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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2章 兵贵神速
    正德与杨凌早已计议周详、成竹在胸,此时的他就像一个资深的演员,就连一旦有人祭出解除海禁、放低身架与蛮夷通商,有违‘朝贡’祖制,有辱大明天威这面大旗时自己说些甚么,他都和杨凌、焦芳、严嵩等人事先推敲,准备好了台词。

    杨凌倒没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能料定他们一定会借用这个理由阻挠开海,但是见多了现代政客的手段,用些小心机诱导他们却是不难。

    追随在刘大夏身后,唾沫横飞、大声咆哮反对解除海禁,表现极其耿忠的官员中,有四人是家庭涉及海运走私,不得

    不彻底投向杨凌一方的大臣。

    其他人以各种理由反对开海时,他们就不断提及‘朝贡’、‘勘合’问题,而焦芳、刘宇等人也十分配合,对别的理由即刻予以驳斥,唯独对这个理由避而不谈,一副触及祖制底气不足的模样。

    这样巧妙的提示,善于捕捉对手软肋的政客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尤其在对方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己方威望卓著人物大多离京在外,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反击情形下,突然发现在这么一座不可攻破的堡垒,哪由得他们不欢天喜地把它当成最后的倚靠?

    刘大夏一声“正是”铿锵落地,正德不由大喜:“这老家伙,头一次说话这么顺耳,这下总算轮到朕出马了。”

    正德满面春风地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爱卿所议,虽然各有所执,然皆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朕心甚慰。

    其实大海与陆路有何不同?陆地上产牛羊庄稼,通达异域番邦。海路上产鱼虾鳌蟹,亦通达于东洋西夷。不同者不过是海上以船行,陆上以车行罢了,诸位爱卿说对不对啊?”

    李东阳等谨声道:“皇上说得是!”

    刘大夏等人听正德话中语气明显倾向于同意开海,是故只是默默肃立,只待正德表明意见,立即祭出祖制、国威不可侮的法宝来。

    正德又道:“昔年海禁,固有禁海之因,我朝禁海乃是想以坚壁清海使倭寇无法生存。如今百年下来,倭寇仍横行于海上,可见此法恰如大鲧治水,用意虽好然实不可行。禁海使民困税瘠,亦使渴慕我天朝上国的番邦小民望海兴叹。

    再者,大明海域乃大明之江山,昔日禁海只是困灭倭寇的一时之计,并非就此把大好河山弃之不顾试问鞑靼扰大同,我们就可以把大同弃掉,从此不闻不问么?”

    正德皇帝剑眉一挑,杀气腾腾地厉喝道:“小小倭寇,又有什么本事迫得我堂堂大明畏之如虎,将无边海域尽付做海盗家宅,将万里海疆竖作长城,从此自闭于岸上?”

    这一声问在金殿上霍然炸开,在群臣中荡起层层涟漪。偌大的金殿,一时肃然无声。

    正德缓了口气道:“所以,漠北之鞑寇早晚要被我大明铁骑所驱逐,东海之倭亦非能阻我天朝门户之强敌。海,是一定要开的!禁,是一定要解的!”

    “不过……”他见到刘大夏、马文升越众而出,立即语气一转道:“刘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大明不可因倭寇横行而怯于开海以堕大明之威。亦不可因图谋小利而贪于开海以污大明之名,若东洋倭国不以臣礼觐见天威,海禁断不可开!”

    刘大夏越出群臣行列大步向前,刚刚踏出两步,陡听皇帝此言出口,先是一呆,再是一喜,那已迈出的步子不好收回,只略一迟疑间,已就势拜了下去,口中高呼道:“皇上英明,老臣叹服!”

    群臣下殿,刘大夏向马文升使个眼角,又紧赶两步,蹑上杨守随悄悄低语几句,午门外文官入轿、武官上马纷纷离去。刘大夏带着亲兵有意放缓了步子,后边马文升、杨守随等几人的轿子也跟了上来。

    六部三司衙门其实相距不远,基本上都在一条街上,以方便皇帝的旨意传达。六部名次按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各部衙门的建筑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几位老臣越过自己的衙门不入,径直跟着刘大夏去了兵部衙门。

    兵部掌握武职选授、处分、兵籍、军械、关禁和驿站等事项,自隋以下,唐宋元明清,大明的兵部相对来说还算是实权最大的,但是门前车马比起其他衙门,仍是冷落得多。

    刘大夏到了门前,扳鞍下马静候片刻,马文升、杨守随、杨芳、王鏊等一班老臣赶到,刘大夏拱拱手,将这班老臣请进衙门。过了中堂,直来到后跨院自己平素批阅公文、歇息练武的院落。

    院落不大,一色的青瓦粉壁,水磨青砖铺地,影壁上“福禄寿”的砖雕精致有序。院落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正房、东西厢房、北厅各三间,屋顶低缓,简单古朴,房檐下后患架上刀枪棍戟擦拭得铠亮。

    这几位都是多年的老友,有的还是同科进士。刘大夏也不与他们客套,只吩咐兵丁一声“上茶”,就掀开门帘子进了内间。马文升等人熟悉他的脾气,不觉相视一笑,自寻座位坐下。

    马文升轻叹一声道:“今日好生凶险,焦芳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唉!老夫前两日看到邸报,还只是付之一笑,实未想到这等大事,他们竟着一个小小户部主事,更未想到朝中竟有这许多官员参予。”

    户部侍郎庄尹道:“杨凌巡江南,回来后曾向皇上谈及解禁通商之事,不过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就此再无下文,咱们竟没一个人注意。更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城府,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如今根基更加深厚时,才施了釜底抽薪之计,将韩大人等调出京城,这才突然发动。若非杨老大人情急智生,以朝贡祖制相压,因而打动皇上,他的奸计就要得逞这。”

    杨守随面有得色,捻着胡须忙客套一番,詹士杨芳拈着茶盖一边轻轻拨着水上茶叶,一边冷幽幽地道:“我早说此人狼子野心,你们现在看到了?焦芳那老匹夫原本就是杨凌一党,在他面前以门下自居。一向唯他马首是瞻,这也不算

    稀奇,如今他的势力越发大了,李东阳趋炎附势,杨廷和装聋作哑,朝中一班只计较个人前程的墙头草更是随声附和。”

    “昔年朝中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难道今日要旧事重演,让杨凌一班奸佞把持朝政么?”洪亮的声音一落,刘大夏一掀门帘走了出来。

    他换去官袍,穿了一袭棉布青衫,银白的头发高高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脚下穿了双千层底的布靴。刘大夏走到桌面,端起杯来喝了口水。卧蚕似的眉毛一扬,目光炯然地道:“老夫冷眼旁观,杨凌此人行事,一向正邪难分、善恶难辨,直到今日图穷匕现,他才算是漏了马脚!”

    “昔日郑和七下西洋,随行船队即达数万之众。帆张橹扬,俨然海上一国,内宦势力几乎完全把持朝政。阉人心殘肢缺,生性恶毒贪婪,幸好永乐皇帝英明神武,终其一朝,内宦虽势张而不敢为恶。

    如今杨凌一党鼓吹解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到那时把持市舶司的是何人?把持海运的是何人?把持水师的是何人?”

    刘大夏神色凝重地道:“诸位大人请想一想,到那时军队、财富、律法皆掌握在杨凌和一班内宦手中。如果他丰在野心……那会怎么样?”

    马文升等人听了心头不觉升起一阵寒意。

    王鏊对杨凌观感不错,他的学生唐伯虎年节时自苏州寄来的书信中也曾对杨凌大加褒扬,王鏊还是很相信这个江南第一才子的识人之术的,所以迟疑说道:“刘大人,此人一向谦恭知礼,除了近日晋爵时大肆铺张一番,平素毫不奢侈嚣张,观其言行,似看不出如此野心吧?”

    杨守随徐徐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看他今日手段,行事老辣,城府极深,岂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谄媚弄臣?”

    杨芳也道:“杨凌执掌内厂,手中财源滚滚,以他如今的地位、财势,却始终住在皇上赐的一幢罪臣宅邸,堂堂侯爵,迄今连一幢别院都没有置办,他吃的可不止是朝廷俸禄,如此节俭岂不奇怪?”

    “而且,此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身为侯爵、上将军、督察百官的内厂厂督,府中却只有区区一妻两妾,那两妾还是皇上赐的,此外再无妾侍。一个手握天下财赋和兵马的少年权臣,不爱醇酒美人、不喜金珠宝货,那么他的志向在哪里?

    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还是意在天下、窥伺神器?皇上年少荒唐,他不但不予劝阻,反而纵君嬉戏,我怎么看,他都像一个耿耿忠心的忠子!”

    马文升皱皱眉道:“这些且无评论的必要,当务之急是解除海禁之事。很明显,杨凌、刘瑾一般人冠冕堂皇地要开海禁,志在借此牟取更大的权利,从而把持朝廷。今日虽然抬出祖制总算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但是难保他们不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是不是立刻传信给离京的各位大人,请他们立即回京共商对策?”

    刘大夏颔首道:“我请诸位大人来,正是商议此事,请各位大人立即书信通知各位被调出京的大人火速回京。马大人在朝中声望卓著,身在吏部,亲手提拔携扶的官员极多,应立即联络属臣苦谏,务必要让皇上彻底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至于老夫……”刘大夏淡淡一笑,目光闪动着道:“老夫就盯着他杨凌,倒要看这毛头小子,能在老夫面前玩出什么花样!”

    刘大夏对杨凌忌惮日深,唯恐杨凌野心勃勃,一旦手握重兵起了横扫天下的野心,那将造成无边杀戮。

    他在兵部多年,军中有不少当年亲自带出的亲兵、裨将,如今都是一方的将军,皇上要调四镇总兵进京,交予杨凌统帅,刘尚书已打定主意,要安插几个人进去,到时弄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来,做为兵部尚书,他就有资格、有借口率众将上书,请皇上收回军权。

    这些打算,纵是多年的好友,也便相告,他自然要含糊过去。

    王鏊也是反对解禁的。在他想来,解禁通商易滋生官员贪腐,从而不利吏治清明,易使富户大族追求异域奇巧之物,从而更生靡奢之风。而禁海拒商对大明却没有什么损失,天朝上国物阜人丰,何求于异域番邦?

    只是他的态度却不及一众老友热烈,尤其见他们对一个毛头小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颇不以为然,当下敷衍着与几位大人又议论了一番便起身告辞。

    王鏊出了兵部上了自己的官轿,阖目沉思,总觉得几位尚书和以杨凌为首的内廷势力如此针锋相对,其实最大的畏惧还是担心宦官势力因此膨胀得不可控制。

    在王鏊心中,对宦官也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想到若是双方以解海为武器,彼此争执起来,朝堂上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掀开轿帘,发现已到了礼部门前,不由心中一动,连忙踢了踢脚踏,说道:“停轿,停轿!”

    王鏊想到今日王华尚书也是站在焦芳一边支持解禁的。王华的人品和才学他十分欣赏,王鏊始终想不通以李东阳、王华这样德高望重、品行兼优的朝中元老,会迫于形势,屈服于杨凌的压力。

    他与王华私交不错,是以想开诚布公与王华学士谈谈,了解一下他的真正想法。

    门房传报,王尚书闻讯忙亲自迎出门来,将王鏊接

    进府去,着人送上茶来,笑道:“震济先生许久没有登门了,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今日朝议海禁一事?”

    王鏊呵呵一笑道:“尚书大人,我也瞒你,此来正是为了此事。解禁通商嘛,有利有弊,开有开的好处,不开有不开的好处,我也不为己甚,只是今日廷议,焦大学士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王尚书显然也是知情之人呐,你我是知交好友,还望你能为我指点迷津,以开茅塞。”

    王华笑呤呤地正要答话,礼部鸿胪寺卿温则安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了王华立即揖礼道:“启禀尚书大人,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日本国文龟国王特使团已到了沧州,克日进京代表日本国王拜谒天朝上皇,日本特使已多年不与我朝往来,该以何等礼节相待,请尚书大人示下!”

    王鏊一听,霍地一下站起,袍袖卷起茶杯,“啪”的一声打得粉碎。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3章 釜底抽薪
    刘大夏布衣轻袍地将同几位挚友送出大门上,大步流星正欲赶回,还没走到中堂,后边一声大吼:“圣旨到,兵部尚书刘大夏接旨!”

    刘大夏愕然回身,只见四名锦衣卫校尉簇拥着一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手托圣旨,雄纠纠气昂昂地冲进兵部大门。刘大夏不知刚刚停了朝会,皇上有什么旨意匆忙送到,急忙迎了几步,一撩袍襟就地跪倒尘埃,恭声说道:“臣刘大夏接旨。”

    刘大棒槌瞪起绿豆眼看目的地自己这位本家老大爷,咳了一声,煞有其事地打开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爱卿,朕闻大明海图昔年自陵迁送京城,藉没于兵部库房。朕欲对我大明海域有所了解,今着刘侍卫去取,晓谕爱卿和有司衙门官员周知。”

    他不识字,但是记性过人,只须听人念过一遍,就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

    刘大夏听了大吃一惊,定了定神才道:“回复上差,郑和海图已遗没多年,无处查找。”

    刘大棒槌嘿嘿一笑,说道:“大人放心,皇上也猜到几幅海图查找起来一定不易,大人公务繁忙,想必也没心思帮着找这东西,这事儿就不劳您操心啦。来人呐,兵部武选、车驾、职方、武库四清吏司的库房,从即刻起接管彻杳,不翻出郑和海图来,今晚上就住在这儿啦。”

    刘大棒槌话音一落,从兵部大门外呼啦啦涌进大队的锦衣卫,由四名千户带

    领,就要往里闯。刘大夏见状大怒,勃然而起,嗔目喝道:“谁敢?兵部重地,天下兵马中枢,岂能容你等如此放肆?”

    刘大棒槌呵呵笑着,将手中圣旨一举道:“尚书大人逾礼了,这圣旨你还没接呢。俺们可不是山贼土匪擅闯兵部衙门,俺们是奉了圣旨查找郑和海图的,皇上体谅大人,知道你没那功夫帮着查,这不……俺自己带人来了。”

    刘大夏忍住气道:“今日朝会,皇上已说过解除海禁之事非东瀛倭国来朝便暂且搁议,为何突然意欲寻找海图?本官马上就进宫……就去豹房见皇上。来人呐,守住兵部衙门,不许任何人擅入!”

    一队官兵匆匆奔出,横在中堂大门前。不过兵部衙门是京师六部常设衙门,驻守的兵丁并不甚多,人数远远不及刘大棒槌带来的人马,而且对方又是皇差,这些士兵不免有些胆怯,气势上顿时弱了几分。

    刘大棒槌厉声道:“皇上富有四海,要看看自己疆土的海图有何不可?刘大人有所不知,日本国文龟国王已遣特使进京觐见,皇上要看海图,正是为了心中有数。本钦差连三大学士的马腿都打得,还怕你这兵部衙门的士卒拦路?统统给俺闪开!”

    刘大夏闻言恍然大悟:中了计了!原来杨凌在朝中发动的蓄谋已久,那般激烈的朝议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就是为了要把自己等人引入彀中,‘朝贡祖制’才是他们有十足把握的致命一击!

    刘大夏悲愤地白须飘飘,大势去矣,自己等人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只要日本国遣使朝拜,刚同意解禁通商,开放四海以纳八方万国。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刘大夏紧了紧双拳,想到解禁通商开放四海必须有大商船和强大的水师,而大明自禁海以来百年,能造大船的式匠已廖廖无己,若毁去海图还有阻止皇上的最后一线希望,态度立即又转硬了起来。

    他轻蔑地看了刘大棒槌一眼,把长臂一抛,素袍布履往门前一站,须发如银威风凛凛恍若天上神将,赫赫大笑道:“解海通商,祸国殃民,老夫在此,谁敢进去?”

    刘大棒槌听杨凌说了半天才记下的台词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他立即大喝道:“放屁!皇上亲口说过,大明海域亦是大明江山!大明将士守土有现,守海亦有责!你身为兵部尚书,却一味鼓吹禁海,使俺大明从此丧失海权,萎缩在陆地之上。

    小小海盗竟令你这百战老将畏之如虎,真是外强中干。大明帝国扬威四海的机会就此成为泡影,再过上百年,俺大明工匠连能出海数里的船舰都造不出来了,你就是千古罪人!还自以为是为民请命,冒昧透顶!岳武穆碑前白铁铸就奸佞像,一跪就要上千年,俺看给你刘大尚书铸个像,长跪在三宝太监像前也不为过!”

    刘大夏一听气得脸孔酱紫沁血,他是

    堂堂兵部尚书,就连弘治帝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叫声先生,如今却被一个小小锦衣校尉如此痛骂,甚至把他比成秦桧那个千古奸臣,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大夏大吼一声,猛地踏前一步,戟指嗔目,厉喝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侮骂老夫,你……你……你你……”

    刘大棒槌看他环目暴睁,须发似炸,心中也有点害怕,连忙喊道:“奉圣谕,寻郑和海图,刘尚书违抗圣旨,出面阻拦,把他给俺拉到一边去!”

    当下两个小校按刀上前,就来扯拿刘大夏。刘大夏一身武艺,焉肯被他们所制,他今天是毛了心,非要硬抗圣旨。不料他双膀一挣,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校手臂竟变得绵韧如蛇,攸地避开他的力道缠绕上去,在他上臂麻筋上不着痕迹地一点,一条臂膀顿时没了力气。

    刘大夏弓马娴熟,可是江湖人的短打功夫并不在行,这个身手又实在高明,在旁人眼中看来,根本不觉丝毫异状。倒似刘大夏倒绷双臂主动就缚一般。

    那小校如法炮制,另一条手臂也没了劲道,待他双臂酥麻稍解,双手已被那对小校紧紧反扣住,动弹不得了。

    刘大夏几曾受过这种待遇,一时心灰若死,只觉一生效忠大明朝廷,想不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尸骨未寒,新帝竟然如此对待自己这老臣。试问这莽撞校尉,若无正德口谕,岂敢如此对待自己?

    刘尚书老泪纵横,眩然泣道:“罢了,罢了,放开老夫,老夫立刻去见皇上,告老还乡!”

    刘大棒槌得意洋洋,瞟了一眼扮成小校的伍汉超,大吼一声道:“来人呐,掘地三尺地给俺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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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部尚书马文升受到的待遇也不比刘大夏强多少,他回到府中,拟了个单子着人去将单上所列的朝中大员请回家中商议对策。然后坐下给韩文写了封亲笔信,将京中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叫他暂且搁下北疆互市事宜,立即飞马回京。

    他将密信加了火漆,还未等着人送出,皇上圣旨就到了。圣旨说日本国特使来朝,皇上下旨鸿胪寺比照安南、高丽、爪哇等不征之国朝贡礼制接待,同时皇上已决定就开放海禁、共同剿灭倭寇事设大使与来使商谈,并提及一堆内外廷官员名单要马文升更迁职务,以充使者。

    马文升只听了日本国使者来大明觐见就知不妙,自己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再看那圣旨上所列的官员名单,尽是今日朝议时投靠焦芳一派赞成解除海禁的。有这么一帮子人,岂能不干出丧权辱国的事来?

    马文升断然拒绝遵旨调迁官员,意欲去寻皇上论个公道,那传旨太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马文升忍了一肚子气赶到豹房,不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皇上根本不见。

    马文升怒发冲冠,对传讯的小黄门喝道:“请回复皇上,臣是吏部尚书,考核升迁官员是吏部的职责。皇上任命官员有不妥之处,身为吏部尚书有权请求皇上再议。若是皇上以为微臣的意见不足采用,那么微臣这个吏部尚书还有何用?老臣近年来一直体弱多病,强自支撑操劳国事,如果这样就请皇上准臣因病致仁告老还乡罢了!”

    小黄门见马大人发怒,急忙一溜烟去了。过了阵儿,又施施然走了回来,尖声尖气地道:“皇上说:马大人年岁已高,体弱多病,朕闻之甚悯,所奏恩准了。请大人回府,待礼部议定赏赐,再着驿丞署护送还乡!”

    马文升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小皇帝竟有如此魄力,竟然做得这么绝,满朝老臣尽皆辞去,他靠谁来扶保江山?

    待他醒过神来,小黄门早已转身离去。豹房门口只有八名佩刀校尉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可是那看似目不斜视的眼中,分明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不由像一根根针似地扎进他的心里去。

    马文升悠悠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将像刘健、谢迁一样,站在十里长亭上,像京中故旧们告辞,离开他曾经叱咤风云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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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半躺在靠椅上,微微地阖着眼,呼吸轻微,好似已经睡着。

    玉姐儿腰段儿苗条,如斜插柳枝似地在躺椅角上坐了,一双粉粉润润的小拳头轻柔地给他捶着大腿,和煦的春光自只开了半扇的窗扉映进来,照在杨凌的身上,玉堂春背对着光,更凸显出她一身完美无瑕的娇美曲线,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回报消息的番子说完了,静静地候着大人的指示,杨凌过了半晌,才轻轻摆摆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番子掌班恭应一声,悄然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玉堂春眼波盈盈,妙目一转,伸手从榻边矮几上搁着的瓷盘上取了粒里饯,用两根葱白似的手指拈着,悄悄递到了杨凌的唇边。

    杨凌忽觉唇上一凉,有股甜香沁鼻,睁开眼睛,只见玉堂春向他嫣然一笑,那柔媚的五官有种轻撩慢捻的韵致,不觉一笑道:“不许胡闹,再捣乱家法侍候。以为你家老爷摆谱儿呢?唉!为了筹备今日朝会,我可是整整一宿没睡觉了。”

    玉堂春柔声道:“妾知道,只是妾瞧老爷不只是

    疲倦,好像还有些不开心呢。”她穿着一袭滚银边的葱白色斜绫纹小袄,纨色靴裙,颈间挂着一串晶莹玉润的珍珠项链,眸上带着一抹关切。

    杨凌低笑,轻轻一拉,玉堂春娇软轻盈的身子就轻轻俯在了他的身上,杨凌闭起眼睛,说道:“来,把果饯喂给我吃。”

    玉堂春颊生红晕,却听话地拈起一枚果饯,用艳若樱桃似的红唇轻轻噙住,轻轻凑到了杨凌唇边,杨凌啜住果饯,就势吸住她柔软轻薄的樱唇,一番密吻才放过了娇喘细细的玉堂春。

    杨凌咽下果饯,轻叹道:“你倒可心,看得出我的心事,唉!我的确有些不开心,刘大夏、马文升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只是他们明明在做错事,却自以为是在为国、为民做好事。唉,用这样的手段,又激又骗地把他们挤兑得告老还乡,我心中的确是有些过意不去。”

    杨凌轻轻抚摸着玉堂春修长标致,骨肉匀称的大腿,玉堂春温驯地偎依在他怀里,柔软精美薄裙下的肌肤,抚触温凉,说不出的香柔软腻,好似比杏仁豆腐还细,光光滑滑的,一股愉悦的感觉从杨凌指尖直传入心里。

    他闭目似眠,脑海中却想起了成绮韵返回江南的前一天夜晚,两人在书房的一段对话:

    “他们以为猝不及防的‘大朝会’就是我们发起的最后决战,错了,这不是过是‘引敌入彀’,致胜之本就在于他们倚为凭仗的最后堡垒,是在朝会之后的特使朝拜,这个消息一来,他们才算量败涂地。

    尽管如此,大人仍不可大意,须防他们卷土重来,就要把他们的力量彻底打垮,所以这最后一计,就是釜底抽薪。任凭这些老臣狡诈如狐,也会以为我们调虎离山,把他们的首脑人物调一部分出京城就是釜底抽薪了,却不知我们的真正目标却是留在京里的得力人物。”

    成绮韵拢裙斜坐,神态自然,莞尔轻语,像个摘花编冠、拍手甜笑的小女孩,与她冷静犀利的言语绝不相称,烛光闪烁映在俏脸上,有股神秘的动人之美:“这些官儿呀,能拉的拉,能压的压,不能拉不能压的就让他回家!”

    成绮韵笑得甜甜地说:“大人一向心软,可是这次却万万手软不得,等到调出京的人心急火燎地回了京,大事已成,内援已失,他们就玩不了甚么花样儿啦。”

    “不能手软……”,杨凌想到这里叹息一声,轻轻咕哝道:“刘、马两位老人家一个七十岁,一个八十岁,唉!也该歇歇了……”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34章 顽童皇帝
    夏皇后拢首金龙纹黄色大袖,头顶皂彀冠上翠凤衔珠轻轻颤动,明净的额头下秀眉微微蹙起,牵起几条细纹,深青霞帐罩着的是个五官姣好、身段窈窕的少女,可那严肃的神情,却似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人。

    刘瑾看着她故作老成的模样,心中暗笑,脸上却一副恭谨的尊敬的神情道:“娘娘,您好是天下之母,六宫的表率,如果公主们都这么不守规矩,而娘娘却置之不理,以后这后宫可就不好管了。

    唉,罗祥也是不懂事,他现在掌着内务府,办事却莽莽撞撞,怎么把这事儿告到娘娘这儿来了,弄得娘娘想故作不知、放她们一马也不成了。”

    夏皇后那日见杨凌堂而皇之将两位公主请走,居然不请示自己这个后宫之主,已是芳心大恚,可是她跑回宫去,先对太皇太后诉了番苦,太皇太后却举了万贵妃废了皇后的例子好一番相劝。

    夏皇后虽然心中不忿,可是想想万贵妃一介宫女出身,没有什么靠山,就能扳倒了皇后,要不是她年纪太大,当时的太后坚决不允她入主中宫,恐怕连皇后都当上了。

    如今皇上迷那姓唐的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她又有一个大权在握的表兄,三宫汇集把他叫进来训斥一番倒不难,真起动他一个外廷臣子谈何容易,这报复的心也就淡了。

    可是这时刘瑾一激,她的俏脸涨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娇斥一声道:“本宫什么时候装聋作哑了?虽说有皇上的旨意,可是杨凌竟敢目无本宫,不通知本宫和内务府就将公主带出宫去,逾矩犯上,本就该受到惩处的。至于两位公主……”

    夏皇后迟疑了一下,两位公主是当今皇帝的胞妹,当朝太后的亲生女儿,如果真的严加惩处,岂不是里里外外都得罪遍了?

    刘瑾看在眼里,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奴心里都明白,娘娘不作惩治呢,以后其他的公主呀、贵妃呀,全都自作主张不听号令,这后宫里还有规矩么?予以严惩,又怕伤了皇宫里的和气。娘娘真是一番苦心呐。”

    他近前一步,说道:“老奴倒是有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夏皇后正在为难,闻言一由喜道:“刘公公快快讲来。”

    刘瑾哈着腰道:“是,老奴以为,这公主们嘛,不惩戒一番是不成的,可是太过分了也不成,不如着内务府削减两位公主宫中的用度,就当作惩罚了,皇后娘娘再传懿旨,禁足十天,也足以令后宫知道规矩了。至于杨凌……”

    他看了一眼夏皇后,细声细气地道:“这事涉及公主,可就不只是国事了,内务府总管罗祥是有责任上奏折弹劾的,可是他人微言轻,没

    个得力的大臣同时进言,皇上就不会片惩戒他,以后他岂不是更加得肆无忌惮?如果有夏大人同时上书,皇上驳不开面子。怎么也得把他叫训斥一番,他一个臣子,还敢因为这事就嫉恨娘娘?如果娘娘担心……”

    大袖一拂晓,秀眉扬起,夏皇后娇斥道:“担心什么?去,传本宫旨意,令内务府削减永福、永淳宫中用度!命尚宫司女官督管公主府,两位公主禁足十日!”

