看,只见上边写道:“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

    这么白开水绕口令的东西也叫诗?居然是江南第一才子所作,成绮韵和马怜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杨凌见多了现代诗,根本不以为怪,倒有些惊奇唐伯虎地创意,居然能做出一首与五百年后白话诗相同风韵的诗来。

    成绮云和马怜儿笑罢,略一思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二人又细细品味一番,竟觉得这看似浅显直白的一首诗,竟是回味无穷,越想越有味道。二人再也不敢小觑,不禁敬佩地看了唐伯虎一眼。"

    杨凌也觉此诗意境极妙,他忽想起一首现代诗来,料想就算唐伯虎有此创新,毕竟还是古人,自己比他更直白的诗,他一定接受不了,不妨开开他的玩笑,便将那诗顺手改了几个字,对唐伯虎一本正经地道:“毫无疑问,你做的诗,是全天下,最好的诗。”

    唐伯虎见他识货,已是受宠若惊,又听如此高的评价,欣喜地一揖到地:“大人谬赞了,学生实不敢当。”

    杨凌笑嘻嘻地问道:“你看我这首诗怎么样?”

    “嗄?”唐伯虎瞠目,好半晌舌头才撸顺了结结巴巴地道:“哪首诗?大人赋诗了?请大人诵来,伯虎洗耳恭听。”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7章 洞房传道
    杨凌笑吟吟地道:“我已经说过了啊,就是方才那句‘毫无疑问,你做的诗,是全天下,最好的诗’。”

    成绮韵和马怜儿“噗吃”一声,笑成了掩口葫芦,唐伯虎也只当他在玩笑,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杨凌见这世之闻名的才子虽说性情狂放不拘,却也不像后世描述的那样放浪,便笑道:“和伯虎兄开个玩笑罢了,今日幸遇江南才子,实是有缘,我们正要下山,请伯虎兄同住吧,咱们下山再谈。”

    唐伯虎喜道:“好好,大人请。”

    一行人到了山门前,唤过抬轿抬了马怜儿,在便衣侍卫们的护拥下向山下走去。石阶上往来游山、进香的行人川流不息,还有卖手工、零食的小贩。

    伍汉超混在人群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地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那语声提及“师公”二字,伍汉超身为武林中人,对此最是敏感,不禁放慢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布衣短袍的乡民陪着一个锦衣大汉匆匆下山,一边低声说道:“五师公,胡小二到处找您呐,请您老今晚去给传道。”

    那锦衣大汉一边紧着腰间武士带,一边皱眉道:“奶奶的,本来今晚还想去城里逛逛,怎么不早说一声?”

    那布衣乡民陪笑道:“五师公,新媳妇儿娘家爹就快病死了,这不合计娘家办着丧事时成亲不吉利嘛,要是过了七七,又得守孝成不得亲,所以临时操办。”

    两人步履甚快,这就赶下去了。他们声音虽轻,以伍汉超的耳力却听的清清楚楚,他看看侍卫们将大人护的周全。便脚下一紧,也跟上两步,那锦衣大汉哼了一声,摸着胡茬子问道:“新媳妇儿是谁家的,漂亮吗?”

    布衣乡民道:“是牛头村河沿儿口上的老李家的闺女,水灵的跟朵花儿似的。”

    锦衣大汉嘿嘿淫笑两声,这脚底下更快了几步。

    伍汉超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一位俗家师叔说过的一些江湖故事,不觉起了疑心,他顺手扯过镇江知府萧红朱派来陪着游山的徐班头,向前一指道:“你赶快盯上那个人。”

    徐班头抬头一看,奇道:“倪家武馆的馆主?这小子犯了事儿啦?”

    伍汉超一听放下心来,喜道:“你认得此人?”

    徐班头点头道:“认得。这人倒还有些名气,是山下一家武馆馆主,姓倪名克。武艺还使得。”

    伍汉超既知他身份便不再着急,他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不必跟着他了,咱们下山再说。”

    一行人下了山。寻了处雅致的酒家要了些清淡些的酒菜。杨凌与唐伯虎一番攀谈,这才了解他往京城的用意。

    杨凌想了想道:“这个好办。朝廷即将开海通商,同时与日本国水师联手剿灭海盗,今后彼此交往也会极多,需要一位名声响亮,博学多才的人往来于两国为使节。

    唐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乃江南第一才子,而倭人对我天朝文化最是仰慕,有你出面,定能震住这班家伙,呵呵,何况你还精通倭语,正是向日本国灌输我天朝文化的不二人选,回头我会向皇上奏一道密旨,对你特旨恩免,加封海事官员。”

    唐伯虎疑道:“学生何时通习倭语……”。他瞧见成绮韵递了个眼色,顿时会意,呵呵笑道:“如此,学生多谢大人,大人既往江南,学生这便折返江南等候大人。”

    杨凌笑道:“好,本官要先往金陵,不能携唐兄同行,饭后我修书一封,唐兄持往江南交给江南镇守太监谷大用,让他先在海事衙门给你安排下来,熟悉一下事务,待皇上旨意下了,本官再正式颁予官职。”

    饮宴已毕,杨凌修书一封,又着人送了唐伯虎一笔盘缠,唐伯虎告辞返回苏杭。杨凌回到行驿,已是落暮时分,成绮韵陪了马怜儿先去后宅,伍汉超见厅中没了旁人,立即道:“大人,今日在山上,卑职见旁边路过的一对行人十分可疑。”

    杨凌疑道:“什么行人?如何可疑了?”

    伍汉超将那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杨凌已听出话中关键,沉吟道:“他是武馆师父,如果有徒子徒孙,叫声师爷师公也不希奇,可这传道二字作何讲法?”

    伍汉超赞道:“大人所疑正是,既说传道,当是道家中人了,那人家成亲,传的什么道?卑职在山上时,曾听一位师叔讲及一些江湖秘辛,那山上二人所讲的话,隐隐和某个邪教的教义相符。”

    杨凌目光一凝,问道:“什么教派?”

    伍汉超道:“红缨会。这个教派是白莲教的分支,属于山东唐赛儿一脉,当年唐赛儿被官府擒拿却越狱逃脱后,就此失了踪迹,估计是吓破了胆隐匿了起来。

    她那一脉的徒子徒孙造谣说她神功无敌,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出入天牢如入无人之境,这一来,虽在朝廷严厉打击之下,他们竟然仍能聚起一帮愚夫愚妇继续为祸,后来他们在山东站不住脚,便逐渐南迁,渐渐地已不太引人注意了。”

    伍汉超道:“据说红缨会入会不分男女老幼,只要纳香金两百文,就算是红缨会会徒了,入会的贫民,红缨会施米舍茶,病了有药医,冬天送衣被,所以贫民趋之若鹜,而且还每日传授教众拳术枪棒。”

    杨凌冷笑道:“红缨会要扶助贫民,钱从哪里来?打量招入贫民,每日传授拳脚,怎么看都看不出是善良之辈。今晚咱们正好待在这儿,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是!”伍汉超恭应一声,就在这时。镇江知府萧红朱又风雨不误地准时赶来请安了,杨凌见他来,不禁笑道:“萧大人来的正好。本官正有一件要事与你商量。”

    萧红朱受宠若惊,连忙谄媚笑道:“钦差大人客气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下官万无不应之理啊。”

    杨凌道:“金山镇里倪家武馆,极可能是隐藏于此意欲谋反的邪教,本官着人今晚去探个究竟,你是镇江知府。这事总要知会你晓得。”

    萧红朱一听自己治下竟有邪教以武馆身份公然传教,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他擦了一把头上冷汗,强笑道:“下官……下官去年冬天才到任上,开了春就忙着治理农桑、渔业,是以还未顾得上理清民政……”

    杨凌见他吓成那副样子。忙安慰道:“萧大人勿需自责,乡民多有愚昧无知者,邪教凭些戏法魔术引诱。他们上了当,还拼了命的帮着邪教中人掩藏,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官府却懵然无知的比比皆是。大人又刚刚到任。本官不是责怪于你。”

    萧红朱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大人体谅,下官感激不尽。”

    杨凌点点头道:“嗯。我会派人探那倪家武馆底细,如果万一真要动起手来,还要你衙门里派人弹压地面。”

    萧红朱自无不允,当下满口答应,三人又计议一番,伍汉超便从内厂番子中挑选了四十个武艺高强的汉子,随着萧红朱去了知府衙门。

    成绮韵自后堂出来,恰瞧见伍汉超陪了萧知府离开,杨凌便将经过对她说了一遍,成绮韵细细推敲一番,这般准备,要抓捕几个未做防备的邪教中人,已算是无懈可击,实也不必补充什么,不免击节叹赏。

    **********************************************************

    萧知府回了衙门,立即叫签押房通知推官周大人带人来见。周推官不知知府大人有何要事,立即带了两位巡检,八十名官差匆匆来到知府衙门。

    伍汉超打听到倪家武馆在此已开办了八年,担心官府中有邪教眼线,所以不敢将真相告诉他们,至于民壮工兵,虽然剿袭匪徒比巡检衙门的官差更具战力,可是他们同当地豪绅财主更加密切,所以伍汉超更不允萧知府集召。

    伍汉超对自己带来的番子密密嘱咐一番,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叫一个刀头带路,自己领了十人,悄然离开了知府衙门。

    金山镇胡小二今日娶新媳妇儿,隔着两条街就是倪家武馆,伍汉超悄悄潜来就是想看看所谓传道是怎么回事,从他们的仪式上该可看出是否属于邪教中人,他已吩咐其他番子再过半个时辰带了人赶去武馆,并封锁这条街,只要这边动起手来,两边同时行动,抓捕一切可疑的人物。

    胡小二家不算富裕,一套民宅三间房子,前边院子里种着两棵杏树,后边半亩地的菜园子,用石头土块垒起半人高的墙来。伍汉超对几个心腹番子嘱咐一番,然后自己借着夜色翻过矮墙,悄然摸向那幢民房。

    洞房已经闹过,喝喜酒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院子里只剩几个至亲好友正帮着收拾碗筷桌盆。倪克喝的脸庞通红,他一边剔着牙,一边乜斜着胡小二道:“都准备齐啦?”

    胡小二是个十八岁的小生,他老子胡实在忙憨厚地陪笑道:“五师公,香案、公鸡都准备妥了,今天劳烦您了。”

    倪克摆摆手,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是本会会徒嘛,嗯……传道是本师公的责任,这也没什么好谢的,行了,你们去睡吧,麻袋、草鱼,你们两个替本师公护法,都打起点精神。”

    麻袋、草鱼是他的两个亲传弟子,满脸浮滑,也喝的有了几分醉意,听了师父吩咐。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应了一声。

    胡小二的母亲死得早,家中只有老父一人,这孩子看来极是老实。木讷的说不出两句话,胡实在忙拉着他,谢过了师公,回了左边的小房子。

    倪克嘴角一歪,丢掉剔牙的木棍儿,起身朝房中走去,麻袋和草鱼嘿嘿地淫笑一声。坐在堂屋里,就着整鸡整鱼,继续喝着小酒儿。

    胡实在和儿子进了房,不一会儿就吹熄了灯睡了。原来,他们入的会的确是红缨会,红缨会信奉太上老君。会律极严,教中弟子生老病死,你婚我嫁都须禀报师公知道,这师公并非江湖门派中的师祖。而是红缨会的专有称呼,意指首领。

    按照教规,迎娶新娘的时候,男方须恭请道君祖师莅临降福。这祖师是神仙。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见,就由师公代替。请神上神。新媳妇要排摆香案,跪接师公入新房,施以仙法秘术,直至天明师公才会施法完毕,新娘再俯地躬送师公离开。

    在这个过程中,新浪并亲戚眷属一例远避,不许私自窥探,否则祖师就要降祸。附近小王庄曾有兄弟二人,弟弟成亲时一时好奇,因为他的嫂嫂也曾受过祖师赐福,便私下向嫂嫂问起,孰料嫂子只是涨红了脸,无论如何不肯对他说出赐福经过。

    这小子心中实在好奇,夜晚时偷偷跑到新房窗外窥看师公施法,不料被师公的门下弟子发现,对他斥责了一番,第二日他出门时便因和一个过路人口角被杀死了,据说这是得罪了祖师,才招来杀身之祸,从那以后,再无一人在师公施法时敢予偷窥。

    草鱼喝了两杯,有些尿急,摇摇晃晃到了房后,此时伍汉超已摸到窗下,隐约听得脚步声起,立即蹿身而起,半空中脚尖在砖墙上轻轻一点,如同狸猫儿一般翻上了屋檐。

    今天一轮明月,晒下淡淡银辉。伍汉超听得后窗下那小子哼哼唧唧地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哗哗地解起手来,他四下看看,轻轻挪到中间房顶,先解下外袍罩在头顶,然后才悄悄启下一块瓦来,借着一点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房中到处挂红,喜气洋洋,两枝红烛已燃了少半,贴墙摆了一个香案,那叫倪克的武馆馆主红带束腰,已斩了公鸡滴血入酒,在那儿念念有词地祷念半晌,然后抓起一张画了符箓的黄纸迎空一抖,那纸“嗤”地一声就在他手中燃烧起来。

    倪克虚空舞了几下,将那纸符掷入了掺了鸡血的酒中,旁边已掀了盖头恭敬而立的新媳妇见了这神奇的一幕,不禁讶然轻叫一声。

    伍汉超虽不是道士,但是对这引燃符箓的道家戏法并不陌生,瞧那人神秘兮兮故作神奇,他不禁哂然一笑。

    倪克捧起酒杯,庄重地念道:“红缨肇生,元尊始创,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有难相死,有患相救,恭请祖师,莅临我身”,说着身子一阵乱抖,然后对新娘子威严地道:“把圣酒喝掉。”

    那新娘子才十六芳龄,庄户人家女子,肤色微有些黑,但是弯眉俊眼,小嘴樱桃,长得果然水灵灵花一般的漂亮。她见师公好像祖师爷上了身,虽然不会饮酒,却也不敢推辞,忙接过杯来,将那水酒一口饮了。

    水酒是江南米酒,酒力不深,只是渗了鸡血纸灰,虽说是圣酒,那味道并不怎么样,李家姑娘呛了一口,眼睛顿时变得水汪汪的,倪克见了色心大起,他嘿嘿一笑道:“你本名叫什么?”

    李家姑娘嗫嚅道:“回五师公,奴家姓李,本名小雨。”

    倪克和声道:“小雨呀,本座现已请了祖师上身,快吹熄了灯宽衣去床上躺下,本座要施法赐福了。”

    李小雨吃了一惊,揪紧衣领吃吃地道:“五师公,还……还要熄灯宽衣?”

    倪克眼一瞪道:“大胆,本座现在是道君法师元神在身,红缨会徒娶亲皆是这般赐福,你还犹豫甚么?还不听命行事?”

    李小雨吓了一跳,想想本村就有几位姐姐、嫂嫂是五师公赐福施法,也未见她们说过甚么。想来天神施法就是这个模样的,她不敢再违逆倪克,连忙乖乖地吹熄了蜡烛。摸到床边悉悉索索地脱了大红的外衣,只穿着小衣含羞爬上了床。

    房中一暗,伍汉超已看不到房内情形,不过这时他已猜出几分,估摸这神棍以邪教道义要诱骗姑娘的身子,这姑娘竟然这时还对他信任有加,丝毫没有怀疑。直令伍汉超都觉得不可思议。

    伍汉超幼读诗书,又在武当多年,文的武的、黑白两道,多少都明白一些,他自然想象不到村夫愚妇对于神鬼的迷信程度。要知纵然五百年后的今天,时常还有乡民被些神棍骗去了清白都不自觉。更别提那个年代了。

    倪克匆匆褪了衣裤爬上床去,姑娘一摸,竟是一具光溜溜的身子。不由大骇,惊叫道:“五师公,你……你做什么?不要碰我……”

    倪克淫笑道:“怕的什么?本座施法赐福一向如此,这十里八乡凡是本会的信徒。成亲时都是这样。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这是本会秘法,任何人都不可说出。你放心,本座明日教你个法子,不让你夫君察觉你失了身子便是。”

    李小雨又惊又怕,同时又觉四肢酥软,眼皮也觉重起来,就连挣扎的劲儿都弱了,她不知那酒李掺了东西,仍自苦苦哀求:“五师公,放开我,哪有……哪有这般施法赐福的?”

    伍汉超暗暗庆幸:今夜若不是自己来,这姑娘就要被人骗奸了身子,这哑巴亏吃了,为了清白和怕失去丈夫,她又不敢对人说出,无形中就还要再造成更多的姑娘遇害。

    他本想看看这神棍还有什么戏法,如今看来下一步戏法也算不得独门秘技,是个男人都会使了。伍汉超伸手从瓦上拗下一片,估着那倪克的声音体形,攸地屈指弹去。

    李小雨对于祖师深信不疑,同时那么多姐妹都经历过这一幕,如今也不见一个指说出来,这不免令她半信半疑,她没有及时呼救,现在纵然想要再叫,也已是眼皮沉重、四肢绵软呼喊不出了。倪克光着身子正去脱她的小衣亵裤,忽然屁股一疼,不由唉哟一声,骇然回头喝道:“什么人?”

    他叫完才怔了一怔:这屋内怎么可能有人?

    伍汉超微微一笑,摸出金钱镖反手弹出射向后院,夜色中一声悠悠长啸传出,后院墙外十个番子一个衙差发一声喊,拔出刀就翻墙重了进来。

    伍汉超将头上蒙的衣服一扯,一缕月光直射入房,他脚下使力一顿,哗啦一声踩碎了屋瓦直落下去。

    尘土飞扬,在射下的月光中恍若一团云雾,伍汉超笑道:“武当通微显化真人第七代传人前来会会你这位红缨大仙。”

    通微显化真人是英宗赐予武当张三丰的封号,算是地行仙的级别,到了下一辈明世宗,就要封为真君,改成天上的神仙了。他见倪克装神弄鬼,是以搬出了祖师爷名号,有那尘雾缭绕,瞧起来还真象仙人下凡。

    倪克大骇,赤条条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可是他装神弄鬼在手,开武馆那些拳脚功夫比之伍汉超差的不可以里计数,人若赤身裸体,功夫又打了三分折扣,哪里是他对手,三拳两脚便被伍汉超踢翻在地,那一脚踹在肋下,骨头都断了两根,骨碴倒刺入骨,疼得钻心,他哪里还站得起来。

    伍汉超掏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笑吟吟地走到床边一看,只见那位小雨姑娘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只是身子已动弹不得了。

    麻袋、草鱼两个乡间的痞货喝得醉眼朦胧,听到房中哗啦一声,还道今晚师父赐福赐的太过卖力,正自贼笑不已,就见十多个明火执杖的大汉冲进房来,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被摁翻在地。

    这边一动手,街头把风的人立即通知了围堵武馆的番子,三十名内厂高手和八十名巡检司的官兵一哄而入,武馆里的人都已睡下,又是群龙无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三五个悍然反抗,被内厂番子毫不留情地砍死之外,余者全部就缚。

    知府衙门得了准信儿,晓得这武馆确是秘密帮会红缨会的山门,萧知府立即命令知府衙门快壮皂这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又命人调集民壮,杨凌拨了五百官兵协助,开始全城锁拿所有与倪家武馆有关的人员。

    杨凌和成绮韵在厅中,饮茶相候,待见伍汉超兴冲冲地赶回来把经过说了,杨凌击掌道:“好!这人既是五师公,相比他上面还有大鱼,叫知府衙门尽快问出口供,最好将红缨会一网打尽!”

    伍汉超笑道:“大人放心,知府衙门正在审问倪家武馆一干人等,一俟问出有关人员,都是称缉拿入狱的。”

    成绮韵冷眼旁观,忽地道:“大人,有一件事,卑职觉得大人应该马上吩咐下去。”

    杨凌喜道:“你想到什么了,快讲!”

    他素知成绮韵智计百出,绝非他所能及,以为成绮韵又有何妙计,是以急急相问。

    成绮韵轻声道:“大人可否请伍公子再辛苦一趟,那胡家父子媳妇儿、还有知府衙门问案的官差,红缨会不法之事必多,大可用来治罪。这洞房传道的秘密,能瞒就瞒了吧。”

    杨凌啊地一声站了起来,只觉身上燥热,脊背都出了一层细汗,立即喝道:“汉超,马上跑一趟,那胡实在一家,还有官府中知情的衙差、官员,谁敢说出洞房传道机密,严惩不饶。”

    伍汉超这才警觉,连忙答应一声,掠出门去翻身上马,又狂奔而去。

    成绮韵幽幽叹道:“胡实在一家也被拿进了官府,只要恐吓住他们,想必这秘密不致传扬了出去,只是朝廷就少了一条严缉邪教的理由。”

    杨凌摇摇头,他慢慢起身,走到成绮韵面前,向她深深一揖,成绮韵慌了,手足无措地道:“大人,你……你这是做甚么?”

    杨凌感激地道:“绮韵姑娘,明日这镇江乃至整个江南,少了无数离散的家庭、上吊的妇女、没有母亲的孤儿,皆是拜你一言所赐。我也因此少了一桩负疚一生的大罪孽,绮韵,我真心真心的谢谢你!”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8章 龙江再兴
    成绮韵受了杨凌隆而重之的一礼,俏脸不由一热,慌忙起身也对他深深一揖道:“想大人之所想,弥大人之未及,乃是下属幕僚职责所在,要说谢,该是绮韵代江南许多无辜可怜的受骗妇人谢过大人恩德才是”。

    杨凌长揖道:“错了,明日启程,杨甚身离镇江,留下处处上吊、跳井的妇人,一人死,娘家夫家不知多少家庭悲痛欲绝,到处一片愁云惨雾,这份良心上的负担,本官实在承担不起”

    成绮韵还礼幽幽叹道:“这些妇人的父兄丈夫愚昧无知,引狼入室玷污了清白,其过非是本人造成。明明是父兄夫婿开门揖盗,一旦事发全部的罪孽却要统统由这女子一人承担,以死明志,遗孤无数,绮韵只是看不过罢了。”

    忽地一个声音“噗哧”笑道:“夫君和成姐姐半夜三更在这大堂上拜来拜去,是在做什么呀?”

    杨凌抬头一着,见是马怜儿来了。这几日杨凌都与她宿在一起,午夜梦起,怜儿见杨凌不在身边,披衣起床,见前厅灯火通明,这才赶来看个究竟。

    杨凌见她发丝微显凌乱,睡眼朦胧,星眸如梦,那少妇风韵异样动人,忙笑着上前迎她坐下,将事情本末与她诉说了一遍,马怜儿想了想道:“姐姐这一语,果然救下无数可怜人,实是莫大功德,只是……夫君,这红缨会首既称五师公,必然还有余党无数,不将这诡计公诸与众,就不怕逃散的余党再去别处故技重施,再害了旁人么?”

    成绮韵浅浅一笑道:“卑职正要说呢,红缨会与其他教派相比,有个最明显之处,便是有洞房传道的仪式。大人立即传谕三厂一卫,凡有这样仪式的教派立即捕拿。当可尽量捕捉红缨会徒。”

    她在椅上坐了,喝了一口茶道:“白莲教流传甚广,从无洞房传道这种教旨,很明显是红缨会首篡改教义趁机骗取女色而已。这次栽了大跟头,纵有余孽逃到别处改头换面,还会再用同样的手法引起官府注意么?