    “老奴遵皇后娘娘懿旨!”刘瑾慌忙大礼参拜,内廷首相如此恭瑾,夏皇后的自信不由寻回了几分。她冷哼一声,率着六名宫女姗姗走向后宫,刘瑾从地上爬起来,谄媚地神色尽去,唇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

    在东洋使者进京的前一天,西洋人的京西大教堂落成了。

    一座红砖、圆顶,四角是尖尖塔尖的巍峨建筑,乳白色的巨大十字架耸立在教堂上面,雅各思和火者亚三几名传教士穿着崭新的教士袍,站在教堂学的花瓣状圣水盆旁老泪纵横。

    万里海中,十载奔波,做了几年乞丐几乎活活饿死,他们现在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大教堂,在大明的国土上建立了第一修炼上帝传音布道的所在,所有的辛苦和冒险都得到了回报,杨凌真是上帝赐给他们的幸福使者啊。

    最叫他们兴奋的是,杨大人居然请来了当今皇帝,天下最强大帝国的皇帝来参加大教堂的落成典礼和首次隆重弥撒,如果不是路途遥远,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迎接,那是教皇和红衣大主教们的殊荣啊。可以想见,今日皇帝到访的消息一传出去产,对于他们布施传教当有多么大的影响。

    难怪几位传教士眼泪汪汪的,却咧着嘴一直笑个不停。锦衣侍卫将大教堂团团围住,普通的百姓只能远远地看着,正德好奇地打量着这幢风格迥异的建筑,直到谷大用接连唤了几声“皇上”,他才醒过神儿来。

    朝鲜国进谒天颜的特使朴恩熙冷眼旁观,不觉微微摇了摇头,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色。

    大明天子驾崩,新帝继位,不久朝中六部尚书就被清洗了一半,紧跟着被誉为大明柱国鼎石的大学士也被罢黜两人,有关新帝昏庸、朝野动荡的传闻远及朝鲜。

    朝鲜国王闻讯大为担忧,朝鲜例来是大明属国,民生国计依赖甚重,而且与之毗邻的女真、日本频繁发生小型战事,全赖大明从中斡旋平衡。如果大明内乱,朝鲜先受其害,是以立即派遣使臣前来大明探个究竟。

    朴恩熙赶不上到京城时,正德正在大同,朴大使无所事事,时常走街串巷,每日听到民间各种传言,对这位大明皇帝更加失望。但是正德回京后所提及的大败鞑靼、联合兀良哈的功绩,他辗转听说后却敏锐地意识到其中的价值。

    朵颜三卫和女真诸部横亘于草原之上,不是为大明所用就是为鞑靼所用,互市通商,用利益牵制他们成为大明的盟友。

    鞑靼大败,刚刚统一草原的伯颜可汗必定势力不稳。内部政局变得不可琢磨,此消彼长之下,大明就有了化防御为进攻的战略能力。如果整个草原和辽东的势力分配因此发生了变化,将直接影响到朝鲜国,这一来勾起了他的兴趣,难道这位耽于酒色嬉戏的正德帝竟要做一鸣惊人的楚庄王?

    可是正德在豹房随之而来的种种荒诞不经的行为,再次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实在很难相信眼前喜怒形于色、一路谈笑轻浮毫无帝王尊严的正德会是个有为的君王。

    旁边安南使者阮大佑见他沉思伫步,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皇帝已经走了,快跟上。”

    朴恩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随着举步进了教堂的院落。

    由于大明的‘朝贡’政策主张凡贡使至,必厚待其人;私货来,皆倍偿其价。所以异域小国只要口头上承认是大明藩属,这买卖简直是稳赚不赔,带来的商品都以比市价高出数倍的价格卖给大明皇朝。

    这一来有些小国尝了甜头,三不五时就来朝贡,明朝本来规定安南三年一贡,使者不许超过五人,可是安南几乎每年都派人朝贡,派出的使团达一二百人,大明不堪重负。可是人家打着向天朝进贡的牌子,又不好把使者拒之国门之外,只好哑巴吃黄莲。

    这位阮大使就是来大明打秋风的,至于皇帝是英明还是昏庸,对安南来说,远不及朝鲜那般重要,所以他毫不在意。

    正德走在前边,他已听了火者亚三介绍,还好奇地问了几句彼国见面时相互问候的语言,嘻笑着正想迈进教堂。雅各思忽然伸手从门口洁白石盆中用手指蘸了几滴水,向正德屈指一弹。

    正德一愣,几滴水珠已溅到脸上,雅各思犹自伸着水淋淋的手指鬼画符地在他面前比来比去。刘瑾大惊,立即喝道:“抓刺客!”

    两个大内侍卫疾扑过来,将雅各思摁在地上,绣春刀出鞘一半,正架在他的颈上,把雅各思吓得脸色苍白,哇啦哇啦大叫。

    杨凌见状连忙上前拦阻道:“慢来慢来,不要动手。”他对惊愕的正德笑道:“皇上,这就是洋人宗教中的一个仪式,叫作‘洒圣水’,洗涤进入教堂的人的身心,并请天主赐福给他。雅各思先生是在祝福皇上,并非有意冒犯。”

    正德听了大

    笑,说道:“这个有意思,祝不祝福的且不说,比唾面自干可强多啦。”

    正德挡开侍卫的刀,将雅各思扶起,笑嘻嘻地道:“这就是你的莽撞了,不先说个清楚,卖的什么宝?差点把自己的脑袋一指头给弹掉,哈哈哈……”

    他转身对朝鲜、安南使者笑道:“朕今日听说有万里之遥的佛郎机人的庙宇建成,想来彼国亦不曾见过,且叫你们来瞧个新鲜,你看这祝福之礼是否新奇有趣?”

    朴恩熙、阮大佑俯身称是,正德兴冲冲地对雅各思道:“要赐福需要穿这件黑袍子么?来,脱下来给朕穿上,你们排好队往里走,朕一个个给你们赐福。”

    众人啼笑皆非,两位外国使臣更是暗暗摇头。雅各思一众传教士可不像中原的儒士、和尚那般拘泥不化,虽说皇帝也没资格披上教士袍来赐福,可是他们为了在大明站住脚,连世界地图都敢改,愣是反中国挪到世界地图正中央了,让皇帝客串神父怕什么?

    雅各思身材高瘦,他摘下银制十字架,脱下黑色长袍,替皇帝穿戴好了,长袍尾地的正德神父正式登场。

    雅各思是用两根手指蘸水赐福,正德的圣水是用整个一只巴掌,当下所有臣子、两位外国使臣,就连杨凌和几位传教士也不例外,都被正德洗了脸,这才湿淋淋地进了大教堂。

    其实教堂虽大,还算比较简陋,没有西方教堂的石雕、壁画和富丽堂皇的金饰,正德兴致勃勃看完了,走上布道台对众人道:“雅……各思神父?火者亚三神父?嗯嗯……你们万里迢迢来到大明,朕甚是开心,不久的将来,朕将再造宝船,可以横跨万里海域,到那时你们可以乘船回到故乡,带来更多想到我大明的人,朕欢迎你们。”

    他对朴恩熙两位使臣道:“两位使者回去后可以告诉彼国国王,日本国已遣使觐见,不日大明将开放海禁,而且除了朝廷限制输出和购入的几种货品外,不再做任何限制,任由民间自由往来。

    你们可以告诉国王早做准备,多多建造大船,我大明不台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海纳百川,包容乃大,凡肯朝贡的国家、地区、部族,不论远近,不论是否有过恩怨前嫌,一概慨然接纳。”

    朴恩熙一听耸然动容,他没想到此次前来竟然听到这么重大的国策改变,朝鲜与大明相距甚近,大明要开放海禁了,要允许民间自由通商了,这对朝鲜国将有多么重大的影响。

    与之对应的,朝鲜国内也必须马上设立对应的衙门、尽快组织相应的商队,抢占大明市场,早到一步,便于工作多抢得一分商机,这件事必须马上通知国王。

    原本心不在焉的阮大佑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两个人立即打起了主意。正德又讲及引进西洋作物,改善农耕产量、与朵颜三卫结盟、借地培养战马等事宜,虽然没有说出分化鞑靼内部、将要进军北疆,但是他话语中的雄心勃勃已透露无疑。

    做为大明世代藩属之国,他们并不担心大明的强大,区区弹丸之地,如果所依附的主国越强大,他们所得到的好处也越多,自然乐观其事。

    正德与群臣鸭子听雷似地听雅各思布道完毕,把大教堂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吩咐人通知礼部,按月给大教堂诸位神父提供一定的粮米薪柴,这才启驾离开。

    一到皇帝起驾,朴恩熙和阮大佑两位藩国使臣也马上匆匆告辞,飞马赶回鸿胪寺为他们安排住处。朴恩熙摊开白纸,提笔写道:“中宗大王:臣奉命至大明咨察国情,今观大明皇帝陛下,非昏庸之君也。惟其性嬉闹,直若顽童,然其胸怀自有天下,志不可谓不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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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23章 表兄风流1-4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声色犬马 第228章 波澜不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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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20章 欢喜冤家
    原本一门思要造反杀皇帝的灞州绿林大盗红娘子,居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花家别院、皇帝行宫,而且受到了隆重的礼遇,人世间最离奇的事莫过于此。

    不过里三层外三层将别院包围的风雨不透的侍卫们,除了杨凌的一众心腹中伍汉超、刘大棒槌等区区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他的大内高手都只知道她是杨凌请回来为皇上最重视的女子治病的中医,所以都苯敬的很。

    大同两位神医听说杨大人又请回一位郎中,立刻精神抖擞象只斗架的公鸡似的,正准备高谈阔论一番,象马大神一样让她灰头土脸地离开,听说是用气功治病,怒气便消了。

    一则他们不懂这个,二则这可不算是问行,就算她治好了,也不是自已医术不济,三是他们也没机会去挑战这位崔姑娘,因为杨凌弄了一个全身发臭、遍体是伤的病人交给他们治疗。

    黑鹞子只是刀剑伤,久未治愈溃烂化脉,再加上当初失血过多,以至奄奄欲死,在马大神那里一番救治,已经有所起色,再有两位名医施以妙手,自然不难治愈,何况这种仿根本无需查找病因。

    皇帝随行有大把上好的药材可用,两位神医先将马大神掺了药物的香灰等物从伤处刮去,再剔去腐肉,直至流出鲜红的血水,这才将捣成泥的上好的生肌止血药物敷上,又缠以洁白的硼带,不一会儿黑鹞子就成了一具香喷喷的“木乃伊”。

    两位神医又开了些滋补的食加,叫随行御厨熬了浓粥着人给黑鹞子灌了两碗,眼见乞色渐佳,红娘子不禁喜上眉梢,这才放心地随小丫环到了自已的房间。

    那个翠衫小丫头乖巧地蹲身施礼道:“崔姑娘。这是您的住处。奴碑雨蛙儿,就住在外间厢房,姑娘有吩咐只管唤我”。

    崔莺儿颔首道:“嗯。先下去吧”。

    雨蛙儿眼珠滴溜儿一转,又嫣然道:“杨大人特意吩咐奴碑姑娘喜欢什么口味地饭菜。请随时吩咐下来,厨下给您预备着,另外还备了热水,如果姑娘想沐浴更衣。请唤奴碑,立即就给您送来。

    皇上他饮食起居都是由谷大用、张永负责的,杨凌从不过问,以他的身份对一位请来治病地江湖女子关照,还派了重重侍卫‘保护’。小姑娘显然有点想歪了,所以嘴角翘翘的有点替杨凌讨好献媚地意思。

    崔莺儿俏脸一热,含糊地道:“我知道了,现现在不需要,下去吧”。

    雨蛙儿抿嘴儿一笑,施礼退下了。

    红娘子将随身行囊放在寝居里,四下打量一番。她的那柄短剑已被杨凌‘很客气’地收走,陡身只有这点换洗的小内包裹了。

    房中妆台铜镜、纱帐绣榻无不精美,四壁涂白,只悬了几幅宇画。显得异常风雅。壁上与椽柱、屏风等俱都是上佳品质,房间时还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花御使一个致仕地言官,宦囊如此丰厚,能置办下这么大一份产业,家中布置如处豪绰,显见当初也不是什么清廉如水的官员。

    崔莺儿在床边款款坐了,转轻抚着那柔软光滑的被面,闻着那从未用过的熏香锦被,心想:“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就连一处客房都如此华美。当初劫了狗县令陆拔皮的别院,只觉已是十分地富绰,可是哪里及得处处万一?”

    想及如今虽说是为了交换黑鹞子的安危,来给杨凌的表妹治病,可是两人自有了那层关系,住进他的行辕心中真走尴尬,此事虽说除了杨凌和那关在大同女牢里的弥勒教女匪再无旁人知道,可是总觉孤渺心虚,心中不安。

    她悠悠一叹,暗想:“虽说杨虎无耻之极,终究是自已相公。我清白有失,已是有亏妇道,再住在他这儿,实在是羞死了人,早些治好他的未妹,便携了鹞子走吧,从处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杨凌安排妥了红娘子的住处,将两位大同名医请去诊治黑鹞子,趁此机会又去见正德,正德听说杨侍读请来名医,急吼吼便想马上见她,问问有几分把握。

    杨凌虽知红娘子不会行刺天子,仍不敢让他们照面,便藉言江湖女子身份低微,天子不宜召见,随后又对正德住处细细安排一番,这才来到红娘子住处轻轻叩门。

    “进来!”红娘子坐在梳镜旁,以为是小婢雨蛙儿,毫不在意地道。

    “崔姑娘,住处还今适么?”

    一听声音,崔莺儿娇躯一震,手中象牙梳子啪地一声落在妆台上。暗室独处,不由她不心慌意乱,以她武功,实是伸出一根手指,就能让杨凌死上十遍八遍,可是红娘子偏偏怕他怕的要命。

    崔莺儿头也不敢回,嗓音僵硬地道:“我…我说过啦,她既然寒热交替,晕迷不醒,直到晚间才清醒些,那时以气功导引效果才好。

    杨凌咳了声道:“我知道,在下并没有催促你的意思,只是想照顾好你的起食饮居,方才…听伍侍卫讲,内气导引,极耗体力,你要好好休息才是”。

    “哼!”壮过一番交谈,崔莺儿胆气有些壮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好个照顾,重重官兵包围,原来是为了照顾我,我既然来了,你怕我飞上天不成?”

    杨凌干笑道:“这个倒与照顾无关,我地性命交付在你手里,小心一些只是本能反应”。

    崔莺儿霍地回头,胀红着脸道:“你又说,再提这个我就真的宰了你!”

    杨凌慌忙道:“姑娘误会了,我知道你你不会杀我,否则造动手了,我是说必要的保护是因为皇上在这儿。姑娘若是万一想。你是我请来的,那我就要连累砍头了”。

    嗬,敢情耿耿于怀的倒是自已了?崔莺儿恼羞成怒。争辩道:“我什么时候说括不算数来着?如果我想杀皇帝,会因为怕你死掉就不动手了?你以为你是个宝贝蛋啊….”

    这话直如情人间吵架。她话一出口便自觉不妥,忍不住别过了头去,镜中人娇艳可人,艳似桃花。

    “他….他在看我.….”。崔莺儿从镜中偷偷乜瞧,心口噗通噗通直跳,忍不住拿手按着,酥腴的胸脯居然有些烫人。

    杨凌倚在碗菱雕花的门窗边,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去叫人送几道清淡地小菜来,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如果不喜欢只管提出来,晚上.…我再来相请”。

    人已离开了门口,崔莺儿还是不敢回头,她酥胸起伏不定,侧身而坐地曲线玲珑有致,当真是美到了极处。

    许久许久,她才轻抬眼帘向镜中望去,玉人宛然。双颊嫣红,眸中一线柔晕如丝如缕.那从未见过的风情陌生的叫她见了害怕,心头一颤时,“啪”地一声脆响,手中牙梳已然断成两半

    内气调息本来就是对自身机能地强化和调理,而寒热病症恰恰多是自身机能出现问题引起,所以唐一仙在崔莺儿的治疗下大见起色,几日后她地病情大好,时时还可下地行走,精气神儿都恢复的不错,这可喜坏了正德和杨凌。

    运气导引术实在太耗体力,每次施完内气导引术崔莺儿都满头虚汗,身子微微打颤,歇上半晌才由侍婢扶着搀回房去,气色十分黯淡,看的杨凌心中不忍,为求补偿,在她起食饮居上照顾的无微不至。

    每晚崔莺儿和唐一仙只着贴身小衣在床上运乞治疗达一个时辰,肤体相接,其手法竟有拍打、按摩等手段,与杨凌所想双掌按在背后,头顶冒着青烟地武林高人形象大不相同,不过这些情景他当然看不到,只是唐一仙病情缓解,又象只小燕子似的叽叽喳喳时,好奇她讲拾他听来的。

    这几日黑鹞子也恢复过来,他昏迷前还和杨虎等人在一起,如今一个不见,醒来时曾问及红娘子,被她搪塞了过去。不料今日他瞧见院中有官兵穿行,而且那些侍卫对大嫂都十分礼遇,还以为嫂子投靠了朝廷,心中怒不可遏,大吵大闹的宁愿自杀也不肯受她恩惠,红娘子迫于无奈,只得对他把实情讲了。

    黑鹞子残了一腿没有意气消沉,听了这消息却傻在那儿,结合自已所见所闻,他心中自然明白崔莺儿说的都是实情,自已生死与共地磕头大哥居然是这样的人,他就象是心头被人刺了一刀,整个人茫茫然的好象佬老了十岁。

    红娘子看了不忍,眩然垂泪道:“鹞子,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你,可是…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丈夫,山规再大,大不过自已的夫君,我没法子和他动手。江湖上你是闯不得了,此间事了,我送你回灞州找一处地方安家,再把你娘接回来,好好过日子吧”。

    黑鹞子惨然一笑,嘿嘿地道:“一个一条腿的废人,一个瞎了眼的老娘,天呐!我要怎么话下去,自己的大哥在背后捅刀子,我还不如当初就死掉,也好过听了这消息”。

    红娘子擦擦眼泪道:“回了灞州,嫂子找个祸害百牲的大财主劫了,总要弄些钱来让你后半世无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杨凌走到门口,恰听到这一句,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地道:“亏得是我来了,你坐在官家院内,谈着怎么劫掠绑票。这也太大胆了吧?莫要是被别人听到。知道了你们地来历。”

    黑鹞子虽是被杨凌的人救治过来,却丝毫不领情,闻言冷笑道:“劫财绑票怎么了?我们打家劫舍是罪大恶极。你们官家于着同样的事,敢反抗的人却成了罪人。谁更无耻?”

    崔莺儿脸色微红,喃喃解释道:‘鹞子家里原本也是替朝廷养马的,马驹没有成活,官府要收了他地地赔偿。他不肯,被县令抓去,后来…”。

    黑鹞子性如烈火,厉声喝道:“和他解释甚么?天下不公,我就要反。要杀要剐都由他!”

    杨凌见他气他胸膛起伏,呼呼直喘,微微笑了笑道:“做贼的,不全走盗亦有道、义气血性的汉子,当官地,也不全是贪官污吏、不知体恤民情,你应该才所体会才对’。

    他又对崔莺儿道:“舍妹好多了,现在正在后院园中晒太阳,这几日实实辛苦了你,至于这位黑兄…待他伤愈时。我会赠送一笔银子,不用拒绝,这是诊金,你该拿的,好了,我先回去了”。

    黑鹞子瞪眼看着他离开,然后狐疑地看了红娘子一眼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认杨虎做大哥,这声嫂子我也不叫了,你对我义重如山,我黑鹞子岁数虽比你大,却愿尊称你一声崔姐。我说句心里话你别再怪,崔姐你为了杨虎赔上一辈子,不值!咱山里人没那么多规矩,想改嫁也就嫁了。

    可杨凌是什么人?那是朝廷地大官,就算你是寻常寡居女子,也嫁不去那样的人家,咱们是见不得光的匪,你要是去了这样的人家受罪,那还不如一个人逍遥快活,姓杨地看你年轻貌美,现在可劲儿的巴结,可要得了手当官的没一个有良心,读过书的人一肚子弯弯绕,崔姐你可别上了当”。

    崔莺儿窘极,脸色红如石榴,懊恼地道:“你胡说甚么?他答应放过咱们,请人给你治伤,作为交换条件,我来救他表妹而已,事后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

    黑鹞子神色古怪地道:“但愿如此!”

    红娘子见他神气,欲待辩解,又觉这样未免显得心虚,她气恼地顿顿脚,说道:“你好好休息,这几天我也乏地很,先回房歇着啦”。

    黑鹞子定定他看着她走出门去,喃喃道:“大尾巴狼说的没准儿是真的,崔姐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脸红红,越来越不象那个性如烈火的红娘子了。唉!官府里哪有好人,你可不要上了当…”。

    杨凌回到临时的书房,见柳彪候在那儿,便问道:“本天的信报送来了?”

    皇上在这儿耽搁的太久,加上行踪已露,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为了打消民间流言,杨凌干脆把皇上在此的消息公开出去,同时命令京中有何紧要事情都及时传报过来,为回京后的事开始筹划安排。

    与朵颜三卫和女真三部互市通商迫在眉睫,皇上一回京就得下诏进行。从草源上传来地消息,蒙古冬部今年损失惨重,目前什么都顾不及,所有的部落都在为着粮食在绞尽脑汁。

    火筛部向瓦剌部错粮,不知许了什么条件,一向吝啬的瓦剌部竟慷慨解囊。靠东的伯颜诸部与朵颜三卫和女真诸部毗邻,伯颜绝口不提花当倒向大明,会盟互市的事情,只是派人向他们错粮,花当借口自已部落也因雪灾难以为继,一口回绝了。

    朵颜三卫和大明会盟,发出的公开消息是结盟互市,并没有军事上面的合作,但是伯颜通过弥勒教早已知道了他们共同谋对自已的内幕,原本他并不太放在心上,朵颜三卫虽然是一支精兵,但是他们太渺小了,大明就算与他们结盟,也是鞭长莫及。朵颜三卫墙头草做惯了。有胆子和他作对才怪。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万万没料到自已会败的这么惨,火筛的实力并没有增长。但是此次损共折将大多是他的主力,火筛已有了和他一搏的实力。此时他只能控制内部,万万不能对朵颜三卫开战。

    当年瓦剌是怎么败的,他还记地清清楚楚,瓦剌征讨朵颜三卫时。早已与朵颜三卫暗中结盟地鞑靼部通报了消息,和朵颜三卫前后夹击,大败瓦刺,从此瓦剌一飒不振。

    如今火筛似乎正在学习他当年的样子,与偏于西方一隅的瓦剌走地极密切。如果此时征伐朵颜三卫,火筛和瓦剌在背后捅他一刀,再有南方的明廷虎视耽耽,他势必要一败涂地。

    于是碰了一鼻子灰地伯颜重提旧话,再派使者携了金珠玉宝要与花当结亲,欲聘娶他的女儿银琦其其格为可墩,老奸巨滑的花当一招太极推手,反过来要求娶伯濒的女儿为夫人。

    双方使者你来我往,谈地热火朝天,大有不日就结为亲家之意。只是双方俱在边境陈以重兵,双方议亲队伍每次往来都要穿过重重兵营,那气氛未免有点格格不入。

    这种暂时的平静,明眼人都看得出正酝酿着大风暴,而风暴的中心就是伯颜。只是翱翔于草原之上的雄鹰伯颜可汗,成了一棵只能固守自己地盘的大树,树欲静,而风不止。

    现在杨凌只需要等着自已理下地种子挑起草原各部的冲突而已,这个条件很容易实现,诱因实在太多,两个不同部落的人因为牧场的范围或交易发生点小小磨擦,就会引起两家的冲突,继而引起两个小部落的冲突。

    原来这种冲突会被上边的领主、酋长们平息下来,而现在急需利用战争来摆脱自身困境的部落首领们只会推波助澜,要求大首领出面主持公道,一场风波即将到来,随时可能到来。

    如果此时明廷压迫太深,反而令他们团结起来,所以杨凌只是吩咐人密切注意草原各部的动向,并不打算现在抽手,他现在关注的是京里局势,以及回京后开海通商地事宜,每日信使往来,传递的都是这方面的筹备消息。

    柳彪摇摇头道:“京里一切筹备事宜皆在大人谋划之内,目前没有什么变数,只是”,他蹙起眉头道:“大人,现在各种语言充斥街坊,有些…”。

    杨凌摇头笑道:“由得他们去说,我们的人不是也在传播皇上大同之战,神勇却敌的事迹么?只要关注官场、军队,他们稳得住就好”。

    柳彪苦笑道:“大人,牛马行的人是在努力传播皇上与三卫桔盟,大破鞑靼敌寇的消息,可是百姓们更津津乐道的是风流韵事、离奇的传说,现在有些谣言对圣上、对大人十分不利,属下也是刚刚听说”。

    杨凌一奇,在案后坐了,问道:“什么谣言和我也有关系?说来听听”。

    柳彪咳了一声道:“这个…,现在街坊间有些传言,说皇上微服巡视大同,是因为听说此处多美女,有些谣言十分不堪,说皇上看见高门大户就闯,索要酒食,狎戏人家的媳妇姑娘,强抢美女带回京中。”

    杨凌一皱眉,恨声道:“定是弥勒教徒又在造谣中伤,百姓们对这种八卦最有兴趣,自然乐得当个传播者,真是叫人既着恼又无奈,想要追查出处谈何容易?”

    柳彪目瞪口呆道:“八卦?”

    杨凌一笑道:“哦…这个…是张天师告诉我的口头语,就是谣言传言的意思,你继续说,这事怎么又和我有关系了?”

    柳彪定了定神道:“是,如今又有谣言说,皇上停留花府,是看上了花御使的一个妾侍,白…白日宣淫,污秽不堪,而且…”。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杨凌一眼,低声道:“还有人说,大人为了向皇上邀宠,把自已的表妹也献给了皇上,前几日还去此地一个郎中家中。掳来一个求医的美人。不但纵容皇上贪求女色,而且自已也…也和这些美女大被同眠一同淫乐,还趁机勒索宫富有人家。否则就威胁要带皇上登门…。

    凡是读书人没有不重视自已清誉的,柳彪本以为杨凌听了必定勃然大怒。立即叫他索人,不料杨凌听了居然笑了,摇着头笑了好半晌,才神色古怪地道:“原来如处。原来如处,呵呵,呵呵呵,原来在

    此…”。

    柳彪惊讶地看着杨凌,心道:“大人气糊涂了么?”