    况且要说宣传,大人是要倾朝廷微薄的财力巨量印制书册散于大字不识的乡民,还是让敷衍了事的衙役们下乡去搞宣传?朝廷历来打击白莲教徒,种种屠家灭族的酷刑数之不尽,偏就有愚民趋之若鹜,就是因为邪教蒙蔽愚民的手段层出不穷,而且极富诱惑力,几百年来官府早把白莲教描绘成了恶魔化身,他们分支无数,改个名字,换个名堂,照样欺骗乡民,何时少了人信了?公布此事徙增无数含冤而死的妇女,却与事无补。”

    弥勒教在陕西传教时,蛊惑的百姓将全部家产捐入教中仍执迷不悟,旁观者觉得匪夷所思,谁会知道入了教被洗脑的人竟会看不出如此明显的拙劣手段?

    弥勒教罪行暴露,转而逃往他方继续传教,百姓们明明知道陕西有无数人家被害的家破人亡,弥勒教还不是信徒无数?他们甫传教时根本不会露出真实意图。你把邪教宣传的再是邪恶,受骗的百姓却压根不相信他入的教就是你宣传的教,等他被洗了脑,对于种种非理性行为已视若正常,更不会听良言相劝了。

    杨凌想起现代的传销乃至各国的邪教,在声、影、文字全方位立体宣传轰炸下仍红红火火的情形,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

    红缨会虽然行事隐蔽,可是洞房传道却是一个太过明显的目标,镇江知府调动各县衙差、巡捕、民壮搜捕缉拿,各处交通要隘设卡盘查,江苏布政指使司闻讯也颁下严令,分布各地的红缨会匪徒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杨凌船到金陵时,已缉捕了近三千名红缨会的骨干信徒,至于普通入会的愚民,官府既处置不过来,也查不出都有哪些人入了教,只得就此罢手,不过红缨会在江苏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却已就此被连根拔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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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岸边,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停泊于岸边,随着河水起伏轻轻地荡漾着,一个身材高大、年约四旬、眉眼周正的青袍人双脚不丁不八,稳稳地立在船头遥望着远去的钦差巨舰,恨恨地吐了口气。

    他就是红缨会大师公王僧雨,红缨会逃出来的只有他和二师公李左同,三师公杨清和几个贴身侍卫,幸好明偷暗抢聚拢起来的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一船底,都偷运了出来,否则他已是血本无归。

    杨清在一旁愤愤地道:“都是老四老五、这两个蠢才异想天开,说什么洞房传道可以令我会未来的弟子开枝散叶,更形壮大,我呸,全是为了满足一已私欲,他娘的弄来的钱还不够他嫖的?这下自己的命玩进去了,本会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也都完啦”

    王僧雨脸上一热,有些挂不住面子。两年前倪克等人想出这条骗诱女色之计,王僧雨闻色心喜,也是点头称许的,只是他不象倪克那样偏重处子情节,有些良莠不分。若不打听的那家新娘容貌俊俏,他是不肯上门赐福传道的,是以能够蒙大师公上门传道的人家皆感激涕零,还以为自己是对教中虔诚,才蒙师公光临。

    如今杨清当着和尚骂秃子,分明是对他有所不满,王僧雨心中虽怒,却也知道自已这般草率,确实害了本教的基业,一时语塞,竟无法答言。

    李左同忙打圆场道:“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有一船的珠宝金银,还愁成不了事?老四老五留恋女色,篡改教义,已致本教一败涂地。今后吸取教训,谨守教规便是。大哥,三弟,江苏如今是风声鹤唳,你们看咱们往哪里避避风声?”

    杨清听他一说,怒气稍敛。沉吟了一下道:“要不……咱们投到弥勒教门下如何?听说他们在北方干的有声有色,同是白莲枝叶,他们不会见死不救”

    王僧雨逮住了机会,冷笑一声道:“的确不会,他们财大气粗,先吞了咱们的财宝,再把咱们几个无根无底的人往教里一扔,寄人篱下的日子好过么?”

    杨清在红缨会排名第三,武艺却是最高的,是红缨会的枪棒总教头,一向不太畏惧大首领,闻言翻了翻白眼,阴阳怪气地道:“那大哥有何高见?”

    王僧雨眯起眼道:“贵州苗区的八卦教同为白莲门下,不过山穷人稀,教里也没有什么人才,凭咱们三人的能耐,如果加入八卦教,再以金银暗暗买通教中重要人物,用不了两年,八卦教就得变成咱们囊中之物。你们看如何?”

    杨清嗤笑一声,椰揄道:“大哥也晓得那地方穷山恶水?混出了名堂又如何?领着帮子野人穿山打洞?”

    “你……”,王僧雨气往上冲,李左同忙道:“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好商量。本来我是想提议咱们去洞庭湖,投靠杨子乔、大狗子的,听了大哥的话觉得所虑甚是,那两个家伙也不是善辈,手下拥有水上巨寇近万人,平时见面亲亲热热的,如今落难相投难保他们不打咱们主意。

    我来提个建议如何?投靠这个人,第一,他不会打咱们金殊银宝的主意,甚至还有馈赠。第二,在他庇佑之下,咱们改弦更张,换了教名、改了教义,重新吸纳教众,保证一呼百喏,东山再起!”王僧雨喜道:“二弟说的是谁?快快讲来”。

    李左同微微一笑,挑起大指道:“江西的这个,咱们在江苏混的风生水起、一帆风顺,大哥想是忘了去年他曾派人来招募的事了?”

    王僧雨眼睛一亮,扭头瞧瞧杨清,杨清也似恍然大悟般地重重一点头,兴奋地道:“好!要诓骗愚民入教易如反掌,手段多不胜数,咱们弱就弱在没有官家罩着,耳目不通,这才一败涂地,去江西投靠他,黑白两道全吃的开,我看此计可行”。

    王僧雨重重一击掌,畅笑道:“好,既然如此马上去江西,咱们毁在老朱家手里,也得让老朱家把咱们再扛起来,哈哈哈,马上开船!”

    *************************************

    今日的龙江船厂车水马龙,已非昔日冷清可比。朝廷拨付以及江南士族豪绅参股的银子充足、内厂交付的图纸详尽,船厂正在日夜赶工,造制战舰交付水师使用。

    杨凌、成琦韵在一大票官员陪同下,前呼后拥地穿梭在造船作搪上。徐经、吴济渊等江南豪绅士族也赫然在列。吴济渊是苏州首富,与杨凌是旧相识,这徐经就是害的唐伯虎一生不得入仕为官的祸首。

    其实这人虽是江阴首富,家中良田四万亩,另有各种生意店庄,一时豪富无两,但是为人豪爽,好交朋友,并非邪恶之辈。当初他与唐伯虎进京赶考,由于仰慕唐解元的才气,所以与他结识好友,共赴京师,一路轿马相迎,对唐伯虎极是礼遇。

    结果他偷买试题被人告发后,由于唐伯虎也高中榜首,而且与他一路十分亲近,结果被妒贤妒能者当成偷买考题同党上告落狱,徐家上下打点,花了无数金银,总算是把他们保了下来,留了一条性命,只是两人从此与仕途无缘,徐经做他的富家翁,唐伯虎则流连花丛、借酒浇愁。

    徐经名闻于后世,一是因为他与好友唐伯虎的故事,一是因为他未来的曾孙便是名闻遐尔的徐霞客。他是江阴首富,吴济渊是苏州首富,有吴、徐两家带头,沿海豪绅竟相投资入股,对这些人来说,海商的巨大利益他们看的比谁都远。现在有两大世家带头,听说连皇家都投资入股,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莫小看了这些江南士族,他们拿得出的资财,比国库能拨付的银两多上十倍不止。龙江船厂四周便是一望无际已成长百年的巨树,再有充足的银两和详密的制造图纸,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制造速度非比寻常。

    此时韩武已做了冰师千户,彭老爷子一家和追随他多年的海上悍将已加入水师,人人许了官职,正在沿海训练水师海上做战。

    钱宁笑吟吟地道:“杨大人,你看这差事交办给下官,下官办的如何呀?奶奶的,当初我还嫌乏味呢,没想到到了这儿,眼瞅着一块块的木板,愣是变成了巨大的战舰。心里还真是挺高兴的”。

    他说着偷瞄了成绮韵一眼,咽了口唾沫,心口又是扑通通一阵乱跳,这女人生的也太妖了吧?美女他见多了,可是看了一眼就直接联想到床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妖精了。内厂二档头?嘿嘿,怕是杨凌的内房二夫人吧,可惜了。不但碰不得,他娘的连看都不能大大方方看一眼。

    杨凌望着船坞中正在渐渐成形的高大战舰,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点了点头,忽又凑近钱宁耳边低声道:“江南豪族指缝里漏点油水就够你小子喝几壶的了,贪可以,可不许过份,耽误了大事,我可唯你是问”。

    钱宁一听,眉开眼笑地道:“大人这话我听着舒担,您放心,南京工部都水司、提举司、营作司、南镇抚工匠司,我打理的顺着呐。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要还是有不玩活儿的混蛋,奶奶的,我安个罪名扔进大狱,我还不整死他,弄残了往家里一扔,干活的收银子,不干活的收残废,这帮混蛋还有不玩命的?”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这恶人做起好事来,还是一套恶人手段,可这样的人你叫他怀恩抚远,他也不是那材料,瞧瞧船厂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各部各司就没有一个敢怠工迟慢的,就知道钱宁这套胡罗卜加大棒的手法确实有效。

    杨凌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别太过份就好,已经交付了多少战舰了?现在造的都是什么型号?”

    钱宁瞠目道:“你问我,我问谁?我只管逼着人家干活,这些事儿可不懂,大人等等”。他东张西望一番,指道:“那个谁谁谁,你过来,钦差大人有话问你”。

    杨凌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那人面容清矍,绿色官袍,看补服该是个五品官儿,和知府同一级别,钱宁整天镇守在船厂,却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上,就这么喳喳呼呼的喊人,也太不尊重了些。

    可那官儿偏偏吃这一套,一听钱宁招呼连忙提着袍裾踩着木片铁丁里愣歪斜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道:“下官工部都水司洛恩远,不知钦差在人有何吩咐?”

    杨凌笑笑道:“原来是洛大人,请洛大人给本官介绍一下这些舰船,我想简单的了解一下”。

    洛恩远虽说语气卑微,对于船务倒是行家里手,他依次指着船坞中正在制造的船只道:“大人,这几种呢,都是按照京师送来的福船资料,再请水师衙门惯于海上跑船的彭老爷子指点做了点修改,不过名字上我们还是沿用旧名。

    这条船叫哨船,这条叫海沧船,那是沧山船,都是尖底海船,适合远海航行。最外边那条巨舰就是大福船了。”

    这位洛大人一提起造船,倒忘了畏怯紧张,指指点点兴奋不已地道:“远洋木帆船为了航行安全和遇敌时反应快速,所以不宜过大,因此我们造船时大多只造两千料以下的海船,大福船做为巨型战船,可以在以上各种舰只的护卫下居中镇守,因此不需多造。”

    杨凌听的心中发笑,怎么听这种舰船阵列都有些象是现代的航母舰队,大明水师有了这样的配备,再好好训练一下水师,漫说扫平倭寇,纵横四海又有何难?

    眼见工地上细木作、铁作、缆作、坞作、篷帆、捻缝等作坊鳞次栉比,气势宏伟的七大作塘都在紧张忙碌着,杨凌不禁喜悦地点了点头。

    洛大人又道:“我们已经交付了水师十七艘战舰,三十四条平底沙船,目前工匠们手艺越来越纯熟,造舰速度应该更快了”。

    杨凌虽不懂船,听名字也知道平底沙船应该不是远海用船,便问道:“这些平底沙船也是用于远海么?还是别有用处?”

    洛大人道:“大人,平底沙船亦可用于远海,但是更利于浅海、多暗礁的海域出没作战,用于内河、近海,冲滩登陆最是便利,剿灭倭寇时海盗如果退缩海岛据险顽抗,大船进不了暗礁区,就要用上沙船了”。

    “哦”,杨凌点了点头,正想问问各种舰船具体的功用,走在他旁边的成绮韵忽然踏上一块活动的木板,身子一歪,惊叫一声向旁栽倒。

    旁边几位都是文官、文人,反应速度有限,钱宁虽来的及抱住她,可这女人风骚入骨,怎么着怎么象杨凌的内眷,他才不愿惹一身腥,是以钱大人只是很无辜地看着成大美人儿向地面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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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9章 再祭屠刀杨将军
    “如果取消朝贡贸易,不再限制贡使和贡物数量,改由民间自由来,加强我朝与天朝之间的交易,坦率地说,我们是十分赞同的,但是有些事情我们还存在疑虑。”

    大内义勇端起杯来喝了口茶,说道:“今日与两位大人开诚布公,在下实话实说。我来举个例子,以前勘合贸易时,大明朝廷厚往薄来,赐予我朝的馈赠确实丰厚,但远不能满足我朝的需求。

    出于这个考虑,我朝向大明朝贡时,贡使常常携带许多货物,在沿途大埠,比如苏杭、金陵一带出售给当地富商,但是民间富商多有以种种理由拖欠帐款不付的,为了讨回欠款,我朝的人不得不乘舟往来,甚至把官司打到布政使司衙门,仍然得不到保护。在下想问,如果民间自由通商,大明如何保障我朝商人的利益。”

    杨凌向大内义勇淡淡笑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想到了。事实上,一旦自由通商,我朝去往日本国的商人一定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决定:第一,设立专门的有司衙门,制订专门的海事律法、通商律法,以保障双方商人的权益。当然贵国也要设立同样的部门,互作保障,相关律法的制订,还需要双方各自派出精通律法的人共同制订。”

    “同时,”王华欠身道:“为了保障有司衙门秉公执法,贵国可以派出常驻使臣,驻守在我们的京师以及双方交往密切的城池,监督律法执行衙门,如果处事不公,做为使臣,有权向上一级有司衙门甚至三司衙门,直到向我皇帝陛下提出诉讼。当然,我们也要向贵国派出特使,负责相关事宜,彼此权利均等。”

    王华说完,和杨凌相视一笑。经济,永远要有政治和律法的支持,王华提出这一建议合情合理,大内义勇心怀大放,不禁连连点头。

    他却不知,一向眼高于顶、根本不把番夷小国放在眼里的大明天朝,提出这个建议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大明对日本皇室和幕府的兴衰以及他们对全国的控制能力,还有九州几个强藩的政治态度,根本就是孤陋寡闻,完全不知情。

    在这样的情形下,连正主都找不准,想要合作,尤其是军事合作,根本就是空中楼阁。杨凌提出派驻大使,以六部官员为文官、厂卫番子为武官,派驻日本,全面搜集他们政治、军事、经济各个方面的情报,做到知己知彼,才能保证有的放矢,保证相关国策真正能够实行下去。

    细川澄明微笑道:“王大人此议甚好,两国一旦解海通商,商贾如云,帆扬如帜,难免会产生许多纠纷,如果没有一个强力衙门保障公平,势必要引起民间许多事端。

    另外,我朝需要的大明货品极多,无论丝、棉布、水银、瓷器、药材、调料、字画和佛经等,这些东西一旦销往我国,其利价增十倍。

    而我朝销往大明的商品除了一些屏风、扇子、盒子、刀剑之外,多是铜、硫磺、苏木、珍珠等原料,价钱便增值甚少,是否有所不公呢?”

    杨凌笑笑道:“这些东西要看百姓需求,何况这些原料一旦运来,我朝民间还要重新进行加工,总要给他们再留出赚头吧?细川贡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细川神色一喜道:“大明可否允许我朝百姓在大明自行设店设厂,聘请大明工匠,学习制造工艺,运来材料后就地生产商品再行出售呢?”

    他又抱怨道:“另外,像珍珠,采珠女入海采珠,极其凶险,可是珠子贩到大明,其利并不丰厚,而大明珠宝商人加工一番再行出售却可获利翻倍。我朝加工完毕的珠宝,一向受到大明珠宝商人抵制,不能予以出售,何其沧桑也?”

    王华放声大笑,拂袖道:“细川贡使此言差矣,想我大明丝绸锦缎,也要从种桑、养蚕、抽丝、制锦一步步行来,辛苦难道就少了么?大明卖给贵国的可是丝绸,而不是做好了的吴服(和服)。”

    杨凌也笑吟吟地道:“日本国要在大明自行设厂,雇佣大明工匠当然亦无不可,可是如果我们要求贵国允许我朝百姓去你们那里聘请贵国工匠,学习从白铅中提炼白银技术、学习倭刀锻造技术,贵国能否应允呢?”

    细川澄明听了一觉一窒,就这么几项看家本领,如果全被明人学去,以他们的资本和实力,还有得混么?

    杨凌又送他一粒宽心丸道:“当然,刚刚开海通商,许多事情可能不是我们现在想得到的,设立驻使衙门,也是为了及时沟通,以便双方可以不断完善律法,条件成熟的时候,您的提议我想也是会逐步放开的,只要有利于双方百姓、有利于双方朝廷嘛。”

    王华清咳一声,说道:“是啊,这些事不可一夕而就,尚须慢慢计议,我想首要之务就是如何解决开海通商的最大障碍:海盗!他们在海上四处游荡、择人而噬,有他们在,解禁通商不过是一句空话,大明水师与贵国水师配合剿灭海盗乃首要之事,不知贵使是否已经就合作事宜有了腹案?”

    大内义勇、细川澄明闻言,神色都是一紧,彼此谨慎地看了一眼,身形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一倾。方才互市通商他们可以各行各道,互不干扰,可是派出水师与大明合作剿灭海盗,这就要涉及军事。

    在如今大名纷起,各自称雄的时

    代,一支强大的水师可让对于他们统一日本有着极大的作用。大内氏和细川氏是如今势力最大的两个大名,谁能撑握了它,在剿灭四海群盗的过程中不断壮大,对于将来独霸天下用处最大。两个使者自然都想知道大明一方的意见,夺得这一使命。

    杨凌将二人神色瞧在眼中,想起成绮韵说过的‘买家有两个。咱们就能提价;卖家有两个,咱们就能压价’,不由会心一笑,他当然不会任由两个大名之一趁势坐大,反正大明要组建四支水师,大可建议对方各组水师,分别和大明合作,保持他们的势力均衡。

    于是双方就水师组建和合作事宜又唇枪舌剑、讨价还价起来。

    杨凌对此事极为重视,自然有他的内在原因。大海浩瀚,如朝鲜、琉球、吕宋、澎湖等星罗棋布,与大明环海对望的国家、地区、部族之中,即便是在日本大名群起,内乱频繁的现在,仍以日本最为强大。

    杨凌筹谋让大明开放海禁,交通万国,并进一步吸收各国进步技术、先进思想和先进制度,保持大明在世界上的先进地位,需要一个平静的海疆,在大明新兴的水师力量尚力不及远的时候,此事极需日本国的配合。

    何况倭寇去了还有番寇。杨凌记得玩大航海游戏时曾接触过一点资料,葡萄牙、西班牙等国万里路遥赶来大明,以澎湖、台湾为基地扎下根来,一待就是几百年,靠的就是走私贸易。

    他们利用大明禁海,与诸国交易不通的情况,居中成为走私主力,从而越发壮大,直至诱引得远在西方的诸国渐渐把注意力放在东方这块沃土上,而且野心不断膨胀,以武力掠夺的念头一度占了上风。

    如今大明主动开放海禁,西方海盗以走私立足的根本已经消失了。但是西方国家最初周游世界的船队大多数带有海盗性质,在无利可图的情形下,他们势必摇身一变,从走私犯彻底化身海盗,那么倭寇没了,就会出现番寇。

    倭寇和番寇如果只靠大明一方来消灭,不知要付出多少牺牲、支付多么庞大的军费,既然在这个过程里中日双方有共同利益,那么为什么不让他们出一把力?只有把番寇们打狠了、打怕了,他们才会放弃强盗野心,规规矩矩地和大明做生意。

    至于日本国水师趁势坐大,杨凌倒不担心,以目前大明的实力和厚重的基础,同步发展过程中,肯定要比他们快得多。

    一日之间,自然不可能就把所有事宜统统解决,但是显然大内义勇和细川澄明都极有诚意,双方已就许多事项达成一致意见。解海通商是杨凌一力促成,也是他最大的一件政事。

    现在反对开海禁的一方只是暂时失败,他们一面等着离京在外地领袖们回京,一边时刻关注着双方议商开海的所有事宜,只要出现岔子,他们就会紧紧抓住再行最后一击,所以杨凌自然不敢大意,眼见有了成效不免心中暗喜。

    双方自清晨谈至晌午,双方议商使共进了午餐,杨凌和王华才告辞出来。今日议谈的内容王华还要拿回去整理,同时准备明天的磋商事宜,所以急急和杨凌拱手告辞,返回了礼部。

    杨凌也急着回去把今日所议的事情告诉成绮韵这个贴身智囊,以便做到下一步心中有数。春阳不烈,和煦的照在村庄里,地垄里农民正在辛勤劳作,驱赶着耕牛,在内厂培训过的家匠教导下撒拨着玉米种了,在山坡、脊地上栽种着地瓜,马铃薯等作物,一派朝气蓬勃。

    杨凌赶回院落,院子里静悄悄的,微风轻轻拂过,云儿坐在廓下,手里拿着绣活,却已倚柱打起了磕睡;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偶尔几只鸟雀懒洋洋地走来走去。

    杨凌也未惊动她,轻轻走过去直接拐向了内书房,成绮韵穿了一身水墨花草的白袍,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无限风情。那袍子连带子也未系,显得既肥大又随意,可是偶尔一动,袍子飘荡,偏能觉得她纤腰一握,玉体盈盈。

    瞧见杨凌进来,成绮韵袅娜起身,腰肢款摆地迎上前来,笑颜道:“大人,今日议事如何?”

    杨凌道:“我看彼此提出的主要问题,双方都无太大的反对意见,只是一些细节,还有涉及到他们内部分脏的问题,恐怕还要议议,估计再过三两日,就可以请皇上召见贡使了。”

    成绮韵喜动颜色,眉尖一扬道:“如此甚好,我看大人做事,总是坎坷不断,几乎事事都要刀兵隐现,不见了血就分不出个高低上下来,这回总算是平平安安、一帆风顺了。”

    杨凌失笑道:“这叫什么话?说的本官像个扫帚星似的。”

    他话音刚落,云儿已匆匆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道:“老爷果然回来了。”

    杨凌皱眉道:“怎么也不唤一声就进来了?我回府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云儿结结巴巴地道:“不是的,老爷,老管家叫我请老爷去前厅,兵部侍郎刘宇刘大人请见。”

    “嗯?”杨凌和成绮韵不由相视了一眼,刘宇原是都御使,刘大夏罢官后,焦芳把他安插进兵部,暂任侍郎,最终目的是想要他接任尚书,此人算是杨凌一系,他急急赶来有何要事?

    杨凌急道:“我去

    看看!”

    成绮韵走回案旁,从椅上勾起一条紫带,一边灵活地束在腰间,一边道:“反正是私宅见客,又非外人,我陪大人去。”

    两个人匆匆走到中堂,只见刘宇不时搓着双手,满头大汗地走来走去,一见了杨凌出来,方喜出望外道:“大人,出了大事了,大人派了大内侍卫,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是这班侍候皇上的大爷哪把那些倭人看在眼里啊……”

    他话未说完,杨凌已动容道:“怎么了?大内侍卫和使团中人发生了冲突?”

    刘宇顿顿脚道:“哪儿呀,倭国使团中人上街游逛,那些普通的浪人,侍卫们哪放在眼里,竟没一个跟着去的。这班倭人,自本朝初立前来朝贡,就没一回不闹事儿的!有个叫河野龟四郎的倭人,自己上街喝醉了酒,藉酒装疯,调戏骨头铺子老板的女儿,结果和老板发生争吵,这蛮人厮打间竟然把那老头子给推到大汤锅里去了,活……活活给炖了!”

    杨凌脸色刷地一下变了,成绮韵眸子一动,看了杨凌一眼,急问道:“那凶手呢?”

    刘宇道:“这倭人见了酒倒是吓醒了,一溜烟儿逃回四夷馆躲了起来。因为事涉外使,巡城御使不敢擅作主张,他派兵先围了四夷馆,然后上呈顺天府尹,请求缉拿凶手,可是……顺天府尹张有张大人也不敢作主,又上呈三法司。

    三法司的诸位大人有的认为蛮人向来不习礼仪,况且乃是醉酒失手,又是慕我天颜而来朝贡,如果严惩会失远人心,成化年间倭使来朝也曾当街刺死了人,皇上以‘远夷’之名免了他的罪,故此循旧例应请旨恩免。

    有的就坚决反对,认为要严惩凶手,最后闹到内阁,六部九卿各有所持,一时委决不下,事儿传到翰林院、太学院,群情激愤,现在事儿,事儿闹大了。”

    上一任顺天府尹是牟斌的人,被刘瑾藉故杖死后换上了他的亲信张有,开海解禁对司礼监有利,他自然不愿为了一个街头摆摊的枉死老汉阻了刘瑾的钱程。

    至于三法司和六部九卿现在有杨凌的人,刘瑾的人和原来弘治一朝的老臣,除了那些老臣,无论是杨凌一派,还是刘瑾一派,自然也要竭力维护主子,不愿因此和日使结怨,毁了合作大计。

    “醉酒无行就可以将人活活推到汤锅里给煮了?”杨凌脸色铁青。

    刘宇迟疑一下道:“杨大学士已出面弹压,要求翰林院、太学院暂时稳下来,焦大学士派我来听听大人您的意思。”

    他也知道杨凌对于解海通商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做成一件大事,求得长远利益,牺牲无数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要做一个合格的政客,就必须得冷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提醒道:“大人,弘治九年,日本国以僧人尧夫寿蓂为正使,曾进贡我朝,在归途时,于山东济宁有使团中武士持刀杀人,我朝……亦下旨赦免,着日本使节带回本国严惩。”

    他说到这儿便不再言,其中话意自是说,先后各朝皇帝采取的都是这一国策,大人为了大事就算放过那日本浪人,有先帝旧例在前,任他百官如何激愤,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成绮韵自幼饱经不幸,无人援手,早已养成心狠手辣的性儿,若非她真心牵挂爱护的人,休想她动了怜悯之心。可是与杨凌交往日久,她对杨凌已十分了解,自然知道杨凌的性情。

    她有心劝杨凌暂且隐忍此事,待了解了日使的意向,再决定是否逮捕那个河野龟,这是最理智的办法了,毕竟杨凌所谋划的是涉及千万人的利益,可是话到嘴边,她只是动了动唇,还是咽了回去。

    看着杨凌喷火的眼睛,成绮韵默默无语;“如果此事真的因为河野龟杀人受惩而告吹,我竭尽所能再重新来过便是。他现在要做什么,我就跟着他去做吧,无论他是对的还是错的!”

    杨凌除了同胞感情的极度愤怒,并非丝毫没有考虑可能对贡使团的影响,可是尽管大明一直对日使的野蛮报以宽宥,尽管他若是放过此事,朝野谁也撼动不了他,尽管他已渐渐融入明朝这个世界,但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无法用一个明朝政客的思维去思考。

    杨凌霍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刘宇,一字字地道:“快去,通知焦阁老,立即抓捕凶手,然后……移交东厂,这个人,一定要杀!而且要公开地杀!明正典型地杀!以牙还牙地杀!我现在就去见皇上。”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0章 鑊烹河野龟
    豹房外群臣毕集,还有太学院的数百名学生,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大内禁军和锦衣侍卫将豹房围得风雨不透。

    六部九卿尚在京中的官员和内客三大学士,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已经进入豹房,因为久久不出,群臣和太学院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杨凌乘马而至,四下先是一静,在他的亲兵分阻下闪出一条道路来,杨凌和刘宇并辔而行,身后是一众侍卫。

    人群稍稍安静后,突然有人高呼:“倭人凶残,当街杀人,不惩凶手,天地共诛之。”

    这一喊,人群又骚动起来,杨凌冷冷望去,只见太学生们一个个脸孔涨红,群情激昂,其余的官员虽然各有怒色,叫喊得也极是高亢。但是眼神冷静,根本不像不问世事的太学生们一般已被愤慨的情绪所动,他的心中已经有些了然。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一个市井小民的死,是很难真正触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的,其中虽然也有真正激愤的官员,而更多跑来闹事的官员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不杀倭使,有旧例可循,而且是各朝先皇的旧例,他们根本动不了自己,谁敢出面参劾就是在弹劾列代先皇,这一点就像大朝议时杨守随祭出‘朝贡’祖制一样,是一面护身利器。

    然而通过这件事,却可以给予自己道义上的极大压力,发动全京城的士林和百姓,足以让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人人唾骂的对象。以往闯下的好名声尽付流水。

    一个手握重权的御前红人,名声如此恶劣,他们在对抗之中,就可以取得很大的方便。

    如果自己迫于压力杀掉倭使,在他们想来,就会破坏自己一力倡导的开海解禁国策,从而间接取得胜利。

    他们算盘打得并不错,目标明确手段也不愚蠢。因为倭人自永乐时代六次朝贡以来,越来越是倨傲,已经不甘以大明臣属自居,此番前来朝贡已经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如果日本国尚显弱小的时候,明廷对他们滋扰生事,乱伤人命的使者能宽宥不办,现在却法办他们的来使,这朝贡还能进行地下去吗?

    杨凌唇边不禁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他们的算盘并没有打错,无论自己如何取舍,似乎这桩倭使杀人事件都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损失,要么是政治声誉上的、要么是政治前途上的。

    只可惜他们只知己,不知彼,日本天皇过世,连安葬费都拿不出,各地大名就如汉末的天下诸侯,将天皇当成了汉献帝,阳奉阴违各怀野心,继任天皇甚至以卖字画为生,各地大名在征战中军困民乏,这些情况他们了解么?

    我需要取舍么?根本不需要!现在,是这个从骨子里就是欺软怕硬、唯利是图的民族对我的决定做出取舍。要么,要尊严!要么,要利益!他们会如何抉择?杨凌在马上高高昂起了头。

    豹房的大门徐徐打开了,锦衣侍卫向杨凌躬身施礼,众亲军停在门口,*风*语*小*说*杨凌骑马昂然而入,刘宇却跳下马来,急步跟了进去。杨凌和张永、刘瑾等区区几人享有宫中跑马的特权,在豹房也不例外,刘宇可没这个待遇。

    豹房一幢极宽阔的房间中,正德居中而坐,身前群臣各自据理力夺,趁机想要打击开海政策,极力要求严惩凶手,投靠刘瑾、杨凌的则搬出成例予以反驳。

    最妙的是原本对杨凌深恶痛绝的几位翰林院、御使台的几位元老,居然也一力主张宽宥来使,并将此事遍告所有藩国,以显示天朝上国的宽仁之心。

    他们这么做完全没有私心,而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思想深入骨髓,那种深深的优越感,使他们觉得以德报怨、不与蕃夷蛮人一般见识,才是大明天朝的胸襟。所以竟然放下和杨凌的私怨,竭力劝说厚待来使。

    谷大用一直盼着海禁早开,自己可以到沿海去呼风唤雨,如果能像郑和郑公公那样领着庞大的天朝舰队纵横天下,不但私利、权力可以得偿所愿,而且虽然没有子孙,亦可名垂千古,那是何等快意?

    眼见群臣议论纷纷,谷大用心急如焚,生怕这位一向别出心裁的正德皇帝不循祖例,真的杀了来使。可他现在并无官职,群臣议事他根本插不上嘴,正急不可耐,忽见杨凌来到不由心中大喜,以杨凌此刻的身份,足以左右皇上的心意,这下总算安全了。

    谷大用急忙高声唱道:“威武侯、柱国上将军杨凌晋见!”

    群臣一肃,杨凌急急走入依礼拜见正德,然后问道:“皇上,臣听说倭使在闹市街头行凶杀人,五城兵马司兵围四夷馆,现在朝野群情激愤,是以急急来求见皇上,不知诸位大人可曾议出了结果?”

    正德无奈地道:“诸位爱卿所虑皆有道理,故此朕正徬徨无定,杨卿来得正好,可帮朕拿个主意。这倭使粗鲁野蛮,竟然当街杀人,常言道杀人偿命,本应重重惩处,可是……”

    他犹豫了一下道:“循先朝旧例,我朝向来厚待朝贡来使,从无法办使臣的先例,先皇在时,倭使在济宁当街杀人,亦被宽释,如今若惩治来使,恐令四夷寒心,诟我天朝气量狭窄。”

    吏部侍郎张彩是刘瑾一脉的人,见杨凌来了不由精神一振,侃侃而谈道:

    :“皇上,圣人有云,‘天生民性有善质。而示能善,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

    皇上是四海之主,夷人朝服,亦是渴慕天颜,有向善之心,皇上圣德刚明,若似仁厚治天下,协和四夷则天下俱感恩德,自然感化顽恶。”

    老臣杨守随忠心耿耿,虽说言开海禁是杨凌的主张,他仍不愿杀了来使叫四夷八荒暗中耻笑天朝,也出班奏道:“播声教於八荒之外,流仁惠於九围之表。礼让四夷,以上因道德词章绥化之,是我天朝一向的国策。例朝例代,诸位先皇莫不秉持宽仁之礼,以示朝廷宽宥怀柔之意,望皇上三思。”

    李东阳反对道:“皇上,杨大人所言,固然有理。但倭族人面兽心,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以古观之,乃是其天性。

    他们自贡使我朝以来,鲜有不惹事生非者,可见教化沐恩不足以感之。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臣以为虽不镣也应予惩戒。”

    以李东阳建议惩治凶手一派,原来也羞于提及一个“杀”字,杨凌听到这里不由一声暗叹:对蛮夷宽大、博爱果然是我中华向来的传统。

    莫说这时倭人对我大明伤害还极为有限,即便后世倭人成为华人国仇,对那些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们,我们还不是锦衣玉食地养着,以超出人性范畴的极大“宽仁”希望感化这帮禽兽?

    然而良苦用心之下结果如何呢?其中大部分一伙被放回国,仍极端仇恨我族,凶残侵略之心不减。

    杨凌想到这里,上前一步,长长一揖,恭声说道:“皇上,臣冒昧进言,臣以为张大人、杨大人所言大谬,杨大学士所言亦有不妥。”

    “嗯?”杨凌大棒一挥,“宽宥”、“严惩”两派各打五十大板,他要有什么见解?群臣顿时竖起了耳朵,想听他说个明白。

    杨凌慨然说道:“倭人温和时如处子,残暴时如野兽,种种表现其实不过是膜拜强权、欺软怕硬罢了。”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肃静的大厅中不断回响:“欲感化使之知恩,犹如对牛弹琴,往往使之恃宠而骄,不但不知我天朝良苦用心,反而把同天朝交好当成一种手段,变本加厉,无所顾忌,一旦惹了事就把睦邻友好当成一个筹码讨价还价。

    所以……臣以为:感化怀仁,不如刑之以威!”

    杨守随沉不住气道:“大人,按照祖制……”

    杨凌接道:“这样做与祖制并不相违,须知如今两国即将开放民市,与以住单纯朝贡的情形并不相同,今后民间往来频繁,必然有蛮人惹事生非,亦有我天朝子民贪利欺诈,刑律之保障迫在眉睫。

    此时无论是我天朝臣子,还是来使贡臣,更该为今后民间往来做出表率,否则上行下效,以后必然不可收拾,故此我以为不但要惩治,而且要以重法严惩,以儆效尤!”

    杨凌双眉一扬,凛凛然道:“臣请皇上下旨,立即逮捕行凶歹人,交付三法司明正典刑,天朝彰显仁德,却也不能堕了天朝之威。”

    “皇上,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对一个讲不通道理的小孩子,就该让他知道肉痛,以后才会听话!”

    焦芳老奸巨滑,一见杨凌出现,就知道自己的拖字诀暂时用不上了,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便是。所以一直没有明确表明态度,这时听了杨凌的话立即出班道:“臣附议!”

    刘宇等人亦连声附和,李东阳和杨廷和对视一眼,也不禁为之颔首。

    正德皇帝四下一看,展眉笑道:“说得好!就这么办,兵马司立即逮捕凶手,交付三司会审,将那什么龟弄上菜市口明正典刑!”

    当日下午,五城兵马司领了圣旨,冲进四夷馆将行凶杀人的河野龟四郎抓走,根本不顾大内义勇等人的抗议和阻挠。

    大内议勇和细川澄明大怒,正襟危坐等着王华和杨凌出面解释,不料枯坐了一下午,连一个礼部堂官也不曾见人派来。

    直候到第二日,他们才听说杨凌和王华进了四夷馆,二人急忙赶到会宾楼,等了半晌还不见人进来,纳闷之下派了懂得汉语的心腹武士前去探看,回报却说大明礼部尚书王华和杨凌将军正在另一馆内会唔朝鲜使臣朴恩熙。

    二人满腹狐疑,茶水喝得没了色,才见杨凌和王华满脸笑意,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二人面色不愉地将两人迎进馆去。

    分宾主落坐后,大内义勇强抑怒气,鞠躬施礼道:“两位大人,在下的家将河野君喝醉了酒,又因言语不通和大明百姓发生冲突,以致错手杀人。在下实在惶恐不安,向两位大人请罪。”

    杨凌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内先生快快请起,大明律法严明,有罪则惩,无罪不罚,大内先生驭下一严之过,应向贵国国王请罪。做为来使,我等不便置喙。”

    杨凌目光一扫,已将二人不同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做着计较。

    大内义勇脸上浮起一分喜色,彬彬有礼地叹道:“天朝上国果然宽宥仁厚,在下心悦诚服。河野已被五城兵马司捕走,大人是否按旧例将他交付在下处置。

    当然,本来为了对皇帝陛下和大明百姓有个交待,本使应该按

    照日本律法对他立即予以严惩,不过在大明执行日本法律,未免对皇帝陛下不恭,本使会将带回国去,向大王请罪后,按律法严惩。”

    杨凌讶然道:“阁下的家将踩的是大明的土地,杀的是大明的百姓,触犯的是大明的法律,自然应该按照大明的律法惩治。要带回日本国惩治,这是什么道理?”

    细川澄明眼中讶色一闪,不禁瞧了大内义勇一眼,大内义勇脸色微变,强笑道:“那么……大人要如何惩治?”

    杨凌轻描淡写地道:“本官并非刑官,对此不甚了了,不过杀人偿命,天下如一,我想大概如是吧。”

    大内义勇大怒,抗声道:“杨大人,河野龟四郎是我的家将,他是武士身份,杀死平民是不必偿命的。”

    王华抚掌道:“大内阁下稍安勿躁,方才杨大人已经说过了,他既是在我大明行凶,自然按照大明律法量刑。中土上国,向来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贵国的武士,在我大明难道享有特权么?”

    他呵呵一笑道:“昨日大内先生提及贵国商人以往得不到大明律法保护的问题,我们此举就是在向两位特使表明我们开放海禁、通商往来的决心:无论彼国我国之人,一视同仁。

    贵国来者,一概受大明律法保护,同时也要受大明律法约束。今日河野龟四郎伏诛就法,相信今后敢于违法作乱的人就要有所收敛,对于我们今后的合作实是大为有利。”

    杨凌笑吟吟地道:“是呀,我朝皇上仁厚,本来是想对行凶的贵使侍从宽大处理,对他处以腐刑然后发配玛多终生为奴,不过我相信大内先生不愿包庇凶手,接受我皇法外施恩,所以才向我皇建议严惩。”

    阉了做太监,而且还发配玛多为妨?……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听都没听说过,是垦荒还是放羊?这就是大明皇帝法外施恩?大内义勇听得心中发闷,嘴里发苦。

    士可杀不可辱,如果落得如此下场,整个日本国都要跟着蒙羞,那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大内义勇万万想不到明朝如今竟这样强势。

    他咬了咬牙,沉声威胁道:“我朝永正国王有心与大明慕善交好,可是如今议谈未定,先斩了我国来使,恐怕殿下不会欣悦,如果这样,有关朝贡和合作问题,本使就需要等候国内进一步的消息了。”

    杨凌眉开眼笑地道:“如此甚好,本官同时应付诸国,实在是忙不过来,如果贵使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我正好先和朝鲜、琉球、吕宋、安南诸国议事,大内先生不必着急,尽管慢慢请示贵国国王的意见。”

    细川澄明听了心中一动,急忙问道:“这个……冒昧地问一下,以上诸国也是因为开海解禁,彼此通商的事情来的么?”

    王华接口笑道:“正是,诸国闻讯,欢腾喜悦。现有使节在京师的,正在了解我朝开海通商的具体策略。

    昨日……琉球国王使者进表,由于琉球国国小力微,难以保障海运安全,所以请求天朝派兵驻琉球海运港口,协助与大明的海运通商。呵呵,他们早已不堪海盗侵扰,屡次上表希望天朝派兵进驻,现在不过是又多了个理由罢了。”

    杨凌也道:“方才朝鲜使节请见,也是希望我朝加派驻兵,共同靖清海疆,以免影响了这大好商机。”

    大内义勇和细川澄明闻讯大吃一惊,他们不知大明开海之策也是近两日才一锤定音。诸国还来及做出反应,心中只是想:大明水师现在有能力远征,甚至派兵进驻海外么?看他们如此笃定的模样,如果大明水师果真有能力进驻琉球和朝鲜,那么日本必将优势尽失。

    那时大明还需要同日本国合作?这两国近在咫尺,只怕时日一久,大明练出强悍的水师,一南一北,将日本钳制在中央,不但不能得到海运通商的好处,还要受制于人,一举一动都要看大明的眼角行事了。

    大内义勇脸色一僵,细川澄明忙道:“永正殿下在我等出使时,曾严嘱遵守天朝律法,不得肆意妄为乱了法度,只要大明能够公正办案,我想殿下听说了河野龟四郎的事,也不会有所意见。”

    杨凌听了微微一笑,他早料到事不关己的细川澄明决不会为了一个旁人的家将失去趁机坐大家族势力的机会。就是大内义勇,现在也是揣度着朝廷的意思故作强硬,想来他是对昨日群臣激辩,有人造成宽宥为怀的事情听到些风声了。

    不过有着开海通商的强大利益所在,再有方才故意透露给他的消息,只要大内义勇不是个愚蠢的武夫,他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果然,大内义勇只是略一权衡,忍气道:“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够得到允准。”

    杨凌微笑道:“阁下请讲,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无有不允。”

    大内义勇道:“既然要惩治河野,以命抵命,可否请大人将他交付在下,本使将令他切腹谢罪,并亲自执行介错。”

    杨凌想也不想,立即摇头道:“很遗憾,大明没有动用私刑的规矩,明正典刑是为了以儆效尤,畏罪自杀就没有意义了。”

    他看了细川澄明一眼,又道:“大内先生尽管放心,会审之时还会请两位来使上三法司亲自听审以督察公正。今日前来,我们是想就有关组建水师、协同剿除海

    盗,双方水师军事协作、停泊港口、给养码头等事宜作进一步洽谈。到于河野,不过是一个犯罪待毙的死囚,有何惜之?”

    细川澄明一听这事,立即聚精会神,抢先说道:“关于此事,我们细川家的管领大臣在本使前来时曾经再三嘱托,非常愿意与大明水师合作,自北而南,扫清海上群盗。

    据我们所知,除了大明与日本啸聚在海岛上的一些亡命之徒,现在还有遥远西方的海盗,时常侵扰海疆,他们现在的势力尚在西南一隅,想必还不敢直接袭扰大明。

    不过盗寇所重者财帛,所谓欲壑难填,这些远来的盗寇越来越频繁,势力正渐渐北张,靖清海疆、扫荡群寇,这些人亦在扫荡之列。我们细川家庭愿与大明水师通力合作,请王大人、杨大人多多考虑。”

    大内义勇见由于河野龟四郎的事,反给了细川机会,心中暗暗着急,急忙说道:“大内家原本就有一支水师,为了保障朝贡贸易船队,多次保驾护航、打击海盗,非常熟悉海战,如果大明愿与我们合作,我们愿意在海战技术、航行技术、军械配备方面与大明水师全面合作。”

    杨凌心中一奇:难道西班牙海盗现在已经在南海出没了?以前倒未注意这方面情报,这条线索十分重要,看来回去得要内厂好好关注一下了。

    他和王华默契地对视一笑,俯身向前,与他们开始议起了水师合作事宜。

    日本贡使团大内义勇使臣的家将河野龟四郎当街杀人案在大理寺三司会审。日本国特使大内义勇、细川澄明到庭参加。

    那个犯因为涉及外使,案情重大,所以提审在三法司,关押却在东厂,有戴义在那主持,河野龟四郎没少受罪,可是提审时偏偏看不出受了什么酷刑。

    河野龟四郎当街杀人,有许多人证,也勿需太过调查,三法司匆匆审毕,上奏皇帝。大内义勇、细川澄明眼见河野龟四郎已不可挽救,也只得随之上表请罪,假惺惺地请求严惩凶手告慰死者,以明法纪。

    正德皇帝受了进表,立即下旨接受两位特使呈表意见,重刑惩恶,镬烹凶手,并严谕二使转告日本国王,今后遣派使节要度人而用,勿使野蛮。

    二使目瞪口呆,本来他们只是循例做做官面文章,屡次以来日本特使朝贡,多有乱法者,他们依例都要上表请罪。皇帝也照例恩免,只有赦罪,从无加罪,今天这位小皇帝的行为可真叫他们开了眼界,两位日本使节这番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东厂和刑部狱吏押着河野龟四郎径赴菜市口,大内义勇、细川澄明和全体日本使以及等候国内消息的朴恩熙和一直无所事事的安南特使阮大佑也受邀观刑。

    倭人行凶之事已传遍京城,百姓愤慨已极,正德皇帝的旨意一下,万民欢呼。

    大明酷刑甚多,腰斩、剥皮、凌迟、点天灯种种花样不一而足,但是除了对付邪教乱匪,大多施以斩首之刑。至于镬烹之刑自从永乐皇帝靖难夺位,油烹铁铉以后还从未用过,今日正德皇帝下旨施以镬烹之刑,而且还是水烹,京师百姓一则解恨,二则新奇,菜市口早已人山人海,万头撰动小泼不入。

    菜市口搭着临时的行刑帐棚,前言三尺高台黄土垒成,碗口粗的铁制支架将一只大铁镬支在中央,这伯镬上宽下窄,直径四尺,深二尺多,里边注着清水,下边堆着浇了油的劈柴,行刑官高声念罢案由案情,然后展开圣旨宣读正德皇帝旨意。

    万千百姓同时下跪,各国使者也跪地听旨,行刑官宣罢圣旨,从签盒中执出半红半黑的火签令箭,狠狠向前一掷,喝道:“来呀,带人犯,立即行刑!”