    杨凌哼了一声道:“就这样。还有么?”

    柳彪道:“这个本地就是传成这样,不过越往京城,越往南方传的越不堪、越离谱,百教也越爱传,有些明明漏洞百出的东西,百姓也信以为真”。

    杨凌沉思地道:“谣言么,传些甚么倒不必管他,不会真的动摇根本,随波起哄地大多是些无聊地百牲,真抓起来反而坐实了这些谣言。问题是传播谣言的人。造谣的目地当然不是污人名声那么简单,而且这么快能编出这么些半真半假的东西来,恐怕阳原县内就有弥勒教地人。

    嘿!我是走到哪儿这钉子就拔到哪儿,真正的弥勒教徒是万万放不过他的,你去准备一下,安排些可靠的侍卫陪本官出去走走,酒楼茶坊、寺庙集会,我亲耳听听,再做决断!”。

    柳彪离开,杨凌想了想,转身便去找正德,不科刚刚拐过廊桥,恰与谷大用陪着地正德撞个照面,杨凌忙将传言简略对皇帝说了一遍。

    正德听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从来帝王家传言就多,联的传言从小到大还少了?由得他们去说,风流天子?哈哈,哈哈,朕喜欢,又能怎么样?朕

    还是朕,谁奈我何?”

    杨凌见他傲然神气,诟而不恼的胸襟,不禁赞佩道:“茂草无知井水清,皇上的胸襟气概臣望尘莫及”。

    谷大用连忙满脸谗笑地凑趣道:“皇上胸杯天下,坐拥四海,泰山、华山、五夷山、十万大山一齐崩于前而不变色,区区小民胡言乱语自然不做在心上”。

    正德似笑非笑地道:“它们全崩了那得多大一条地龙翻了身啊?朕的江山还剩什么了?滚一边去,你拍完了换朕说”。

    他脸色刷地一下换上一副比谷大用还要谄媚三分地笑容,哈着腰涎着脸道:“杨侍读,你那妹子实在是难伺候,身子刚刚见好,又要出去走走,你说这”。

    杨凌见这位当本天子被唐一仙整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暗笑,他眉毛一扬,满脸凛然地道:“有这等事?皇上莫慌,待臣去和她说,我不让她出去,她还是肯听的”。

    “别别别…你急什么呀,朕是说一仙姑娘因病在房中闷了好多天啦,也难为了她,要不…咱就陪她出去走走吧,今儿没风,天也暖了,穿多点儿不碍事的,再把你请来的那位江湖女子带上,还有什么怕的?”

    “嘎?不行,不行”,杨凌摇头道:“要散心在后边园子里就行了,这一出门又得前呼后拥,除非…皇上你别陪着去,那臣才放心”。

    正德哈着的腰一下子挺直了,肃然道:“杨卿听旨!”

    杨凌一怔,忙要跪下,正德一把扯住他道:“跪不得,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告诉一仙知道,朕就惨了,你听好了,朕命你想办法,无论如何要让唐姑娘出去散散心,小县城嘛,也没多大地方,几个热闹的地方你先刷一遍不就行了?当然,本校尉一定要随从侍卫,切记,切记!”

    他说完了还怕扬凌不答应,急忙对谷大用道:“大用,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朕可是下了旨的,杨侍读要是不听,那就是抗旨。”

    “走!老奴听着呐!”谷大用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杨凌无奈,想了想道,:“那…,请皇上先回去,臣去安排安排,等午后天气再暖些时再去。

    正德一听,眉飞色舞地跑回去了,杨凌奇怪地看着他地背影问道:“皇上怎么这么开心?”

    谷大用忍笑道:“一仙姑娘方才在园中没什么热闹可看,就将了皇上一军,她说皇上如果能求得大人让她出去游玩,那么回京后她就和皇上各自负责上下两阙,共创一首‘杀边乐’。”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21章 心若有灵
    这是本县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您看!这条巷子边上那座木塔,是宋朝末年建造的,迄今仍峙立于此,这边这家铺子的手工,是本县最好的,本官府中的衣物被服,大多是请他们裁制的,那家店的蜜饯……喔!今天没有开门”。

    那门当然没开,杨凌为求安全,把这条街一直向前到那座天佛寺彻底清查了一遍,街上的行人全部是厂卫中人扮的,自然不怕微服打扮的皇帝走在街上,至于两旁的小商贩,开店时间短于四年的,家中没有妻儿老小的,全部给了补偿银子歇业回家,那家蜜饯店店主是外地人,刚来了这儿不到两年,早被清出去了。

    花大人眉飞色舞地继续介招着,好象他说的不是一个小小县城,而是京师胜他,骨头都象变得四两轻似的,只走声音大的离谱,主要是说给后边的正德听的。

    杨凌和张永、苗逵、花大人走在前边,后边是唐一仙和崔莺儿两位女子,正德和几位贴身侍卫随在她们身后,红娘子只当杨凌真是陪表妹来逛街,竟始终不知后边那个曾在代王府见过的小校尉就是当本皇上,只走她现在容颜已改,正德却不认得她了。

    唐一仙身材娇小,肌肤白皙水嫩,只是大病初愈,稍还带些恹恹的味道,大眼晴的神彩还未恢复,小巧的耳珠上缀着两粒圆润的小珍珠,显得俏丽可爱。天气已经转暖,有了春天的气息,她还穿着细绒袍子,外边套了件蓝白道的比甲,显得清爽宜人。

    崔莺儿长腿细腰、身材高挑。白色武服。黑色腰带,外罩暗红披风,体态婀娜多姿,一头黑发梳作尖额盘龙髻的式祥,英气、俏丽兼而有之,全然不用珠饰,倍显精神。唐一仙性情开朗。长湘讨喜,崔莺儿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待她很是亲热,两人手挽着手儿,一路前行,一路低低她说着话儿。

    趁张永和花大人聊天地功夫,杨凌闪到了一侧,柳彪不着痕迹地凑了上来,杨凌本留他在府中等候京中消息。见他露面,自然知道来了讯报。

    柳彪轻声道:“大人。京中传来成二档头地消息。金陵诸事一帆风顺,大人所托之事亦请放心,现大事皆宜,船队引帆待发,唯候大人一声令下了”。

    杨凌心中一宽,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这些事中唯有黛楼儿那桩,事涉东瀛日本国,中间但有一点纰漏,整件事就难以进行。现在黛楼儿伟来准确消息,那么各项计划才可以按部就班一一进行。

    再者,怜儿那丫头的性子,杨凌实在不知她会干出什么惊人之举来,若是需要,让她打个旗幡,上书:“千里进京寻夫”,她都干的出来,既然黛楼儿已将她安抚下来,就可以回京后再想办法怎生将她接进京来,总不成让她怀着身孕留在金陵。

    杨凌含笑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其他消息么?”

    柳彪道:“凡有沿海士族豪门背景的朝中大员,我们都已调查过了,锦衣卫十分配今,动用了一切力量协助查办,京中、地方有把柄的官员我们一共查出了七十四人,其中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有二十九人,凭我们手中的证据,不怕他们不全力配合我们。

    这一说,杨凌又想起出京前刘瑾和牟斌正闹得厉害,忙问道:“对了,锦衣卫和司礼监现在可闹出了个结果?牟斌肯向刘瑾低头了?”

    柳彪迟疑了一下道:“本来吴大档头地意思,这事是想等大人回了京再禀报的,既然大人问起,卑职不敢隐瞒,如今锦衣卫倒是硬气的很,邵节武已经被刘瑾寻个借口弄到天牢了。

    牟斌恐他暗害邵节武,所以已赶回京师坐镇,他封了戴铣等人的供词,就走不肯涂改,他设宴款待锦衣卫天津、南镇抚、北镇抚和大内各部分五品以上官员时,曾当众声言,就算刘瑾罢了他的官、砍了他的头,亦绝不顺从,这番话激起了全体锦衣卫同仇敌忾之心,现今全天下近十万名锦衣卫对司礼监十分仇视,凡令出于司礼监者,锦衣卫一体抵制,刘公公十分恼火,正下令东厂寻牟斌的短处,要拿他查办”。

    闹得这么厉害?难怪吴杰有所顾虑,不肯让他现在知道了。杨凌愣了一下,牟斌竟是这样一条血性汗子,虽说他斗的只是个人意气,非关国家民簇,但能如此不畏强权,置前程性命与不顾,倒是一个可交的人物。

    他想了一想,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他如本要做地事太多了,司礼监和锦衣卫如果内耗起来,不但自已没有得力人手助用,而且极易被伺机反扑的外臣寻出破绽,三厂一卫息息相关,许多事都瓜葛,如果被有心人来个长索横江、火烧连舟,自已地精力都要用在内耗上了。

    他负着手,若有所思他想了一阵,缓缓道:“你回去,立即准备收拾行装,明日一早,……”

    他说到这儿,忽唐一仙唤道:“表哥!”

    “晤?”杨凌茫然回头,问道:“甚么?”

    唐一仙无奈地翻了翻眼晴,对崔莺儿娇嗔地道:“姐姐你瞧,我就说吧,表哥一天到晚就忙着公事,在大同时就是这样,整天跑进跑出地饭都顾不上吃,这一路上该没事做了吧,得,还走忙个没完,我唤了他三声,这才反应过来。”

    红娘子嘴角歪了歪,心道:“整天介忙公事?忙公事忙到‘艳来楼’去喝花酒!”

    杨凌扫了她一眼,对唐一仙佯嗔道:“你这丫头,整天介不是聊些花儿鸟儿,就是洞箫古筝,要不然你哥也是鸭子听雷,根本不懂嘛。呵呵。唤我什么事?”

    唐一仙转嗔为喜,一指那座小小的天佛寺道:“表哥,那幢寺声虽小,瞧着却有些年头了,我想去拜拜,你要不要来”。

    杨凌笑笑,说道:“你先去吧。不要到处乱逛,我还有几句话要和柳大人说,一会便去”。

    “好!”唐一仙爽快地答应着,扭头对正德道:“小黄,咱们走,你不是自吹佛学了得么?咱们找老和尚打偈语去,姐姐,你要不要去”。

    红娘子迟疑了一下,笑道:“姐姐不信佛的。我在外边等你”。

    佛家讲因果报应,她干的是杀人买卖。肯信佛才怪。唐一仙不知就里,嘻嘻一笑,唤着正德向庙里走去,他们一去,张永、苗逵、花大人怎敢不追,连着后边四五个侍卫都随了进去。

    杨凌急急对柳彪道:“明日一早,我们就拔营回京,快些回去准备”。

    回过身来,他见红娘子妙日横睇,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在大同前呼后拥,怎么现在就连那个姓伍的也随进庙去了。不怕有人刺杀你了?”

    杨凌没有透露满街行人、甚至一些挑担卖货的都是大内侍卫所扮,呵呵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这巷人中你地武功最是了得,有你在,天王老子也动不得我一根毫毛,他们自然放心”。

    崔莺儿冷哼一声,转念一想,心头不禁一跳:“他……他地人莫非是制造机会让我们两个独处?”

    眼见杨凌面容一肃,向她走近一步,崔莺儿不由心慌慌地退了一步,刚刚发觉有些脸红,忽想起自己的身份,俏脸不由一白,咬咬唇站住了。

    杨凌瞧这曾在京营大军面前顾盼自若、神采非扬的红娘子如今凄惶无助地小儿女模样,心头不知怎的一阵抽紧,生出一股莫名的爱怜,他轻轻走到近前,低声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红娘子心头先是一松,再是一旷,有些茫然地道:“恭喜……”。

    “嗯?恭喜?”杨凌有些诧异,崔莺儿脸一红,讪然道:“不是,一路保重……”,她顿了顿脚,忽然恼羞成怒地道:“跟我说这些做甚么?要不是一直在为唐一仙祛病,黑鹞子伤势好些时,我也已经走了”。

    杨凌定定地看着她,忽道:“那日你和黑鹞子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崔莺儿脸色一下子变了,杨虎所为人神共愤,但她却是杨虎地妻子,如此丑恶行径,被他们一直唾骂不耻的朝廷中人知道,那种羞惭象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杨凌叹了口气道:“我……有一言相告,如果令尊大人愿意接受朝廷招安,你可以进京来找我,我一定保你全家无事,杨虎造反,一定失败,莫连累九族同诛!”

    崔莺儿猛地抬头看着他,杨凌自信地摇头道:“我没有骗你,他,他对没有成功的可能!杀了我,他成不了大事!杀了当今皇帝,他同样成不了大事!杨虎的本事,只能做一面之雄,永远成就不了帝王霸业、做不了不世之雄!”

    他见崔莺儿脸色苍白,一时接受不了他这么直接的贬斥,不忍再说下去,他见街边一个落魄秀才据案而坐,桌上放着几卷纸张,便笑道:“不知是算命猜字的还是卖字画的,一仙应该快出来了,咱们去那儿坐坐歇歇脚儿,等他们出来吧”。

    崔莺儿毫无生意地随着他走到书案旁,今日番子们对整天街梳理了一遍,如今的行人顾客又全换上了生面孔,这个落魄秀才早看出情形有些不对,再加上如今街坊间地流言,皇帝在阳原的事实,他不禁猜测方才进庙地那一群人说不定都是欲关,甚至连当本皇帝也在其中。

    那么眼前这位想必也是朝廷地大员了,所以他忙殷勤地站起来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买副拳画?”

    “拳画?何为拳画?”杨凌问道。

    穷酸秀才有些矜持地一笑,他虽穷困,提到自已所长,也自有一份骄傲。秀才指指摊在桌子上的宣认。双拳一握道:“老夫不必执笔,就以双手,便可绘出山水人物,保证活灵活现,公子可想试试么?”

    杨凌笑了笑道:“好,那就请先生给一副图,在下拭目以待”。

    “请公子出题。绘一副什么画?”穷酸秀才没想到本日还有生意上门,买主还是个朝廷的大员,如果绘的好,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杨凌游日四领,找不到什么可以入眼地东西,忽地灵机一动道:“就请你为我旁边这位姑娘绘一副画,若是画地象,本……本人自有赏赐”。

    “啊!”崔莺儿轻呼一声,有些意外。又有些雀跃,从小摆弄的就是刀枪棍棒。她还真的不曾画过一副画像。所以心里虽有些想拒绝,却又有些跃跃欲试。

    秀才点点头,捋须凝神看了红娘子片刻,然后袖子一挽,打开个小坛子,双手握拳蘸了墨,忽而掌缘、忽而拳尖,就在那纸上墨汁淋漓地绘了起来。

    崔莺儿心中不觉有些紧张,想装出不屑的神情,可是又怕那穷秀才将自己绘地难看了。眼神一时怔忡迷离起来。这秀才的画类似于现代的素描,只求真实,并没有什么意境,但是老者只凭一双拳头,草稿都不打就绘画起来,功底却绝不一般了。

    不一会儿,一副女子全身画像活灵活死地出死在纸面上,红娘子凑近了一看,那画中人眉目宛然,姿容柔美,与自已平素在镜中所见形象竟毫无二致,红娘子不由又惊又喜,她伸出手去,指尖刚刚触及画纸,又倏地收了回来。

    杨凌也扭头着仔细打量一番,初看面有惊讶之色,老者刚刚自得地一笑,杨凌忽地摇头道:“不象,不象,这副画不象”。

    穷秀才老脸涨红,难堪地道:“公子,哪里不象,还请指点出来,老夫即作修改”。

    杨凌道:“老先生画中之人,身如弱柳、腰如约素,眉黛如画,并无不象之处,不过这神情气质柔媚低婉,楚楚可怜,与这位姑娘决不相似。

    这位姑娘豪爽之气凌于妩媚,飒爽英婆不掩温柔。姿容虽美,世上美女犹多,但她那种睥睨天下地气概,世上再也无人能及,你的画少了这种气势,便大大地逊色了”。

    红娘子一时听得痴了,那些赞美的话儿并不是每个词她都明白其中含义,可是总的听起来,杨凌对她的赞誊之高,尤其‘世上再也无人能及’一句,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我真的那般出众么?她的眼波不由的朦胧了起来。

    老秀才瞧了崔莺儿一眼,五官精致,楚楚动人,虽然一身的武士装束,可是眉眼隐带哀婉之气,若说柔媚可人那是不假,哪里有什么豪气干云了?可谁会跟钱过不去呀,读书人再清高,吃饭也得用银子不是?

    老夫子道:“是老夫忽略了,且待老夫再画一张来”。说着抖擞精神,泼墨挥拳,一副咬牙切齿模样,不一时又一张美女图出笼,崔莺儿搭眼一瞧,一下子怔住了。

    还是那副模样,五官没有丝毫变化,可是画中人披风半飘,长发凌空,娇美容颜上一片勃勃英气,那股气势,让人只礁一眼,整个人地形象便扑面而来直入心中,同样的形象,不同地神气,竟然有着天壤之别。

    杨凌拿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笑笑,撮唇在画上墨迹未干处吹了几下,可是吹者无心,看者有意,他撮吞吹处,正走画中人贲起地酥胸红娘子心头一跳,顿觉胸口也似痒了,忙把画抢了过来。

    杨凌奇怪地道:“别弄污了,墨迹还未干呢”。

    崔莺儿绽颜一笑,略带些得意地嗔道:“画的是我,于你何事?”

    自京师被她掳去那晚见她惊艳一笑,杨凌还再未见她露出如此美态,她虽甚美,但英武之气极浓,平素很少做女子羞笑表情,是故偶尔一笑。直如云彩破开。月光乍现,花枝随之影动一般迷人,杨凌不禁瞧得日光一动。

    崔莺儿瞧见他表情,蓦地笑容一凝,面色渐渐沉落,半晌才垂着目光轻轻将画递回,板起脸道:“明日一别。若再有相逢恐怕就是你我刀兵相见之时,我不要你的东西,砍你的时候我才砍的爽快”。老夫子听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这两个人算

    是什么关系。杨凌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搁在桌上,将两副画都拿了起来,说道:“回头我叫人裱起再拾你,就当从你的诊金中扣吧,你不欠我什么”。

    崔莺儿呼了一声,转身便走。杨凌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沉默片刻。忽道:“你不欠我。我欠你地,若再相逢,你只管来砍我,杨某决不用刀对你”。

    崔莺儿怀疑地看着他道:“喔?你真地甘心死在我剑下?”

    杨凌想了一想,很认真地道:“那不行,我只说不会拿刀砍你,可没说愿意死在你的剑下,我可以用不伤人地武器,比如……鱼网!”

    崔莺儿气极,拔腿再走。杨凌边追边苦笑道:“和你开个玩笑逗你开心而已,一世匆匆百岁,若总想着烦恼事,人生何其冤枉?”

    崔莺儿不语,玉手揪紧披风,心神悸动不已,杨凌欲言又止,颓然止步:眼前的女人,纵然负她再多,又能如何补偿?唯有一叹。

    就在这时,唐一仙揪着正德的耳朵从庙里走了出来,娇嗔道:“你这小子,我说你偷偷摸摸的,好呀你,你写你的祈愿幡,为什么要写上

    小黄、一仙?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正德苦着脸道:“姑娘放手,好痛好痛,我写地不是你呀,我写的是小黄一仙,我会算命嘛,别人都称为黄一仙,对不对呀,伍大人?”

    唐一仙嗤之以鼻,娇嗔道:“黄一仙?你还黄大仙、黄鼠狼呢”。

    花大人、张永、苗逵几个人跟在后边,俱是一脸无奈,四人瞧见杨凌,只见杨凌也走一张苦瓜脸,四人相视,心中各有所思,又是摇头一叹。

    唐一仙瞧见表哥,连忙放了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可是想想不甘心,趁正德不注意,又狠狠跺了他一脚,这才满脸笑容地向崔莺儿奔了过来。

    皇帝的仪仗要回京了,朴县令和县治中一班士绅赶来府前,站在花大人身畔恭送皇上。

    皇帝仪仗徐徐驶出,大队仪仗过去,府门前却还停有一辆马车,伍汉超带着十几个侍卫远远候着,杨凌牵马立在车前,对面是崔莺儿,两人相对无语。

    过了半晌,杨凌返身从鞍桥上取下一个褡裢,放到车辕上道:“这里边,一半赤全、一半白银,是送给姑娘的诊金”。

    他又从袖中取出两卷画轴道:“这两副画已经裱糊过了,画中女子,虽是一样相貌,却是截然两人,还盼姑娘从中才所感悟,能够英姿飒爽,风采依然。昨日的话,请姑娘记住,杨虎绝无成事的可能,崔家老寨既然在北绿林有偌大影响,我还希望姑娘你能够利用这份影响劝他悬崖勒马!”

    崔莺儿自知老父年纪大了,性格极是执拗,恐怕他的热忱不在杨虎之下,要劝他回头谈何容易,可她有苦难言,只好轻叹道:“我自会尽力……”

    她弯睫微颤,眸中似有波光流动,轻轻打量杨凌片刻,才柔声道:“你是个好官,祝你大事得成,天下百牲人人富足,到那时……到那时便不会再有我们这样的人想要造反了……”

    她的语气轻柔里带着些惆帐。

    杨凌回头看看远去地车仗,低声道:“画收下吧,我要上路了”。

    崔莺儿缓缓垂眉眼,伸手接画,二人的手指攸地一碰,微微接触,刹那间如闪电交迸,两人在那一刻都似触到了对方心中地一缕苦涩。

    崔莺儿偏过了头去,低声道:“从此一别,但愿……从处不见!”她不愿再见,自是不愿与杨凌刀兵相见。

    心若有灵犀一点。杨凌头也不回,翻身上马,马鞭挥下,亦急急说道:“但愿今日一别,从此相见无期!”

    马蹄声疾,十几个侍卫纵马扬鞭,亦随杨凌而去,崔莺儿遥望片刻,眉尖一扬,忽地重现了几分久违地豪气:“无论如何,我总要回老寨一试,不能让爹爹中了杨虎的奸计!”

    马车,亦离开花府,向远处驶去……。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22章 信口雌黄
    皇帝的车仗到了京师近郊,魏彬、邱聚率宫中仪仗前来迎驾,为皇帝换装。

    正德此次大同之行,与朵颜三卫和女真各部成功结盟,在他们的配合和牵制下,辽东将牢牢控制在大明手中。同时白登山下力退伯颜、挑起鞑靼内部纷争,大有不战而屈人兵之效,远胜数十万大军耗费无数钱粮出兵讨伐。

    这份功绩令刚刚承继大统的小皇帝踌躇满志,自忖一回京就要受到文武百官的赞美颂扬,所以尽管一向讨厌繁文缛节,正德皇帝沾沾自喜、耐性十足地配合着太监、宫女着衣。

    皇帝袍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白纱中单外,冠、衣、裳、蔽膝等一一穿戴停当,罩上大红的十二团衮冕袍服,穿上高双底的靴子,小校尉立即变成了英气勃勃颇具威严的少年天子。

    杨凌已先一步将唐一仙送进京去,自在龙辇外等候皇帝着衣。一切准备停当,车驾起程。远远的就见城门下彩棚高搭,李东阳、焦芳、杨廷和率领文武百官,备着羊羔美酒站在彩棚外恭候。

    全副銮驾,整队行来,一对对龙旌凤旗,一排排黄钺白旌,中官太监、宫娥彩女、大汉将军过后,黄罗宝盖出现在眼前,正德竟未坐轿,而是骑着一匹红鬃骏马。

    文武百官伏地叩头、山呼万岁,正德皇帝心情甚好,笑吟吟地下了马,向百官点头示意,徐徐步入彩幄中搭的临时宝座。

    趁这机会,焦芳轻轻扯了扯杨凌衣襟,急急说了句:“杨大人小心些,门下探知文武百官对皇上微服出宫、大同遇险颇为不满,你没见百官未着梁冠么?若有诘难还请谨慎应付”。

    他是内阁三公之一。不能在人后久待,一语话毕,赶紧越众而出,赶到百官前面率众朝谒皇帝。

    杨凌听了焦芳提醒,不由一怔,他早就预料朝中官员对于皇帝私访大同极为不满,光看当初三公气急败坏追出百里的情形就知道。只是此次大同大获全胜、战果非凡,难道百官对皇帝此行的成能视而不见。会在迎接皇上凯旋时予以诘难?

    他看看文武百官。今日在得胜门前迎候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清一色朱红的官袍,官帽也没有丝毫异样,焦务说的梁冠是什么意思?

    杨凌疑惑地向伍汉超招招手,待他走到面前低声问道:“本官对官场褥节最是不耐烦,你知道梁冠是怎么会事吗?”

    四周都是文武官员,杨凌实权虽大,但品秩只是三品,在这一大堆的四品以上级高官中不算显山露水。原本应该居于后边,但他穿着隆重地四爪蟒袍,这是皇帝特赐,可不只是一件袍子而已,这样有特殊恩遇的臣子是可以与三公并列行礼的,所以也站在前列。

    伍汉超见身后百官云集,他一个小小侍卫不敢在官列中久站。忙低声答道:”大人,文武百官庆祝皇帝大功时,按礼皆应去乌纱,头戴梁冠,此冠式样相同,依公、候、伯。一到九品,以梁线的多寡来区分,今日……百官戴的只是寻常上朝晋见时的乌纱而已”。

    “啊!”杨凌想起正德继位、大婚和新年百官贺岁时所戴的式样相同的帽子,忽地醒悟过来,这三次要事,皇帝继位时他任宫中侍卫统领、皇帝大婚时他是天子副使、新年贺岁时他是直入内宫以皇帝近臣地身份见驾,始终不曾在金銮殿上与百官同礼,所以竟忽略了此事。

    杨凌听了心中一沉,暗暗提着小心,开始细细打量百官神态。皇帝亲自带兵取得大胜。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武将在朝中取得地胜利,其效果类似于今日一些冲突可以让军方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取得原本不得通过的军事预算一样,后续好处多多,这些粗心眼的将军们至少这个帐还算的明白,是以武将们一个个甲胄鲜明、趾高气昂。

    而朝中文官,尤其是瀚林院

    、御使台的官员们虽然衣着鲜明,却个个面沉似水,毫无喜色,显然今日来迎只不过是尽臣子本份,根本无意恭礼皇上的文治武功。至于内阁三公和六部九卿这些高级官员城府深厚,脸上一副不喜不愠的神色,也看不出态度如何。

    杨凌心中稍安,正德的脾气他最是了解,率性而为、喜怒形于色,是个毫无城府的性情中人,只要没有不识相地臣子当众扫了他面子,今日庆功迎驾宴过了,那么他们上百十道奏折也没关系了。

    李东和捧着青铜觞爵,斟满美酒,正德喜孜孜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焦芳又进奉果榼,正德双手接了放过一旁,最后杨廷和擎献金花,为皇帝佩于胸前,然后三公退后几步,率领百官伏地高呼道:“臣等恭喜皇上凯旋回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德眉开眼笑,想想一句恭喜凯旋,实在难以尽述此次大同之行的精彩,不禁起身道:“褚位爱卿平身,朕暗巡大同,京中多劳诸位爱卿辛苦啦,呵呵,诸位爱卿可知道么?朕在白登山上,但见万矢横空、大军如潮,始知要做一个文治武功的圣君是何等不易。

    危急之中幸赖杨卿沉着应对、边关将士誓死效命,伯颜终在朕的脚下狼狈而逃,哈哈!爽快之极!众爱卿,此次重挫伯颜、结盟兀良哈不过牛刀小试耳,来日朕必效法洪武、永乐大帝,亲率大军,立不世之功!”