    河野龟四郎身上一道指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被拢双肩抹二臂,双手双脚如撰马蹄似地倒背着捆绑在一起趴在一辆驴车上,四个红衣袒腹、红绫包头的大汉扣住四角麻绳,将他提上高台掷入铁镬。

    河野龟四郎骇得心胆欲裂,可是是他嘴里塞了裹布的软木塞,四肢倒背捆成了麻花,喊也喊不得,动也动不得,为了怕水往鼻腔里灌,他不得不伸着脖子使劲儿地昂着头,瞪圆了一双惊惧、乞怜、懊悔的眼睛在水里或沉或浮。

    那火把一掷,烈火燃起,水温是逐渐加热,酷刑渐渐入骨,比起掷入沸油锅中,一股青烟冒起,炙得皮焦肉烂顷刻间毙命的滋味截然不同,看得贡使们心惊肉跳,面色惨变。

    大明的酷刑他们早有耳闻,也曾津津乐道,只是这酷刑一向只用在大明自己人身上,这还是头一次有外使尝到。

    这些来使平素骄横跋扈,行事最是肆无忌惮,根本不把旁人性命放在眼中,可是当他们看到自己的伙伴身受这种酷刑时,当他们听到河野龟四郎口不能言,从喉咙和鼻腔中传出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的惨叫时,他们才忽然从心底里对脚踏的这方土地和居住在它上面的人民产生一种由衷的敬畏。

    此后,终其一生,做为大明开海解禁以来踏上大明国土的第一批来使,他们无论是在往来交易中充当商人,还是驻留大明充任使官,始终循规蹈矩,没有一个敢触犯大明律法。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1章 大梦欲醒
    明正德元年三月十九日,日本国使臣大内义勇细川澄明奉日本永正国王之命,朝觐大明天子。

    旭日东升,彩霞万道,各国使节肃立于太和殿前,辂车、步辇、龙亭、大象、骏马等陈列在午门内外。太和殿庭院内,丹陛下至太和门内,旌旗飘舞、刀枪林立,大汉将军们傲然挺立。

    刘大夏辞职后,刘宇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暂时代理尚书之位,正在调动京军和边军换防,不日大同、宣府、延绥、辽东四镇总兵就要率军进京驻防京师。杨凌现在是柱国龙虎上将军,统帅四镇总兵,爵禄至威武侯,自然有权登上金殿议政,所以也蟒袍玉带、衣着整齐地来到宫门前。

    六部九卿和侯爵以上的勋爵站在最列,韩文站在其中,面色阴沉,毫无喜色。他在北疆听闻京中变故后,气急败坏地赶回京来,却已大势去矣,京中六部九卿除了他,要么是刘瑾一派,要么是杨凌一派,以他一个之力,孤掌难鸣,已生不了什么事了。

    卯时三刻,两通鼓响,文武百官、勋臣功卿从午门的东西掖门徐徐进入紫禁城,按身份、级别、衙门,肃立在太和殿丹陛下、庭院内。

    静鞭三响,鼓敲一通,乐奏《飞龙曲》,衮冕加身的朱厚照,骑乘大象御辇,虎豹开路,在导引官引导下,御太和殿,升宝座;文武百官俯地叩拜,山呼万岁。

    如此肃严时刻,正德皇帝仍是笑吟吟毫无庄重神态,不过眉宇间意气风发,倒也颇有英武之气。他徐徐落座,唤道:“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立起,分列左右,刘瑾持拂尘立于御案一侧,扬起道:“宣日本国朝贡天朝使者大内义勇、细川明澄。觐见!”

    大内义勇、细川明澄底细审美观点杨凌弄得一清二楚,早被整治得傲气全消,自午门外一路行来,再瞧见这等浩瀚磅礴的皇帝气势,更是敬畏自生。两人一

    捧着进表,一个捧着礼书,在礼官导引下进入大殿,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停下,按大明臣礼恭恭敬敬跪下。

    大内义勇展开进表,以汉语朗声宣诵:“日本国王臣胜仁敬上明正德皇帝陛下:皇天后土,齐归中华之风;甘露庆云,争献瑞麦之颂。是故天启大明,万邦悉被光贲,海无惊浪,中国兹占泰平,凡在率滨,孰不惟赖。

    钦惟陛下乃圣乃神,惟文惟武,光辉尧舜二典,度越汉唐中兴,布大明于天下,遐迩同仁;望长安于日边,始终一节。兹特专使大内义勇躬趋阙庭,仰望圣慈,曲察衷素,谨表以闻。臣胜仁诚惶诚恐,顿首谨言。”

    大内义勇宣罢进表,细川明澄又举礼书念到:“臣胜仁敬书上明皇帝陛下:日本国开辟以来,无不通聘问于上邦,道义幸秉国钧,海内无虞。特尊往古之规法,而使使者细川明澄通好。

    献方物:散金鞘柄大刀两把、黑漆鞘柄大刀壹百把、枪一百把、长刀一百把、剑十腰、铠一领、铜丸一领、硫磺一万斤、玛瑙大小二十块、贴金屏风三副、砚一面并匣、同文台一个。胜仁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正德皇帝听了,心中暗暗一算计,虽然这些礼物他也瞧不上,不过这规模比昔年永乐帝时进奉的礼物还要贵重得多,看来杨卿所说不假,这日本国王还真是下了血本,把皇室那点家底全掏空了。

    正德心中爽快,满面春风地道:“来使请起,刘瑾接承日本国书,王华宣朕的复旨。”

    刘瑾忙指挥两个小黄门下御阶接了两位使者的进表、礼收呈于正德面前。

    王华缓步上前,先向正德一礼,然后转身面向群臣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贡赋力役、知礼仪、达于君臣父子大伦者,号曰中国。而中国之外,有能慕义而来王者,未尝不予而进之。兹尔日本国王胜仁,心存王室,怀爱君之诚,逾越波涛,遣使来朝,朕甚嘉焉……”

    大明以往回复诸国朝贡使臣的礼物一向是数倍乃至十数倍,出手阔绰之极,杨凌考虑到反正光吃亏不占便宜地朝贡制度马上就要名存实亡,改由民间通商,这一次复礼也不必太小家子气。

    再加上正德皇帝听杨凌述说了日本国王甚至要靠卖字画维持王室用度的事,觉得一国之主混到这份儿上忒可怜了些,所以所赐的礼物甚是丰厚,绫罗财帛、字画典籍,乃至铜钱十万铢,并正式宣布解除海禁,与诸国自由通商。

    杨凌站在殿上,听到旨意宣布完布,从胸臆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着殿宇外投进的一缕阳光。他的心中激荡不已,最重要的一件大事终于完成了!

    自朱元璋这个雄才大略,可是对大海却毫不了解的农民皇帝首次做出亘古未有的禁海之举后,这项断断续续却影响了整个汉人历史的国策终于就此结束了。

    我没有通天纬地之材,达观之今的大略,可是我完成了这件大事,就像给渐渐开始凝固发臭的一潭死水注入了一股清流,未来的路怎么走,相信创造了最伟大、最悠久历史文明的中国人,能够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

    幼娘做着针线活儿,怜儿和高文心也懂女红,却不甚精通,便坐在她旁边,陪她聊着天,

    ,时而递过针线和布块,三人不知聊些什么,悄悄地,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玉堂春和雪里梅、唐一仙在镂空窗格的另一侧厅中,坐在罗汉床上,摆弄着琴筝箫管,淡淡幽雅的乐曲不时响起。

    “塞北互市贸易已经开了,军中购进了大批蒙古良马,民间交易频繁,势头不错。我的意思……等到百姓大有赚头时,肯往北的做生意甚至就地定居的人就会增多。

    再想想,因此一来,酒馆、饭庄、赌馆、妓院、客栈、票行、车马行都要开,都要用人,可以雇佣蒙人和女真人,当然也会有大批汉人为利所趋,再加上派去养马的,教授蒙古和女真人学习耕田的汉人……

    朵颜三卫和女真三部人数不多,内部部族十分杂乱。因此常常一个简单的姻亲就能造成两个部族的融合。这样一来,卑职想只需十年,就可以兵不血刃,同化整个辽东区域。”

    “嗯!”杨凌半躺在书房竹椅上,轻轻颔首道:“我已经和刑部打过招呼,今后再有犯人,不得发配表海、贵州、云南,统统发往辽东。

    耕田做生意都可以,除了罪大恶极者,均以罚代刑定居减罪,这样一来,他们的家人还可以带过去不少,每年迁民可以达到上万人。互市司利用地方合法截留的税赋贷给他们些种子、耕牛,提供些方便,他们就能在那儿安下心来,扎下根来。”

    成绮韵嫣然一笑,说道:“大人这一策虽然缓慢,却是求本之计,毕竟那里是异族定居之地,如果强行占有,除非将他们全族屠光,否则根本不能在强压下令异族人心归服。

    这样潜移默化之下,当他们穿汉衣、说汉话,就连吃饭睡觉都学习汉人,睁开眼睛周围大部分都是汉人百姓时,他们已经意识不到,但是却已经被汉人征服了。呵呵,大人这不动刀兵的计策,实比百万大军的杀伤力还要可怕。”

    杨凌紧张地睁开眼道:“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你前几天刚刚夸我不动刀兵,菜市口上就炖了个人,我仔细想了想,是挺邪门的,每办一件大事,总得死上几个人,但愿辽东不要出事,否则……”

    成绮韵“噗哧”一笑,掩唇道:“大人也有害怕的么?人家还真没看出来,大人斯斯文文的,手段竟然那般狠辣,一个大活人,就那么给慢慢煮烂了。唉,这么狠厉的手段,居然被京师百姓吹捧得万家生佛。”

    成绮韵上穿浅紫色花绡袄子,外罩鱼肚白的花绉纱衫,下着白纱裤子,外面又系着嵌丝的百合绣罗裙,脚下一双绣花鞋,一头青丝挽成‘鹅胆心髻’,面如FR,股如瑞雪,不但容颜明艳无俦,而且一颦一笑,在杨凌面前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娇俏可爱,真的像是比他还小着几岁的姑娘。

    杨凌道:“这不算什么,如果再迟上五百年干出这样的事来,恐怕就不只京师一地的百姓呜呼雀跃了。”

    “什么?”成绮韵明眸一转,疑惑问道。

    杨凌忽然一笑:“这时节花开了,海禁也开了,我想未来会不同了吧。呵呵,如果这样,那么五百年后的百姓,就不会有这种仇恨了。”

    成绮韵不知他说些甚么,不过她聪明之处就在于她想讨好的男人如果想装糊涂,她决不刨根问底,成绮韵主动岔开话题道:“伯颜那边情开如何?”

    杨凌道:“正如我们所料,火筛已经和瓦剌结盟,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控制的部落已经向伯颜可汗的部落发起过两次挑衅,但是伯颜并不蠢,居然隐忍了下来,避免了事态的扩大,可是不可避免地,他的威望大为受挫,内部诸部落间已经多有不满,只是由于他是黄金家族直系后裔,名正言顺的可汗,虽经大败,但是现在还没有人敢公开造他的反。”

    成绮韵眼波盈盈一转,失笑道:“内厂番子不是吃素的吧?想来正在制造种种谣言,满都海皇后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杨凌笑道:“瞒不过你,我正要他们技巧地败坏着伯颜的声誉,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现在大战一开,刚刚打开局面的互市贸易和对辽东的全面渗透就要受到影响,而且我评估过火筛和瓦剌的实力,现在仍不是伯颜的对手。

    有时忍耐也是一种本事,我要等到伯颜内部离心离德,各部落都生去意的时候,再把满都海交到火筛手上,给他一个讨伐伯颜的借口。”

    成绮韵坐在躺椅旁的锦墩上,微微仰头,凝视着杨凌悠然自得地神情,眼里隐隐透出欣赏和爱慕之色:“现在四镇官兵正陆续抽续抽调回京师,大人准备训练新军了?”

    “不是我,而是皇帝,记住,这一点千万不能错,是皇帝陛下要训练新军。”杨凌纠正道。

    两人相距不足三尺,一抬头,瞧见成绮韵一副江南水乡丽人的容颜,白玉般的面庞上两只点漆似的眸子里水汪汪地蕴含着无限情意。杨凌不禁心中一跳。

    成绮韵会意一笑,说道:“雅各思等传教士的火枪,已经有了重大进展,火枪射程达到了六十丈,射速比传统火铳快了几倍,而且准备度有了提高,不怕雨水天气,大人准备全面装备新军么?”

    杨凌摇头道:“不能,要和骑兵、弓兵等配合使用,而且目前看来还是用来依险守城时用处更大,尽管有了极大进步,这样的火枪还是不能单独和大

    股骑兵作战,况且制造起来也没有那么快。

    如果能人工制造携带轻便、杀伤力惊人的火炮,那才是犀利的兵器,想想看,遇有敌军,先是密集的炮火攒射,然后重骑兵冲锋,最后步兵、车兵配合掩进,这样对付蒙古骑兵才有必胜的保障。

    可惜……现在马匹来源有了保障,训练车兵、步兵、骑兵都没有问题,只是现在地火炮不但笨重而且射速极慢,很难用来进攻,没有办法追在蒙古骑兵屁股后面发挥作用。我还是得注重传统军队的训练。”

    他静了静,忽地道:“据我所知,西方火炮自有其长处,如果能够仿造借鉴一下就好了,我已叫人查过兵部、礼部的卷宗,弘治十六年广西曾经有一只西方海盗船搁浅,船上配备的火炮与我中土不同,只可惜没人重视,现在连火炮雾散的部件都找不到了,我已下令予以关注,如果再有西方海盗出没,一定要想办法搞一门炮来。”

    成绮韵轻轻道:“天津、宁波、泉州三地已经开海解禁,分别设立船舶司、海关衙门,三者之中,规模最大、与诸国交易最多的是宁波口岸,谷大用已奉旨南下,主持其事,四大水师也在原来的内海水师基础上正在组建,那些庄稼的长势良好……大人的愿望几乎全部都实现了,可喜可贺。”

    杨凌静了静,轻轻地道:“这些事情,许多都靠你帮我出谋划策,否则单靠我一人哪做得来,真的多谢了,这些事功在千秋万代,等我老了,一定著书立说,把它记下来,让后人都记得,有一位女子,在其中出过多少力,立下多大的功劳。”

    成绮韵心里一酸:“你的愿望全部都实现了,我的愿望你可愿帮我实现?我一个女子,要什么名垂千古、要什么后人记得?不稀罕呢,只想要你心里记得我。”

    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感到一股极度的自卑,杨凌的地位越高,她越觉得彼此的距离遥不可及,如今能企盼的,只有留在他的身边,日日能够看得到他,心中也就知足了。

    可是……大人今日单独把自己唤来是什么意思呢?

    杨凌南北同时开始的互市计划前期投入极大,朝廷刚刚经历了筑皇陵和大同战事,根本已无法负担这么庞大的支出,而无论是作物改良还是互市通商的效果,至少也得明年此时才能见效,因此要筹银子就得另想办法。

    组建远洋船队,拉拢江南士族、豪门参加,从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体,以巩固解海通商在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的成果,并且利用他们的庞大财力和关系网,减轻朝廷负担,使造船、商运、水师借助民力进行以免国库负担过重导致计划失败,是目前杨凌极为重视的事。他要把自己打发回江南吗?

    成绮韵心中一阵慌乱,眼帘垂了垂,试探地道:“只要大人志愿得遂就好,卑职想知道……大人准备如何安排怜儿姑娘,还有……卑职是留在内厂还是再去江南?”

    杨凌想了想道:“回江南吧。”

    成绮韵早料到几分,可听杨凌说得这般绝情,毫无挽留之意,心中不禁一阵悲苦,黯然垂首道:“是……卑职一切听大人安排。”

    杨凌犹如不知觉地道:“我私下问过焦阁老,忠孝忠孝,男人任职于朝廷,还可讲究忠孝不两全,以夺情仕公务,怜儿孝期未过,如果被人知道,以孝道日日弹劾,先皇又是极讲究孝道的,我会极为被动。

    江南太过重要,谷大用我又放心不下,今后两京之间我是要常常往来的,反正怜儿每隔段时间总要在乡邻们面前露一面,而江南事宜除了你我又放心不下别人,所以不如仍回江南。”

    原来杨凌也要时常往来于江南,那……岂不是有更多的方便让自己和他单独接触?成绮韵心花怒放,俏脸上顿时绽起甜甜的笑意。

    ********************************

    张永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正德面前,双拳紧握,脸孔涨红,胸膛不住起伏,看得正德直想发笑,连忙劝解道:“你莫急,待我唤他来问问便是,你们是朕的左膀右臂,这是闹的什么别扭?”

    纱永怒发冲冠,委曲万分地道:“刘瑾这厮越发混帐了,自皇上决定四镇总兵调入京师,饷银由内厂拨付后,刘瑾装疯卖傻,居然曲断圣意,绝了我京营饷营,要我也去找杨大人要银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德略一思忖,就猜到若这话果是刘瑾说的,那也是气话,原京营官兵移驻边疆,饷银还是由户部拨兵部、兵部转拨司礼监,再拨付京营,也就是说,这些人仍在张永控制之下,只是驻地做了调动。

    四镇总兵进京,除了行政仍挂靠在五军都督府,其实等同于皇帝私兵,并不受兵部、五部都督府管辖,而是直接效命于皇帝,由杨凌任统帅。所以内厂慨然决定,这些人的饷银由内厂支付,这样一来更加强了四镇总兵同皇帝之间的关系,正德自然高兴,想不到刘瑾看到自己不能插手被四镇总兵的控制,居然捻酸吃醋起来。

    正德呵呵笑道:“老刘想是一时气话,京营官兵他司礼监不拨银子谁拨?何况现在司税监已经交回给他同户部掌着,老刘办事还是很认真的……”

    他说到这儿,刘瑾已兴冲冲地赶了来。

    现在虽说和户部共同掌管司税监,毕竟觉得腰杆子硬了,这个他干得有滋有味。

    刘大夏、马文升离职,京师出现一大块权力空白,许多从属于他们的官员都在逡巡观望,不知该投到谁的门下,万一拜错码头,仕途可是大受影响。

    刘瑾的心腹手下,松江才子、落弟秀才张文冕见举杨入釜,引火烘之的计谋未见效果,便决定改变策略,稳扎稳打,再巩固刘瑾的权力,再势压杨凌,此时将京中各派的权力尽量扰在刘瑾手中就是当务之急了。

    可是有杨凌在京,只要这边稍稍一动,他手下的能人谋士岂能不加注意?何况还有张彩、刘宇这些骑墙派,在杨凌和刘瑾之间左摇右摆,委决不下,他们之中也难保不会有人向杨凌透露消息,于是张文冕效仿杨凌,也准备来个调虎离山,用计交杨凌调节器离京城。

    他把这主意透露给刘瑾,刘瑾也觉得不错,只是一时还找不到能把御前第一红人、威武侯、上将军调离京师的大事,所以他密密嘱咐心腹开始搜集各地重要情报,看看是否有机可趁。

    刘瑾在家里议的开心,好像大好蓝图已展现眼前,是以一听皇上找他,便开开心心地赶了来。他到了厅外正好听见“老刘办事还是挺认真的”这句赞语,心中十分欢喜,便兴冲冲闯进来,笑道:“老奴参见皇上,一听皇上叫咱,这就马上颠儿颠儿地来了,您……”

    他话说未说完,张永见他进来,“呀”地一声尖叫,来了个“大鹏展翅”,蹦起一尺来高,狠狠一拳捣来。“砰”地一下正打在他腮帮子上,刘瑾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青了一块,一见张永打他,而且怒瞪双眼还要来袭,立即一个“猴子摘桃”,握拳反击回去。

    两个蟒袍玉带、权势熏天的大太监就在正德面前撕打起来,张永会武,又抢了先机,把刘瑾这一通揍,正德见了大怒,一拍桌子大喝道:“住手!统统住手!成何体统?”

    虽说正德自己大多时候也不讲体统,可做臣子下人的却不能不讲,一见正德真的怒了,张永用膝盖在刘瑾小肚子重重一顶,然后爬了起来。

    刘瑾眯缝着红肿的眼睛一抓,“嗤啦”一声把袍子扯下一块来,张永见蟒袍被扯坏,有点心疼,照他腿上又是一脚,正德怒道:“张永住手,不许再打了。”

    张永回过头来,很委曲地道:“皇上,老奴还没说完呢,老奴去打他理论,他居然在内廷张榜,晓谕禁宫上下卫士,从此不许老奴进宫,老奴是京营统领,护持着皇上安危,可是在紫禁城竟被他如此侮辱,老奴这脸都丢光了。”

    正德见他说得激愤,一边说一边拍得自己的腮帮子“啪啪”直响,也觉得有点过份了,不由瞪了刘瑾一眼,喝道:“都起来,不要打了,这么大岁数了,为了这么点事整天吵架,也怕人看了笑话。”

    正德把二人叫起,劝慰一番,二人心中含妈,可是当着正德的面又不敢再表现出来,只是瞪圆了双眼,像斗架公鸡似地互相看着。

    正德瞧得无奈,忽想起自日使进贡,开海解禁的国策宣布后,这几日六部走马灯般不断就各种相关事宜进豹房请示,一进脱不开身,着实想念唐一仙了。趁着今日无事,不妨让杨凌将她带进豹房,陪她去看看虎豹。

    至于这两个活宝……正德看看二人,说道:“你们都是朕亲近的人,一心为朕办事,怎么因为一时口角,意气用事伤了和气?这样吧,趁着春光正好,你们既来了都不要走了,我把杨侍读唤来,摆桌酒席,你们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刘瑾和张永各自用一只熊猫眼轻蔑地互相瞟了一眼,然后攸地别过头去,启唇,吐气,以、轻轻“呸”了一声。

    “皇上要召那位唐姑娘来豹房?”解语急急问道。

    “嗯,看来皇上对她十分在意,亲自嘱咐豹房上下不许泄露了他的身份,说他要陪唐姑娘看看老虎、豹子呢。”羞花淡淡地道。

    解语眼珠一转,说道:“不错,这是个机会,到时见机行事,想办法分开他们,套套这位唐姑娘的话,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到这里,她眉尖微蹙道:“只是,摄魂术用过了,她心中会留有记忆,到时如何解释是个难题。”

    羞花胸有成竹地一笑道:“这有何难?我们两个本就是跑江湖卖艺的,到时就当是卖弄摄魂术的本事,若她身份无疑,说出的话无关痛痒,自然不会计较,如果她确实身份可疑,哼!”

    羞花冷冷一笑道:“她既然同样打着皇上的主意,敢声张么?到时我们把消息传递出去,在朝野散布开来,就是大功一件!”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42章 眸光重现
    唐一仙时常随杨凌外出,只当是表哥宠爱自己,也从不多加怀疑,豹房之名她也已经听说过了,那时平民百姓常常听说豺狼虎豹,可是真正见过的少之又少,唐一仙听说有机会见到这些山中猛兽,为之雀跃不已。

    杨凌将她带到豹房,正德早换了校尉官服,和一众宫妇、太监在院中等候,解语、羞花也按照正德嘱咐穿了寻常衣物,她俩原本就民间,更是看不出丝毫破绽。

    唐一仙见了正德也十分开心,笑着打招呼道:“小黄,你的《杀边乐》做得如何了?”