    焦芳立即伏地大呼道:“皇上英明,巨等愿辅认程下,开疆拓土,让大明江山海靖河清、江山一统,万古不移!”

    下边武官齐声应和,但文官群中应者寥寥,正德先走一怔,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颊上慢慢浮起两团晕红。也不知是方才那一杯烈酒酒气上涌,还是由于愤怒。

    杨凌注意到正德扶案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立刻扬声到:“皇上一路车马劳顿,还请早些还宫休息”。

    正德抬头瞧了他一眼,只见杨凌向他微微摇头,他也知道此时不宜动怒,压了压心头火气,正要下旨会宫。翰林学士中忽有人道:“臣等欣喜不胜。恭迎皇上平安回宫,非为天子亲临险地,乃为大明江山社稷因此得安矣。皇上微服出宫,以天子之身临与险地,以大明天朝之威折节下交于区区兀良哈,许以重利,实无可炫耀。试问伯颜可汗以区区六万之众突破长城,兵围白登山,而后从容离去,以我大明坚城利炮、十二万大军,歼敌不过百余。何来鞑靼狼狈逃窜之说?”

    “什么?”不独正德,便是杨凌等随驾回朝的张永、苗逵等都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歼敌不过百?这数字是怎么统计出来的?”

    正德地小脸都气白了,他指着那人,手指哆嗦,都快气晕了过去,半晌才迸出一句道:“你……你信口雌黄。朕的边军歼敌过万,何来杀敌不过百之说?”

    御史台众官中立即冒起一人,昂然道:“皇上无论行于何处,当有随侍官员来记录一切言行,皇上若大军征伐,当有书记官随行,记录一切战果,自来边军冒功领赏者众,如今没有起居官随行、没有兵部书记官随行,歼敌过万。证据何在?皇上莫要受了边军蒙蔽”。

    正德年纪小受不得激,一时血贯瞳仁,他怒不可遏正要将那人喝骂下去,又一个官员起身道:“鞑靼人出入大明,如入无人之境,臣闻是内有奸佞配合,军中溃烂一至于斯,应当严惩不怠!”

    “皇上,臣闻伯颜返回大漠,正与朵颜三卫议亲结盟,彼此往来频繁,兀良哈向来首鼠两端、不可信任,以诚示之、以恩惠之,不如坚壁清野、不予互市以严惩,使之知我大明天威,献策结盟者丧权辱国,陷皇上于不义、辱天朝之国威,应当严惩!”

    “皇上,臣于邸报中得知,瓦剌亦向鞑靼赠粮,可见血浓与水,蒙古各部同气连枝,虽然内部不和,但一遇外力必然团结……”。

    “皇上此次远离京师,闹得天下人心性惶惶,谣言四起,大同遇险更是可虑,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闻皇上还欲再次起兵,亲自挂帅,实不可取,‘土木堡’之变前车之辙,不可不防……”。

    “皇上既知做一个文治武功的圣君不易,就该体恤民情,朝中筑山陵、修长城已捉襟见肘、入不敷出,鞑靼蛮人不过是疥癣之疾,沿边征掳所图不过些许财物,动用大军征伐所费何止十倍于鞑靼所造成的损失?圣人曰垂拱而治,皇上应该……”。

    “皇上,臣听说皇上一路行来,惊动地方、夜宿民宅、仪仗之中多有美貌女子出入,实在有损圣德,民间谣言四起,皆谓天子巡幸大同,是为征求美色,走故民怨沸腾……”。

    眼见下边此起彼尽是大放厥词地臣子,正德气地怒发冲寇,头发几乎要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就算进谏的话有理,也休想他听得进一句了。

    李东阳早知朝中文官对皇上轻率出宫十分不满,但是刘健、谢迁请辞后,唯有他留在朝中,一些激进的官员对他大为不满,认为他恋栈不去走贪恋权贵,李东阳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实不宜对清流过于打压,是以虽见皇上脸色越来越差,却不便出言压制百官,所以悄悄向杨廷和递了个眼色。

    杨廷和心中也认为皇帝就应该在京师号令天下,此次皇上轻率出京,他们三大学士承受着后宫、外廷的褚般压力,

    还要应对民间谣言、平复民心,戒备各地藩王动静,可谓忙的焦头烂额。

    再者他与两位大学士一路追赶皇上,杨凌使人断了他的马腿,大同之行再次被杨凌阻回,杨廷和到底比李东阳年轻些,胸襟气度及不上他,心中多少有些耿介。

    他也听出那些执拗地官员所说地事情大多是强词夺理、牵强附会。但是以那些人的学问,又何尝不明白皇上此行的确大有斩获?

    只不过在他们心中皇帝离开京城巡弋于边疆,害处远甚功绩,而且文官心中还担心小皇帝年轻气盛,从处穷兵牍武、武将把持大权不可控制,故此竭力打压,这也暗合杨廷和的意见,因处虽见他极是尊敬地李大学士示惫。杨廷和故作未见。

    武将中一些将领对这些引经据典的文官不满起来。开始据理力争,只是那些文人一张嘴就滔滔不绝,满口都是之乎者也,这些武将大多听得瞠目结舌,造声势上当然难以压倒他们。

    杨凌见文官武官彼此对骂,正德小皇上已经快抓狂了,忍不住向皇上走去。他悄悄走到正德身边,轻声道:“皇上,你还记的在大同时臣向你禀报的那些愚民谣言么?”

    正德怒发冲冠。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但是杨凌提的事和现在地场面全然关系,一下子勾起了正德的好奇心,他硬着嗓音道:“记得,怎么了?”

    杨凌听出正德产音哽硬,不禁暗骂这群官员的愚蠢,这次大同之行风风光光。小皇帝当然希望得到百官地认可,可是如今回到京城,等待他地竟是这种局面,犹如一盆冷水当面扑来,以这种岁数的少年逆反心理,要么自暴自弃变本加厉。要么心灰意冷从此无所作易,这些蠢货把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当孔圣人教训么?就是孔圣复生,是否就有这份涵养气度?

    杨凌轻声道:“臣记得皇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正德身子一震,闪目望向杨凌,杨凌微微一笑,一扫那些官员,对正德道:“皇上你看。这些官和那些鼠目寸光、人云亦云地市井之徒有什么区别?所不同者,不过是那些人卖弄的是奇闻逸争,图个乐呵,他们卖弄的是伶俐口舌,显摆文章”。

    “皇上大同之行,是荒唐不拘还是功在社稷,没有起居官、书记官作征,但是天地可以为皇上作证!大同的十二万大军、数十万百姓可以为皇上作证!溃败到草原上的敌人,可以为皇上作证!”

    张永、苗逵和被削了官职躲在后边的谷大用都胀红了脸,异口同声地道:“老奴,也可以为皇上作证!”

    正德看看他们,回头再瞧瞧那些涨红着脸正唾沫四溅争吵不休地官员,嘴角慢慢上翘,过了半晌,他严重忽然泛起有趣的神色,格格一笑道:“说得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他们想说甚么,朕禁不得他们的嘴,朕要做什么,他们又岂能缚住朕的手脚?”

    这一瞬间,他眼神中的委层、悲伤、愤怒一扫而空,代之以坚定、不屑和一丝顽皮,他抿了抿嘴唇,忽然扬声笑道:“诸位爱卿忠于国事,忧心朕躬安危,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夸大其事,呵呵,也是一片忠心可嘉,朕都记在心里啦。

    出宫日久,朕甚是思念太皇太后和太后,这就要进宫问安了,诸位爱卿有何谏议,明日廷上再说。魏彬,摇驾回宫”。

    正德避重就轻,寥寥几语把他们的责难全部归结于因为担忧皇上安危以致言过其实,然后笑吟吟地一拂袖子走向龙辇。

    那些暗暗攒着劲儿等着皇帝大发雷霆地官员顿时都愣在那儿,这还是印象中那个性情暴躁,常常被人只言片语就激怒的无法自控的小皇帝吗?

    他们不怕皇帝龙颜震怒,但是一个喜怒不形与色、叫他们无法琢磨地天子,却不由让人从心底里产生一种畏惧。

    皇上的反应大出他们预料,一时无法应对,等他们反应过来,正德已施施然弃马登上了龙辇,仪仗通过得胜门,走正阳门,直趋午门回了皇宫,内相刘瑾在宫门前跪接圣驾。

    杨凌伴驾到了宫门前,候皇帝一进了宫。立即嘱咐人抬了唐一仙的桥子随后赶来,自已打马如飞直奔西城。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焦务,内相刘瑾和锦衣卫牟斌晚了一步,先后派来相请地人都扑了个空,此时杨凌已一路快马出了城,到了高老庄。

    熟悉的家门已经在望,杨凌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快马加鞭。还没到府门前。就遥遥看到几个人影杵立在那儿。

    近了,更近了,隔着三丈多远,杨凌猛地提缰勒马,健马长嘶人立,前蹄尚未落下,杨凌已跃下马来,疾步迎了上去,一把将身材娇小的幼娘揽在怀里。

    两人耳鬓厮磨。缠绵半晌,肩头不觉已湿了一片。

    杨凌抑住心头激动,抬头望去,只见玉堂春、雪里梅、高文心几个美人儿莫不眼含泪花,羞喜中带着无限欣悦,杨凌眉尖一挑,向她们含笑点头。刹时红了三朵桃花。

    他低下头来,扶起幼娘,伸手替她抚去颊上泪痕,轻笑道:“看你,相公不是回来了么,你有着身孕。莫要哭坏了身子,来,让相公瞧瞧胖成什么祥了”。

    他方才揽着幼娘,就觉得那小蛮腰如今粗重了许多,

    是以开口调笑,幼娘一听顿时胀红了脸,忸怩不安地立起了身子,生怕真的变丑,让相公看了失望。

    杨凌细细打量,幼娘桃颊樱唇、漂亮的浓黑眉毛纤发可现。五官依然娇美如昔,只是小腹已见隆起。

    当初青涩灵秀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丰腴秀润地小妇人,如带露的玫瑰迎风绽放,风华炫目。而这,是自已,让她从一枝青涩的花骨朵儿,淀放了绚烂的花瓣。杨凌满心喜悦地叹了口气,又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苏三和雪里梅姗姗上前,娇声下拜道:“老爷”。

    杨凌嗯了一产,放开幼娘将她们扶起,两个年方二八地小美人眼神明净澄澈,俏脸上淡施些许脂粉,脸蛋儿微微有些消瘦,更显得明艳而清丽,如同两朵水灵灵的雨后雏菊,真是叫人想不动心都不成!

    高文心见杨凌揽着她们的香肩,眼神中微微闪过一抹失落,但她脸上仍是嫣然浅笑,上前见礼。杨凌对她不好过于亲昵,又冷落不得,只得隔着衣袖扶她皓腕,高文心不禁幽怨他瞥了他一眼,那菱唇轻咬,媚眼如丝的模样看得杨凌心儿扑通一跳:这丫头,和雪玉雪儿学地么?什么时候眼眼神也变得如此撩人了?

    高管家领着一众家丁侍婢喜气盈盈地上前见过老爷,杨凌想起唐一仙马上就到,便吩咐道:“老管家,派人守在门口,一仙小姐地轿子到了,立即通知我们”。

    一家人边走边叙说着别后离情,到了前厅坐下,杨凌说道:“一仙马上就到,住处安排妥了么?”

    韩幼娘温柔地点点头道:“嗯,已经安排妥了,听说……她失去了记忆?”

    杨凌蹙眉道:“是,我们发现她时,她已不记的我们了。那日坠崖后,她被经过的代王记救走,去了大同待在王府中,所以我的人和地方官府的人一直找不到她”。

    雪里梅和玉堂春互视一眼,问道:“老爷,我们三姐妹自幼情同手足,如今她被找回来,是件天大的好事,您信中何以让我们将她认做表妹呢?”

    杨凌沉吟一下,挥手屏退侍婢,这才说道:“信中我不好说的过于明白,如今我就直说了吧,玉儿、雪儿,你们知道我们是怎么结下这段缘的么?”

    玉堂春俏脸微红,咬着唇儿眼波荡漾地瞟了杨凌一眼,不敢回答这样羞人的问题。雪里梅和杨凌在闺房中大胆调笑惯了,在他面前有点没大没小,却调皮笑道:“我知道啊,老爷本来是路见不平来着,可是见了我们姐妹可怜兮兮,就动了怜香惜玉地念头呗”。

    杨凌摇摇头,仰面想了片刻,微笑道:“说起来,缘之一字,实是奇妙。我本来在巷口酒楼喝酒,当时听到‘莳花馆’内传来丝竹之声,也不甚在意,是当本皇上酷喜音乐。一定要去见识一番,就此碰到了你们。”

    他的日光从玉堂春和雪里梅两张娇美的面孔上轻轻移过,说道:“当本皇上喜欢了一仙姑娘,于是命马永成取了银子来要我代他替一仙赎身,可是当时先皇知道了太子游逛青楼的事,龙颜大怒,宫中看管的甚紧,马公公只说要我去赎身就急急回宫了。却没有指明是哪位姑娘。于是……”。

    杨凌与韩幼娘相视而笑,韩幼娘笑着接口道:“于是,相公就一股脑儿将你们都接了回来,嘁!你们两个鬼灵精,明明属意了相公,还装腔作势说要为奴为婢的,有花一万两银子往家里买奴婢的吗?可是那时我们不知太子喜欢地是谁,实在明言不得”。

    两位姑娘都听傻了,半晌玉堂春才喃喃道:“原来……我……我和雪儿跳出火坑。得遇老爷这样的良人,都是拜仙儿妹妹所赐”。

    雪里梅想起一事,忍不住惊叫道:“可是,仙儿喜欢的是你呀,老爷!”她说到这儿自悟失言,忍不住捂住了嘴,可是晚了,杨凌、幼娘和高文心惊讶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雪里梅脸蛋涨红。嗫嚅地道:“我……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还不认识老爷时,听客人说了老爷抱着夫人九城寻医、拒旨不遵地事,仙儿就说这一生,就要嫁给这样重情重义的相公,后来。我们得入杨家那天,仙儿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拉着我聊你聊了一晚上”

    杨凌愣了一愣摇头笑道:“原来这祥,那不过是小女孩儿迷恋英雄罢了,算不得真正地喜欢。如今她和皇上兴趣相同、年龄相当,彼处相处地极好,只走她现在还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如果皇上要召她入宫,以她以往的身份要封妃不免困难重重,现在对外假称她是我的表妹,是皇上的一番心意。为了给她一个清白的出身”。

    高文心担心地道:“我听雪儿妹妹说起过唐姑娘地事,你隐瞒她的出身和往事,固然是为她好,可是她……她现在记不起旧事,如果有朝一日想起前尘往事,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吗?她不会恨你?”

    杨凌郑重地道:“我正想对你说,等她回来,想请你施展妙手让她恢复记忆,她是皇上赎出来地,但是却曾为了我险些丧命,我有责任照顾她。如果一仙醒来,真的不愿入宫,我……一定想尽办法,也不让她痛苦一生!”

    高文心听的霍然动容,这话虽平淡,但是有多少人有勇气说出来?仙儿不过是个出身青楼的小女子,男人,谁会把自己的前程看的比一个女孩的情意更重?

    想当

    初那位李举人,两家本来早有婚约,自已身遭不幸,以奴碑贱藉,便如仙儿地青楼出身,他便毁约弃婚。如今杨凌娇妻美妾、前程似锦,他能为了一个皇帝瞩意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来,世上到哪再去找这祥重情重义的男人?

    高文心一时心怀激荡,眼波朦胧似雾。玉堂春和雪里梅也目泛异彩,望着自已倾心爱慕的相公,厅中虽静默无言,可是他们的心与心忽然之间贴的好近好近。

    就在这时,高管家匆匆地进来道:“老爷,有轿子来啦,眼看就到门前”。

    杨凌急忙起身和幼娘等人迎出门去,唐一仙掀开轿布,笑意盈盈地走出来,看见杨凌便镇道:“表哥好没良心,惦记着嫂子就自已跑开了,害我一个人走……”。

    她说到这里,见玉堂春和雪里梅眼中含泪,一步步迎上前来,不禁被她们奇怪地神情吓住了,后半截话顿时咽了下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走到近前,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放声痛哭道:“仙儿,仙儿,我们可想死你了,天可怜见,我们今日还能相会……”。

    唐一仙两条胳膊被玉堂春和雪里梅一人抱着一条,趴在她肩头又哭又笑,弄得唐一仙莫名其妙,不禁向杨凌干笑道:“呵呵,嘿嘿,表哥,这……这……这两位是哪位嫂子,她们……对我真好”。

    杨凌正想答话,远处马蹄声疾,四骑快马飞驰而至,杨凌眯眼望去,马上骑士一身装束分明是宫中锦衣侍卫,他忙迎上两步,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大声说道:“杨大人,卑职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懿旨,请大人立即入宫!”

    杨凌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自已拐了人家的孩子去冒险,现在家长找自已算帐来了。三代母仪大下的正宫娘娘一齐教训自已,能有这种‘三娘教子’待遇的,我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杨凌一想象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三个女人坐在上边轮番轰炸的情景,背上不禁嗖嗖的直窜冷气,韩幼娘担心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相公”。

    杨凌不想她们担心,微笑道:“幼娘,你先陪表妹回去,我去宫中走一趟,不碍事的”。

    话犹未尽,又是四匹快马飞驰而至,马上锦衣侍卫勒住马,高高在上神气活现地道:“圣旨到,杨凌接旨!”

    懿旨刚到,圣旨又来,杨凌可有点懵了,他忙和一众女眷再次跪倒接旨,马上骑士大声说道:“皇上口谕,杨凌今日不必入宫,明日早朝时蟒袍玉带金殿见驾,后宫请安!”

    杨凌避过了今日之难,不禁心头一喜,同时又有些奇怪:“内厂是皇帝的私人衙门,根本不用上朝,他叫我穿蟒袍系玉带,那般隆重的上殿干什么?莫非是今日被那班鸟大臣给气糊涂了?”

    这时也不及多想,杨凌忙伏地呼道:“臣接旨!”

    锦衣侍卫又道:“皇上另有密音,三品诰命淑德夫人杨家韩氏幼娘上前接旨,与杨凌同阅”。

    韩幼娘有些诧异地上前接过圣旨,退开两步打开一看,只见一张尺方地黄绢,上边写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幼娘妞姐不要害怕,你家相公有朕保驾,何需担心后宫上下。”

    韩幼娘看到这里,忍不住“噗哧”一笑,她再往下看,只见又写道:“幼娘姐姐好好保养身体,不日朕当登门看望。”落款写着“你儿子的干爹、他的皇帝老子,哈哈!”

    韩幼娘不知正德与杨凌的约定,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杨凌瞧着这不伦不类的圣旨,一时也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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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8章 求医
    杨虎一拳拳打在早已气绝的胡大锤身上,胡大锤整个胸口都被杨虎的铁拳打得凹陷了下去,两只眼球突了出来,眼珠翻白,在淡淡月光下发着诡异的光。

    杨虎打得精疲力竭,猛一抬头抬见胡大锤的眼睛,禁不住心里生寒,眼都虽是一具不能伤害任何人的死尸,可是杨虎瞧见他的眼睛却如遭雷击,不禁惊骇发抖地退了几步。

    胡大锤的背部已被打得陷进窑壁中,身子仍立在那儿,杨虎意识到自已的软弱,忽然大吼一声,扑上去双拳如狂风暴雨般击在他的脸上,将他面部五官的骨骼击碎,两眼处打得一团模糊。

    好了许久,杨虎才象脱力似的倒退几步,差点一跤跌坐在地上,他半跪在地上,呼呼地喘息着,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杨虎耳目恢复了灵敏,忽地听见身后发出“格格”的声音,这一吓几乎把魂儿都吓飞了。

    饶是他胆子再大,做下这样无良的恶行,心中也做不到理直气壮,一听声音他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端起架势向身后望去,这一看他也不禁呆住了。

    月色忽然朦胧,来人又易了容,可是做了几年的夫妻,他怎能认不出来人是谁?崔莺儿牙齿格格打战,怔怔地望着他,清泪淌在脸上,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杨虎惊骇欲绝,失声道:“莺儿。是你?你怎么……你怎么现在才寻来?他……大锤他出卖兄弟,犯了山规……”。

    他说到这儿,瞧见崔莺儿忽然变得厌恶、不屑和难以置信地目光,不由喃喃地住了口。崔莺儿颤声道:“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就是灞州绿林头号义气大哥?”

    杨虎心里发慌,他一向畏惧崔莺儿。根本生不起反抗她的念头,何况崔莺儿不但武功高他许多,她既然回来了,霍五叔必然也在左近,今日的事既然暴露了,从今往后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他的容身之处?

    身败名裂、人人喊打,一想起风光无限的北绿林头条好汉落得从此不能见人地地步。杨虎惊恐万分,吃吃说道:“莺儿,我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让他们虽(回)去胡言乱语,丧了我的军心士气。后无退路,前是绝途,你该怎么办?五……五叔呢,他老人家一定理解我的一番苦心。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五叔?”崔莺儿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一时悲从中来。

    她方才按照杨虎留下的暗记悄悄摸上山来,越到了近处越是踌躇不敢前行,一想到将要面对自已的丈夫,她面红耳赤羞愧难言。迟迟疑疑不敢前行,隐在暗处将杨虎和胡大锤的对话都听在耳中。

    杨虎暴起杀人,身手迅捷无比,等到崔莺儿自惊愕骇然中醒过神儿来,胡大锤已是一具死尸。此时听了杨虎问话,彼此一相印征,崔莺儿才明白从杨虎在李家集激她和五叔去大同行刺杨凌时开始,就布下了一个局,一个铲除所有知道他并非真龙天子转世私密的兄弟地杀局。

    好一个机关算计!想通了这一点,崔莺儿面色惨然。哽咽道:“五叔?五叔为了你的帝王大业,送了自已性命,已经埋尸大同城内了”。

    她格格一笑,说道:“现在只有我知道你就是个气量狭窄不成气候的山大王,根本不是紫微转世,根本不是真龙天子!你把我也杀了吧,那样你就可以安心做你不仁不义、四大皆空的皇帝梦了”。

    崔莺儿从肋下抽出短剑,两指拈着剑尖递到杨虎手中,扬起俏脸闭目待死。

    她是自怜被人凌辱,无论如何是愧对夫君的,如今又发现原本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杨虎变得如此阴险恶毒,心灰意冷之下,存心求死。

    杨虎原本无心杀她,听她一说心中却陡起一股恶念,可是剑柄虽握在他手中,他却不敢相信一向豪气干云地红娘子目睹此情此景会心存死念,杨虎目光闪烁,心中电闪,终于断定崔莺儿这是故意试他。

    不管怎样她都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我无论做了多少对不起别人的事,让她多么伤心失望,她都没有理由和自已地丈夫作对,现在她故意做出这副姿态,分明是想找个杀死自己、或者离开自已的借口。

    杨虎想到这里,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差点儿上了她的当!她这是给我下套呢,五叔十有八九还藏在暗处。我是她的男人,我是绿林英雄也好、猥琐小人也罢,天下人人可以唾弃追杀,唯有她只能和我生死与共,我怕她做什么?

    再说,山寨损失惨重,要想成大事,还需借助崔家老寨的财力、人力,如果和她一拍两散,崔老大还肯帮自已?

    常言说女儿哭,真心真意。女婿哭,黑驴放屁!一个没了女儿地女婿,谁还信得过呀?

    杨凌一念及此,握紧的手一松,剑‘当哪’一声掉在地上,他故作悲愤地道:“娘子,你我夫妻一体,情深意重,就是我死了,又怎舍得伤你一根毫毛?

    这些兄弟的命是命,可是我这两年联络的十几座大寨的兄弟难道不是一条条性命?士气一丧,怎么和官兵作对?死在京师的两百多个兄弟不是性命?他们的血海深仇难道不报了?

    我没办法堵他们的口,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桩大错,娘子一番痛责,为夫已知道错了,莺儿,你唤五叔出来吧。接着山规把我剖腹剜心,祭奠死去地兄弟!”

    杨虎这番话说的痛心疾首,大有幡然悔悟之意,崔莺儿慢慢张开眼睛,怔怔地看他半晌,忽地惨然一笑,轻轻道:“五叔……真地死了……跟着你出来的这许多好兄弟,全都死了……”。

    杨虎听的又惊又喜:“真地只剩下红娘子一人,那就好办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再恨再怨,还能把自已的丈夫丢出去让人唾骂。成为过街老鼠么?天下没有那样的女人!”

    杨虎心中大定,急问道:“五叔真的死了?他……他那么高明的武艺……难道……难道你们已经杀了杨凌?”

    “杀……杨凌?”崔莺儿忽然有些心虚:杀杨凌、杀杨凌,正主没杀到。五叔却被弥勒教主李福达给杀了,自己杀来杀去的最后却被他给……

    崔莺儿有苦难言,慌乱地摇摇头道:“我……我们遇到了弥勒教主李福达,黑暗中不知彼此身份,动起手来。五叔丧命在他手中,我……我……”

    她本来怒气溢胸,可是杨虎这一句正问中她的心病,崔莺儿地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杨虎不知她为何忽然变得软弱起来,还道是提起霍五叔死因,心中悲伤的缘故,趁机上前握住她手道:“不碍事的,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弥勒教这个梁子算结下了,这笔账我早晚要和他们算个清楚”。

    崔营冷笑一声。猛地挣开他的手,厉声叱道:“放开我,你的手,沾着自已兄弟的血!不错,他们大部分都是和你磕头焚香义结金兰地兄弟,就是我崔家大寨的人,论起来也不如你我亲近,可是你要我装作看不到么?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一条黑心狼躺在一张床上!”

    杨虎涨红了脸,似怒似求地道:“莺儿,你……你是我的娘子,无论谁背叛我,离弃我,难道你也要离我而去?除了这一次,我可曾骗过你一决?除了这件事,我可曾做过一件错事?

    娘子,你是女人,你不懂的,大丈夫来世上走这一遭,若有机会,谁不想轰轰烈烈做一件大事,我心中地难处你知道么?好莺儿,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再不做一件对不起兄弟的事,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崔莺儿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男人,心中有种想要狂笑的感觉:“这就是自已地丈夫?这就是自己从北绿林千百条好汉中挑选出来的,识文断字、武艺高强、一诺千金、义重如山的大英雄?