    正德喜孜孜地道:“已经写出了半阙,一会儿找机会弹给你听。”解语羞花细细打量,见这位唐姑娘薄罗衫子薄罗裙,绯红绣金石榴色,明明大金大红最是俗丽,穿在她身上艳丽无俦,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她俩也算姿色殊丽、千里挑一,否则也不会被送进宫来,可和唐一仙一比,无论姿色、气质,顿时便落了下乘。

    杨凌对唐一仙低声道:“这里是皇上行宫,你随这些宫女太监们去虎豹园走走,不要四处乱跑,表哥办完公事就去接你回来。”

    唐一仙含笑应了,杨凌走前几步,示意正德靠近,稍稍拉开与众人的距离,轻声问道:“臣听说张公公和刘公公生了嫌隙?”

    正德满不在乎地道:“全是吃饱了撑的,这两个家伙以前还好些,自打各自掌了些内司衙门,常常要拌几句嘴的,老刘总想管着他,张永又不服管,朕当和事佬都当烦了,你和他们也都相熟,今日摆了酒,你替朕劝劝他们。”

    杨凌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便随着小黄门去了。

    走到正德平素居住的大房侧厢,小黄门站在门口,小声道:“大人,两位公公都在房中,您请进。”

    杨凌见他害怕的样子,不禁一笑,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前边一张硕大的黄梨森桌子,上边摆着山水八珍、珍馐美味,刘瑾和张永隔得老远,对面而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杨凌走进房中,两人眼珠动了动,瞟见是他,见对方没有言语,生怕气势上弱了,所以也一动不支,仍是死死盯着对方。

    杨凌左右看看,默不作声地居中坐了,拿起筷子挟了片犴鼻慢慢咽下,然后又来了口鱼唇,拈起玉杯轻抿着羊羔贡酒笑眯眯地道:“刘公、张公,二位都是当今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侍候的人,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如今飞黄腾达,都已做了人上人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二十四司衙门又大半掌在两位手中,可以说是事事顺心,怎么反而闹起了别扭?”

    张永拈起杯酒一饮而尽,眯着一只乌青的眼睛冷笑道:“你问他!”

    杨凌笑吟吟地转向刘瑾,刘瑾摩挲着红肿的脸颊,撇嘴道:“十二团营皆在司礼监辖下,你可曾把我这个司礼监掌印总管放在眼里?自你要求咱家给令兄一个官职被拒后,就怀恨在心,咱家的命令你就开始阳奉阴违,推诿再三,那些臭事要我一一说出来么?”

    张永脸一红,恨声道:“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哥哥现在还不是在陕西布政使司衙门做了官?这且不提,我问你,断我饷银,要我去向内厂杨大人讨饷银是何道理?”

    现在杨凌就在眼前,张永这么说让刘瑾脸上很挂不住,他讪怒道:“筑造皇陵、新帝登基,河南赈灾、边关大战、北疆互市、南疆开海,哪一样不要钱?韩文那老匹夫把六部官员全打发到爷父这来了,弄得现在银子都支到明年去了!

    咱家只是让你缓上一缓,容咱家腾出空来,你马上摞脸子,讥讷我这个司礼监总管是个没用的摆设,咱家随口一句气话你就当了真?”

    刘瑾越说越怒,“砰”的一拍桌子道:“杨大人在这,咱家也照样敢这么说,你姓张的别拿着鸡毛就当令箭,你这个京营首领还不放在爷们的眼里。”

    杨凌这才明白原委,刘瑾对他不满,甚至正在暗中对付他不假,不过目前朝廷用度紧张也是事实,他说的这几件大事前前后后全是皇上最关心的事,刘瑾这人十分机灵,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哪件能讨皇上欢心先办哪件,当然……尽管这么紧张,他自己该捞的那份肯定还是没落下。

    不过,杨凌可没忠厚到真那么好心,会一门心思说合八虎中实权最大的两大太监和好,以便有朝一日对付自己。他举起双手,左右安抚道:“两位公公息怒,息怒息怒,刘公有刘公的烦恼,张公有张公的难处,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嘛。”

    “刘公高高在上,要调度银两,协调各部,现在不止内廷,就连六部都要仰仗刘公拨银嘛,这内廷外廷关乎天下,自然要顾及轻重缓急。张公着急也并无不对,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张公手下十几万兄弟,这没银子花都给张公脸色,能不愁么?”

    刘瑾觉得杨凌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十分公道,把自己夸得劳苦功高、权势通天,唯一的遗憾就是皇上不在这儿,没听到这番评价,所以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胸脯儿也挺了起来。

    孰料张永一听,直如火上烧油一般,刹那间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怒气值全满:好啊,你高高在上,内廷外廷

    廷六部九卿全得看你脸色,陪着笑脸求你拨银子。我呢?没有饷银可发我被十几万大军背后骂得狗血淋头,都是侍候太子爷辛辛苦苦混到今天,凭什么我就得这么倒霉?

    张永立即还以颜色,也“砰”的一拍桌子,大声道:“好!你有难处就算咱家说错话了,我只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拨银子?”

    “哟嗬。有求与我还这么横?”刘瑾被逗乐了,眦着牙道:“什么时候给银子咱家也说不准,山东押来的税银奉圣谕直接转松花江船厂了。饷银晚发个把月的事又不是现在才有,成化年间、景泰年间……”

    张永一杯水酒泼了过来,骂道:“你放屁!山东的税银进了松花江,那两广的呢?四川的呢?一个是前天,一个是明天运到的,你当爷们不知道?”

    刘瑾抓起杯子,连杯带酒掷了过去,喝道:“你混帐!司礼监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一时间杯盏盘碟乱飞,杨凌抓起桌布遮在脸前,笑吟吟地道:“二位助手,稍安勿躁,此事大可从长计议,大可从长计议……”

    明晃晃的铁钩子上悬着一块新鲜的猪肉,一头金钱豹敏捷地跃起,吼声中将它叼了下去,铁钩一阵摇摆,唐一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钩子那么锋利,真怕那豹子笨笨的,一口下去把自己像条鱼似的钩在上边。”

    正德笑道:“不会的,这豹子喜洁,那肉沾了泥它不喜欢吃的,而且它极机警,一条铁钩是不会有碍的。”

    唐一仙“嗯”了一声蹙起秀眉道:“以前只听说虎呀豹呀,就是从来没见过,今天总算长了见识了,可是这些猛兽看看也就算了,总是不如花草鸟禽得趣,看见这些血淋淋的到底有些不舒服,对了,你住哪儿?那半阙《杀边乐》做好了?我去看你演奏一下可好?”

    “好!”正德欣喜地想去拉她小手,忽地醒悟不妥,便呵呵一笑道:“你跟我来。”正德引着唐一仙左拐右拐,穿过小树林来到一处静舍。正德这幢豹房绝不讲究什么环境奇花异草,建筑金壁辉煌,全然追求自然和野性,所以圈进的很多地方都保留了原样。

    这处静舍前方是一片草地,几株高大的榆树、槐树缀满一串串榆钱、开满一串串槐花,清香阵阵扑鼻。

    只有解语羞花和两个小黄门尾随了过来,唐一仙见了这静舍疑道:“这是你的住处?”

    正德笑道:“哪里,这处演乐静舍是给皇上准备的,可是皇上从来不来一趟,皇上知道我懂得乐器,平时便安排我照顾这里。”

    唐一仙疑心去了,抿嘴笑道:“原来如此,你倒摊个好差事,正好公私两便。”

    雅室静舍,布置的虽简朴而不凡。正德在一架古琴前裣衣而坐,双手轻轻抚上琴弦时,脸上的神情变得肃然,眼神澄澈,带着一种难得一现的认真。

    修长的手指一拨,琴音攸扬又止。随即,一个个音符才跳动起来,一片萧杀之气扑而来,像随风而去的蓬草,像拂面而来的黄砂,像振翅北飞的归雁……

    唐一仙眸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轻轻闭上双目,随着正德的琴音感受着他指下表述的意境:浩瀚沙漠中醒目的一道狼烟挺拔而起,长长的黄河上西下的太阳鲜红如血。数行归雁北翔,只见大漠黄沙浩瀚无边,荒凉中,孤零零的烽火台燃起的那一股浓烟格外醒目。

    唐一仙喃喃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子秋点兵,以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她忽然撮唇而啸,凄凉的箫音随之响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旌旗远远自天边扑来……静舍外,忽传来虎啸豹吟,更增一片萧杀……

    曲音忽地戛然而止,过了半晌,正德忽然张开双眼,启齿一笑,又恢复了调皮和带些轻浮的气质,问道:“我这半阙《杀边乐》如何?”

    唐一仙击掌赞赏道:“妙!”

    唐一仙抿嘴笑道:“你那下半阙要演奏何种意境?”

    正德眉毛一挑道:“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大明天军驱除鞑虏,扬威于天下。使四海皆知: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正德刚刚说完,一个小黄门急匆匆跑来,急急叫道:“黄校尉,杨大人请……要你马上前去。”他还不习惯对皇上这么说话,别扭得出了一身躁汗。正德忙起身迎上前道:“出了什么事?”

    小黄门低低诉说几句,正德顿顿脚回头道:“唐姑娘,杨大人等议事,有份由我收藏的重要文书找不到,我去去就来。”

    唐一仙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正德带着那小黄门急急地去了。

    羞花见正德对唐一仙形影不离,正自焦灼不知该如何把他调开,想不到天从人愿,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向解语使了个眼色。

    解语会意,笑盈盈地对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道:“劳烦两位公公去取些开水来,给唐姑娘沏杯茶喝,走的;乏了,咱们先在这儿歇歇。”

    她二人虽是宫妇打扮,两个小黄门却知道是皇上极宠爱的女人,而那位唐姑娘

    ……看皇上那架势,恐怕将来比皇后娘娘还要了得,本来就想巴结呢,一听这话两人应了一声,飞也似地去了。

    二人回到室中,解语将琴抱到一边,三人挨着矮几坐下,羞花笑语道:“唐姑娘请稍坐,一会儿茶来咱们聊聊天、歇歇脚儿。”

    唐一仙忙道:“两位姐姐不必客气,这里是皇家苑林,能有幸来访,已是幸甚。”

    解语道:“杨大人贵为侯爷,姑娘是杨大人的表妹,身份和咱们这些服侍人的没得比的,还这么客气有礼,真是……对了,反正闲着也没事可做,我们姐妹会变小戏法儿,平时没事也常拿来互相玩笑,姑娘想不想一试?”

    唐一仙好奇地道:“什么戏法儿?”

    羞花嗔了妹妹一眼,解释道:“这戏法儿我发妹妹平素无事常用来解闷儿的,姑娘如果想见识一下就让妹妹表演一番。”

    唐一仙笑道:“好啊……可是要怎么做呢?”

    解语嘻嘻一笑,伸手从颈上解下一块小小的玉佛像,拈着绳儿轻轻摆动,放柔了声音道:“姑娘,你就当自己要睡着了,全身放松了莫使力气,眼睛看着这块玉佩,轻轻的……”

    正德匆匆跑回厢厅,只见张永和刘瑾正围着桌子追打,满地杯盘狼藉,杨凌站在一边跺着脚,抖着身上淋漓的汁水,立即大吼道:“住手!”

    刘瑾和张永停住了脚步,呼呼地喘着怒目而视,正德怒道:“你们有完没完?这回谁先动手的?”

    刘瑾和张永抢着道:“他……”

    正德一瞪眼,喝道:“闭嘴!杨卿,你说。”

    杨凌的目的不过是让这两位仁兄彻底闹翻,可不想因此耽误了国事。因此他不偏水倚将实情说出,又替两人说了几句情,然后低声道:“皇上,现在处处都用银子,国库确实捉襟见肘。只要遨过这一年,这收益就源源不断了,也不必让他们两个都不高兴。

    内厂的银子拨去陕西一省储粮备荒占了多半,如今江南开海,这笔大买卖总不能少了皇家的份儿,所以剩下的银子我全拿去以皇室的名义开办商团了,这样一来江南豪族入股也安心不是?京营饷银嘛……下个月应该就能周转开来。这个月不如暂把京师王侯公卿投资车马行该付的红利挪借一个月,以内厂的名义借,诸位王公能放心。刘公公也能拈记着早点还,您看如何?”

    正德一听这也使得,于是又狠狠训斥一番,然后说出了杨凌的主意,张永听说杨凌费尽周折帮他挪支饷银,十分感激。他应承了皇上,又向杨凌道谢一番,这才告辞离去,自始至终不看刘瑾一眼。

    刘瑾见状愤怒,心起:“以为攀上了杨凌就了不起了?哼!待我将他调出京城,收拢了朝中百官,再慢慢地消遣你!”

    打发了这两个活宝离开,杨凌笑道:“算了,时日久了,他们的气也就消了,那时臣再设宴劝他们和解。”

    正德恨恨地道:“好好的心情,都被这两个混蛋给搅了。”

    他忽又转怒为喜道:“杨卿,朕创作的《杀边乐》,一仙姑娘十分喜欢,她的造诣比朕深得多,真想有机会与她合创此曲。”

    杨凌轻轻一叹道:“仙儿和皇上性情相投那是最好,臣看得出她喜欢皇上,隔上些日子不见,就会想要臣带她出来,只是……她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和后宫大家闺秀出身的后妃们大不相同,臣真是担心……”

    正德眉毛一扬,凛然道:“担心甚么?唐姑娘若是不喜欢朕,那朕没话说,我唯一不会也不想勉强的人就唯有唐姑娘一个。唐姑娘若是愿意和朕共渡一生,那么普天之下谁也别想委曲了她。朕是天子,还护不了朕最爱的女人?谁也不能!”

    *******************************

    “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唐一仙。”

    “我是问你真实的姓名,你的真名实姓叫什么?”

    “我就叫唐一仙。”唐一仙脸上娇憨纯真的表情不见了,眼神发直,怔忡地答道。

    解语和羞好对视一眼,又问道:“好,唐一仙,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要仔细地想,你是杨凌的什么人?你从哪儿来?”

    “我……”唐一仙忽然捧住了头,眉心蹙起,显得十分痛苦。

    羞花目光一闪,对解语俯耳道:“有古怪,她挣扎着不想回答,这里边一定有秘密,再问她。”

    解语轻轻摆动着玉佛,柔声道:“你不是杨凌的表妹,对不对?你叫唐一仙,可是你不是杨凌的表妹,告诉我,你从哪儿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认你做表妹?”

    唐一仙的眼睑急速地眨动着,额头沁出了细汗,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就像陷进噩梦始终无法摆脱,脑海中一幕幕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飞快地闪过,弄得她都快恶心得吐了。

    “我是什么人?我从哪儿来?”唐一仙的身子忽然剧烈地一震,双眼猛地睁了开来。解语羞花见状大骇,中了慑心术的人,心志被迷惑,没有把她唤醒前根本不可能自己醒过来,她怎么居然挣脱了束缚?

    两个姑娘万万想

    不到她们以慑心术要眼前这个女孩吐露的心中秘密,对她自己来说,也已深埋在记忆深处。高文心的医术虽然高超,可是人脑实在是复杂的器官,以她的本领也不能保证是否能够医好,但是她的针炙已经起了作用。唐一仙深埋的记忆现在只差一道启开那门扉的钥匙。

    而解语、羞花的慑心术,就起到了打开记忆大门钥匙的作用,在这一刻,她深锁的记忆全都想了起来,被封锁的那一块神志和意识,只是被禁闭起来,能够感知外界但不能反馈出来,催眠是一种互动的心理暗示,既然不能反馈,所以这一段意识和神志便没有被催眠。

    记忆一旦恢复,那段受损的神志清醒过来,她清楚得记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也自催眠中挣脱了出来。

    羞花为人机警,立即按下解语手中的佛像,笑道:“这个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可以让人晕晕沉沉的,会像说梦话一样,我和妹妹时常互相作弄呢,只是姑娘好像不太适应,脸色都有些白了。”

    唐一仙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着她。羞花被她看得有些发慌,脸上的笑容也开始渐渐发僵。唐一仙忽然一笑,沉静地道:“嗯,这戏法儿的确古怪,脑袋晕晕的,摇得我直想吐,呵呵,我这人禁不得头晕的。”

    羞花松了口气,忙道:“这是我们姐妹莽撞了,实在对不住。”

    这时两个小黄门取了水赶回来,说道;“姑娘,我们把水打来了。”

    解语忙道:“给唐姑娘沏杯茶,唐姑娘,你先歇歇,静一静就好了,我们俩个在门边候着。”

    小黄门取了杯壶茶叶,为唐一仙斟了杯茶,然后悄悄退出门外,解语站在槐荫下紧张地对羞花道:“她会不会有所怀疑?”

    羞花道:“我们又没有提皇上,纵然她全想起来,我们咬定是在游戏,她能奈我何?何况,被慑心的人醒来后恍如做了一个梦,只能记起一些支离的印象,不会清楚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好奇怪,她怎么可能醒来?”

    唐一仙双手抱膝,下巴搭下膝盖上,坐在矮几前,心脏仍在嗵嗵地跳着,四肢显得好虚弱。

    她都记起来了,所有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她的大脑。

    自幼被卖入“莳花馆”,成为一秤金粗心培养的摇钱树,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穿衣着装甚至一颦一笑,原以为她的一生就是要成为一个艳名高炽的青楼名妓。

    然后,等到年华即将逝去时,被老鸨榨取最后一分价值,卖给人家作妾,如果……能被个官宦人家或者读书的士子买走,已是最幸运的结局。

    然后,那个下午,大商贾严宽要来买走玉儿了,紧随在他的身后,跑进一位公鸭嗓子的小公子,再然后,又跟进一群人,姐妹三人的命运从此改变了。

    我被赎了身,为我赎身的人是他,那个我最钦佩的敢反抗圣旨的英雄,他是士子、又是官宦,而且年轻英俊、重情重义,得以将终身托附这样的人,就算做个小妾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

    那段日子很开心,可是杨大人好奇怪,他买了我们,为什么提都不提纳妾的事,又不当我们是丫环使唤,难道就这么供养一辈子?然后?他提了官,做了将军,鲍副参将想害他,我找到了藏有鲍参将罪证的帐本。

    追杀……雪儿脚上受了伤,我用帐本引开了歹徒,落崖,王妃娘娘救了我,然后……遇见小黄,对!是小黄说我是杨大人的表妹……我生病了,他一路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可是,他为什么说我是杨大人的表妹?

    唐一仙蓦然睁大了眼睛:“是他……小黄就是当初跟在严宽后面跑进莳花馆的小公子,撕了聘书,被人打破了鼻了子,他……当时和杨大人是兄弟相称……”

    张永、谷大用两位公公极大的官儿,是当初陪着他去莳花馆的人,唤他小公子,为什么大同一路回来,他却成了小校,他……到底是谁?

    严宽被他们赶走了,小黄被严宽打得鼻子流血,我递了块手帕给她,劝他以后不要惹那种人,他说……他说:“谁说我打不过他?我的十段锦功夫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要教训几个小蝥贼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才我初次与人动手,一时呆住了。”

    “好好好,公子爷一身好功夫,我信了还不成?你的鼻子无碍了么?没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在女人面前死撑的家伙,我只好哄他。

    “你不信么?我要整治那个无赖易如反掌,还有那个什么狗屁文书,看他拿着当宝儿似的,哼哼,我要取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你不信么?”

    他指着杨大人说:“不信你问他,我办得到办不到?”

    杨大人说:“不错,这位公子说得不假,别说教训那无赖一番,就是替姑娘赎回那份聘书,也着实容易得很。”

    唐一仙想到这里,唇边忽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用下巴点着膝盖,一字字道:“黄校尉、小黄、小公子,你就是……正德!”

    ***********************************

    正德皇帝和杨凌赶到演乐静馆,见解语羞花等人都在树荫下,唯独不见唐一仙,正德忙上前道:“唐姑娘呢?”

    小黄门急忙哈腰道:“皇……”

    正德皇帝一瞪眼,小黄门马上转了向,改口道:“黄校尉,唐姑娘有些不适,正在房中歇息。”

    “什么?如何不适?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正德和杨凌都抢前一步,急急问道。

    解语一副怯怯的表情道:“都是我的错,见唐姑娘烦闷无聊,和她玩些戏法儿,结果弄得唐姑娘头晕,我给她沏了茶,正在房中歇息。”

    正德一听头晕,还以为她卖弄那些翻筋斗一类的江湖功夫让唐一仙跟着练,不禁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道:“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是从小练过功夫,唐姑娘从大同回来,一路生着病,身子虚弱,真是瞎胡闹。”

    杨凌扫了解语、羞花一眼,笑笑道:“算不了,又不是纸糊的人儿,我随着伍侍卫一直在练功夫,自觉略有小成,回去后指点指点她们,整日闷在家中,让她们把身子练得强健些。”

    正德听了这才不再言语,上前推开房门说道:“唐姑娘,你好些了吗?杨大人来接你回府了,我那下半阙《杀边乐》比上阙更难,有机会再找你指点。”

    唐一仙下巴搭在膝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许久才眨动一下,仍然一动不动。

    正德慌了,忙抢前一步,问道:“怎么了,你还不舒服么?”

    杨凌也急忙赶进来,温声道:“仙儿,要不要叫郎中来看看?”

    唐一仙慢慢抬起头,扭过脸来嫣然笑道:“我没事,方才只是有些倦了。”

    她放开双手,翩然起身,顽皮地吐吐舌尖,说道:“走吧。”

    正德和杨凌这才松了口气,两人都未注意到,唐一仙一向灵动清澈的眼神,自从堕崖现身大同后,就被娇憨顽皮的眸光所替代,而现在,那久违的神彩已重现她的眸中:清澈而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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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5章 灌肠大使
    正德换了便服,銮驾一进京城,他就离了大队,着刘瑾等人随銮驾回宫,自和杨凌漫步于京师街头,锦衣侍卫悄然密布四周,护侍着他的行止。

    正德道:“明日日本国特使就到京了吧?”

    杨凌道:“是,臣的心腹之人正陪着他们往京师而来,鸿胪寺已派礼官迎接。不过皇上没有那么快见到他们,据礼部王尚书讲,朝贡有严格的礼仪,何时上朝,穿什么服饰、跪拜起立的动作、站立进退的位置路线、敬献贡品的程序都要详细制订,然后训练他们的特使,务必保证不会出错,以免皇上接见大典上出了纰漏。”

    正德叹道:“急性子碰上了慢郎中。”

    杨凌笑道:“皇上不用着急,组建水师、市舶司、海关衙门、组织沿海商团,这些事最终都要您来决定,要忙的事情多着呢,日本使团来了,他们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什么时候接见,以什么规格接见,就让礼部去操心好了。

    皇上现在应该关心兵部和吏部尚书的人选。这两个衙门一个管武将、一个管文官,是朝廷最重要的衙门,文武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马虎不得。”

    正德蹙眉道:“依爱犹豫看,朝中何人可以继任尚书之职?”

    杨凌怎敢随便举荐,含糊说道:“皇上明日可以召见三位大学士,他们对朝中百官了如指掌,一定要以提出适宜的人选。”

    “也好,”正德颔首道。随即嗅了嗅鼻子,喜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走,过去看看。”

    前边路角一个小摊子,铁锅里红扑扑、油汪汪十分惹人垂涎。原来竟是北京小吃灌肠。

    这东西自明初就开始盛行,猪肥肠内灌上面粉、红曲水、丁香、豆蔻等十多种调料,煮熟后再切片用猪油煎焦,浇上盐水蒜法,口味香脆。

    正德哪见过种东西,闻着味儿香就要过去尝尝,十几名机警的侍卫已抢先过去占据了几张桌子,其余的人就散布四周,正德和杨凌独入中间,叫上两碟灌肠,杨凌和他边吃边聊。

    他早摸出这小皇帝的性子。他精力充沛,也有做一番大事的志向,只是玩心极重,要他认认真真坐下来思考一件事情那是极难的。这样边玩边谈,反而更见效率。

    朝中那般老臣,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皇上,好像就是天生的圣人了,从来没有人把皇帝当成一个普通爱玩的少年看待。

    杨凌能在正德面前无往而不利,一则是正德对他极是信赖,随着几次大事的发生。他越来越把杨凌当成最可依靠的人,另外杨凌懂得利用少年人的性格特点来对症下药,也是一个原因。

    这样一边看着街头推车挑担,沿街叫卖的小贩和行人来来往往,一边吃着零食,杨凌已经把组建水师和水师将领定期轮换,水师舰队分为北海、东海、南海和内海四个舰队以相互制衡的办法、以及在金陵、松花江和泉州建立三大造船厂以及设立市舶司、海关衙门一个制税、查税,一个收税、缴税的观念悄然灌输入正德的理念,让他心中有了明晰的概念。

    此时,豹房内,解语、羞花站在高高的虎池台上,将一只公鸡丢了下去,懒洋洋地伏在地上的四头猛虎忽地跃了起来,发出一声渗人的怒吼,向那只鸡猛扑过去。

    可怜的公鸡只展翅悲鸣了一瞬,就被腾空跃起的一头猛虎一口叼了去,其他几头猛虎怏怏地掉头离去,重又趴在阳光下晒着太阳。

    解语奇怪地道:“这头老虎是虎中之王么?怎么那几只老虎都不和它争的?”

    旁边一个小太监笑嘻嘻地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虎是百兽之王,性情极是高傲,那猎物既然落到了别的猛虎口中,它们就算正饿着肚子,也是不屑一顾的。”

    解语、羞花虽在江湖闯荡多年,到底不曾饲养过巨型野兽,那时的杂技团充其量养几匹马、几只猴儿罢了,她们新奇地向池中望去,果然,那头抢了公鸡的老虎据地大嚼,其他几头猛虎竟瞧也不瞧一眼。

    解语唇边不禁绽起一丝朝弄,嗤笑道:“区区野兽还讲什么王者威风!若是让它饿得连草要树皮都没得吃,要把亲生骨肉用利斧劈开了放进锅中烹食,它还会保持什么兽中之王的高傲么?恐怕猛虎也要变成一条狗了!”

    好小太监不知这位平素总是甜笑嫣然的女子何以说出如此可怖的话来,不由微微一怔。羞花趁转身时,用肩头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解语,解语顿时住口。

    前方树林小路上有一个仆役正提着水桶走来,羞花看见了眸子一亮,连忙娇声唤道:“你停一下,本姑娘要洗耳恭听洗耳恭听手。哎,你们几个等着,不用伺候了。”

    她一扯解语,两个人匆匆走了过去。二个刚刚抓过公鸡,手上有些异味,要洗洗手也在情理之中,几名侍候的小太监就候在虎池旁。

    二人走到小路上,弯下腰就着清水洗耳恭听着手,那杂役瞧瞧四下无人,悄声说道:“小的把消息传出去了,鸡鸣驿战火之中杨家坪被鞑靼人席卷一空,族中老人所余不多,族谱也遗失了。

    听活着的杨家人说,杨家倒是有两家姓唐的远亲,不过和杨凌这一支没什么瓜葛。这个唐一仙十分可疑,说不定是杨凌想要控制皇帝设下的美人计。三天师说,皇帝十分迷恋这个女子,一旦让她进宫,对你们不利,杨凌因此地位更形牢固,对本教也有莫大的害处。”

    羞花一边轻轻撩着水花清洗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道:“三天师是什么主意?”

    那个眼光匆忙一扫,压低嗓音道:“我们接近不了杨府,没有办法动手。皇上既然宠她,你们想办法让皇帝把她事业来豹房,然后用……只要套出她的身份,如果确如我们所料,那么教中就有人可以鼓动郭勋一班人上奏朝廷。

    寻来身份不明的女子冒认亲眷接近皇上,所谋险恶,任他再是权势通天,这罪名最轻也犯了欺君和惑上两条。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他见几名小太监等得不耐已走了过来,忙提起水桶,扬声道:“小的走了。”说完提起水桶匆匆离去。解语、羞花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甩甩手上水珠向回迎去。

    正德自离开皇宫,真是逍遥自在,惬意得很,好在他虽贪玩,也知道国事不可搁下,每日仍着司礼监将重要的奏折带来豹房批阅。

    眼看天色将晚,正德玩兴尽了,想起还有奏折没批,这才起身回豹房。杨凌一路护驾进了豹房,想起明日日本使团就要进京,成绮韵是随日本使团来的,而且此事是自己一手促成,到时是一定要去迎接的,也想早些歇息,便告辞离去。

    杨凌走到豹房正门前廊,还没出门儿,迎面正碰上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瞧见他不由喜道:“杨大人!”

    杨凌瞧着面生,不由疑惑道:“这位公公是?”

    那小太监忙施了一礼,说道:“奴婢是永淳公主府的小丁子,在宫里见过大人几次,那日皇后娘娘‘亲蚕’,在宫门久扶公主下轿的就是奴婢。”

    杨凌哪记得住挽扶公主下轿的一个小太监,他笑笑道:“喔……本官记起来了,公公怎么到了豹房来了?是殿下派你来的?”

    杨凌这一问,小丁子公公顿时气愤起来,他是永淳身边贴身侍候的人,几次见到杨凌,都看到这位大人和公主殿下有说有笑,迎接公主去蓟州游玩的也是他,彼此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何况永淳原本就吩咐过若见了杨大人要嘱咐一番。

    小丁子把袖子一挽,愤愤地道:“杨大人,两位公主随圣驾去蓟州游玩,谁料回来后内务府罗总管却向皇后娘娘告了一状,说两位公主逾矩出宫,应予严惩,现在内务府削了公主的月例银子,府中侍候的人减半,就连晚上点用的蜡烛都说明只能用几根,公主都气哭了。

    可是皇后娘娘派了尚宫司的女官,不准公主行动,说要禁足十日。公主打发奴婢出来找皇上告状,对了,公主说要大人小心,说不定公主还会找您的麻烦。”

    罗详?罗详唯利是图,胆子又小,他会主动进言要求惩办公主?罗详和刘瑾走得极近,内务府又在司礼监管辖之下……

    杨凌忽然有些明白了,心中不觉有些好笑:这个刘瑾,对我因妒生恨,就连和我走的近的皇族也恨上了,真是目光短浅。此举除了得罪了两位公主,连带着太后也会心生怨隙还有什么用?攀上那个小皇后吗?

    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估计正德听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回去找皇后大闹一通,正德自己都常被百官骂得狗血淋头,公主禁足十日、削减一个月例银这点小事他岂会放在心上?

    杨凌一边想着,正欲摆手让那小太监进去,心中忽地激灵一下:不对呀,刘瑾确实没有大才,可是怎么也不至于连这点利弊得失都看不出来,何况他身边还有几个狗头军师,岂会下这么一招臭棋?

    他这是一箭双雕呀!公主是自己带出去的,如今公主受到皇后严惩,自己却束手无策,看在别人眼中会怎么想?邱聚、魏彬、高凤这些人在正德面前不是很吃得开,但是多多少少把持的权力都有一定的用处,汇聚在一起更是不可小觑。

    自己和刘瑾目前都在努力把这些人拉向自己一边,如果把公主受到惩戒当成一件小事,任由它的发生,在这些人眼中会怎么看?他们会不会就此倒向刘瑾?

    更阴险的是,如果堂堂皇贵胄,皇帝的胞妹受到惩戒变成事实,说明她们此番出游确实逾矩了。公主都受到惩治,自己会不受处罚?

    原本设计的风流纵色、怠乎宫廷礼制,是建立在百官只弹劾自己的前提下,是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有计划地放权,如果坐实了公主的罪名,那么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中了,那时让出的或许就止是税赋权,而且还要包括兵权了。

    杨凌不由心头火起,罗祥也有胆子暗算自己了,这还真是人善被人欺呀。不给他点利害,不打他个落花流水,蠢蠢欲动的宵小只会更多,谁有功夫天天应付他们的暗算诡计!

    整人的小手段他还不会么?非不能也,实不为也,既然罗祥自己送上门来试刀,寻就请他做那只儆猴的鸡好了!

    杨凌计议已定,不由冷冷一笑,招手唤过小丁子轻轻嘱咐了几句,小丁子听了连连点头,暂且避进了侧廊下的门房,杨凌转身又向回走去。

    他知道皇上搬来豹房,许多宫中的有司衙门离得远了,罗祥为了不致久不见面被皇帝疏远,每天都用御膳和豹房用度等问题为借口赶来见皇上,嘘寒问暖一番。

    皇上身边御膳房总管习公公是苗逵的亲信,是熟知自己和苗逵关系的。他也随驾搬来了豹房,专门负责皇上的膳食,杨凌径去御膳房见了习公公,与他又密计一番,这才赶往皇上住处。

    此时罗祥已经到了,看到杨凌不觉有些心虚,虽说傍上了刘瑾这座大靠山,可是杨凌的手段、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他是一清二楚,如果杨凌知道自己在打他的主意,心中还是着实畏怯的。

    杨凌笑吟吟地望他一眼,浑不在意地道:“罗公公,好久不见了。”

    正德正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奏折,瞧见杨凌回来不由奇怪道:“杨卿怎么又回来了?”

    杨瘵笑着一礼道:“皇上,明月日日本使团就要进京了。有关大使人选本来是由礼部负责的,可是听说倭人野蛮,进京使团多携有武士、浪人,昔年足利义满数次遣使来朝,就有浪人醉酒闹事,关也不是=放也不是,十分的棘手。臣想,是否在迎使中安排几个身手了得的大内侍卫进去,一旦有人闹事,即刻就可拿下,以防事态扩大。”

    正德赞道:“夸你想得细致,就这么办吧,朕身边的人,爱卿随意挑选。”

    “是,”杨凌答应一声,退到一边看那罗祥嘘寒问暖地向皇上问着饮食是否可口,还需内务府操办些甚么,他忽然漫不经心地插嘴道:“罗公公这一说吃的,本官倒想起来了,有种灌肠挺好吃的,香脆可口,罗公公可以着人时时给皇上预备下。”

    正德一听想了起来,忙道:“对对对,就这么办,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

    吃呢。”

    罗祥倒知道这种名小吃,只是想不到了也好这口儿,忙恭谨地答应了一声,因为杨凌在房中,他做贼心虚,总有些不自在,又陪笑了一阵,便于工作起身告辞了。

    罗祥先去了御膳房把皇上吩咐下来的事仔细嘱咐了一遍,他是靠皇上的宠信才有今天的位子,对于侍候皇上的事自然不会马虎。

    那位习公公脑满肠肥,心眼儿也极是油滑,内务府官员敲皇上竹杠的事情慰然成风,平时罗祥也是时常揩油的,此刻听了皇上要吃灌肠,在他有意识的诱导下,罗祥不知不觉就陷进了他的圈套,最后听了他匡算出来的银子,罗祥大乐,拍拍习公公肩膀道:“老习呀,不错不错,明天我就拨银子过来,就这么定了。”

    永淳公主府的小丁子躲在门房内见罗祥走了,立即闪身出来,一溜烟儿奉了皇上寝宫。

    池孩子说话本就喜欢夸大其辞,再有杨凌这个能用嘴皮子煽动人掏棺材本买保险的家伙教了一遍,两位公主的惨状真是描述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正德本来还笑嘻嘻得蛮不在乎,反正两个妹妹平素在宫里也没什么地方支。禁几天就禁几天呗,可是他听了内务府官员跑到两个御妹府中‘蛮横跋扈’当场带走一半侍候的宫女侍婢,克扣月例银子,害得两个妹妹伤心痛苦时,脸色就渐渐变了。

    最后听说现在天色晚可是御妹宫中蜡烛用量做了限制,妹子坐在偌大的宫殿里,黑凄凄的只燃着三两只蜡烛,连用膳都多有不便,顿时触动手足之情,鼻子不由一酸。

    杨凌袖着手在一旁叹道:“唉,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娘娘要执行宫规,也只是做做样子,免得皇妃公主们有样学样,这一句削减用度大可商榷,削多少,怎么削,做奴婢的还不明白吗?内务府狐假虎威的,这也是变着法子给皇上难堪呐,谁叫这公主是皇上宣出来的,却没通过皇后和内务府照准呢?”

    正德听得心头火起,“啪”地一拍桌子,骂道:“罗祥这个混帐,在朕面前人模狗样,想不到背后如此嚣张,连朕的御妹也敢如此欺辱,朕的内库寒酸成这副模样了么?让朕的御妹过得如此委曲!亏朕这般……这般信任他!”

    正德骂声未止,御膳房习大总管腆着大肚子满脸堆笑地跑进门来,搓着又胖又油的手道:“皇上,罗总管吩咐下来,皇上喜欢吃灌肠,可奴婢不知皇上想什么时候食用,若是今日要用,奴婢马上派小的去豹房前门外饭馆子先买上几根,那东西虽说才十文钱一根,可禁不住放啊。皇上要吃咱们御膳房自己做的灌肠,那还得稍等,大约小半个月的功夫也就成了。”

    “呃?小半月?习公公,你们买些肥肠调料用得了这么长时间?皇上的差事也敢耽搁!”杨凌故意问道。

    “奴婢哪儿敢呐,杨大人有所不知,罗总管吩咐下来,要新建一处御膳房,专门做灌肠,设正副总管两名,一批厨子杂役,怎么着也得小半月呐,罗总管说明白就先拨三万两银子下来准备……”

    正德不知柴米油盐,物价在他心中全无概念,可是这习公公刚刚说过一要灌肠才十文钱,这个畜牲居然拨了几万两银子又是建房又是加人,几根灌肠而已,用得着专门盖座厨房,配上一帮厨子?这是明目张胆的贪污啊!

    正德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抓起桌上镇纸狠狠一摔,一块上好美玉啪地一声摔得粉碎,正德皇帝戟指大吼道:“好他个罗祥,真对得起朕啊!传旨!传旨!即刻夺了罗祥内务府总管之职,彻查所有帐目,这个……这个混帐,朕封他一个灌肠大使,以后就专门给跑前门饭馆子买灌肠!”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6章 绮韵东来
    皇后惩戒两位公主的懿旨刚刚传遍后宫,众公主、嫔妃、太监、宫女们远远瞧着永福、永淳公主殿阁内黯淡的灯光,正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幸灾乐祸时,皇上的旨意就到了,公主府重放光彩,削减的用度、抽走的侍婢全部发还回来,内务府大总管罗详被皇帝亲军统领杨凌的人带走,罢职查办了。

    谁也想不出杨凌使了什么法子,反击竟然如此之快。但是就连后宫上下都知道,两位公主和外廷的威武侯爷过从甚密,而威武侯爷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这一仗,皇后输了。

    正德着人立即去宫中传旨后,犹自怒不可遏,愤愤然地道;“混帐东西,朕的御妹想用几根蜡烛都得掰着指头算,数万两的银子他说贪就贪,亏得朕一直把他当作好人。”

    杨凌劝慰道:“皇上,您也不必过于生气。两位公主常年困在宫中,那份苦闷皇上是最清楚的,皇上体恤公主,带了她们出来散心,本来是一番好意,也是臣没注意那些繁文褥节,以致违反了宫中的规矩……”

    正德余怒不息,摆手道:“不关你的事,这是皇后给朕使脸了呢!也好,不如此朕还看不出罗祥的狼子野心!”

    杨凌趁机道:“皇上,皇后娘娘刚刚下了懿旨,就被这么驳了回去,面子上一定不好看。娘娘母仪天下,是六宫之主,也不能叫皇后娘娘难堪了。臣恭请两位公主时,担心皇上久等,宫门前命妇们又多,臣忙中出错,未来得及请示娘娘,臣终归是有错的。

    再者,

    这几日弹劾臣的奏折也不少,刘大夏、马文升两位大人去职,群臣中不满的人一定很多,皇上不如下旨责办微臣。这一来全了娘娘的脸面,二来也可以稍稍平息群臣的怒气,三来……”

    正德的傲性腾地一下升了起来,竖眉道:“岂有此理,朕要御妹出游的,她给朕难堪朕倒要赔着小心了?办什么办?朕就是不办。朕倒要看看,谁敢动你!”

    杨凌忙道:“皇上,您忘了,等四镇总兵率军进京,臣还要陪着皇上演武练兵呢。皇上信任微臣,交付臣很多的差使,可这一忙起来,难免忙中出错,那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让旁人看笑话么?臣的意思……把司税监交出去,由户部、司礼监共同掌管,这第三……臣才能陪着皇上练兵,辅佐吾皇成就霸业啊。”

    他这一说,正德转怒为喜,说道:“说的是,朕倒忘了。杨卿事事操心,可就没空陪朕练兵了,不过……司税监原属司礼监管辖,当初王岳那老匹夫欺上瞒下,朕放心不过才移交给你,如今何必要户部插手,难道刘瑾也信不过么?爱卿有所不知,朕一和韩文要银子,他就跟朕哭究,朕实在不想搭理他。”

    这个时候还不是扳倒刘瑾的时机,从他对谷大用的处理就可以看出。谷大用造成的祸患可双罗祥大十倍,小皇上还不是想庇护他?这位皇帝重情胜于重理,除非伤害了他至亲至信的人,背叛了他的信任,否则以他的性子天大的罪过他也会替你扛下来。

    杨凌深知这一点,于是正色说道:“臣不敢为以后打保票,可是现在刘公公肯定是忠心耿耿为皇上办差,臣有什么信不过呢?臣这是相互制衡、防患未来呐。

    治国之本,在于用律之公、制度之严、用策之明、制衡之谨,臣希望皇上这么做,不是因为刘公公信不过,而是形成制度从长远打算,这样将来就不会因人废事,也不怕有人蒙蔽皇上,再出现像罗祥这样的人了。”

    杨凌笑嘻嘻地道:“就拿臣来说,皇上吃肉,臣也是想捞点汤喝的,等臣辅佐皇上,一直到满头白发走不动路时,有了儿子、也有了孙子,说不定也就有了贪心,没准儿也会敲敲皇上的竹杠,从皇上身上揩揩油,可要是有另一帮子人虎视耽耽地盯着臣,随时准备向皇上打小报告,臣哪还敢呐?”

    正德被他逗笑了,说道:“别和朕装可怜,你的儿子可是朕的干儿子,还会委屈了他不成?嗯……不过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外廷户部、内廷司礼监互相监督,天下税赋就不会揣到个人包囊里,这差使将来交给旁人、这江山交给朕的子孙时,也就不怕有人从中取利了。就这么办吧,明日交内阁议议,看看这权柄怎么个分法,只是……”

    正德歉疚地看了杨凌一眼,拍拍他肩膀道:“只是爱卿替朕受过,唉!真是委屈了你。”

    ******************************

    杨凌和焦芳同车驶往午门。

    天色未明,春寒廖峭。车子保养得极好,车轴只是微微发出吱呀之声,行在宽敞平坦的京师大道上,车子丝毫不见颠簸。

    焦芳一身朱红色官袍,坐在软垫上微捻胡须道:“大人,门下昨日也是一宿没有睡好啊,虽说很多事现在还只在筹议阶段,可是要做的事太多了,与朵颜三卫互市通商、养马,接待日本国使节、议商使节的人选,水师、市舶司、海关的筹建人选、章程,衙门设置,船厂的设置……大人交托下来。门下生怕哪里有所闪失,是一点不敢马虎啊。”

    杨凌已看到他一脸倦意,眼中还布满血丝,闻言劝道:“阁老要懂重抓大放小,取重弃轻,事必躬亲是贤臣,但绝非能臣,咱们这政策要推行下去,别被地方官员唱迈出歪经。必须要依靠一批可信的官员。”

    杨凌微微瞟了焦芳一眼,轻笑道:“严嵩政绩出色,早该予以迁升,此次上书言事又立下大功,可是阁老却仍不予重用,呵呵……是因为他是江西人吧?”

    焦芳手一滞,老脸一红,吱唔道:“大人,门下……”

    杨凌宽慰地拍拍他的手,温声说道:“阁老仕途沉浮,多年抑郁不得志的事,本官也听说过,南方多才子,做官的人也就多。恰巧碰上几个妒贤嫉能,喜欢取用同乡本土的大臣,也难怪阁老愤怒,可是阁老既深受其害,何以今日身居高位也像自己昔年深深痛恨一屑的人一般呢?”

    杨凌笑道:“阁老是当朝宰相,该有宰相的胸怀。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别说严嵩咱们的人,哪怕他不是,只要他忠于国事,一心为民咱们的大计能够认真执行,阁老也该重用他。”

    他沉吟一下,道:“我的意思,造船厂和水师建设可以大胆交给工部、后部和南镇抚司负责,只要取用一个信得过的人做兵部尚书,至于具体的选址、用人、设立有司衙门,制定章程规定这些事全部放下去,把握大局就可,否则把自己累得吐血,就算真制订出慎密的计划,没有精干之吏推行,也难行其志。”

    杨凌自信十足地道:“松花江船厂近邻原始森林,金陵船厂有已植种百余年的千亩大树,都可以就地取材,泉州船厂大型的龙骨等物可能需要从北方运输,这些事交给工部去办,阁老也不要担心。”

    杨凌如此胸有成竹

    ,是因为他已见过了刘大棒槌从兵部武库司搜出的郑和海图。

    在他原来的印象中,以为郑和海图不过是区区几张纸,记载了行经西洋的海上路线而已,想不到刘大棒槌从兵部搜回的海图资料居然有九大口箱子。看了这些箱中的资料,杨凌才明白刘大棒槌给他掘了一座金山回来。

    他原先对于水师建设想的过于简单了,而且简直是一腔热血地胡闹如果没有见到这些资料,没有见识到其中对于各功能舰只的组成介绍、战队配合,可以预见他的所谓水师一旦组成,将要付出多少次血的代价甚至全军覆没的危险才有可能成长、成熟起来。

    九大口箱子中,除了海行路线图、沿途诸国的人土风情、政治、地域等珍贵资料,还有宝船、旗舰、马船、粮船、战船、警戒船、传令船,整个庞大舰队指挥、战斗、给养、运输各个方面的战舰制造和水战、陆战兵器配备的详细图纸,以及各种作战部队的组成和白天、夜晚水上作战的七大通信联络方式。

    大明如今不但没有能制造整个舰队各种功能舰只的全能人才,而且没有一个合格的水师将领想得全大船队出海作战所需要的各种舰只的种类。而通过这些整只船队组种和配备的图纸,一个有经验的指挥将领却可以轻易揣测出它们的作用,能够迅速掌握远洋作战积累的丰富经验。如果这一切从无到有,从头学起,那要付出多少血的代价才能把这些经验和知识积累起来?

    杨凌大喜过望,这些资料当中稍加改动就可以使用的技术实在是太多了,他原来低估了水师建设的复杂性,看了这些详尽的资料他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海图,从新打造一支可出海作战的水师,训练相应的人员,在航海技术、通讯指挥以及船队的战术编队上达到科学的配备,至少也得摸索十年才能完善。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些技术在百年前就已领先世界七八十年,就是现在原封不动地拿来使用,不敢说更先进,但是也绝不落后,这些海图的得而复失,为大明至少节省下来数千万两白银。杨凌现在正集中工部、军器局,并要内厂的一些人员参予整理,分门别类造册登记并重新抄写。

    因为有了这些详尽的资料,杨凌对焦芳说话才如此胸有成竹。

    他想了想,又道:“阁老千万记住,你只须抓三件事,而且绝对不可放手:一是水师、市舶司、司税监、海关、互市衙门的人事,必须要有我们信得过、用得动、站得稳的人!