    我就是要为这种人自杀殉节?他配么!一个双手血腥,对不起兄弟;一个清白有染,对不起相公。我们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作孽呀,是我上辈子欠下的”。

    红娘子止了哭泣,红着一双弯睫美眸,声音寒冷如冰:“现在,我还能信得过你么?你不愿写休书,那我名义上就还是你杨家的媳妇儿,可是从此以后,咱们恩断义绝,名是夫妇,但是你做什么我不管,我做什么你也别想干涉。今日你做出这样天打雷劈的事,自有天报应。”

    红娘子性如烈火,嫉恶如仇,若不是杨虎是她夫君,现在早已动剑摘下他项上人头,所以她话说的狠厉,杨虎听了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面子上还是夫妻,自己就能使得动崔家老寨的人马。何况红娘子以都也曾和他呕过气,时日久了气也就消了,现在先答应着她,虚与委蛇,以后尽心讨好,早晚还不是哄得她回心转意?

    崔莺儿说完,拾起剑走到胡大锤尸身旁,跪倒拜了三拜,舍泪起身将他托起,轻轻横置与地,以剑掘土,将他就地掩埋,杨虎想要上前帮忙,被红娘子冷冷一瞪,不禁汕然退到了一边。

    果鹞子伤势极重。身上多处刀伤箭伤,一条大腿已经溃烂不堪,杨虎又有心拖延,想让他不治而亡,所以一直拖延治疗。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儿而已。

    红娘子担心杨虎还要杀他灭口,葬了胡大锤后,就进了窑洞守在他身旁看护,想天亮之后再背他下山,想办法延医救治,杨虎无奈,只得在另一幢窑洞中暂时寄身。

    夜色深深。篝火未尽,红娘子抱膝坐在黑鹞子身旁,陷入梦魇之中……

    攸尔,她地思绪似乎飞回到了昔年地崔家老寨,北绿林总瓢把子崔大当家比武招亲嫁女儿,不但北方绿林各路好汉云集崔家寨。便是南方各路豪杰也多有赶来的,一个个青年俊杰一一上台比武,却都被她打翻在地,踢下台去。

    崔大小姐正自有些失望。忽然一个男子走上台来,绿林中人大多不识得宇,别人是唱名让司仪记录,他却走去自已执笔写下了名字,红娘子不禁注意地看了他一眼。恰与他的目光相碰,这人气宇轩昂,相貌颇为英俊,红娘子不禁俏脸一热,心中有了几分中意。

    睡梦中,崔莺儿轻轻蹙了蹙秀气的眉毛:“真可惜,武艺也是这般不济事,唉,可是蜀中无大将,就让他几分吧”。

    崔莺儿卖个破绽。被那汉子轻轻掀翻在地,那人伸出手来,崔莺儿甜甜一笑,在台下群雄轰然喝彩声中递过了手去,可那人相貌忽然模糊了一下,变成了杨凌地模样。

    崔莺儿又惊又怕,她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忽然间就飘到了另一个空间:俏臀拱起,饱经锻炼结实弹手的乳房在他的指缝间恣意变形,浅粉色的乳晕都他用力的含进嘴里,吸得她嘤咛不止。

    要飞上天去了,崔莺儿觉得自已股间几乎要融化了,娇喘吁吁的她的十指插进了自已男人流汗地发间,可是捧起的那张英俊的脸庞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想起来了,他叫杨凌,奇怪……我嫁的人是他么?他是山贼头领?朝廷官员?

    脑子象醉了酒似的晕晕的,已经不能再想了,一波波极乐地快感让她象飘在水面上一样荡漾着,身上男人如研似磨触及灵魂的起伏,牵动着她酥嫩的臀股发出一阵阵战栗,呼应着她的欲仙欲死。

    不管了,他在和自已亲热,那一定就是自已地丈夫,真是好笑,我们这么恩爱,我居然会怀疑他不是我的相公,崔莺儿忽然想笑出声来,这一睁眼,颠鸾倒凤的旖旎场面不见了,五叔脸色惨白地站在她的面前,悲凉地道:“莺儿,你忘了五叔的血仇了?你怎么能和杀死我地仇人亲热?”

    “不是的,不是的,五叔,你不是被李福达杀死的么?”崔莺儿惊慌地摇着头。

    “谁说的?明明是我们去刺杀杨凌,被他的官兵把我射死的,你听信了谁的谣言,居然说是李福达杀了我?莺儿,我们和官兵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啊,你这孩子怎么能喜欢朝廷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骗我?五叔为什么要说假话,为什么都在骗我,我能信谁?我要信谁?”

    崔莺儿惊慌地申辩着,可是四下寻找,五叔又不见了踪影,胡大锤凸着一双可怖地眼晴对她大吼道:“你的丈夫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出卖我们,他杀了自已的拜把兄弟!你呢?就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恋奸情热,我们瞎了眼,怎么会追随你们!”

    “不……不……”崔莺儿惊恐地后退着,忽然一步跌下悬崖,她“啊”地一声惨叫,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崔莺儿抚着额角直起腰来,才发现自己一襟湿凉,满头冷汗。洞外天色微明,攸尔吹入一阵风寒,她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原来是南柯一梦!崔莺儿气促心跳,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回头看看躺在那儿水米不进的黑鹞子,这条结实地壮汉已经被伤病折磨得奄奄一息。脸色灰黑。崔莺儿鼻子一酸:这次离开灞州,前后丢了两百多个好兄弟的命,他是唯一活着的了,无论如何,我要让他活下去。把他带回灞州!

    他的伤太重了,这么走是支撑不到回去的,一定得找个郎中给他医治一下。崔莺儿站起身,在窑中绕走了两圈儿,想着怎么把黑鹞子带下山,给他找个郎中看病。

    杨虎在洞口探了下头,他知道红娘子一向睡觉警醒。如果贸然有人接近,一定会被她察觉,却不知这两日她饱受打击,身心俱疲,早已疲惫不堪,方才是真地睡死过去了。

    崔莺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要带他去看郎中,养好伤后回灞州大寨”。

    杨虎喃喃地道:“他一身刀箭伤,不是高明的郎中是治不好的,可是医术高明的郎中都住在大城大市。去那些地方实在危险,而且他们见了不明身份的人有如此可疑的伤势……”。

    崔莺儿截断他的话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走你地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是在赎罪。不管多难,我要尽我的心、我的力,你要是还想杀人灭口,尽管跟着我来,否则的话,回去继续招兵买马准备造反吧!杨虎,我瞪大双眼等着看,老天怎么收了你!”

    她背起黑鹞子,从杨虎身边昂然而过,目不斜视。杨虎目送她擦肩而过。怔楞半晌,才咬了咬牙,一顿足,也收拾行囊,悄然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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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仪仗走到阳原,唐一仙地病情忽然又反复了,高烧不退,湿汗不止,这可愁坏了正德和杨凌。一路行来,正德专门为唐一仙准备了一辆宽敞豪绰的车轿,由于她病卧在内,不敢叫她受了风,所以她始终不知道身边这个侍候人的小校尉就是当今天子。

    正德出来一趟,已经野惯了,穿上龙袍受拘束,远不如做个寻常人自在,加上担心唐一仙病势,所以一路上他又换上校尉服装,时时赶来探望,皇帝的车仗中空空如野,只是摆了个样子。

    纵然离开唐一仙地车轿,他也懒得回到自已的乘舆,忽尔和杨凌挤在一辆车中,忽尔干脆和士卒们挤上一辆大车,逍遥自在,不拘小节。

    唐一仙病势加重,正德和杨凌都不敢再快行,车队一进阳原,就停驻休息。阳原县令战战兢兢赶来见圣驾,正德也懒得答理他,这小地方离大同并不远,驿馆简陋,正德恐唐一仙不便入住休息,瞧见县中有一幢大宅,华美不凡,便向那阳原县令问道:“这是谁的宅子?”

    阳原县令朴紫风欠身答道:“回皇上,那是原左台御使花子规花大人的宅邸”。

    正德道:“去,告诉他把最好的房子腾出来,准备上好饭食,朕要驻驾与此”。

    皇帝征用致仕大臣地府邸为行宫,按理说对臣子来说是足以炫耀的一件好事,恐怕皇上坐过的椅子,盖过的被子,这个花子规花大人都得找张黄纸包起来,一日三柱香的供着,所以杨凌犹豫了一下,并未出言阻止。

    阳原县令赶忙的跑去传旨,花御使一听喜出望外,立即号召一家老小搬去别院,把正房全部腾了出来,款待皇帝老爷。

    随行侍候的代王府神医翻来覆去开的就是那几道方子,如今唐一仙病奄奄的,小脸都瘦削了不少,一双大眼晴相形之下倒似增大了许多,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晴也变得黯淡无神,整天无精打采地,看得杨凌好生心疼。

    唐一仙敢对正德等人发脾气,那药苦得恶心,她楞是不吃谁也没办法,但是杨凌端着药碗亲自喂她,小姑娘就乖乖地吃药了,这一来杨凌每到吃药时间就成了唐大小姐的专属侍药官。

    只是唐一仙虽苦着小脸强行把药吃下去。那些草根树皮奇苦无比,喝下肚去翻江倒海,上吐下泻,据那王府老御医说这一来泄了虚火,清肠祛毒有见好之势。可唐一仙虚弱地身子哪禁得起这么折腾?这一来病情反而重了,就连杨凌这不懂医道的外行也看得出再这么下去,一个鲜花般的小姑娘就得被活活折腾死,所以断然停了药物。

    在花府住下,虚弱不堪的唐一仙喝了些糖水沉沉睡去,杨凌轻轻用丝中拭去她嘴角水渍,替她掖好被角转过身来。正德憨眉苦脸地道:“杨侍读,这便如何是好?她的病……她地病是越发的重了”。

    杨凌示意了一下,带着正德退出唐一仙的寝室,二人怅然相对,默默半晌,杨凌才道:“一仙的病情太过严重。已经不能再这么一路颠簸劳顿了”。

    正德点头道:“嗯,朕本想回了京有太医诊治,能好的快些,如今看来是不行了。这班庸医,连伤风的病症都治不好,实在无能!”

    杨凌苦笑一声,他不懂医,却猜得出唐一仙十有八九身上有着炎症。在现代有滴溜将提炼的消炎药物直接注入血液,尚且要医治良久,在古代一些现代人看着不起眼地毛病要人性命实是再正常不过。

    他忽地想到高文心,不知道她可有甚么法子治好唐一仙,可是想想往返路程,唐一仙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殊未可知,又不禁锁着双眉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他才心有所动,忙唤人道:“去,请花大人来。本官有事相询”。

    花大人请了客人上门,客人倒反客为主,他想见一面还得容人相请,等人通报,但花大人仍乐在其中,闻言赶紧到了正院后厅见过皇上和杨凌、苗逵、杨芳等人。

    杨凌问道:“花大人,本地可有什么出色的郎中,医术高明些的么?”

    花子规想了想捻须道:“杨大人,本地是个小县,倒没什么名医,本官生了病,也是从大同延请名医诊治的,杨大人带来的那两位,就是大同有名的郎中,本地么,倒是有一位姓马地巫医,据说有些邪门的法子,其实都是些民间偏方,有没有效的不好说,本官没请他治过病,不过听本地父老讲,有些病治来倒是手到病除”。

    民间巫医?民间医术不科学不管用的糟粕不少,但是也却有许多自古流传不载于正规医术地药方,有时蒙对了病症,确有奇效。而大同那两位郎中的方子不见效,一方面可能医术确有问题,另外杨凌也晓得和唐一仙的身份有关。

    他们原就知道唐一仙是内厂总督的表妹,如今一路行来,除了唐一仙,人人知道围着她跑前跑后小心侍候的那个小校尉就是当今大明天子。

    天子对她尚且如此态度,谁还敢小觑了她?作医官地同样深谙为官之道,他们给这些重要人物看病,反而不敢大胆诊治,认真用药,生怕用些药物起了反效果自已要因之落罪,所以弄些不痛不痒的药物糊弄人,这些病人死了也是天命到了,和他们没关系。

    杨凌知道其中这些关节,如今正是急病乱投医,不如请那巫医来诊治,他是用偏方也好,跳大神也罢,哪怕能缓解唐一仙的病情,也好过这么病情反复,日日苦捱。

    想到这里,杨凌一展眉,对正德说道:“皇上,臣亲自去拜望一下这位巫医,如果真有点门道,就请他回来试试”。

    正德现在也是全无主意,急忙点头道:“爱卿快去,莫要耽搁了。”

    杨凌对花大人道:“此地本官不熟,请大人派府上管家带路,我去探探这位马巫医!”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9章 江山美人
    百姓口称的马神医不住阳原县城内,而在县城不远的东治镇。皇帝来到阳原的消息已经传遍小小的县城,但是这里仍是一片宁静,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杨凌着侍卫都换了便装,分成前后三拨驰往东冶。他这也是心思缜密之处,如今京中乃至天下各地谣言四起,皇上不急着回京却滞驻阳原,所为何来?

    如果大张旗鼓地赶去接郎中,被人知道皇上是为了一个女子,势必对这位少年天子名声有损,故此杨凌不欲张扬,自带了伍汉超、刘大棒槌等六七名亲兵人人佩刀,袖藏筒弩,另使两拨侍卫隔着半箭地,前后呼应,在花府管家陪同下进了东冶镇。

    有些本事的郎中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是吃得开的行业,这位马神医虽是走的祝由科的偏门,不在朝廷医制正规行列之内,但是在阳原一带甚有名声,所以家里置办的十分阔绰,在东治镇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杨凌到了马府门都,先行赶到的侍卫们已下马四下散开,守住了路口、房门、院落四方,花府管家虽认得这地方,可是也不曾登门见过这位马神医,当下与杨凌等人一起进了院子。

    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建筑,进门居然有个小小的照壁,中间镂空了,饰以金玉满堂、鱼跃龙门和大福字的图案。

    花府管家哈着腰带着杨凌绕过照壁,还是不见人来接待,却听见正厅中有“咚咚”的鼓声,那鼓声松一阵紧一阵,带着股子诡异,十分扣人心弦。杨凌听那鼓声十分熟悉。分明便是后世饱受鞭挞的‘跳大神’的鼓声,杨凌一听,信心顿丧,马上打起了退堂鼓,对这位巫医马大神再无半点热忱。

    可是已经到了这里,也不好转身便走。杨凌硬着头皮和花府管家进了大厅,才见一个小厮打扮的童子大刺刺地迎上前来,很神秘地竖指与唇道:“不要吵,我师傅正在请神驱邪”。

    花府管家还真没敢吵,因为这巫术传起来很邪门,据说施法时胡乱打断,很引邪上身,他也不理那小厮,反客为主地将杨凌请到一旁坐下。一起看那马大神施法。

    这位马大神一张油汪汪的胖脸,唇上还有两道鼠须。头上系着画了符录地红布条。半敞着膀子,好似发了羊癫风地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辞,胸口和肩膀上松软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颤颤悠悠的,看那样子他晃得还很认真,脑门上都是油汗。

    身前地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有一个疲得象骷髅似的男人,花白的头发,皮包着骨头,两个汉子和一个老太婆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杨凌蹙着眉。耐着性子等他跳完,只见他大步走过去从香案上地香炉中倒出一点香灰,包在纸包里,眼睛似睁非睁地走回来,施恩似的递到那老太婆手中,拖着长音儿道:“分三次送水服下,这邪灵嘛,本大仙已经请神驱走了,不过他的身子一时还不会好,要好生静养。”

    杨凌看到这里,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他振衣而起,对花府管家苦笑道:“走吧,我看这趟算白来了。”

    那小厮一直牛烘烘地站在旁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但是一听这话可不干了,立即说道:“看你模样,好象不是本地人,慕名来的?我师傅的本事大着呐,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没试过,怎知我师傅没有真本事?”

    胖乎乎的马大神一双小眼睛一直懒得睁开,一听这话霍地睁得老大,上上下下打量杨凌一番,似乎看出这些人是有些来头的,所以脸上虽怒,语气倒也不敢过份嚣张。

    他挥手屏退小厮,嘿嘿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马某人不是阎王爷,当然不敢说包治百病,不过这位老爷以貌取人,便断定我医不得病,是不是过于武断呢?”

    旁边抬了病人正准备离开的一个汉子听了插嘴道:“这位先生,马大神可是真的一身好医术,去年夏天我吃了块井水镇地西瓜,肚子疼的要死,喝了马大神地香灰,可是立即就好了”。

    马大神一听更是得意,杨凌听了估计是绞肠痧一类地毛病,那病症弄不好也是要死人的,他的香灰……,他想象着唐一仙那樱桃檀口被灌下一大碗黑乎乎的香灰水,不禁咧了咧嘴。

    可是听了这番话,再加上这个粗俗鄙陋、装神弄鬼的家伙竟能说出这样的见解,杨凌对他的观感顿时有所改变,便向花府管家看了一眼。

    花府管家会意,哈哈一笑,打着圆场道:“马郎中勿恼,我家大……大老爷,也是心忧病人,所以有些烦躁,既然马郎中确有本事,那就请上门为我家老爷的亲眷医治一番吧,我是城里花家的人,若医得好,你的诊金断然不会少了”。

    马神医听了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花家?唔,花家我倒是信得过,不过……能不能请你们把病人抬上门来医治?我不会上门就诊地”。

    花府管家拂然道:“马郎中,我家老爷这位生病的亲眷是位千金小姐,而且缠绵病榻,经不得颠簸,难道我花家的面子还请不到你么?”

    马大种干笑道:“这个……这个……实在是我家中另有一位病人,人家已经付了很多诊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我时刻照料在旁,直到那病人伤愈为止,我怎好出尔反尔?”

    花府管家皱眉道:“伤愈?倒底是生病还是受伤?罢了,你跟我去,我也付你重金,诊费十两如何?”

    马大神颇为心动,却不愿食言而肥。他苦着张胖脸。摇头道:“人在江湖,信义为先,实在是……”。

    伍汉超忽然插口道:“纹银百两!”

    马大神一听心促急喘,他向旁边侧房帘后望了一眼,一跺脚,把江湖信义扔到了九宵云外。说道:“好!你不许反悔,先付诊金,我随你去就是了!”

    “不准走!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的人到现在还没醒,你哪儿也不许去!”门帘后一个如银瓶乍破般清冷脆冽的女人声音喝道!

    随后帘子一掀,走出一名身材修长的年青女子,一身白衣如雪、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紧束一条宽宽的黑色武士带,体态婀娜。轻盈俐落。

    她走出暗影,悄脸含霜。可是一眼瞧见杨凌模样。那双晶亮地眸子瞪地老大,脸上英武之气一扫而空,瞧那架势大有转身便逃的意思。

    杨凌不知什么女人说话这般霸气,倏然转身,将那女子模样窥个正着,这一瞧他也腾地一下俊脸通红,怔忡间一副欲逃难避的神情。

    花府管家瞧这女子一身武人打扮,雪白的箭袖紧身衣,下裳是有裆的素白色细?裤子,双手束有黑护腕。腰间一条黑色宽腰带斜插一柄短剑,腰细胸挺,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妩媚里带着三分英气,显得分外撩人。

    她身材不是很高,但穿着这武人紧身衣裤,却看出下体比例比普通要修长几分,一双结实的大腿被裤管靴筒一裹,显得浑圆如玉拄。素白色裤子质料虽非丝绸,不够细柔,可是那双大腿却衬出腻润平滑地优美曲线。

    武人地位低下,在这种地方出现武士服打扮的女人,又不可能是豪门大户秋日行猎,花府管家虽见她姿色惊俗,却以为是个地位鄙俗的江湖人,顿时便起了几分轻视之意。

    伍汉超和刘大棒槌都认得她模样,一见红娘子出现在这里,伍汉超惊叫一声:“保护大人”,攸地闪到他前边,剑作龙吟,一泓秋水已然出鞘。

    刘大棒槌没带着那根八尺长的大铁辊,便攥紧了铁拳跃到杨凌身前,其他几名侍卫不识得这俏美女人身份,可是一见伍汉超和刘大棒槌如此紧张,顿时拔刀的拔刀,举弩的举弩,将崔莺儿团团围住。

    任凭红娘子武功了得,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也休想以血肉之躯抵挡机括弹簧劲射的利器,杨凌连忙紧张地道:“放下,放下,统统放下。”

    一个番子过于紧张,刚听厂督大人说声放,就扣动了机关,亏得旁边那人机灵些,听出不对,把他胳膊肘儿一推,“蓬”地一声,三枝筒弩破匣而出,“笃笃笃”射在一旁壁上。

    红娘子这身打扮清丽脱俗,一张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若非腰间斜插短剑,简直就是蟾宫中走出来地仙子,飘逸出尘,身畔应有白兔桂技相伴才是。

    崔莺儿怔怔地瞧着杨凌,眼神复杂,一动不动,恍若不知自已刚刚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儿回来,杨凌被那一丛弩箭吓了一跳,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说道:“退下去,统统退下去!”

    众人一楞,奇怪地瞧向杨凌,杨凌恼羞成怒,喝道:“没有听到我的话?统统出去!”

    众番子一见杨大老爷马上就要翻脸,立即从善如流,顺道抄起马大神和那个牛烘烘地小厮,开始清场。

    伍汉超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地道:“大人,这……这……”,他心中暗暗焦急,大人地命令不能不听,可这女人毕竟是绿林道上的好汉,万一对大人有了歹意……

    刘大棒槌心眼直,不会想那么多复杂的问题,他大脑袋左右一晃,见大帅和那个水灵灵的漂亮女匪眼神儿直勾勾的对视,简单的思雄马上得出了最合理的解释,他咧开大嘴对伍汉超笑道:“伍大人,俺上次就说了嘛,那个……那个红拂夜奔,这一定是被俺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再穿红衣。就穿了一身白,想想,这才有眼光,挑上咱们大帅……”。

    杨凌被他说的浑身燥热,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急忙打断这浑人的话。大吼道:“马上滚出去!”

    刘大棒槌吓地一跳,连忙扯起犹豫不决地伍汉超逃了出去。

    厅中一空,一静,气氛忽然变的尴尬起来。

    杨凌见崔莺儿俏脸上神色不善,心中不由一凛:“她该不会因为我占了她的身子,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专程回来杀我的吧?不会呀,她方才说什么……她的人受了伤?”

    杨凌吞了口唾沫,打着颤音儿强笑道:“我……我没有想食言。可是皇帝在军中,如果闹出一桩刺杀钦差案来。这事必定为京中百官所垢。故此想回京再……”。

    崔莺儿忽地别过头去,杨凌还待说话,忽听她苦苦一笑,幽幽叹息道:“你……你不要再说了,也不必再扮钦差遇刺了,我……我留信给你,只望你心口如一、一诺千金,可谁知……”。

    她咬了咬唇,转过头来时已珠泪盈盈:“毁诺背信的事,我红娘子一向不耻。可谁知不能守诺地却是我们,你是官、我是贼,如今既然碰上了,要杀要剐由得你”。

    杨凌听她语气就知道她必是已见过了杨虎,那人利欲熏心,既然苦心经营多年,是不肯放弃造反大业了。杨凌和她有一夕之缘,不敢称呼她杨夫人,以免惹得她恼羞成怒,只好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崔姑娘……那晚……那晚我实是……”。

    崔莺儿脸色一变,厉声娇叱道:“谁让你这么叫我了?那晚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你再说,再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她手握剑柄,身子微微发颤,终究是没有抽出剑来。杨凌忌惮她的武功,倒不敢太过放肆,不过听她羞忿之下仍是只说割了自已舌头,却没提及取他性命的话,言语之间羞窘恐吓的意思远甚于真正的仇恨,心中不由安定下来。

    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只好拱了拱手歉然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我……我本来羞于再提什么条件,可是……还是要厚颜求你一件事,只有一件事。”崔莺儿猛抬起头,眼神有些哀伤。

    杨凌心中对她歉疚已极,闻言忙道:“你尽管说,只要是你的事,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都答应你”。

    崔莺儿听他如此承诺,芳心中没来由的忽然舒服了许多。

    她静了一静,才道:“我带一位受了重伤的兄弟来求医,他地腿已经保不住了,就是活过来也不能再和朝廷作对,求大人你……你赦免了他,只要你答应我,崔莺儿立即在你面前自刎,决不让你这位官家为难……”。

    杨凌一听,急道:“不行!不可!万万不可!”

    崔莺儿眼神一下变得凌厉起来,她双眼平视杨凌,缓缓抽剑出鞘,容颜转冷道:“那就唤你的人进来,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地,今日战死在这里,我也算对得起兄弟了!”

    杨凌急忙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说你不可自杀”。

    崔莺儿一怔,虽是满腹悲苦,眼都这人又是令她羞窘难堪最最不想见地人,听了这话仍是啼笑皆非,她无力地呻吟一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杨凌心中百转,杨虎造反之心不死,两人早晚要正面交锋。于公,这位红娘子一直反对杨虎造反,她在群盗中甚有影响,有她在,可以分化消弥盗寇的士气。于私,自己亏欠她甚多,现在她无心为恶,不过是带着个残废来求医问药,两人既已有了那层关系,又怎么狠得下心来杀了她?

    想到这里。他轻声道:“外边都是我的心腹。我嘱咐一声,不会有人说出去,你既然……既然是带了受伤的兄弟来求医,尽管住在这里吧,我只当没见过。

    不过这位马巫医,我一定要带回去。有位随我回京的女子患了寒热症,如今危在旦夕,所以我要请他……”。

    崔莺儿听说有位姑娘随他进京,他又亲自跑出门来找医生,心头攸地泛起一股似酸似涩的异样感觉,她不由脱口问道:“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呃?”杨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嗯……是我因故失散地表妹,在大同无意间见到,所以我带她回京……”。

    以这两人地身份。一个问了不该问的话,一个偏偏老老实实作答。这就诡异地很了。两个人表情一时都有些不自然。

    崔莺儿雪白的脸蛋上悄然浮起一抹红晕,随着静谧的气氛加重,那红晕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崔莺儿只觉不止颊上发烧,便连耳朵、颈子,都象煮熟的虾子一样热地烫人。

    她窘态可拘地解释道:“我……我是说,旁的病我治不了,不过……不过寒热之症正适合内功治疗,我……我不想欠你的情。既然你网开一面,如果马神医没有合适的方子,我帮……帮你表妹补气祛寒,咱们就……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嗯嗯,好好”,杨凌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却不好意思就势请她出手。

    厅中气氛愈发诡异了,一个根本没必要解释,一个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崔莺儿只觉一股气势压迫得她喘不上气来,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她不想在杨凌面前示怯,故意让自已的神色冷了冷,才淡然说道:“我要说地已经说完了,杨大人请吧。错开今日,待到杨大人领着官兵进剿我的山寨,崔莺儿不会束手就缚,咱们就战阵上见真章”。

    杨凌慢慢抬头看向她,红娘子那张粉脸嫩红未褪,眸中雾蒙蒙地说不出是什么什么韵致,这番本来杀气腾腾、果敢决然地话说出来软锦绵,犹如莺声燕语、扑面春风,哪还有什么杀伤力。

    崔莺儿见他不走,板起俏脸收剑一拱手,急急转身向内行去,纤腰款摆,步态轻盈,袅袅嫣然的背影说不出的好看,只是……她闪进帘后的刹那,杨凌发现她的双腿似乎正在微微打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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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糊弄些乡民,博得神医之名的马大爷进了阳原县发现花府被重重大军包围,就吓了一跳,进了花府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更让他心中忐忑,估不到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了,可是就算用屁股猜,他也猜得出一定是比花御使更大的官儿。

    这下子他可害怕了,这位马巫医倒不全然是靠戏法儿骗人,他的确是懂得医术的,只是那医术并不比大同两位神医高明,而且还要差上几分,以他地水平顶多算是乡间赤脚医生中的佼佼者罢了。

    他将药物混在草灰之中,借助装神弄鬼加强自已的威望,不但可以多赚些诊金,也容易取得县中百姓的信赖,可是官员亲眷是他能摆布的吗?原来他还以为是过了气的花御使一位远房亲戚什么的,可瞧了这架势就不敢胡乱开药了。

    马大仙哆哆嗦嗦进了花府,头一次不敢装神弄鬼,正儿八轻地号了脉,结果看出个方子被心有不服、耿耿于怀两个大同郎中夺过去品头论足一番,这儿加一味药,那儿减几钱量,贬斥的一文不值,马大仙神仙外衣被戳破,顿时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自承医术不济,两个大同神医见了顿时信心回复,八面威风。

    只是他们威风也只威风了片刻,就被正德小皇帝把他们连同那个马大仙连踹带骂地赶了出去。正德最后一丝希望断绝,看着唐一仙变得腊黄的小脸,沉于病苛沉沉不醒的模样,豁然神伤,谷大用、张永、苗逵几个人见了连忙把他拉出病房,连连哄劝。

    杨芳神色不愉,阴沉着脸站在一旁,见皇帝这般模样,终于忍不住进言道:“皇上!皇上晚回京一日,天下就多一分凶险!江山社稷,岂是一个小小女子可比得?自古狐媚女色,惑君乱政者不可胜数,皇上就算宠爱她,也该有所节制……”。

    正德大怒,一指他道:“拖下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他!”

    皇帝和唐一仙在驿馆时整日打来闹去的,早成了这些大内侍卫每日必观的保留节目,这些武士对唐一仙都有些喜爱亲近之意,听那杨芳说的不堪,各各早已不平,一听皇上下旨,立即冲上来两个,提起杨芳就揪了出去,任他如何吵骂,里里外外前后九重侍卫,楞是没一个卖他面子肯再传报或放他靠近内堂的。

    杨凌暗自忧虑,依一仙现在的病情,派人回京把高文心接来怕是来不及了,他想起还住在马大仙家的红娘子,如今唯有硬着头皮,再去请她一试了。

    不过杨芳说话虽然难听,但话粗理不粗,理智点讲,江山社稷不是一句空话,一句套词,如果真的生了乱子,那得有多少黎民百姓受苦受难?

    理智地讲,唐一仙一身,的确是比不得天下众生,况且皇帝为了她留连在此,驻驾不行,此事传出去,无论是宫中三后,朝廷百官,都会视她如眼中钉,而且皇上留在这儿对她的病情并无助益。

    想到这里,他诚恳地对皇上说出自已心中的担忧,然后叹道:“皇上,您身系天下,依臣之见,还是带大军先回京师吧,实在不行……臣留在这儿延医为仙儿治病,有臣在此,皇上还放心不下吗?”

    正德听了心中大恸,忍不住黯然泪下,扯着杨凌衣袖泣道:“杨卿,朕不是不知道孰轻孰重,朕只是担心……担心这一去,便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爱卿说的都对,朕都明白,但朕情愿抛弃天下,也不愿意抛弃一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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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6章 天生劳碌命
    杨凌派人将老鸨水叶子一行人押送巡抚衙门,这些人在事发后能够安然无恙,十有八九和此案无关,况且驿馆内也没有地方安置,送去巡抚衙门主要目的还是混淆视听,让对头猜不出他掌握了多少情况。

    杨凌悄然回到驿馆,此时天色未明,他也不想惊动别人,吩咐亲军各自休息,他带着伍汉超几个人回到了书房,掌起灯来,自有亲军去沏了茶送来。

    柳彪已是内厂两大千户之一,品秩很高,杨凌并无颐指气使的派头,赴宴岂能让他扮作马前卒,是以并未随他前往,但是他控制着整个驿馆安全,杨凌回来,自有番子禀报,连忙也披衣起床,来到书房。

    柳彪见杨凌若有所思,打趣笑道:“今晚大人赴宴,卑职还以为要锦被翻浪、蚀骨销魂,原打算日上三竿再去促请大人回来,怎么半夜三更的就回来了,没有可意的姑娘么?”

    杨凌干笑两声,才笑容一凝道:“柳彪,别开玩笑了,这‘艳来楼’是步步杀机呀,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要对付我”。

    柳彪一听,神色一紧,急问道:“怎么?那里百官云集,护侍如云,难道竟有人入内行刺?汉超,怎么回事?”

    伍汉超愧然道:“在下也不知道,只是听大人说,似乎‘艳来楼’的老鸨对大人下CY,被大人发觉了,不过蹊跷的是,大人刚刚下令查问,那主使人就被人刺死,藏尸于楼梯之下,这就不筒单了”。

    杨凌咳嗽一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红娘子阴差阳错,跑进来代人受过的过程,只是他无法坦然面对彼此发生关系的事实,所以一直避免去想,这时说起来,令他心跳的画面不期然又跃上心头。

    柳枝也要妨(妒)忌三分的纤柔有力的腰身,平坦的小腹,曲线优美地髋部。两条结实笔直的大腿,构勒出中间v字形贲起的中心……

    可恼的是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身下压着的那具柔韧光滑的胴体,象顺波而舞的水草,随着他地激情摇摆。又象一张雪白的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薛涛笺,凭由他在上面信笔涂鸦,涂抹激情。

    那哽咽的哭泣,婉转的呻吟,唇齿间模糊不清地哀求,一声一韵,就似一股清泉在石缝中艰难地幽咽渍淌,把本已饮了醇酒,在烈药的催发下逾发疯狂的他直接送上了天堂……

    柳彪见大人说完经过坐在那儿怔怔出神。还道大人正在苦思竭虑想那幕后主使之人,不由挽起袖子狞笑道:“大人。这有何难。那位柳小姐不是已经落在咱们手中了么?嘿嘿,内厂一百二十八道酷刑使出来,整得她骨头渣子都不剩,卑职倒不信一个小小女子也能守口如瓶!”

    伍汉超一边听杨凌说,一边思忖此事,在他想来,既然红姑被人杀人灭口,那么柳绯舞接近杨凌的理由,就绝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但是对方既然能接近大人,却不直接动手害他。那么十有八九不是恨朝廷入骨的反贼叛逆,而是别有所图的人,甚至就是官府中人。

    他们送个清白如水的漂亮大姑娘给大人,所图者不过是为了在大人身边留下耳目,亦或借口逼奸官宦千金弹劾大人。

    谁有能力逼迫一位官宦小姐做出这等羞耻之事,又对大人行踪了如指掌,同时能够驱使艳来楼的老鸨听命于他,一见事机不妙立即杀人灭口,而且一旦事成从大人这里得到地情报他能予以利用,或者他用能力借这个原因弹劾大人?

    伍汉超想到这里,眼晴不由一亮,说道:“柳大人,你我都知道那位小姐在说谎,但是也不能因为老鸨子死了,就空口无凭硬指她要谋害大人,献上自己处子之身,却被官家说成谋害朝廷命官的匪徒,这理由岂不荒廖?她若够聪明,就能知道我们不便就此对她施以酷刑,只要咬紧牙关坚不吐实,我们能怎么办?”

    柳彪一听,这才想到现在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加上大同地各路官员现在被谷大用搞得神经兮兮地,如果真对一位没有凭据的官家小姐动了大刑,这事儿皇上那都说不过去,不禁迟疑道:“这……伍兄有何妙计?”

    伍汉超苦笑道:“可怀疑的人太多,反而不好找出暗施阴谋的人了,不过卑职觉得,有一个人最是可疑,我们不防先用这个人诓试于她,如果还是套不出丝毫口风,那么……再另想办法不迟”。

    杨凌动容道:“什么人最是可疑?”

    伍汉超道:“大同巡抚胡瓒,王龙、李义皆是他任命的将领,此人虽尚未受皇上斥责,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上表请辞,皇上回了京也得另派官员接替他,这人的仕途已经到头了。

    代王爷是皇亲,杨总制与大人交好,有大人的关照,皇上话中已透露出不予追究的意思,唯独胡瓒抛除在外,他岂能不怀恨在心?何况他与大人一向不和。

    再者,他在大同经营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忠心部属岂能少了?也只有他才有能力了解大人的全部行踪,才有能力逼迫与他利益攸关的手下及其千金为他效力。

    他这么做不外乎是想抓大人地把柄在手,逼大人为他求情保官,甚至一举两得,搭上大人这条线。常言道:‘京里有人好做官’,卑职的父亲就是地方官,这里边的肮脏事听多了,哼!胡瓒若是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儿,恐怕这好事还轮不到那小小的照磨官的千金了”。

    杨凌脸一红,尴尬地道:“这个……好象谈不上是什么好事吧?咳,那么你有什么好计策,快说来听听。”

    *********************************************

    柳绯舞被关在一间空屋子时。四壁空荡荡的只有蛛网灰尘,看来是间空置已久的仓房,她抱着膝盖坐在房子中央,烛光太弱,偶尔听到老鼠爬动地声音就会吓得她惊跳起来。

    门上哗啦啦一阵铁锁响动,“吱呀”一声,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男子走了进来,柳绯舞慌忙站起。恐惧地后退了一步。

    门关上了,那官员年纪甚轻,二十多岁年纪,笑吟吟的十分和气,他提声对柳绯舞道:“柳小姐。今晚先委屈你在这地方住上一宿,天明大人就要亲自提审,要是你果真没有什么阴谋,自会放你离去”。

    柳绯舞镇静了一下,轻轻裣衽施礼道:“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我么?”柳彪笑笑,忽地一步迈到面前,骇得柳绯舞急退两步,抱紧双臂靠在一根房柱上。颤声道:“你……你做什么?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喊啦!”

    柳彪一楞。有些啼笑皆非。他假意向门口看看,才悄声道:“不要怕,我是受了上边嘱咐,前来探望小姐的,你放心,红姑一口咬定是贪图小利,才助你下药,只要你们两边口供一致,杨大……咳咳,杨大钦差也奈何不了你”。

    柳绯舞眼睛一亮。绝望之际陡见援奥真是狂喜不禁,她不由惊喜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柳彪的手道:“甚么?你也是我们的人?教主果然……果然是神通广大”。

    柔美素手,但觉翠袖轻罗,暗香浮动,把个虽曾逛过花街柳巷,却没和正经清白的大小姐接触过的柳千户弄得脸上一红,一时恍惚不及领会,他还微带窘意地道:“当然,咱们大人当然神通广大,你都和杨凌说过什么了,可曾透露了什么机密,快快告诉我,我好通知红姑……”。

    “大人?!”

    “教主?!”

    两人一齐大叫,然后刷地放手,各自猛退一步,柳绯舞一双眸子睁得大大地,俏脸胀得通红,恼怒地道:“你骗我!”

    柳彪却指着她,兴奋欲狂地道:“弥勒教!你是弥勒教中人!”

    柳绯舞脸色刷地一下,血色全无,心中所想尽是满门抄斩,点天灯、五分(马)分尸、凌迟处死的恐怖场面。

    门“哐啷”一声打开了,杨凌蟒袍玉带昂然而入,左右两列侍卫腰间佩刀,手执熊熊燃烧的火把随了进来,左右一字排开,杨凌抚掌笑道:“好厉害,弥勒教真是无孔不入,本官真有些好奇,大同到底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他笑容一肃,厉声道:“看好她,立即去巡抚衙门,本官要马上提审柳光!”

    逝抚衙门大牢可被折腾惨了,半夜三更的在暖被窝里睡得正香,杨凌就提来一大群犯人,虽说莺莺燕燕千娇百媚地,看着十分养眼,可一眨眼的功夫,美女都进了女监,外边的牢头狱卒们爬起来就为了赏赏这风景未免牢骚满腹。

    好不容易把男女犯人全安置妥当了,刚刚回去解衣睡下,被窝才捂暖和,上差又到了,这回是钦差大人亲自赶到大牢,上上下下谁敢还在房中睡觉,赶紧的都爬起来侍候。

    狱官战战兢兢将杨凌和如狼似虎的一班内厂番子迎进来,一听自己牢中关着的那些大人真有弥勒教徒,连忙引着他们进了大牢。

    虽说有东厂番子监督,狱吏们用刑不管循私,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些大人回头十有八九还得出去做官,居住倒不敢马虎,牢里关着数十位大大小小的官儿全是住的单间,沿着阴森森的角道拐过几处牢房,见木栅栏内土炕上蜷缩着一个人。

    袱官唤了几声,不见柳光答应,生怕惹恼了杨凌。他急忙从袱卒手中抢过钥匙,打开牢门,冲进去拍那官儿肩头,唤道:“柳大人,柳大人,你快醒……啊!”

    他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失魂落魄地道:“大……大人。柳大人他……他死了!”

    “甚么?”杨凌大吃一惊,随即半晌默然不语,只听见火把地猎猎之声。过了半天,杨凌忽地怒喝道:“什么死因?仵作何在?给我查!”

    他的厉喝在牢房内回荡不已,已被惊醒地牢中大人们一个个双手抓着木栏。向这边张望着,身上带伤、脸色冷漠,眼神中说不出是种什么味道。

    仵作半夜三更被叫了起来,慌慌张张赶来一番察看,却验不出柳光死因,只得小心翼翼对杨凌道:“大人,柳大人应该是……是身体虚弱,受不得重刑,故此伤重逝去”。

    杨凌听了冷笑一声。经过这段时间,他已平静下来。杨凌矮身进了牢房。看了看柳光尸首,回身问道:“郑典狱,今日给柳大人用刑地是哪些人?看管这一片牢房地都有谁?给我带过来”。

    郑典狱官连忙向身边狱吏询问几句,然后把那几个狱卒都唤到杨凌面前,杨凌看了看那五六个狱卒,淡淡地道:“柳光是重要人犯,是弥勒教中的人,可是好巧不巧,入狱的官员恰恰是这位品秩不高的照磨官大人承蒙各位照应,一命呜呼了。本官只好请诸位跟我回去聊聊了,统统带走!”

    五更鸡啼,天已经亮了。

    杨凌可不敢再把重要人犯留在巡抚衙门,如今信得过的只有自己这座变成兵营的驿馆了。各处仓房临时改成了牢房,几个狱卒被分离看押,轮番带出盘问,这些人口供中尽有彼此矛盾之处,据此找出可疑之人,详加盘问,动以大刑,不怕得不到柳光死去的真正原因。

    但是杨凌可不敢奢望狱卒中加入弥勒教的人会知道多少机密,想来想去,也只有柳绯舞可能知道些有价值地情报,于是便着人将她带了上来。

    柳绯舞被带进房来,瞧见满屋带血地刑具,脸上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却仍强撑着道:“我爹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杨凌不答,说道:“本官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该知道朝廷对付邪教是什么手段!柳姑娘,你小小年纪,又俊俏伶俐,不要误了自己大好前程,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还是执迷不悟砍头送命,应该会有个聪明的选择吧?”

    柳绯舞焦灼地道:“我爹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杨凌继续道:“你地命,他的命,按律都是死罪,还能怎么样?不过你若坦白招供,本官可以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你可肯招供么?”

    柳绯舞暗道:“爹爹已经落在他们手中,我们的身份也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说出来他真的肯放过我们么?他在‘艳来楼’刚刚骗过我一次,这个人这么狡猾,怎么会说真话?爹不说,我也不说,二少主知道了消息,一定会来救我。”

    杨凌见她摇头不答,只一摆手,两个番子就冲上来,毫无怜香惜玉的风度,把她架上了刑架,提着摞筛将她纤纤十指插进去要施以酷刑。

    杨凌不忍再看,一见番子们要用刑,正欲起身离去,身后番子唤道:“大人,她……她晕过去了……”。

    “呃?”杨凌急忙转身,只见柳小姐被绑在刑架上,头垂在胸前,真的晕迷不醒了,两个番子又是泼凉水,又是拍打脸颊,气不过又扯起摞筛吱呀呀拉紧了想让她疼醒过来,可还是毫无效果。

    原来这门白莲教秘传的术法,一向只传高级教徒,用来被官府抓住后可以抵御痛过死亡的酷刑,免得暴露教中机密。

    李大义曾私下将这门功夫传给她,其目的也只是因为小姑娘吃不得练功地苦,这门功夫却只是心志的锻炼,拿来让她觉得好玩而已,想不到这时却派上了用场。

    杨凌一开始以为她是胆子小吓晕了。可是待她醒来,这边刚欲用刑,她又晕迷不醒了,如是者三,杨凌便猜到她和王龙一样,懂得这门自我催眠术。

    待柳绯舞第三次醒来,见杨凌已将自已从刑架上卸了下来,眸中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杨凌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茶,笑吟吟地道:“不了起,知道用这法子逃避酷刑。可惜,本官对付女人。却是最有办法地”。

    他向旁边一努嘴道:“先别忙着晕,喏,瞧见了么,那只水桶”。

    柳绯舞见旁边搁着一个半人高地木桶,里边盛满了清水,一时猜不透杨凌用意,但本能地觉得他不怀好意,不禁变色道:“你想怎么样?你是朝廷官员,不是山贼土匪。如要辱我清白,御史言官也不会放过你!”

    杨凌呵呵一笑。说道:“好一张利嘴。本官不会予人口实,授人把柄说我假借问案,淫辱女囚的”。

    这时,两个番子端了两个大簸箕,上边蒙了块布兜紧了,带着一身腥臭气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说道:“大人,小的把东西带来了,嘿!发动了一帮兄弟,后厨房倒馊水的地方全挖遍了。一锹一大团,看得卑职都头皮发麻”。

    杨凌捏着鼻子道:“行了行了,快放进去吧,这味儿实在是受不了。”

    “哎!”两个番子答应一声,跑到木桶前扯开蒙布,象筛豆子似的开始向水桶里倾倒。室内火把通明,柳绯舞睁大了眼睛,这才看清那簸箕里边的东西,这一瞧她几乎当场吐了出来,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嗖嗖的冷气直冒。

    “天呐!”那簸箕里是一大团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暗红色地东西,有地有小指粗细,细的整整一团都是细线似的或白或红,它们缠绕着,扭动着软粘粘的身子,被倾入水中,很快地分散开来,慢慢沉到了下去。

    柳绯舞夏秋时节跟着爹爹去河边垂钓,也曾用过蚯蚓,但她实在没想到见到这么满满一簸箕肉乎乎万头攒动的蚯蚓会让人这么恶心。

    她的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指着木桶,咬着牙楞是不敢张嘴,否则就要吐了出来。

    杨凌自己看得也够恶心的,还得扮出一副变态狂的模样呵呵笑道:“你不是喜欢晕么?晕了以后疼也不疼了,什么痛苦也不知道了。

    嗯,是不错,看到了么?你放心,那水不热,可也不冷,不会冻着你的,你再不招,本官由得你晕,就把你放这水桶里一丢,等你醒来,这蛀捌钻得哪儿都是,可能正从你的头发里爬出来,或者正向你的鼻孔里爬去,裙子里、靴筒里……”。

    杨凌侯个眼色,两个番子将柳绯舞一把架起,抬向那个水桶,柳绯舞都快疯了,哪里还敢晕过去,那些东西看得见都叫人怕的发疯,如果进了水里,明知道它们在,却看不到,那份恐惧真地可以令她马上疯掉。

    娇躯若柳的柔弱身躯暴发出惊人地力量,四个番子捉手捉脚地都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架到那木桶上方,强行往水里按,臀部离水面还隔着半尺,柳绯舞就崩溃地大哭起来,拼命地嘶吼着哭求道:“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求求你放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把我放进去,求你……呜呜呜……”。

    杨凌下巴一扬,那四个早在看他眼色的番子就将柳绯舞移开放在了地上,柳绯舞身子酥软,瘫在地上伏地大哭,双手扣着地上青砖再也不肯移开一步。

    “哎!”杨凌叹息一声,起身一扭头,瞧见柳彪、伍汉超等人都面有不忍之色,看着自已的目光也有些怪异,不禁揉了揉鼻子,心道:“他奶奶的,美女就是吃香,同样都是邪教,这待遇就是不一样,连柳彪这样的人物都起了怜悯之心,我还不是不想让她一个花娇叶嫩的小姑娘皮开肉绽。才吓唬吓唬她么?怎么这眼神象看怪大叔似的?”

    ********************************************

    柳绯舞在比死更可怕百倍的威胁下,终于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她知道的虽然有限,但是对杨凌来说,却有极大地用处。她不知道大同都有哪些人是弥勒教中人,却从红姑和父亲平素的交谈中知道弥勒教安插在大同的重要奸细,已经先后被拔出。目前大同文武官员中已经没有邪教的重要人物,这一来促请皇上立即释放被捕官员,他心中也就有了底。

    至于普通底层民众,弥勒教徒遍布天下,这些人是除之不尽的。而且没有首恶指挥,他们除非聚众造反,否则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再者,他也知道了弥勒教施以美人计的目的,以他目前的地位和身份,如果明知有个潜在地敌人,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行止难免过于小心。对别的官员也要过份戒慎,诸多判断的失误。会影响他地一举一动。甚至因此树立许多不必要的敌人,如此就可以轻松许多了。

    杨凌对柳绯舞也坦承了柳光和红姑的死讯,并且告诉她,这是弥勒教内部杀人灭口的举动,他仍然在继续调查之中,只是除了那两个已经锁定怀疑的狱卒,很难找出幕后真凶。

    柳绯舞知道杨凌已经没有必要欺骗自已,再想起红姑为了防止她临时反悔,在她茶中下毒的事,倒是信了八分。一家人忠心于圣教,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置身牢中,这女孩儿也只有痛哭悔恨不已。

    唐一仙的病情还是时好时坏,不过总是白天忽寒忽热的发作的厉害,夜晚睡上一宿,早上是精神最好地时候。正德对她真是情有独钟,体贴备至,从小都是被人呵护照顾的小伙子,如今也知道关心照顾别人了。

    一早赶去唐一仙房中,看着两个宫女侍候唐一仙喝了大半碗粳米粥、小菜,他正哄着唐一仙说话儿,杨凌急匆匆地赶了来。

    前半夜枕上销魂,卖尽力气,后半夜东奔西跑不得消停,杨凌熬得两眼通红,他刚刚得了军中发生“营啸”死伤竞有数千士兵地事,深知此事之重大,若不尽快处理,很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前年刚刚发生军队哗变杀死驻镇总兵地事,如果现在在高级将领也人人不满的情形下再有军队哗变,有将领的暗中推波助澜,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是以他匆匆探视过唐一仙病情,就借口有军务要办,把正德带回了书房。

    正德听了“营啸”,也是莫名其妙,杨凌从杨一清派来的中军官口中已经了解了这种事情,便对他讲述了一遍,然后结合杨一清的意见说道:“皇上,今次鞑靼大军远来,不但兵力多于往年,而且战斗持续时间极长,军队长期待战,不得休整,早已疲惫不堪。

    如今朝廷大胜,军心为之刚刚松懈,内部又将军中宿将抓捕一空,新官上任勾心斗角,士兵心中多有怨言,再加上心情忽松忽紧容易暴躁,以致一个士兵午夜惊叫一声,甚至一只老鼠掉在人身上把人惊醒,都可能炸营,杨总制以为,为今之计,不可不当机立断,若起了兵患,那时再要制止,损失不可估计”。

    正德仍是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军队就会发了疯,不过杨凌说的这般慎重,他对杨凌却是无条件信任的,忙问道:“依爱卿之见,朕该怎么做?”

    杨凌道:“依臣之见,皇上应立即将被捕官员全部释放,官复原职,先令地方官员对作战有功的部队和将领予以犒赏,并颁令回京之后将令朝廷按功行赏,封官进爵!”

    “好!依你,还有么?”正德眉毛一挑,点头应道。

    “第二,将大军调回长城以内,轮番休整,让疲惫之师得有喘息机会。”

    “使得,这也依得爱卿,还有?”

    “第三,第三……应对引起大同上下官员怨憎不满的人撤职查办,严加惩戒,以平息军心民愤,表明皇上和朝廷地态度”。

    正德犹豫起来,迟疑半晌不作答复。

    杨凌叹道:“皇上,如果不能有赏有罚,赏罚分明,军心难平呀。杨总制已赶往出事的营寨,这话是他让中军带来的,如果不是事态严重,杨总制断不会提出这样有趁隙逼宫的条件,他带兵多年,对于军队比我们了解,不能不予重视呀”。

    正德苦着脸道:“爱卿,不是朕不想惩治大用,可这奴才跟着朕多年,要是这么拿下来不予重用,岂不伤了他的心?朕不是不想办他,只是在想,撤了他的职,让谁来接任,又把他弄到哪儿去,邱聚几个人势必又要来磨胀了,大用他……唉!”。

    杨凌一下子怔住了:原来皇上想的竟是这件事,还没惩治,先想着怎么别让他伤心。这个人……唉!这个皇上,毫无人君的杀伐果断,重情胜于重理,可是……自已不正是因为他这个性情中人不象个皇上,才对他有了一份真切的关心和呵护么?

    杨凌想了想,忽地计上心来,说道:“皇上,戴义原是司礼监中人,熟悉东厂事务,对皇上又一向忠心,只是受了王岳等人牵连才贬去金陵,不如调他回来任东厂厂督,邱聚等人谁也捞不着,也就不会互生嫌隙,有所怨言了。

    至于谷公公……海禁将开,正缺一个皇上信得过的得力人手过去,不如就叫谷公公前去主持,戴罪立功。这桩差事也是一个肥缺,谷公公有过在先,能有这等好去处,只会感激皇上,还会来哭求唠叨么?”

    正德一听,欣然道:“好!这么处理再妥当不过,杨卿,速去军中传朕旨意,劳军、释放官员、惩处大用,就由你全权负责!”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7章 人性本恶?
    杨凌领了圣旨,先赶去巡抚衙门,叫人将牢中数十位大人全都请了出来,当众宣旨,旨意上说皇上听闻谷大用株连过关,许多官员无辜入狱,既忧且怒,着杨凌即刻释放众官,官复原职,将谷大用撤职查办。

    百官听罢圣旨,获声雷动,喜极而泣。杨凌笑吟吟绕过公案,将遍体鳞伤的一众官员扶起,安抚慰问一番,又言明照磨房照磨官柳光系弥勒邪教中人,因已身死,不予追究,但其家产充公。

    杨凌透露这个消息也是告诉百官,皇上下令抓捕弥勒教徒,并非无的放矢,官府中确有邪教中人,只是谷大用不能深悉圣意,因噎废食,举措失当而已。

    谷大用身为东厂厂督,同内相刘谨关系密切,放眼大同上下各级官员,除了代王有资格有胆量拂了他面子向皇上进言,就只有杨凌了。

    而代王前几日白登山之围时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军出城必全城失陷,固守待援乃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毕竟担着个坐视君上陷于险境而不救的罪名,他怎么可能这时出面自讨没趣?