    第二,就是司税监,制定税法、税律、税种、监察税收之责一定要交给户部、收税、缴税交给司礼监;互市诉讼、海市诉讼、税收诉讼交给刑部,三者相互制衡。

    第三,交易税赋可按交易额、交易量和各地特有产品关乎国计民生的产品划分出一部分由当地官府直接收纳,无需上交朝廷再由朝廷拨返,一来省却了收缴运输的麻烦;二来可以使地方官员拥戴此略。不遗余力地推行,不致受阴于地方官府的阳奉阴违;三来通过税赋对不同商品的征收分成,引导地方官府发展相应的产品货物,再从而,对于当地的施政大略都会产生影响,这就叫以点带面了。

    这三点做到了,也就把握住了全局,把握住了船舵,把住了舵,任他风浪再大,这方向也不致偏了。”

    焦芳听得精神大振,心中为之大奇,这位杨大人有时在官场上幼稚得很,只要在宦海中混过几年就看得出的利弊得失、甚至明显的陷阱,这位大人却幼稚得很,若不是皇上宠信不减,早被人下绊子整得万劫不复。可是有时他随口说出的政见、打算,却前瞻远见、一针见血,顾及到诸多方面思虑缜密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连他这样的老臣都要自叹弗如。

    焦芳连连点头称是,不一时车到御道。杨凌下轿,换乘自己的马匹,一同到了午门前。

    午门前已汇聚了不少等候上朝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薄熙初明,不知是谁耳目灵通,已经听说了昨日宫中皇后娘娘敲山震虎,指使八虎之一的罗祥制裁两位公主,杨凌反击剥了罗祥的职务,但自己也招架不住内外廷的同声指责,不得已交出了控制天下税赋大权的事。

    消息很快在诸多官员中传播开来,杨凌和八虎内哄,弄得两败俱伤,被迫交出财赋大权的事,让那些因为两位尚书被免职、解海通商的国策也得以施行而被打击得无精打采的官员们精神为之一振,心中大是快意。

    可是连刘大夏和马文升这样的四朝元老都被罢官免职,他们多少有了忌惮,瞧见杨凌的马来,焦阁老也从轿中走了出来,不觉笑意稍敛,谈话的声音也放轻了。

    杨凌今日是来陪同礼部尚书王华出城迎接日本国王使臣的,所以来得也甚早。杨凌发现大明的士子官员有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一方面他们以天朝上国自居,四夷蛮狄皆是边荒之民,在天朝面前渺小卑微,似乎根本不值得重视。但是对于来使的番邦,他们却极尽礼仪,无论住处、饮食、馈赠的礼物,都数十倍于来使,以显示天朝的富庶、恩遇和礼仪之邦的大义。

    他们肯为了番邦使节是双腿下跪还是单腿下跪争得面红耳赤、决不让步,可是对于来使反复讨价还价成倍增长讨要的回馈礼金却羞于和他们斤斤计较。

    杨凌翻看礼部与安南、琉球、高丽等国来使交往成例时,对于大明如此“务实”的外交态度,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考虑的。于是借着今后诸国之间已允许百姓自由通商的理由,申明今后来访的使团必然多是为了商贸目的,如非大明规定的朝贡之期、朝贡规定的来使人数,一概不得再以国宾之礼接待。

    王华倒不愚腐,他也知道杨凌这个建议呈上去皇上必然应允,所以便爽快答应了。不过为了有据可查,还是以礼部名义向皇上进了奏折。

    杨凌走到宫门前,看到王华站在一角正和几位大臣聊天,刚想走过去,忽地察觉情形有异,四处散落的官员都感应到了突然静下来的气氛,目光向同一个方向望去。

    杨凌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布衣白发、身板硬朗的老人,昂然向午门走来。

    旁边窃窃私议的官员中有人低声道:“是兵部尚书刘大人。”

    “他还未离京?不是听说皇上下诏甚速,礼部拟了恩赐,昨天已着驿丞署送返家乡了么?”

    “啐!就知道你没去相送,那是马大人,马大人八旬高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几日抑郁成病,听说到了长亭都没下车,只和几位知交好友隔帘聊了几句,就杨长而去了。唉,六部之首第一尚书啊,啧啧啧。”

    “还是的呢,就我这品秩职衔。而且还不是马大人简拔的官员,我去干吗呀,去了人家也不答理我,哎!这么说你去了?”

    “我……虚,刘大人过来了,别吵,有好戏,没准老大人就得和杨大人……哼哼……”

    群臣议论纷纷,杨凌注视着刘大夏,这位老人一身布衣,脚夫下一双千层底的圆头布鞋,须发如银,左右尽管有不少同僚好友点头致意,温言问候,却不目不斜视,不言不语。

    他大步走到宫门前,微眯双眼抬头望去。殿宇巍峨,宫墙房栉比鳞次,一缕晨熙已破云而出,射在前方红色的宫墙和宫门檐顶上,黄琉璃瓦、罘罳、铜马兽头都映在初升的朝阳事,金灿灿明晃晃辉煌耀目。

    刘大夏翻身跪倒,望阙而拜,头颅缓缓叩向尘埃……

    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刘大夏忽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先皇……”

    伏地啜泣良久,刘大夏才大声道:“先帝恩遇,曷其有极,老臣尽了性命也难报万一,奈何天不从人愿,先皇啊……”

    他拭泪站起,抱拳说道:“诸位同僚,老夫窃窃孤忠,风语Wap.FYwap.Net天人共鉴,奈何如今报国无门。老夫如今一介布衣耳,但一介布衣也可做到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荣辱不惊。诸位同僚好自为之,老夫去了!”

    刘大夏团团一揖,目光闪向杨凌,卧蚕眉一拧,忽地厉声道:“祸国殃民,天地不容,善恶有报,因果循环,老夫会瞪大双眼,看天怎么收了你!”

    杨凌听了一声苦笑,眼前这个老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真的叫人啼笑皆非,可是他的为人、品性,却又叫人十分的尊敬,自己的良苦用心,他能理解么?

    自己在他眼中大逆不道、祸国殃民的政略,或许要许多年后,才能得到大明百姓的一致认同。也许,终刘大夏一生,在这个品德值得自己由衷尊敬、却不得不无奈地将他驱逐出朝廷,以制止他的愚蠢行径的老人眼中,自己都是一个权奸竖佞吧。

    阳光洒在了杨凌身上,他的脸色是恬淡的,但是心中却有些落寞,他眼帘微垂,并不直视老人,只是轻轻答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天堂,不去也罢。刘大人,本官的一番良苦用心,实在难以剖白于大人面前……唉!大人一路保重。”

    杨凌缓缓一揖,深深拜了下去,过了半晌直起腰,只见身前空空,中下百官寂寂,刘大夏布衣过市,已昂然去了。

    清风徐送,景阳钟声悠悠传来……

    **********************************

    杨凌和王华坐在长亭中等候着特使团的来临,虽说接迎规格高了些,不过鉴于来使代表着彼国国王,同时此次朝贡意义十分重大,而且是正德继位以来,一个久已不臣的国家重新朝贡,承认天朝的宗主国地位,这属于正德的皇帝的重大政绩,也难怪他极为开心和重视。

    控马回报,使团已经到了二十里外,杨凌挥手屏退,对王华笑道:“尚书大人,日本国特使就要到了,这次言开海解禁事,尚书大人鼎力支持,才有今日成果,杨某真是多谢了。”

    王华笑道:“杨大人不必客气,老夫家在江南,深知朝廷虽禁海百年,但浙闽的大姓豪族皆与日本有着长期的生意往来。自官方勘合贸易中断以后,民间走私贸易更加猖獗,禁海早已成了一纸空文,反而使朝廷廷税赋大量留入士族手中。”

    王华叹息一声道:“只是……王某自知孤掌难鸣、无力回天,只盼有朝一日大势所趋,超期能够响应民意,解除海禁。想不到大人却有如此魄力,我自然全力支持。”

    杨凌知道这位王学士虽然博学多才,但性情淡泊,有些随遇而安,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如果不是自己使了诸多手段,让这么一个谦谦君子去倡议开海解禁,十九不得成果

    ,搞不好就得像当年的黄奇胤一样,被现在的统治阶层所抛弃。

    王华微笑说道:“日本国所需物品大多产自我朝,诸如饶州之瓷器、湖州之丝绵、漳州之纱帽、松江之棉布,以及书籍、铜钱、字画等等,贩运日本国获利丰厚,比和吕宋交易要高出数倍,与国与民实是一件大好的事。”

    杨凌为了筹划开海,不知做了多少调查准备,对这些事情知之甚详,闻言笑道:“正是,日本国只有刀、剑、硫磺、扇竺寥寥几种货物能在大明拿得出手,其余的只能用银子支付,我朝白银短缺,日本所产的黄金、白银可以因此大量流入我朝,缓解百姓用银的需要,而且真金白银自有其价值,可以通行于天下,对我朝积蓄国力益处多多呀。”

    二人聊得甚是投机,又过了两柱香的工夫,才见远远有队人马姗姗而来,杨凌不由蹙起眉头道:“我的信使没有告诉他们礼部尚书和本官在些迎接?怎么如此怠慢。”

    王华蹩了那支六十多人的马队,笑笑道:“倭人一向妄自尊大、自视甚高,古来如此。同时又极为贪利,心机狡猾,莫看他们有求于我朝,远来朝贡,到了天子脚下还是要扮扮矜持的。”

    倭人托大,故意缓缓而行,杨凌和王华便也不起身安排仪仗,准备相迎,仍自坐着谈笑。王华轻蔑地瞟了马队一眼,说道:“想是我朝缺乏水师,倭寇横行海上我朝束手无策,才令这般倭人起了轻视之心。

    昔年倭人遣隋使递交国书时,自称‘日出处天子’而称隋帝为‘日没处天子’,表面看来是以东西地域划分,尚算平等。可是下次再来就自称‘东天皇’而称隋帝为‘西皇帝’了。呵呵,一个天皇,一个皇帝,只改了一个字,就把自己压到了隋帝头上。

    后来唐朝扶持新罗,倭国扶持百济,彼此打了一场大仗。倭国大小战船千艘,却被大唐水师一百七十艘战舰杀得大败,从此甘心称臣,大唐以上国自居,赐其国号‘日本’,也欣然接受。可见彼国人之欺弱怕强。”

    杨凌听得失笑,原来彼此这脾气竟是由来以久,倒非近代才是。

    这时马队已行至近前,内中还有几辆拉运礼物的马车。杨凌知道成绮韵在使团队中,张眼望去,只见头前几匹马上有两位礼部派出的官员,而旁边一位穿孔机着素白书生袍子的人身影极是熟悉,心中不由一阵喜悦。

    使团诸人在两名礼部官员陪同下下马走来,离着还有十余丈远,杨凌和王华也起身出了长亭,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杨凌没有望向迎面而来的日本使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闪向随在后边的白袍书生。虽是一身男装,可是那对眸子脉脉柔柔的是那般熟悉。

    杨凌忽然发觉她的眸中凝起两点盈盈的亮,是阳光正映在她的眼里么?

    杨凌正待细看,成绮韵忽地低了下头,修长滑润的玉指拈着洁白的袖子自颊上一拂而守过,自然地停在了唇边。杨凌看不到她的唇,可是却能从她面部曲线的牵动清晰地感觉到她娇美的唇轻抿着,正向他嫣然一笑,一种触及心灵的惊艳就像投入湖水的一枚石子,攸地荡起层层涟漪。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7章 意外之喜
    这时日本使团的人已经走到近前,杨凌的目光移回到走上前来的日本使节。头前一人身材较后边其他人要高出许多,只比杨凌矮了半头,容貌周正,气质沉凝。他穿着一峰质料华贵、以淡紫色为主的华丽正服,领口和袖口绣满了淡黄色葵花纹,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只系了淡紫色的布条,一副标准的武士装束。

    他的打扮虽然儒雅,可是一举一动,周身上下无不透出一股慑人的张力。杨凌眼睛一扫,注意到他腰间佩了一柄野太刀,能使得这种重型长剑,可见此人必定臂力不凡、武艺超群。

    看那气势,此人应该就是使团首领了。但是却另有一个容貌清秀英俊的年青武士与他比肩而站,看样子地位并不弱于他。

    这个青年一身纯白的罗绫夹衫,腰系缎带,上边斜插着一柄武士刀和胁差,身材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四肢匀称、打扮合体,倒也显得修长挺拔。

    离着大约一丈远,王华脚步一停,含笑站在了原地,既不怠慢,也不显得过分热络。杨凌对这种无言的外交辞令,在现代政治家的传记中也曾经了解过,不由得轻轻一笑,随着站住了身子。

    他的爵位、官职已不在六部大员之下,可是王华掌礼部,毕竟是迎宾主官,他自然要表示出应有的尊重。那两个武士果然地位相当,二个同时举手,制止了身后侍卫,然后并肩走了过来,礼部的两名官员一左一右地陪同过来。

    礼部郎中左大人赶上两步道:“这位是我大明礼部尚书王华大人,这位是柱国将军杨凌大人。”

    两位日本使早已听说弘治皇帝喜用老臣,还不了解新帝的作风,一见杨凌年轻,站得又靠后半步,同时礼官说这人是礼部尚书,那是极大的官儿了,应该便于工作是今日迎使的头领了,连忙双手扶膝,深深一揖道:“见过尚书大人。”说得竟是一口道地的汉语。

    这一揖还没抬起头来,忽听见杨凌二字,二人身子不由一震,僵了一下,然后才直起身来,惊讶地打量杨凌一眼,同时不失礼仪地再次鞠了一躬。

    王华和杨凌也抱拳还礼,然后各自踏前一步,扶住二人手臂笑道:“来使少礼,快快请起。”

    左大人指着那位三十多岁、方正脸,肌肉线条极其刚毅的紫服男子道:“这位是日本国永正国王殿下贡使大内义勇。”然后又指着那白袍青年道:“这位是贡使细川澄明。”

    杨凌有些奇怪,成绮韵怎么搞来两位贡使,他一边和王华拱着手客套一番,一边看了成绮韵一眼。成绮韵似乎早知他会有所惑,见他目光瞧来,唇角一抿,笑眼微弯,似笑非笑的有种难以言喻的调皮,却又透着智珠在握的得意。

    杨凌暗哼一声:“这个丫头,又要有所卖弄了。”成绮韵虽说年纪比他还大着几岁,可是他的实际年龄却比成绮韵大,再加上成绮韵乖巧活泼,毫无一个少妇的娴雅斯文,杨凌总是不自觉地暗叫她声丫头,却未察觉这语气已带了几分宠溺。

    他知道成绮韵所谓卖弄,十之八九都带了几分讨好他的意味,所以也不以为忤,只想等回去后再问过她便是。不料目光收回时,从那些青色夹衫的武士身上掠过,忽地觉得有些眼熟。

    那些武士都穿孔机着略显肥大的黑色夹衫,长发束成马尾,他们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个个俊美不凡。杨凌从内厂和锦衣卫送呈的资料中已经了解到,彼国男风之盛,远胜于中华,可谓菊花盛开、姹紫嫣红。

    将军、大名和有地位的武士身边大多养鸡着许多十七八岁、甚至十五六岁的侍童,倭人称之为‘小姓’,实际上也就是娈童。这些娈童即是主公的男宠,同时也是主公的贴身死士,因此年轻俊俏并不出奇。

    可是杨凌目光在“众菊花”们脸上不经意地扫过,忽地发现人群后站着一个少年,身着武士夹衫,腰肢略显臃肿,要是肌肤润玉、嫩脸如花,清而秀、魅且柔,虽只静静站在那儿,并不拿捏姿势,可是周身上下竟然洋溢着说不出的娇媚。

    翩翩美少年,佳色世上稀?

    杨凌一碰上那对炽热的明眸,忽地觉得阳光一灿,心头攸地一热……怜儿!那是怜儿!

    成绮韵用了什么法子,怎么把她带出来了?一时间万种滋味涌上心头,杨凌的目光竟然舍不得移开了,怜儿的目光中溢出了喜悦的泪花。

    杨凌一时间好像醉了酒,虽然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两位日本来使的身上,可是对他们恭维自己在钱塘潮下剿灭大批海盗的功绩时也只是嗯嗯哼哼,一副一屑多顾的样子,倒令不知就里的王尚书暗自惭愧:瞧这杨大人,比我还会摆谱儿,我刚才是不是对他们还是表现过于礼敬了?

    一路乘马进城时,看见京师大埠的壮观豪华,贡使队伍中不时发出惊叹赞美之声。杨凌的目光只是放在后边,发现车队一行,马怜儿就坐进了马车,并未骑马而行,这才放下心来。

    鸿胪寺早为日本国贡使准备了豪绰的住处,到了礼宾馆,王华和杨凌客客气气地将使臣们安排进去,成绮韵的公开身份是日本使团雇佣的通事(翻译)和向导,到了京师有鸿胪寺专门配备的通事,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虽然一切联系事宜皆是成绮韵暗中安排接洽,可是大内义勇、细川澄明十分机警,并不说破成绮韵身份,还煞有介事地付了银子。成绮韵单独有一辆马车便离开贡使馆扬长而去,看模样好似自寻住处,要择日返回江南了。

    看她车上驾车马夫以及随行的两个彪形大汉,一身的凶悍之气,杨凌也不知道是内厂番子还是成绮韵收服的江南海盗,众人面前不好显露声色,只得任由她离去。不过他也猜得出成绮韵必是先返回侯府去了。贡使远来,这接风宴还是要应酬的,杨凌耐着性子陪同两位贡使饮宴,一颗心却早插翅飞回了家中。

    “前方就是……就是妹子的家了,威武侯府……唉!我离开京城时还伯爷,如今已经封了侯,称柱国上将军了。”成绮韵进了村子就下了车马,缓缓而行,走在春意渐生的村落之间,对马怜儿感慨地说道。

    “姐姐是感慨呢,还是心满意足?”马怜儿款款而行,听了这话眸光一转,连促狭的笑容都带着几分飘逸妩媚。

    “我……满足甚么?哦……呵呵,身为大人属下,我自然与有荣焉。”成绮韵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燥热,这个小狐狸精可不好对付呢。杨凌几个夫人,恐怕要以她最是聪明,那双慧眼……怎么连自己的心事都能看出几分来了?

    马怜儿嫣然一笑,丽色生晖,说道:“今日贡使来朝,似如水到渠成,谁人知道姐姐在江南奔波劳累,付出多少辛苦?姐姐这般大才,世间男子又有几个比得?唉!他才多大年纪,可是官儿越做越高,这凶险也越来越大。

    姐姐胸有甲兵、才智大谋,正是他的极大助力。若说绮韵姐姐只是为了内厂档头之位,此外别无所求,妹妹回头可要向他进上一言了。”

    “妹妹要进什么言?”在这无论容颜、机智皆棋逢对手的怜儿姑娘面前,成绮韵越发有些心慌,较之自己,她欠缺的只是阅历和经验而已,实在小觑不得。

    马怜儿伸出一只手掌,纤小的柔荑探出袍袖,被阳光照得略显透明,她把手掌轻轻握了起来,巧笑

    俏兮地道:“我会告诉他,若是不能完全把握姐姐,那么第一不可与你结怨,第二决不可让你被对头所得,否则……只好除之而后快。”

    成绮韵心中一惊,强笑道:“怜儿妹妹,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了。”

    马怜儿轻轻拉住成绮韵的手,柔声道:“姊姊与我素昧平生,接我前来一路护送,还可说是受了他的命令,可是你沿途相守、曲意照拂,都是出自真心呵护,绝无半点虚假,既非彼此友情,那自然是爱屋及乌了,妹妹有什么看不懂的?

    这一路上听多了他的事,哪一桩不叫人心惊肉跳?宦海浮沉、凶险重生,真不知他磕磕绊绊怎么闯过来的。既然他走上了这条路,身边若无姐姐这样的智囊,早晚为人所乘,你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她轻轻叹息一声,忽又展颜一笑道:“怜儿曾对姐姐说过和他的往事,这个人的性子你也该知道了。他是属倔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姐姐就算一天三柱香得拜,他还是尊泥胎木菩萨,永远不行显灵的,你不遮起羞来主动出手,那就有得等啦。”

    成绮韵柳眉一挑,欲言又止,粉脸却刷地一下红了起来,恍若桃花浸染,绚丽芬芳。

    杨凌出门上时曾说过今日成绮韵要返回杨府,成绮韵手腕何等高明,纵然不是有意施为,可是在杨府时也与阖府上下相处得一团和气,更何况她是为了自家相公的事奔波南北,操心劳力。

    所以听说她来,韩幼娘和玉儿、雪儿、高文心等人都十分高兴,幼娘吩咐厨下备了酒菜,又命人候在门口等着,只有唐一仙不知来的是何人方神圣,心中十分的好奇。

    幼娘听人传报成绮韵已经来了,急忙领着一家人迎了出来。成绮韵宜男宜女的装扮她们早看惯了,自然一眼认了出来。韩幼娘喜上眉梢,正欲张嘴招唤,忽地瞧见一旁那个少年,不由怔了怔,微一错愕后忽地惊喜道:“怜儿!”

    马怜儿也急迎两步,和韩幼娘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道:“幼娘……”两人相拥片刻,马怜儿才擦了擦眼泪,含泪笑道:“啊!我……我怎么……我应该见过夫人。”

    韩幼娘瞪了她一眼,嗔道:“这是说得甚么话,在鸡鸣时咱们如何相见,今后还是如何,你若见外,倒令我手足无措了。”

    马怜儿浅浅一笑,唤道“:幼娘妹妹。”韩幼娘转嗔为喜,又上前与成绮韵牵手亲热。唐一仙眨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这一幕情景,悄悄对玉堂春道:“怜儿?这位就是我在金陵的那位嫂嫂了?确实漂亮,若换上女装,实在是艳冠群芳,而且……嘿嘿……”

    马怜儿和成绮韵都不曾见过唐一仙,杨凌千思万虑,独独忘了事先嘱咐她们一番,幸好成绮韵、马怜儿对杨凌的亲眷都不是很了解,听了她的身份全无什么异样。

    韩幼娘吩咐高管家安置好随行的几个侍卫和侍女楚玲,自己挽着马怜儿和成绮韵的手兴冲溃地到了后宅花厅,喜气洋洋地对云儿道:“快去将内书房收拾出来给成姐姐,把我院中东山头的房子收拾出来给怜儿姐姐住。”

    马怜儿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道:“不忙不忙,这么久不见,想极了你,今晚我要和你同床共榻,秉烛长谈。”

    韩幼娘喜道:“那自然好,可是这房间还是要收拾出来的。”她吩咐厨下烧水准备两人沐浴,然后一众人就在花厅坐下,谈着别后离情,杨家后宅里莺莺燕燕的,真是热闹非凡。

    王华和杨凌在迎宾司款待了日本贡使,告辞出来后在鸿胪寺外匆匆商定,尽快安排礼仪司官员训练日本贡使有关拜谒皇帝、敬献礼物的礼仪,以及两国剿除海盗的军事合作以及通商事宜的具体谈判日程,便纵马如飞,急急赶回府去。

    杨凌这顿酒宴吃得忒晚了些,赶回来时已红灯高挂,繁星烁烁。

    杨凌匆匆赶回内宅,见花厅中只有云儿和另两个丫环在洒扫,急问道:“成姑娘可来了么?”