    众官员各有耳目,昨日同僚袍泽宴请杨凌,请他出面向皇上进言的事,早已有人悄悄递进消息来,他们心中已认定是杨凌在皇上面前为百官求情,大家才得以脱狱。

    雪中送炭者最是叫人感激,再加上皇上赴大同期间,跑都跑后筹措安排者便是杨凌,此事有目共睹,如今重挫伯颜保得大同地方几年平安,公益私恩皆出于此人,这些位地方官员内心中已将杨凌视作朝廷中可以倚靠和亲近的上官。

    有的蠢人是别人牵驴他拔撅。谷大用是拔了撅子再把驴牵给别人,不过他倒勤快,一大清早的就起身升起大堂来接着拷问,谷大用虽不敢拿出厂卫最酷厉的刑罚。但寻常的刑具也不是这些官员禁受得住的。

    平白无顾蒙冤受刑地官员们恨他入骨,可是“一入东厂门,不死脱层皮”,他们也只是咬牙隐忍,敢于当面唾骂的廖廖无几。

    谷大用翘着二郎腿坐在官帽椅上。端着茶杯,皮笑肉不笑地吩咐人把两排官员悬吊在木架子上,脚下缀了大石头“拔大个儿”。

    那些官员早上只吃了一碗冷冰冰的牢饭,如今双手被绑,脚踝上系着大石,绳子勒得手足都沁出血来,几个番子耀武扬威地正在斥喝:“你们之中不是弥勒邪教中人。便是被他们收买利用的脏官。不想再受这皮肉之苦,就老老实实招供,你们收了弥勒教多少银子,替他们办了什么事情,说出来……”。

    话音未落。两排青衣红帽、朴刀白靴地番子昂然而入,立在大堂两侧,谷大用愕然,未得命令,没有通报,谁这么大胆子敢直入大堂?

    他却不知东厂的番子自从被内厂火枪大炮一通正规军的残酷打击后,患上了严重的“内厂恐惧症”,京里还遮掩着皇帝出京的消息,所以谷大用和杨芳也是以钦差地身份来到大同的。

    所谓‘恶人还须恶人磨’,这东厂钦差的手下一见了内厂钦差的人马。是打心眼里害怕,一见杨凌亲自率了内厂人马来宣旨,门外把守的番子禁若寒蝉,不但不敢阻止,连有胆子离开报讯的都没有。

    杨凌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柳彪和伍汉超,谷大用一见是他这才恍然,连忙起身笑道:“我说呢,难怪这班猴崽子屁都不放一个,原来是杨大人到了,呵呵呵,来来来,快请上坐,皇上可是牵挂着弥勒教奸细的事么?杨大人放心,有本督公出马,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他们全刨出来”。

    杨凌板着脸道:“谷大用接旨!”

    谷大用一楞,连忙撩袍跪下,面南接旨,杨凌展开圣旨大声宣读一遍,然后把圣旨一收,瞥了一眼呆若木鸡地谷大用,袍袖拂道:“来呀,剥了谷大用地蟒袍玉带,立即将各位大人放下来”。

    两排番子立即冲上去将吊在那儿的各位大人放下,杨凌拱手道:“各位大人本官已通知了各位大人的家眷前来接迎,请各位大人先回府上好生将养,伤愈后各复原职,谷大用妄揣圣命,滥施刑罚,皇上已下旨查办,自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杨凌一摆手,各位大人的家眷、仆从被放了进来,乱烘烘连哭连叫,那些大人足裸带伤,站立不稳,仍让家人搀扶着上前谢过了皇上和杨凌,一一告辞离去。

    谷大用面色如土,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院中人犯一空,他才怵然一震,一把扯住杨凌的袍袖大哭道:“杨大人,老奴要见皇上,老奴是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啊”。

    杨凌一直沉着脸昂然直立,看也不看他一眼,这时见所有官员全已被接走,忽然换上满脸笑容,将谷大用亲切地挽扶起来,笑吟吟地道:“谷公公,你这是做什么?虽说你行事莽撞,激起大同文武官员怨恨,使得军心不安,昨夜营啸死伤无数,各镇驻军人心惶惶有兵变之兆,不过皇上宅心佳厚,待你可不薄啊,谷公公圣眷未衰,且请宽心吧”。

    “呃?”谷大用听说自已闯了这么多祸,听一句脸色白一分,听到最后似乎还有回寰余地,煞白地脸上才回复了几分血色,忙擦了擦眼泪,扯住杨凌的袖子道:“杨大人此话怎讲?皇上没有怨憎老奴?”

    杨凌把谷大用拉到一边耳语一番,谷大用听了破啼为笑,说道:“多谢大人为咱家说情,唉,咱家只想能在皇上面前立份功劳,倒小瞧了这些地方官员的力量”。

    杨凌摆手道:“哪里哪里,这是皇上仁慈。说实话,这桩事的确闹得大同军心士气大为沮丧,昨日‘营啸’死伤数千人,军中已有哗变迹象。杨总制无奈才上折请求皇上制裁以安军心,实是迫于无奈,不瞒谷公公,杨某在皇上面前也是慷慨陈辞,力主将你撤职查办!”

    “啊?”谷大用还以为杨凌替他说了好话。想不到他也落井下石,可现在自家前程性命都操在他手中,又不敢发作,心中恼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杨凌轻声道:“谷公公,皇上慢慢长大了,这次白登山之围。千军万军锋芒所指。皆是皇上一人,可皇上夷然不惧,镇定自若,皇上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咱们私谊极好,可是你如今闯下这般大祸来。我若在皇上面前一味替你求情脱罪,皇上会怎么想?”

    “我是内厂厂督,你是东厂厂公,手中皆握有大权,皇上见我们同气连枝,彼此呼应,岂能不心生忌惮?就算本来想赦免了你,恐怕也要当机立断,以决后患。公公从小照料皇上长大,这份感情是薄不了的。若见我也落井下石,要求严惩,皇上恻隐之心一起……呵呵呵”。

    “啊!”谷大用恍然,竖起大指赞道:“原来大人这是以退为进呐,妙计,妙计,大人为了咱家真是煞费苦心,这真是日久见人心呐,大用感激不尽!”

    杨一清为人虽然耿直,却不是个楞头青,他既然直言不讳请求皇上严惩谷大用,丝毫不顾忌个人行程,杨凌填猜出军中确实气氛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不下一剂猛药,是难以平息民愤的。

    可是以正德皇上护短的性格,叫他处分亲近之人,实在是难如上青天,自已不助杨一清一臂之力,正德必然不会下决心处置谷大用,那大同形势就危急了,如今帮了杨一清,谷大用早晚能知道自已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话,与其让他到时猜忌怨恨,不如现在言明,免得树个不必要地敌人。

    见谷大用这副模样,杨凌松了口气,便对他一副推心置腹模样道:“公公啊,杨某自一进京,便得你和刘公公几人照拂,内廷外廷,咱们几个最是亲近,你说我不帮你帮谁啊?

    可惜你一时莽撞投人把柄,东厂厂公这位子是做不下去了,回京后本官就向皇上进谏开放海禁,我已向皇上保荐你去江南主持开海通商之事,嘿嘿,到时候,万国往来,金银如水,这肥差不知多少人眼红着呢,公公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呀”。

    谷大用听得连连点头,杨凌又拍拍他肩头,语重心长地道:“谷公公,官场上可不能只倚仗皇上的宠信就为所欲为,以后你要谨慎小心,竭心尽力把开海通商之事办好,不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无论今世之权柄,百年后地名声,谁能和你相比?”

    他微微一笑道:“你想想三宝太监昔车是何等威风?外廷内廷谁不让他三分?非不世之功不可为倚仗,非不世之功难有如此锋芒啊!”

    财富、名声、权柄,一个个美好的未来把谷大用晃得两眼发花,罢免东厂厂督地沮丧顿时一扫而空,只是到江南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也能象郑和一样叱咤风云。

    杨凌的警示之言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他是跟着李广做过事的人,曾亲眼看着弘治帝最宠信的李广如何从气焰熏天到一败涂地,原以为小皇帝可欺,自掌东厂权柄后戒慎之心惭去,变得目中无人起来,经今日一事,他才悚然惊醒。

    谷大用听了杨凌这番心腹之言,心中感激涕零,乖乖地跟着他去了驿馆,唯唯喏喏地被正德一顿臭骂,谷大用已经知道了自已回京后的安置去处,所以只是陪着笑脸打着小心,任由正德出气,也不争辩一句。

    正德骂够了又觉的他是为自已办事,虽说事情办砸了,总好过那些对自己的旨意推诿敷衍的朝中大臣,官被撤了,又被骂得狗血淋头,还陪着笑脸不做声也实在可怜,就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杨凌就抚军事宜与正德又商议一番,由正德下旨令巡抚胡瓒代天子探看无辜入狱的一众官员。然后杨凌带着另一道旨意赶往关隘抚军。

    大同军方被捕的官员全部释放,即刻官复原职,东厂厂公撤职查办,犒赏三军将士,全军撤回关内休整。回京后皇上将对作战有功将领加官晋爵,边军将士轮番进京与京营换防。这些常年戍守在苦寒之地地士兵们听了这些振奋人心地消息,顿时欢喜雀跃,山呼万岁,一时群山回荡。声传长城内外。

    虽说军心已经平复,可是边陲重地,终究不敢马虎,杨凌与杨一清计议一番,将荆佛儿、许泰各自安插在两处驻扎有重兵地关隘,这样再加上杨一清、王守仁各守一方,四处重要关隘和大同的杜人国彼此遥相呼应。钳制着其他各处守军。一旦有军队哗变,就可以迅速分割切离从速歼灭,避免事态扩大。

    花了两日时光,一切平静下来,皇帝回京就成了眼前头一桩大事。京中谣言四传的消息杨凌也已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这消息已扩散开来,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越传越离奇,京师人心惶惶,杨凌也怕地方各路藩王起了非份之想。起码朝政荒废太久,终是于国家不利,如果出了什么乱子,大同之功就要一笔抹煞了,又见唐一仙这几日病情已有起色,便启程回京。

    皇上出京时是微服私访。如今皇帝在大同大败伯颜地消息在杨凌有心宣扬的情形下,通过官方和内厂的传播渠道也在飞速向天下传扬,皇帝回京就不能悄然而行没有帝王仪仗了,所以车队浩浩荡荡,旗幡招展,堂而皇之地离开大同,向京师出发……

    ****************************************

    崔莺儿昼伏夜出,避过官方层层设防的大道专抄小路,两日后才到了邢庄,经过两日行程,心中又已打定一死以全节义的念头,她羞惭窘迫地心情才算淡了些。

    清白被人玷污,红娘子如今最无颜面见的人就是杨虎,可是她若就这么悄悄了结自已性命,杨虎势必要把这份仇算到杨凌头上。

    杨凌权柄通天,无论杨虎能不能杀得了他,灞州一地,甚至崔家老寨都有被官兵抄个底朝天的的危险,崔莺儿怎肯临死再添一身罪孽?只得硬着头皮,腆颜来见杨虎。

    一路上,她也曾细细参详五叔的临终遗言,却终始揣不透‘李福达’隐身群中,这句话地合义,她在江湖中闯荡经年,可是始终没听说过‘群’或‘群中’这么个门派或地名,路上曾向当地农人打听,也不得其详,这事儿成了心里的闷葫芦。

    不过霍五爷地功夫她是了解地,如今冷静下来,她也料到如果没有机会偷袭,凭她的武艺决不是李福达的对手,五叔的死讯她要传回山里去,或许象爹那样的老江湖,会知道五叔那句话地意思,从而找出李福达的藏身之处,为他复仇。在她死前,也只有这两件心事未了了。

    邢庄聚隆客栈,是一家最大的车马店,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极易隐藏踪迹。崔莺儿到了地方,悄悄观察一番,发现没有官兵、衙差对这客栈多加关注,便混进店去请小二翻阅住店薄子,却没发现杨虎等人事先约定好的化名客人住店。

    红娘子心头一紧,莫非杨虎他们也出了事?一向坚强的崔莺儿豪气干云,初入京城时,如果必要,就算紫禁城她也敢去闯上一闯。可是这趟大同之行,丧命的丧命,失身的失身,她就象一粒被敲开了坚硬外壳的核桃,实在禁受不住这样的噩耗打击了。

    红娘子出了客栈,四下转了转,发现房山墙上刻了几副似乎毫无意义的图案。那只是一些简单地圆、方和箭头线条,凌乱的象是小孩子闲得无聊在土坯墙上胡乱画出来的东西,只是那位置高了些。

    红娘子仔细打量了一阵,返身走上了街头,一个寻常村姑打扮、貌不惊的人姑娘,很快地消失在人流当中……

    夜深了。

    邢庄西边是一条百余米宽的河道,雨水多地季节。河水分成几股,浅浅的在河道中几条深些的沟壑中交叉流淌,只有山洪暴发时,整个河道才会被黄褐色的洪水充溢。洪水泛出河道,将两边地高地也会淹没过腰,所以这一带没有人筑房定居。

    如今河中都是积雪,几处浅浅的河水冻结的冰因为天气渐渐转暖而变得又薄又脆,一不小心踩陷下去。就会湿透了鞋子。

    今晚是一轮上弦月,月牙儿弯弯,淡淡的银辉轻轻播洒在大地上。

    月光下,一道人影狸猫儿般轻盈地掠过河道,伏在岸边静悄悄地等了一阵儿,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才又腾身而起。翩然而去。几个起落间她又攸地伏于雪中。扭身回望,以她的机警,虽然月光黯淡,想要跟踪她,实在是难于登天。

    半山腰下有三座早已废弃的破窑。一个人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蹲下身往半破的陶罐里装着积雪。左右是忽凸忽凹岩石和土丘,前方的地面因为挖土烧窑也变得坑坑洼洼的,月光下看上去是斑驳陆离的画面。

    “大锤,我来吧,你身子不方便,去歇会儿”杨虎走出来对他说着,伸手去拿那个陶罐。

    胡大锤重重地哼了一声,伸手去拉陶罐,或有心或无意。恰恰格挡了一下,杨虎被讪了一记,不禁脸上一热,低声怒道:“大锤,你怎么了?”

    胡大锤默然片刻,闷声闷气地道:“大当家,嫂子进城去杀杨凌,咱们是怎么说的来着?先袭击几处关卡,吸引官兵的注意,只要嫂子安全进了城,咱们就到邢庄来等着她,是不是这样?”

    “是啊,怎么啦?”杨虎眼神一缩,脸上漾起一抹古怪地笑容,轻声问道。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大当家,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那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可咱也不能打糊涂仗啊,听说皇帝在大同会盟关外地朵颜三卫,跟鞑子干上了。

    这当口儿满城是兵,嫂子想找个机会干了他姓杨的能那么容易吗?咱们好生在这等嫂子回来不成么?得,你带着咱们去洗了胡家坝子的胡老财家,那家里养了十多条狼狗,事先盘子又没踩明白,吴老二被狗拖住,让个民壮的粪叉子被攮死了,窝不窝囊啊?”

    他抓下狗皮帽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猛地一抹脸道:“紧接着,又去黄羊卫所袭杀卫所指挥,这不是作死吗?就咱们这几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啊?这几架打的,全是混仗糊涂仗,好兄弟们都快死光了,剩下个黑鹞子躺在窑里,没医没药也快死了,你还想明晚再去报仇,大哥,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杨虎脸上地笑容冷了下来,他唇角抽搐了一下,厉声问道:“大锤,咱们山寨第一条规矩是什么,你忘了不成?”

    胡大锤昂起头,倔强地道:“我没忘,齐奉大当家,令旗天下走,若违当家令,人人诛其首!可咱是一群虎也好,一群狼也好,这领头的也不能明知是死路,楞把大家伙儿往里带,咱做这些事对大嫂有助益么?

    大当家的,在卫所,洪福至是怎么死的?你说!那一箭他明明能避得过去的,可你就那么巧,正闪到他背后,让他没处可避,硬挨了那一箭?我当时还未多想,回来越琢磨越不对劲”。

    杨虎眸中开始闪烁起危险的光芒,他格格一笑道:“大锤,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说,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难道还是我故意害他不成?我图的什么?”

    胡大锤悲愤地低吼道:“我就是他奶奶的想不通,你大当家图的什么?到底图地什么?你没理由把大家往死路上带呀,可你明明就是在让大家去送死!明晚我不去,我要去绑个郎中来给黑鹞子治伤,把他背回山寨去,他瞎眼的老娘就这一个儿子,我得想法把他弄回去。”

    胡大锤说罢,起身往窑洞中走去,杨虎眼中光芒闪烁,瞧见他走到泪口,忽地眼睛一眯,低喝一声长身而起,重重一拳捣在他的软胁上。

    胡大锤一身横练功夫,可他硬功本就不及杨虎,猝不及防下又击中软肋,他“呃”地一声,几声“喀喇喇”的骨头断裂声,胡大锤砰地一声撞在土窑上,断骨刺入心脏,血沫子咕咕的从嘴里溢出来。

    他用惊骇不信的眼睛瞪着杨虎,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你……”。

    月光下,他的眼神在杨虎看来,直如刺骨的冷箭,他不敢再看胡大锤的眼神,可是那眼神偏偏瞬也瞬地紧盯着他,杨虎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恼又恨地吼叫一声,扑上去重重一拳又击在胡大锤的胸口。

    骨裂,胸陷,血涌。

    杨虎疯了似的,一手扣住他肩头,一手握成铁拳,一拳拳狠狠打在他胸口,“噗噗嗵嗵”声中他颤抖的声音恼怒地低吼道:“不要看我!我不想亲手沾上你们的血,你为什么逼我?你为什么逼我?你这混蛋!”

    沉闷的击肉声,胡大锤强硕的身子抵在泥窑上,胸口已整个塌陷了下去,血从嘴里流出来,不断地流淌在杨虎的手上、臂上,喷到他的脸上,他象疯了似的,一边打,一边已流出泪来:“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为什么坏我好事的偏偏是你们?是你们找死,你们自己找死!”

    凸岩后悄然出现的人影傻傻地站在那儿,就象若不是杨虎紧扣着,就已跌在地上的胡大锤的尸体,软软的,随着杨虎一拳拳的重击,发出一阵阵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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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4章 夜来风雨声
    张寅端然而坐,若有所思,灯光下,他的脸庞曲线半明半暗,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微微闪烁。桌旁、曾在“太白居”出现过的青袍人侧身而立,一身中军打扮。

    过了半晌,他忽然说道:“教主神机妙算,不但置身事外,而且还立了一功,在朝廷更有了为官的资本,只是……如今谷大用追索甚急,本教正在发展的几个富绅全被抓了起来。

    幸好他们虽然向往长生不老,不过入教之心尚不迫切,本教的人不曾对他们表明身份,否则严刑拷打之下,本教在此地辛苦埋下的暗桩,难免要被一一挖出。”。

    张寅呵呵一笑,得志意满地道:“那又如何?争江山夺天下总要有所牺牲,我们若是起兵造反,得损伤多少人马才能处理掉这么多将官?暴露一两个奸细,就弄得朝廷自毁长城,划算。

    谷大用如今几乎已将大同驻军将领一网打尽,如果不是他如此热心办案,我倒真想送几个已吸纳入教的人给他,借机攀咬,把整个大同搞得天翻地覆”。

    他说完笑容一敛,惋惜地叹道:“时也,命也。可惜他来的太晚,如果伯颜陈兵塞外时,他能赶到大同,来上这么一出,军心焕散士气低沉,伯颜未必不能成功”。

    中军奇道:“既然如此,教主为何还答应大同各位将领,替他们出面摆酒设宴,请杨凌阻止此事呢?由得他们继续闹下去,让大同将领对朝廷多有怨憎,岂不对本教更为有利?”

    张寅莞尔笑道:“不可能的,你以为杨凌会坐视谷大用这般胡闹下去?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一两日他便会出面阻止此事,况且我不出面。杨一清、王守仁、杜人国这些与他关系密切的将领迫与无奈,也得上门相求。与其那时我才锦上添花,何如现在雪中送炭?”

    张寅说完问道:“大法师,义儿已经离开了吧?一路可还安全?”

    中军忙道:“教主放心,伯颜的人一接手关隘,二公子和本教冒充五台山和尚的教众就分头离开了,二公子轻车简从、改头换面,已直奔江南去了,军方发出搜捕令时,他早在百里之外”。

    “这就好”。张寅颊肉突地抽搐了一下,摇摇头苦笑道:“听说子豪这孩子一直喜欢柳家小姐,如果留他在这里,知道我让柳姑娘献身杨凌,一定又要和我吵闹了”。

    子豪是李大义的表字,大法师青袍人是他的业师,自己的徒儿,当然感情深厚一些,闻言目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声道:“柳光如今是本教在大同地唯一一个较得要的官员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照磨所照磨官,被人攀咬供认二少主任副千户时曾登门拜访过他而已。

    柳家有女、姿容出众,上门拜望的青年俊彦比比皆是,官府也不为能据此认定柳光是本教中人,既然杨凌将要插手阻止,柳光不日就要出狱。还可以继续留在大同为本教效力,二少主对他的女儿柳绯舞情有独钟,这么做二少主日后知道了,难免心有怨恚,教主是否另寻一个圣女奉献与杨凌?”

    张寅凌厉的目光从他面上扫过。令大法师为之一震,张寅冷声道:“温柔乡是英雄冢,本教大业未成。岂可留恋儿女私情?他有多少女人只要是逢场作戏我都不管,唯独这般用情却是大忌!”

    张寅目光闪动,徐徐说道:“谷大用和杨芳既然来了,皇帝不日必定回京,我一时也来不及去找姿色身份都相宜的女子缓缓行事了。杨凌的夫人出身猎户、两个妄室是从妓院中买回的清馆儿,绯舞好歹是官宦人家,身份纵不尊贵比起这三人也强了十倍,只要讨得杨凌的欢心,不怕不能独占闺宠”。

    “再说,杨凌是我请来地。虽说边塞镇日征战,狎妓应酬蔚为风气,可他若他糊里糊涂与女子合欢,明日醒来必定起疑。

    以柳家姑娘的身份,若说是为了救父亲出狱,买通老鸨以己身赎父命,乃是孝女迫于无奈的行为,这理由还说的过去,杨凌才不会对我起疑,而且这一来整桩事和我全无干系,纵然柳姑娘将来出了纰漏,以我的军功和武定侯的庇护,他没有真凭实据也动我不得”。

    大法师叹息一声,张寅似若未闻,自顾沉吟半晌,忽地抬眼问道:“关于柳家姑娘,你已安排妥当了?”

    大法师恭应道:“是,我已派人向她传达了教主旨意,不过……”,大法师迟疑了一下道:“她终究是个闺中少女,要她向一个陌生男子自荐枕席,实在难为了她,据人回报,她虽迫于教令,不敢违逆,不过神情有些异常”。

    张寅冷冷一笑,拂袖一展,说道:“哼!为圣教献身,有什么犹疑的?吩咐照应的人见机行事,若她有所不愿,便在她茶中下药,到时木已成舟,我看她还如何反抗!”

    大法师神色一惊,说道:“教主,时间仓促,不能让她和杨凌自然交往,如今强迫她已经不甚妥当,若再下药,她因此心生怨恚的话,恐怕纵然嫁进杨家,也不肯用心为圣教做事,那岂不是……?”

    “晤……”,张寅听了持须颔首,深以为然,定定地沉思片刻,他目中忽地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说道:“她的父亲柳光,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大法师虽是他心腹,可是也不明白他这一问地用意,忙答道:“东厂来到此地的番子不多,抓起来的官员却牢满为患,他们拷打不过来,象柳光这样的小角色,就被关在府衙大牢,派了五六个番子。指挥狱卒用刑”。

    张寅阴沉沉地一笑道:“府衙大牢可有我们的人?”

    大法师惑然答道:“府……府衙大牢里有两个小小狱卒已被本教吸纳为教徒,不过他们职位卑微,平素也派不上甚么用场”。

    张寅格格一笑道:“平素派不上用场,现在就派上了,叫他们做些手脚,把柳光除掉,柳光死在官府手中,还怕柳绯舞不尽心竭力为本教办事么?”

    大法师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目光一迎上张寅那毒焰般的眸子,他地心头不由一寒。连忙怵然应是,再也不敢多置一辞。

    白莲教一脉蛊惑百姓,不择手段地运用些邪术、符咒、神迹、巫医、求财、求仙等手段,原来控制教徒,大多是威逼力诱,用所谓宿命法术一类的东西,如今开始向中上层发展,利用美色情欲的手段也越来越多。

    弥勒教苦心经营多年,各地每有难民灾民出现,弥勒教都从中挑选少年男女吸纳入教好生栽培。明里还给他们一个正当的身份,这些人长大成人,对弥勒教大多忠心耿耿,男的打入各行各业,为弥勒教卖命,女地姿色出众者就被用来勾引各地富绅豪门,进而控制他们。

    张寅的法子虽然缓慢。非数十年之功不见成效,但是却稳打稳扎,其潜势力比起当初施以小恩小惠,然后利用各地灾荒一哄而起的难民造反地唐赛儿、徐鸿儒等白莲教巨孽却更加厉害,而且官府剿除起来也更加困难。

    如果不是杨凌返京在即。他来不及从总舵中抽调从小训练,专门用来蛊惑男人的女法师和仙姬圣女,也不会征用柳绯舞这样尚存廉耻之心。不是太过可靠地教徒了。

    看到自已的心腹也露出一丝不忍和寒心,张寅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摆手让他下去传令,看他离开了,张寅才无力地向后一靠,整个人倚在暖和的驼绒靠背上,闭目叹了口气。

    他何尝愿意让儿子心生愤懑,愿意让追随多年的心腹教徒暗生警慎,可是不在其位。他们怎么知道看似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教主,这么些年来是如何呕心沥血,穷尽精力,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

    父亲在白莲教分裂时被自已人砍了头、叔叔被官府点了天灯,自己的兄弟、妻子,全被处斩,屡屡遭受挫折、失败,屡屡受到血腥镇压,他早已变得心如铁石。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干的是杀头地买卖呀,怎能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妇人之仁能成得什么大事?多年苦心经营,如今已经发展起来那么大的势力,就算穷自己一生不能改朝换代,相信朝廷也清除不了自己遍布南北地忠心教众,自己的儿子、孙子,总有一天能成为皇帝,天下将变成李氏天下,为了这一天,付出再多的人命我也在所不惜,区区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张寅想到这里,唇边牵起一丝冷酷的笑,猛地挺身坐起,眸中又恢复了精明、冷漠、只对权力充满狂热的眼神,他必须打起精神、拜谷大用所赐,今夜,他将博得边关上下百余位官员的友情,同时,在皇上最宠信的臣子身边埋下一个耳报神。

    他忽然笑了,欣然笑了:以前怎么那么蠢,为什么只想着杀掉他?从他那里听到地一句话,就可能挽救自已教众的安危,就可能将明军数万人马送进地狱,这样的人物,怎能不好好利用?