    云儿是杨凌亲手买回来的小丫头,一直陪着幼娘,虽然年纪尚小,不算后房管事,可是有幼娘的宠爱,各房的丫头们平素是唯她马首是瞻的,见老爷急吼吼追问,其他两位姑娘都去瞧她。

    云儿忙福了一福,笑嘻嘻地道:“成姑娘午后到的,怜儿夫人也一齐到了,她们和大夫人聊了半天,用过晚膳后都回房沐浴去了,刚刚我看到翠儿姐她们把沐桶抬了出来,想是已经更衣了。”

    杨凌哦了一声,问道:“她们现在在自己住处了?都安排在什么地方?”

    云儿道:“成姑娘还住在内书房,怜儿夫人安排在大夫人院中,靠东山墙的厢房,老爷要去见怜儿夫人么?”

    杨凌迟疑了一下,摆手道:“不,我先去见见成姑娘,你忙你们的。”

    虽说他心中极是牵挂马怜儿,尤其她现在又有了身孕,可是毕竟那是家事,成绮韵奔波往来,为了他的大事操劳,焉有先见娘子,却把完成这样重大事宜的心腹属下置于一边的。

    杨凌来到内书房,掀开门帘儿,见成绮韵正坐在书案前,面前轻纱罩灯,光线乳晕,照着浴后容颜,明艳不可方物。

    成绮韵见他进来,盈

    盈起身,抱拳一礼,嫣然笑道:“卑职参见大人,料想大人也该到了。”

    成绮韵穿件白绫对襟袄儿,浅紫色的衣领,下身是浅腰素色飘带襦裙,眼波流灿、容光焕发,清丽绝俗的脸蛋上一双小汪汪的杏眸娇美动人。

    杨凌缓下心情,失笑道:“怎么?我的女诸葛又猜到了?呵呵,怜儿正在沐浴呢,要不然……本官就要明日再来了。”

    成绮韵重又见他,满心的欢喜,那种莫名的满足感充溢着心灵,好舒坦好踏实的感觉。听了杨凌的诳语,她长长弯弯的睫毛眨都不眨,只是莞尔笑道:“江山易改,一两个月的时间,大人却不会变。啊!卑职说错了。”

    成绮韵掩口笑道:“至少大人的官职又变了。恭喜大人晋升侯爵,荣膺柱国龙虎上将军。”

    杨凌无奈地摇头笑道:“你这丫头……”

    成绮韵秀气的眉毛微微蹙了蹙,奇怪地道:“大人何以……何以有时说话这般老气横秋?呵呵,丫头么?我可比……可比……”她咬了咬唇,比杨凌岁数大的话终究是不愿说出来。

    杨凌嘿嘿一笑道:“我叫你丫头,自然是因为你比我小。你不要问我,我没有解释的,反正你就是比我小。”

    平生想办的大事现在全都有眉目,一直牵挂在心的马怜儿也来到了府中,放下心来的杨凌又喝了些酒,此时望着宜喜宜嗔、别样动人的成绮韵,杨凌情不自禁地透露了一点她根本不可能听得懂的秘密。

    成绮韵果然听不懂,可是却听歪了,她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一时颊绽桃晕,心花荡漾,她急忙喘了口大所,款款坐回案后,手托香腮笑道:“大人要见我,自是有话要问,不知道大人是要先公事呢,还是先问私事?”

    这个天生尤物若想媚人时,真的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风情皆有不同,这时的动作竟有一股少女般的娇憨。可是她袖管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修长滑润细如鹤颈,玉指纤纤轻轻往小巧光滑的下颔一撑,既娴静又妩媚,却又有着成熟少妇的风情。

    杨凌扫了一眼,移开目光道:“私事么……我可以问怜儿,问过她自然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从马家把她带出来的,先谈公事吧。”

    杨凌回头望了一眼,悄然压低了嗓音道:“这些所谓贡使你从哪儿寻来的?我看他们行止气度确实不凡,有你操办,我想应该事无巨遗都已安排得极妥当了。可是……搞出两个贡使做甚么?不怕人多露了马脚么?”

    成绮韵道:“大人,楚玲儿去见你时,不是说过卑职要送一件大大的礼物给你么?呵呵,看来这件礼物是太大了,大人是猜不到还是不敢猜?”

    杨凌愕然道:“重大礼物,我猜到了呀,你不是把怜儿给带……你说的不是她?莫非和这贡使有关?”

    成绮韵心里微有些泛酸,娇俏地哼了一声道:“要带怜儿姑娘出来有什么难的,倒是你现在要名正言顺地娶她过门儿有些犯难。我说的这件大事,是大人洪福齐天、吉星高照,你要做甚么,连老天都在帮你。”

    成绮韵翻过一个茶杯,给杨凌斟了杯茶,这才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中原对日本国一向没甚么了解,昔年有倭寇作乱,朱元璋大怒,派大使赴日本痛斥日本国王,就把天皇封在管地的一个亲王当成了日本国主,彼此国书往来多次还不知就里。后来日本出现南北朝,这一来到底谁是国王,大明就更加得不清楚了,以至幕府将军足利以满遣使来朝时,大明又把他当成了日本的最高统治者。

    到了现在,日本发生应仁之乱,不但天皇地位一落千丈,就连幕府将军也控制不了局面了。各地大名群起征战,已进入战国时代,大明搞得清谁是日本国主才怪。所以成绮韵大胆向杨凌进了‘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

    朝中可以用利益分化收买的力量,以解海开市产生的巨大效益,只要杨凌答应分一杯羹给他们,不难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助力,可是一班固守天朝上国唯我独尊,固守商贾低贱理念的腐儒们,却是实实地无欲则刚,根本没有办法打动他们。

    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朝贡上国’的名份,至于经济利益,那就吃再多的亏也不在乎了。所以成绮韵就决定给他们一个名份:日本战国之乱,搞得民不聊生,许多大名的统治地盘十分穷困,想和大明做买卖,可惜大明置若罔闻。如果大明有人联系他们,要大明派遣使者,以日本国的名义进贡天朝,他们一定欣然允诺,这一来也堵住了那帮腐儒的嘴。

    其实日本遣明使来来往往的,早就有过假冒使节,骗取大明馈赠的事例,只不过这是属于内外合谋,为了打消横亘在解除海禁前不可逾越的险峰:‘朝贡制度’,所以一旦事泄,如果不能摆脱责任,那就有欺君之罪,是以杨凌虽答应冒险一试,心中也不些忐忑。

    听了成绮韵的话,杨凌奇怪地道:“你说什么洪福齐天,这队贡使是哪位大名派来的?”

    成绮韵格格一笑绽颜道:”是日本国文龟……啊,现在国号已改做永正了,是永正国王的特使。”

    杨凌惊奇道:“你联络上了真正的日本天皇?”

    成绮韵笑吟吟地道:“是,所以才说大人吉星高照嘛。卑职通过东海海盗,认识

    了倭寇一个有身份的商人,再通过他联系上了九州一位大名,这位大名正被自己辖地一塌糊涂的经济搞得焦头烂额,闻言喜出望外,立即一口答应了。”

    他与一位亲王关系极好,所以也没瞒着那位亲王,在他来访时便对他提起了此事。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此时皇室对各地大名约束力极为有限,他也根本不怕天皇不允。不料那位亲王对永正天皇提起此事后,恰如一缕曙光照在床头,这位天皇果断决定,越过地方大名势力,派出特使寻找成绮韵派出的联系人,主动与大明结交。

    原来此时日本皇室经济极度拮据,上一任厚土御门天皇过世已经几年,竟然无钱安置下葬,永正天皇登基五年了,连登基仪式都操办不起,朝廷许多仪式都被迫取消。既然大明有这个意向,他们自然愿意和大明取得联系。

    杨凌听得又惊又喜,这一来连贡使都是名正言顺、货真价实,连后顾之忧也不必考虑了。成绮韵道:“据卑职了解的情形,如今日本国内将军幕府已经成了幌子,势力最大的是两个大名:大内氏、细川氏。

    他们在朝中都有自己的细作,听说要遣使大明,而且全面开放海禁,允许百姓自由通商,皆垂诞于对明贸易的巨大利益,两位大名争着代表国王来觐见天朝,以求为他们的辖地争取最大利益。

    卑职想,大人要组建水师,在日本国水师配合下共同剿灭倭寇,尽快扫荡海疆,以完成解海通商,交流万国的大策,势必要寻找有能力的大名,他们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这两位大名军力最强,而且为了争当贡使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卑职就建议他们派出两位正使,嘻嘻。”成绮韵狡猾地一笑,“既然是做买卖,如果买家有两位,那咱们就能抬价,要是卖家有两位,那咱们就能压价,保赚不赔的生意,何乐而不为之?”

    杨凌听她说罢,心中喜悦异常,了解了这些内幕,在谈判之中尽可掌握主动辽东局势,为了共搞鞑靼,不得不对杂颜三卫市恩,以求长远之计,如今看来,对待日本贡使却不必做出什么让步了。

    他摇头一笑,赞道:“可怕,幸好本官不是你的对手,否则,真是被你卖了还傻乎乎地去帮你数银子呢。”

    成绮韵抿嘴道;“那可不一定,大人的运气连城墙都挡不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有老天撑腰,说不定帮你数着银子自卖自身的就是属下呢。”

    杨凌大笑,说道:“你是我的女诸葛,给我万金,我也不舍得出手啊。”

    成绮韵闻言,眼波流晕,亦嫣然道:“大人亦是卑职的知己伯乐,纵有人倾天下之所有,卑职同样舍不得出手啊。”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之间,一下子都红了脸。

    成绮韵昔日对杨凌裸裎相见,亦浅笑款款,自若从容,可是这时竟说不出的拘谨慌乱。

    她掩饰地站起身来,娉娉婷婷地走到架旁,随意地抽出本书来,就在墙边椅上坐了右腿轻轻迭上左膝,翘起一只巧致的小红绣鞋,清咳一声,道:“大人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也该去见见怜儿姑娘了,否则怜儿心中说不定怎样怨恨卑职不识相呢。”

    她这般坐在那里,似轻佻,又似娴雅,柔柔灯光似水浸润,加倍衬得她腰如约素,芳泽无加,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杨凌想起栖霞山红枫树下与马怜儿的浪漫旖旎,心中不由得一热,这位痴心的姑娘,为了自己实在付出良多,自己走南闯北,将她一个有孕在身的女子独自留在金陵,也实在薄幸了些,亏得她知情达理,那般高傲、骄纵的女孩儿,却对自己始终无怨无悔。

    成绮韵这揶揄的语气,倒似有些捻酸吃醋,可是杨凌恰想着怜儿,倒没觉察出来,他笑了笑,起身说道:“远路而来,你也乏了,早些歇了吧。明日我再重新设宴为你洗尘。”

    成绮韵浅笑颔首,杨凌转身走出房去。珠帘摇曳,成绮韵脸上浅笑消去,她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胸前长曳而下的一搂青丝,幽幽地叹了口气:“等待总有得得等,总胜过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唉!真恨不得把你泥胎木雕的杨菩萨劈碎了做柴烧……”

    墙角灯光昏暗,昏暗的光升起朦胧的黄晕,光晕中她抚发的手白得与象牙梳子无分轩轾,娇躯款坐,分外玲珑……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8章 垂拱而治大丈夫
    马怜儿像只快乐的喜鹊,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忙忙碌碌地把本由下人来处置的贴身衣物从包袱中取出,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床头。

    房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杨凌掩上了房门,微笑着望着她的背影。马怜儿身材苗条修长,肩背十分单薄,即便已经孕身很久了,也掩不住她纤细的体态。明明她比韩幼娘受孕还早了大半个月,可是从侧后看,腹部隆起的竟不十分明显。

    人说怀孕的女人就像身上揣着小火炉,真是一点不假,春寒未尽,浴后的马怜儿却只穿着一件松软的袍子。她躬身整理着衣物,袍子柔顺地贴在身上。俏臀显得相当浑圆饱满,中间微微一线凹痕,仿佛衣下是一只熟透的雪白蜜桃,薄皮欲裂,香液欲滴。

    杨凌看得心中一荡,柔声唤道:“怜儿。”

    马怜儿身子一震,霍地转过身来,满面惊喜地看着杨增值,忽然忘形地冲过

    来,一下扑进他的怀中,两行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杨凌被她的带球跑吓了一跳,连连唤道:“慢些走,慢些走。你有了身孕,怎么还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一点都不沉稳。”

    马怜儿破啼为笑,轻轻直起身子,娇俏地白了他一眼道:“好没良心,人家等得望眼欲穿,才把成姐姐盼来,要不是主动送上门来,还不知道你杨大侯爷什么时候才肯去见我呢。”

    杨凌歉笑道:“你当我不想念你么?只是一回京就诸事繁忙,有些事交给旁人我实在放心不下,江南那边,有成档头在,我倒不信有什么难得住她。对了,她是怎么把你带出来的?”

    杨凌牵着马怜儿的手,带着她到床边坐下,马怜儿轻轻依偎在他怀里,叙述事情经过。原来成绮韵收到杨凌的传信,便以海盗王彭老太爷亲戚的身份搬到长干里,私下会唔过马怜儿,然后公开结为手帕交。

    成绮韵在栖霞山下买了一幢豪宅,此时马怜儿腰身渐隆,已经快要瞒不住身边的人,成绮韵便以邀请结拜姐妹去府上居住为由将她接走。此时马昂也调回了金陵,在关守备手下为官,有他帮着遮掩,更是再无人怀疑。这次成绮韵重返京城,马怜儿执意要跟来,想想往返不过一两个月时间,成绮韵便作主将她带了来,下一步安排她不敢擅自作主,还得等待杨凌决定。

    杨凌听了也觉得有些为难,怜儿还有近两年孝期,难道到时让她带了已会叫爸爸的孩子来京城寻夫?可是如果硬要她留下,在极重孝道的当时,难免要受到弹劾。

    虽说杨凌现在已经被弹劾惯了,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但是每次被弹劾,其实他都有反击之策。如今这件事虽小,但是两只眼死盯着他的人,却是完全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在仅次于忠君的孝道面前,面对口诛笔伐他只能陷于完全的被动。

    杨凌不信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就迈不过这么一道小坎儿。两人刚刚见面,他不想谈这些烦心事儿,他揽着马怜儿的肩膀,轻轻抚着她的腹部笑道:“看你走路的灵快劲儿,十有八九要给相公生个男孩儿。”

    马怜儿抿嘴一笑,嫣然道:“你呀,难道你会看相么?我倒是听说,肚皮尖尖的,就生男孩儿,如果圆圆的,就生女孩儿,可我瞧来瞧去,也看不出是尖是圆,夫君你看么?”

    若说成绮韵是风情万种,马怜儿则是妩媚天生,无论她是正襟危坐还是洗尽铅华,都抹杀不了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柔媚。只消她娉娉婷婷往那儿一站,那种周身上下无处不媚的滋味就能立刻散发出来。这时两眼湿得要沁出水来,更是媚得浑然天成。

    娇艳的俏脸近得有些看不清轮廓,视野里满是她盈然的眼波。杨凌心中一动,缓缓把脸凑近,怜儿动也不动,胸脯起伏,丰润的唇瓣微微嚅合。

    四唇相接,柔柔的、甜甜的,两人就这么温柔地碰触着。片刻后杨凌轻轻退开身子,马怜儿却似被抽离了骨头,身了跟着贴了过来,嘤咛一声闭上双眼,重又扑回他的怀抱。那双素手在杨凌身上抚摸着,口中喃喃道:“夫君,怜儿好想你,没见你时恨不得好好整治你一番,可是一见了你,却只想……只想要你好好爱我……”

    杨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胸臀,怜儿的玉手也上下抚摸,狐朋狗友探进了他的袍底,握住了一杆昂物,杨凌身子一动,只觉情动不已,不禁颤声道;“怜儿,不要胡闹,你……你禁不起的。这么晚了,你先睡下……”

    马怜儿忽地张开眼睛,迷离的目光柔柔地望着他道:“夫君想要了么?怜儿睡下,那夫君怎么办呢?”她的声音宛若呢语低吟,透出的柔媚更是诱人,同时玉手一紧,杨凌敏感的部分被她腻滑柔软的手掌一挤,不觉舒服得轻“唔”一声,欲火更形沸腾起来。

    马怜儿妩媚地一笑,娇声道:“夫君是要去寻皇上赐的两个爱妾么?是玉儿……还是雪儿……怜儿才不要你离开。”

    她双颊如抹胭脂,眼中已是一片水雾迷蒙,轻轻地伸掌向前一推。她有着身孕,杨凌怕她动了胎气,不敢硬顶,顺势靠在叠起的锦被上。马怜儿伸出舌尖猫儿信以为真一舔唇瓣,忽地俯身下去,已将螓首埋进了他的袍下。

    “呀”地一声轻唤,几下套弄,然后那怒胀的虬龙陷入一个湿润紧凑的所在,温暖、柔软、紧迫……纤纤十指或如抚琴、或如扶箫,杨凌只觉那薄薄唇瓣内好似鳝鱼泥鳅拥挤跳跃,吸啜挑弄,令人忍不住挺腰弹动,蚀骨消魂……

    不知何时,急促地喘息静了下来,房中蒙上了一层旖旎的气氛。杨凌怀拥妙龄佳人,双双倚靠在锦被上,轻笑道:“江南风气奢靡,真是一点不假,你这丫头也学坏了……”

    马怜儿已漱了口,闻言撇嘴道:“那些书啊画啊,还不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搞出来的,不喜欢?枉费了人家讨好服侍夫君的心意呢。”

    杨凌忙道:“喜欢,喜欢,以后这就是咱家的保留曲目了。”

    “啊?”马怜儿眨眨眼。杨凌哈哈一笑,一语带过。

    耳鬓厮磨一阵,杨凌想起她今日刚到,便道;“早些歇了吧,一路车马,身子一定是乏的。”

    马怜儿“嗯”了一声,慵懒无比地坐起身来,调皮地笑道:“

    夫君现在想去哪儿睡,就去哪儿,怜儿今晚要陪幼娘妹妹。这么久不见,怜儿有好多话想说呢,方才人多有所不便。”

    早晚都要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她和幼娘亲密,杨凌自是乐观其成,当下起身将怜儿送到幼娘房中,三人叙谈一番,让两个爱妻上床睡下,杨凌才带上房门出来。

    此时天色已晚,各房中的灯也大多熄灭了,只有廊下几盏灯笼犹在摇曳。杨凌随意走向玉堂春房间。刚到廓下,忽见一道倩丽的人影从玉堂春房中出来,杨凌立在廓下,见那人姗姗而到,正是唐一仙,不由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又和玉儿聊天去了?”

    “表哥?”唐一仙也有些意外,不禁奇怪地道:“表哥怎么来了?你不在大嫂房中睡,也该是陪着怜儿嫂嫂才对呀。”

    杨凌笑道:“怜儿和幼娘久别重逢,有些私房话要说呢,今儿搬到一块睡去了。”

    唐一仙眼珠转了转,忽然轻哼一声,嘟囔道:“仙儿不喜欢怜儿嫂嫂,她太有心机。”

    “哦?”杨凌眨了眨眼,笑道:“难得见天天笑嘻嘻地仙儿嘟起小嘴来,怜儿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唐一仙气鼓鼓地道:“反正……怜儿不喜欢,本来……这是表哥的家事,妹妹不该管的,我只是看她算计玉儿、雪儿两位嫂嫂,替她们抱不平罢了。”

    杨凌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他坐在廓下石条凳上,拍着凳面说:“来,坐过来,跟哥说说,什么事叫你看不惯了。”

    唐一仙嘟嘟囔囔地坐过来道:“我说了哥可不许生气,说我搬弄是非,我就感觉怜儿嫂子进了家门对大嫂异常亲热,好似有意地冷落雪儿、玉儿,她远道回来,要说想也该最想你呀,就算你宿在她房中也是理所当然,她跑去和大嫂聊天,为的什么?还不是向玉儿、雪儿示威,告诉她们自己和大夫人关系最要好么?哼!本来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我……不喜欢!哥应该说说她,免得惹出事来。”

    杨凌心中一动,怜儿至情至性,那是不会错的,不过以她高傲的个性,要玩些小聪明也不无可能,再联想到今晚怜儿不弱于栖霞山时的大胆热情……

    杨凌低低一笑,问道:“是玉儿对你说的?”

    唐一仙慌忙摇手道:“不是不是,玉儿嫂性情最是恬淡,她才不会说什么,是妹妹自己看出来的。”

    杨凌呵地一笑,说道:“那你说,玉儿的聪慧比你如何?”

    唐一仙吐了吐舌头,呵呵笑道:“玉儿嫂比妹妹聪明得多,雪儿嫂子嘛,也不比我差,不过妹妹我最是心直口快就是了。”

    杨凌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轻笑道:“这个心直口快的毛病一定要改,你慢慢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将来许了夫家,如果总是莽莽撞撞,那就害自己了。哥哥不是要你整天一脸假笑地做人,可是做什么事应该多思量思量,站在对方的角度替人家想想,有时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一阵清风徐过,灯光摇曳,或明或暗。

    杨凌吸了口气,轻轻地道:“怜儿本来是个活泼开朗、性情高傲的官宦家小姐,可惜时运不济,唉,都是哥不好,如今她尚未成亲,已经有了身孕,到现在我还未想出怎么让她嫁入杨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真的苦了她。”

    他拍拍唐一仙肩膀道:“她和我相识甚早,早有终身之约,结果现在玉儿、雪儿先她入门,而且皆是诰命身份,她嘴里不说,心里能没有担心?她对玉儿、雪儿的为人全不了解,不怕进了杨家门就受人欺负?

    家里事呀,没个明确的是非时,这一家之主有时就得宽容,有时就得装糊涂,只要巧妙的协调着,别捅出大娄子,那就是一团和气,嘿嘿,这叫无为而治。

    怜儿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且并不霸道。等她了解了玉儿、雪儿的为人,自然就消了戒心,懂吗?呵,哥倒相信,凭她们一个赛一个的聪明劲儿,哪个不晓得什么可取、什么该舍?那是一定会相处的极好的,玉儿不说,就是因为她看出了这一点,你个傻丫头。”

    唐一仙小嘴张着,过了半晌才懊恼地道:“我说我跟玉儿说,她只笑不出声儿,可恶,你们一家子勾心斗角的,一个比一个鬼,我倒成了挑拨是非的小人了。今天亏得你说,要不然回头我露出不满,等你一家人要好起来,我倒里外不是人了。”

    唐一仙见杨凌笑得贼贼的样子,气不打不处来,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跳起来叉着腰道:“表哥当然开心啦,她们聪明,才不会彼此斗气,才会比着对表哥好,我总算知道为啥代王府的王妃们彼此之间一个个冷冷冰冰的,你这阖府上下却一团和气了。

    你呀,就和那个大耳贼刘备一样,文的武的也不见有啥特殊的本事,可是就一样能耐,不管多了不起的文官武将,偏就被他摆弄得服服贴贴、各个用命。”

    那时《三国平话》、《三国通俗演义》早已流传开来,唐一仙自然耳熟能详,她瞪圆了杏眼,对杨凌嗔道:“哼,枉我还在担心,担心这位怜儿夫人一来,表哥今后的日子难过呢,你个奸诈似鬼的大耳贼,别的不会,唯恐天下不乱会使人!”

    唐一仙双手向身后一背,蹦蹦跳跳地去了。杨凌被她娇憨可爱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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