    **************************************************

    王龙的豪宅,四处落满灰尘,冷冷清清,昔日是大同第一富豪的家,夜夜笙歌、花天酒地,然而这才不到一个月地时间,已经好似荒芜了多年。

    月华轻披,自窗外来,宛若一地清霜。

    崔莺儿轻轻移步空旷、宽大的空厅,犹如夜色中的一个幽灵人。

    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显赫地声名,也不过是身死后别人口中的谈资笑料。皇帝白登山下大败伯颜、谷大用大索千军,官员抓起无数,这些事在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王龙的事仿佛已过了几百年,连后门外的“鑫盛楼”、“太白居”里地酒客,都懒得有人提起了。

    听说要全面开放互市了,那么朝廷就不用逼着灞州百姓家家养马了。百姓可以种地,可以和关外的人做生意挣银子,杨凌所说的那种新庄稼如果种植开来,百姓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了。杨虎执迷不悟,到底要些什么?唉,但愿这次,他能真的回心转意……

    崔莺儿悠悠一叹,随即身形一转,“呛”地一声余音袅袅,腰畔长剑飒然刺出,直指窗口。

    霍五爷轻如狸猫,悄然跃入,低声道:“莺儿。是我”。

    “五叔!”崔莺儿急忙收剑迎了上去,霍五爷眉飞色舞地道:“莺儿,机会来啦,今日太原指挥使张寅宴请杨凌,包下了整座“艳会楼”,有一百多个文武官员出席”。

    崔莺儿一怔,说道:“那算甚么机会?这几日杨凌四处应酬。所至之处扈从如云,如今百余位官员聚会,防卫岂不更严?”

    霍五爷笑道:“百余支亲兵护卫守在那里,谁会想到平静多日居然有人在此时,在这么多侍卫丛中闯进去杀人?所以人数虽多。防卫必松。再者,正因为有百余位官员,彼此的扈从云龙混杂。谁也不认得谁,我们才好有机可乘。

    ‘艳会楼’名妓如云,今晚吃地是花酒,他们许多人要在那里过夜的,到时候丫环婢女,仆从侍卫川流不息的,酒楼外或许还难过一些,一混进酒楼咱们就是横着走,谁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

    崔莺儿心中一跳,没来由地有点发慌。那种地方混乱之中没准儿真能杀得了他,如果自已诳称失手,五叔老眼不花,能看不出来吗?

    她吱吱唔唔地道:“五叔,如今是夜里,城门禁上,城上巡兵不断,一旦动手我们根本逃不出去,还是……还是再另找机会吧”。

    她说完自已脸上也有些发烧,连忙岔开话题道:“买回吃的东西了吗?莺儿有些饿了”。

    霍五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从巡兵空隙间悄悄潜上城墙,以我们二人的身手会被那些大兵发现?用百宝钩出了城,他们到哪里去抓我们?莺儿一向大胆,怎么……

    他心中狐疑,却不便询问,依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油纸包,里边的肉食馒头还是热的,然后递到了崔莺儿手中,崔莺儿装作腹饥难耐,赶忙走到一边撕开纸包吃了起来。

    官府封了宅子,贵重之物一扫而空,但寻常的家具被褥还未处理,夜晚休息倒不误事。夜色深沉,崔莺儿盘膝坐在床头调息打坐,想起五叔望向自已的怪异眼神,总有如坐针毡之感,难怪杨虎那般胡说,五叔看我也似……

    她咬了咬唇,放弃运功,坐在床头望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痴痴地想:“我只是不想错杀一个好官罢了,再说如今引进粮种,开市互商,全是杨凌一力促成,此人倒真是个心口如一的真君子,若是百姓有了活路,我们还为什么要反?唉,我哪是……哪是对他有了私情?”

    夜色静谧,月华如水,最易让人浮想翩翩,崔莺儿不期然想起在白登山洞穴中被杨凌搂抱,抵紧臀部那羞人一幕,屁股似乎都有些痒了起来,双唇相擦而过的那轻轻一吻,似乎那酥麻地感觉犹在心头回荡……

    崔莺儿忽地惊醒,暗暗啐了自已一口,只觉颊上发烧,羞不可抑,躺下扯被掩在脸上,可是越不去想却偏要想起,只弄得心头如小鹿乱撞,心促气喘,不由恼恨地坐了起来,呆了半晌悄悄穿衣起身,想去廊下走走。

    霍五爷住在隔壁房中,崔莺儿怕惊醒了他,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

    走到一根合抱粗的廊柱阴影下,正望月出神,眼角忽地感觉如同兀鹰一般,有一道黑影从远方的墙头一掠而过。

    崔莺儿霍然望去,那影儿正好隐没在墙外,但只这一眼,就已看出是个人影越墙而出。崔莺儿悚然暗惊:“探子?有人发现我们住处了?”

    她立即返身轻拍霍五爷的窗棂,急声道:“五叔,五叔,我是莺儿。快开门!”

    房中寂寂无声,崔莺儿诧然,五叔是老江湖了,怎么会睡得这么死?莫非……

    她跃到门前,一手掩鼻,屏住呼吸,竖掌如刀在门上轻轻一劈,这力道内蕴的一掌本可将房闸震断而不致弄出太大的动静,不料那门竟是虚掩的,两扇门靡恍啷一声左右分开。把崔莺儿吓了一跳。

    好在这院落够大,周围没什么邻居可惊动,她嗅嗅房中隐隐有股暗香味道,却不似迷烟,她立即一侧身闪进门去立在暗处,一屏息地时间过去,双眼适应了房中黑暗。不见空落地房中有人,她轻声唤道:“五叔?”

    崔莺儿摸到霍五叔床前,借着微光见床上无人,这才寻了根蜡烛点燃,用手罩着灯光走到床前一看。只见被褥整齐,床里端燃着一支粗大的线香,香下端一根柔韧的丝线斜斜穿过床帐绕到床顶。

    崔莺儿抬头一看。只见帐顶斜斜支着一张凳子,一脚撑在帐顶,其余部分悬在空中,仅靠那根丝线系着,香燃到尽头炙断易燃的丝线,凳子必会重重跌在地上。

    她一跃而起,将那凳子扯了下来,只见凳面廖廖几笔,用手指刻出一副古怪地图案,这是山贼互通声息的暗记。崔莺儿一看就明白这是叫她原地隐藏或见了暗记立即出城。崔莺儿重重一顿足:五叔去杀杨凌了!

    这可怎么办?崔莺儿咬着嘴唇,只觉进退失据,心乱如麻。五叔单枪匹马闯进酒楼,能安然退出来么?若是杨凌防卫不严,真的被他杀了什(怎)么办?一个她绝对不想杀,另一个她绝对不想他死,崔莺儿心中气苦,立即一顿足,闪身出了房间,向方才黑影隐没出(处)追了下去。

    **************************************************

    雪原上繁星满天,夜色变得很冷,营寨中所有地士兵仍立在雪地上动也不动,四下都司官的执法亲兵手举火把,火光熊熊。

    “他娘的!想给本官来个下马威?”马都司执着带血地马鞭,在队伍前大步来去,粗声大骂。前方两堆篝火,木架上吊着六个赤着上身的士兵,鲜血凝结在身上,嘴唇已冻得发青。

    “怎么着?孟都司同弥勒教奸细李义关系密切,极有可能也是叛贼,你们难道是他的同伙不成?嗯?本官刚刚上任,你们竟敢举止怠慢,还互传谣言,诋毁上官?谁说老子在后方当兵没打过仗,没本事带你们这些熊兵?我啐!你们懂不懂军法?”

    新任马都司傲然一指一个冻的瑟瑟发抖的士卒,喝道:“你,出列!军中有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样样是杀头的大罪,老子不知兵?老子熟读兵法,怎么不知兵?你说,十七律第十七条是什么?”

    那小兵晕了,嗫嚅道:“大……大……大人,小的……这个……”。

    马都司一鞭子抽过去,抽地那小兵猛一哆嗦,颊上一道血痕,马都司大喝道:“本将唤你出列,为何不向本将唱名?十七大律第十七条,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斩!知道么?到不言到,本将就能杀你的头,滚回去!”

    那小兵跌跌撞撞逃回本部,颊上流血,却不敢擦拭一下,马都司看见一个老兵微微撇了撇嘴,便道:“你,出列!”

    “是!卑职冯大富,请都司吩咐!”那老兵满不在乎地出列,昂然说道。

    “喝!”马都司笑了。点头讥讽道:“嗯,是个把总?听说这次你追敌甚勇,孤身斩杀敌酋提回首级十七个,才被孟都司提拔为把总的是么?我来问你,十七律第四条是什么?”

    老兵略一迟疑,抗声道:“卑职只知上阵杀敌,奋勇冲先,卑职大宇不识,记不住军律!”

    “刷!”又是一鞭子,老兵勃然大怒。嗔目大喝道:“老子上阵杀敌,可以流血、可以卖命,我不曾违犯军法,为什么打我?”

    马都司又是一鞭,被老兵一把抓住鞭梢,马都司挣了两挣,没有挣开,不禁狞笑道:“十七律第四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你敢对本官如此说话?来人,给我抓起来,狠狠地打!”

    几个亲军扑上去摁住那个把总,将他拖过去吊在木架上。皮鞭噗噗地抽在身上,只见那老兵粗壮地躯干上原本就满是伤痕,这时旧伤新伤混在一起,鲜血直流。

    马都司出够气了,才对噤若寒蝉的士兵们冷笑道:“老子早知道你们这些怠懒兵偷鸡摸狗无恶不做。全是一群地痞无赖,哼!本官刚刚到任,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是吧?

    我是你们的顶头上司。想和我对着干,看谁能整过谁?都给我滚回去睡觉,今天的晚饭停了,明儿一早本官集兵令到,不闹事不挑刺儿的才有饭吃,散了!”

    士兵们默默无语,强压着心头怒火一队队悄然回到自己的营帐,马都司嘿嘿一笑,也斜着眼睛看了眼对他有失礼敬被吊在架上地几个兵,大声吩咐道:“来人。给本官炖只整鸡,送进帐来!”说着一转身进帐去了。

    “狗官!”远远地有人趁着夜色骂了一声,随即便被战友一把掩住嘴,赶紧拉进帐去了。

    “狗官!”柳绯舞也在骂:“无耻之尤,抓了我爹,居然要我侍奉才肯……才肯放人,这个朝廷真的该亡了!”

    柳家小姐,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腰内束了一条淡红色绦儿,下穿月白底衣,淡妆丽雅,肤色粉腻,唇上还有淡淡的处子薄茸,分明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女,加以眉黛微颦,眼波斜溜,分外姣楚可人。

    “小声些”,扮老妈子的弥勒教女法师红姑矮墩墩地象个肉球,皮笑肉不笑地道:“所以你爹才加入咱们圣教,想着推翻朝廷重建清明世界呀”。

    她用胖的象胡罗卜似的手指拈起一根金步摇,轻轻插在柳绯舞高绾地发髻上,拍手笑道:“美,真美,唉,就象我年轻那阵儿一样!

    唉,绯舞姑娘,就别苦着脸了。圣教现在没办法救你爹回来,你也知道,许多人和咱们圣教没关系,都被杨凌、谷大用那班奸臣抓起来,敲诈勒索,家破人亡了,何况你爹确实是本教中人,一个不慎,就是没门抄斩呐”。

    她小声道:“所以大法师才决定要你将计就计,假意奉迎,一来能救你爹出来,二来,取得他地欢心和信任,为圣教多做些事,将来好好收拾他们”。

    柳绯舞身子有些发抖,她眼含清泪道:“红姑,我……我有些怕,我还是个黄花闺女,怎么做得出这种事让家门蒙羞?要我……要我献身与他,还要强颜欢笑,一直陪在这狗官身边,我……我真的做不出来……”。

    她忽然一把抓住红姑的手,希冀地道:“我……我可以杀了他,趁他酒醉刺杀他,红姑,大法师神通广大,请他老人家救我爹离开好不好?我情愿杀了那狗官,和他同归于尽报答圣教!”

    “荒唐!”红姑脸一板,猛地甩开她的手,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又堆上满脸笑容道:“绯舞姑娘,我知道你对二少主情有独钟,男人嘛,三妻四妾多的是,二少主身边的女人还少了?他是不在乎你是不是处女之身的,你为圣教做出这么大牺牲。尽了圣女献身圣教至死不渝的本份,二少主只会更宠你。”

    “别发傻了,听红姑的话”红姑目光一闪,悄悄捏了捏袖中的纸包,很轻、但是很冷地道:“你记住,如果杨凌死了,你爹、你娘,你们全家都会死!”

    柳绯舞身子一震,整个人呆在那里。红姑见自己恐吓生效,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想起若这丫头临阵退缩,又生二意,那时自己又不便闯进去,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给她服下软骨药散最为妥当。

    红姑缓和了口气道:“你可不要做傻事呀,诺,红姑这里备了些药散,可以避免生孕,以免怀了那奸贼地孽种”。

    她拿过一个茶杯,抖开纸包,将药末倾入。然后斟了杯茶,说道:“喝吧,红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梅家小姐惶然道:“红姑,我……我……”,一望见红姑变得有些严厉的目光,柳绯舞不禁有些畏惧。接过茶杯来轻轻啜饮了一口。

    一口清茶,淡香幽幽,喝在口中,却如一杯苦酒,柳绯舞想想自己处境。忽地悲从中来,她将茶杯一放,不禁伏案痛哭起来。

    这种弥勒教秘制的“软脚是”喝上一口与喝上一杯都是一样的。半柱香的功夫她就要手软脚软,四肢无力,纵想挣扎也不可能逃脱了,软弱的抗拒只会引起男人更大地征服欲望。

    红姑见她喝了茶,不禁微微一笑,将茶盖一掩正想说话,外边有人高声笑道:“哈哈,今日军中宿将如云,喝的好生畅快,杨大人似乎有些多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随即一个男子声音大着舌头苦笑道:“早……早知道这些边将喝酒象喝水一样,本官是实实不敢奉陪了,前两日杜总兵他们还算斯文,谁料……晤……这是去哪……儿?本官得回……回去歇息了,实……在不胜酒力”。

    那男子笑道:“大家听说大人已请得圣谕,使他们免受迫害,自然不胜感激,欣喜之下能不畅饮么?你喝得大醉如泥,现在回去若受了风寒,张指挥使大人和大同众将都要怪我啦,呵呵,杨大人,今晚就歇在这‘艳来楼’吧,‘艳来楼’虽不及‘状元楼’大,但若论名妓风流,却堪称大同第一呀”。

    “什么?”杨凌摇摇晃晃挣开太原指挥关勇的手,睁大眼睛道:“方才……方才席间侍酒地女子们那般放肆,已经有辱官体了,朝廷可是禁绝官员嫖宿的,这……这如何使得?”

    “唉,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堪折时便须折嘛”,关勇不以为然地道:“京里地规矩,在大同这常征战的地方行不通,入乡随俗嘛,大人离京日久,偶尔纵情一次,不过是风流韵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给大人安排地这位姑娘还是个清馆人,是艳来楼有名的美人儿,这可是诸位同僚的一番心意。今夜宿在艳来楼的将军们多了,大人要是执意离去,不免有些将领心生忌惮,岂不扰了大家的兴致?”

    杨凌略一犹豫,房门推开,关勇已把他架进了房间,红姑慌忙摇着手帕迎上来,满脸堆笑地道:“哎哟,奴婢见过大人,翠云姑娘,还不快服侍大人歇息?”

    柳绯舞偷偷拭干了眼泪,慌忙起身挤出一丝笑容,杨凌头得(重)脚轻有些站立不稳,红姑忙殷勤地上前扶住他,偷偷向柳绯舞使个眼色,柳绯舞忙硬着头皮凑过来,二人一左一右从关勇手中接过杨凌,将他扶到桌前坐下。

    红姑又拿起一个茶碗,给他斟满一杯热茶,然后陪笑道:“大人,这位姑娘是刚刚投到咱艳云楼地,姿容婉丽,气质不俗,所以要她来陪侍大人,只是这姑娘还不懂得侍候人的规矩,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说着,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关勇一见杨凌坐下。不禁象只老母鸡似的咕咕一笑,挤眉弄眼地道:“艳云楼末将来过几次了,想不到还藏着位这么不俗的姑娘,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杨大人今夜纵情风流,这种事末将可是不敢奉陪了,哈哈哈,走也!”

    关勇闪身出房,把房门一关。想想自己也定下了一个娇盈可人地的美人儿,正在绣榻上等着自己爱怜,不禁心痒难搔地搓了搓手掌,哼着淫词小调儿摇摇摆摆地去了。

    *********************************************

    “张大人、我家大人怎么还没出来?”伍汉超立在廊下对张寅拱手道。

    张寅脚步虚浮,好似喝多了酒,醉意醺醺地笑道:“哦,你是杨大人地部下?大人今夜宿在艳来楼了,呵呵,醇酒美人。艳福齐天呐,我看你们也不必候在外边了,明日一早来接大人便是了,呃……”,说着打了一个酒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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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0章 有军来援
    大同城战事虽激烈,却没有白登山来的惊险。大同总兵杜人国兼挂征西前将军印,统五卫、七所,但如今大军大多在外长城上驻扎,兼大同城高墙厚、故此大同城内守军只有两卫,许泰带走了七千人马,城中所余已不过五千余人。

    火筛本来接到的命令是西城内应开启城门将大军接入,以他一万五千人的精锐之师,整座大同城将立即成为他的囊中之物,故此连攻城器械也没带,轻骑快马兴冲冲地跑到西城下,却被大同守军一阵箭雨给射了回来,气得火筛暗暗骂娘。

    伯颜亲率大军奇袭白登山,在火筛想来虽有抢功之嫌,但是皇帝身边侍卫虽不过万却必是精兵,这一仗必是一场苦战,自己的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大同,烧杀劫掠的可以让苦不堪言的士卒大捞一笔,说起来也很合算,想不到大同城上防御甚严,始终不见有内应开城相迎,火筛只道是被伯颜诳骗,心中恚怒难言,可是这时又不能不顾大局独自撤兵,只得硬着头皮苦战。

    就地取材还带着枝条的云梯上,瞳孔中只有醇酒美人、金银财宝的狂热士兵勇往无前,奋力攀登,而城墙上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好整以暇地拉弓放箭,举石投掷,钩镰枪无情地将云梯推离数丈高的城墙,鞑子士兵的惨呼声刚刚传来,扎满尺长铁钉的滚木就往下砸去。

    大同城墙修建得高大雄伟,坚固险峻,各种城防设施齐备,墙体用“三合土”逐段逐层夯成,外围砌以青砖。城墙高约五丈,城墙上宽亦有五丈,可容大队人马运动。城墙上垛口、门楼、角楼、望楼,间隔而立,可以瞭望、隐蔽、射击、接应、制高,构成了一道完整的立体防线。

    毒火炮、轰天霹雷炮,不断向城下喷泄着无情的弹丸,收割着人命,城牒上无数士兵往来穿梭,滚木、擂石、火油、弓箭垒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而鞑子就像潮退浪涌一般,不停的疯狂冲击着城池。箭矢如雨,同样收割着明军的生命。

    尸堆如山,遍地血流,杀声震天。伙伴地尸体被一块破布般被无情地践踏着,不断有人倒下,成为被踩踏着的一具死尸。虽然城池在鞑子一波波的进攻中岿然不动,但是胡瓒和杜人国却忧心如焚,直欲吐血。

    白登山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中心,如果那里出了意外。天知道将给大明带来怎样的未来?遥见白登山未和向一缕浓烟升起,胡瓒和杜人国神色先是一喜,然后变得铁青。

    白登山上传来警讯说明皇帝无恙,山峰还未被鞑子攻下。同时也说明形势岌岌可危,如果再无援兵。山头就有被攻陷的危险。

    胡瓒跺跺脚,血红着眼睛向杜人国吼道:“杜大人,应该集合全部人马,弃城驰援白登山。皇上在那里,皇上一定要保住!只要守住山头,杨一清的大军赶到我们还可以把大同夺回来!”

    这主意实在愚蠢,城中正规军不过五千,加上义勇、民壮全部兵力还不及攻城的鞑子多。而且城外的鞑子是骑兵,真的集合兵马冲出城去不但城池失陷,半个时辰之内全部兵马就得被他们分割开来,一口口吞掉。

    杜人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未及说话,一声怒吼道:“愚不可及!我军出城正中鞑子奸计,若皇上遇险、这座坚城再陷落敌手,取得补给地鞑子还有何人能敌?山西全境,甚至京师都危在旦夕了!”

    二人霍然回头,只见一队甲士簇拥着代王殿下走进角楼。厮杀声无处不在,杜人国与胡瓒急忙上前拜见,胡瓒带着哭音道:“殿下,白登山上传来警讯,皇上陷入危境了啊!”

    代王也知道他说的再是有理,仅见危不救和今天这番话,一旦皇帝殉国,就得成为被弹劾的理由,纵然他是天黄贵胄,也难免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幽禁至死或许是最轻地处罚了。

    但是他的根在这儿,他的儿子、孙子全都在城里,代王一脉已经在这儿生活了百余年,除了前年进京,他甚至从不曾离开过大同一步,胡瓒可以开城赴死,为一介虚名不惜性命,他却不能。

    代王爷面色如灰,喟然道:“孤知道,可是大同守军兵微将寡,开城迎敌于事无补,反而将这边隆重镇失于寇手”。

    他忽地转身,从侍卫身上抽出长剑,横于当胸,厉喝道:“代王一脉受封于大同,负有守土御边、保卫社稷之重任,大同守军皆需听从本王号今!

    杜总兵、胡巡抚,全力守城,不得让鞑子一兵一卒攻上城来,孤王在此督阵,若皇上殉国,是本王救援不力,孤王当自刎谢罪,与诸位大人无关!还不快去!”

    杜人国和胡瓒耸然动容,脱口道:“代王爷,你……”。

    代王嗔目大喝:“还不快去?!”

    二人重重一顿足,匆匆走出角楼,奔上城楼指挥守城。代王走到侧门,拄剑向东,遥望白登山默默祈祷:皇上吉人天相,一定要坚持下去呀!”

    **********************************************

    巨型回回炮高达三丈,可以将二百斤重的巨石投掷出一百丈外。白登山高不过五十多丈,投掷的又是六七斤重的泥封式、陶罐式烟火武器,所以将回回炮大大减化,使用地是高不足两丈的投掷器,用十一根长短不一的木杆,搭配成一个简易的支架,而且因为快速奔袭。无法携带重达数千斤地平衡重锤,改由人力牵拉绳索。

    牛粪狼毒,渗杂了砒霜等毒药毒草的燃烧物发出中人欲呕地呛人味儿,山上有风,但鞑靼人从顺风的一面将燃烧物不断投掷上山,落地后仍浓烟不断,呛人的烟雾不断飘向另一方,许多士卒都熏得泪流满面,睁不开双眼。

    好在这里是座土山,不是垒垒方石的城墙。众将立即令士兵掘土、雪掩埋巨毒的燃烧物,天上不断飞落火团,山头则发动所有士卒全力掘地掩埋,虽然许多士卒被熏得两眼红肿、泪流不止。倒不至无法忍耐。

    正德等人在大帐内也未想到鞑子会用上这么一招,杨凌匆匆赶回营帐,让皇上和各位首领入地洞暂避,但此时正是危急时刻,站在山上看得到敌我攻势发展,心头还不着急。若是待在地洞里,虽然不受这烟雾熏炙,那份焦迫心情如何忍耐?

    杨凌见正德和花当等人都不愿入洞躲避,只得叫人扯了台布桌巾。浸了清水给各人蒙在面上,银琦一双俊俏的大眼也熏得眯缝了起来。眼泪汪汪,连鼻头都是红的,杨凌和她已暗有约定,对这位不知底细的姑娘到底放心不小,早已授意两个大内侍卫注意她地行踪,见她跑前跑后只顾帮着父亲等人遮挡烟毒,并无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十几根木杆一县,几十人装配一架。速度倒也极快,一架架简易地投掷器不断推送到山下,投掷到山上的燃烧物越来越多。伯颜事先也估计到纵然老天保佑,今日无风无雪,加上山巅随处可以掘土掩埋,仅靠携带的数千枚毒气弹也不会就此征服明军,他地目的只是要令明军双眼难以视物,战力大打折扣,易于自已攻山而已。

    三百多枚毒药烟火罐投上山去,山顶硝烟四起,伯颜一边令人继续装配投掷,一边组织大军再次攻山,砒霜燃烧的气味太呛人了,双眼流泪不止的明军弓箭手和朵颜三卫士兵阻击力大受影响,鞑靼军很快就攻至半山与明军展开肉搏。

    简易回回炮在不断增加,投掷上山的烟雾弹越来越多,而明军冲至山口阻击鞑子,漫山遍野掘土埋烟的士卒越来越少,结果山上地烟雾也越来越大,明军的战斗力进一步受到削弱。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破山已是早晚的问题,他们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这里是大明地地盘,明军有数万大军就在附近的长城关隘,如今能做地就是尽量杀敌,尽量争取时间。

    援军早到一刻,就可以做到四面包围中心开花,纵然不能将骑兵作战的鞑子全部围歼与此,也可以重挫伯颜,让他元气大伤,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如果援军迟到一刻,那就只能为大家收尸了。

    花当等人并不蠢,到这个时候也已看出所谓以自已作饵、引诱伯颜入伏的计谋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此时白登山四面作战,所有的士兵都拥挤在一起亡命厮杀,就算起了悔意也无法集结自已的军队或反或逃了。

    困守白登山的守军已至山穷水尽之地,火铳已放尽、箭矢已射空,唯有用刀枪肉搏,鞑子正在一步步接近山头,将明军向中间压缩。杨凌只吩咐刀盾千人队和大内两百名侍卫护侍大帐,其余所有官军已全部派至四面阻敌,连预备队也没留。

    明军在一步步后退,准确地说,是凶悍亡命的鞑子在屠戳中踩踏着尸体一寸寸地攻向山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隐隐的蹄声,靠西一面阻敌的官兵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有大队的骑兵飞驰而来,那鲜明的甲胄、飞舞的旗帜,分明是大明官兵。

    犹如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疲力竭的官兵欢呼起来,刀矛舞动,越战越勇,援军总算等来了,至于有多少援军现在还估计不出,但是援军来了这个消息却让彼此的士气出现了明显的消长,即使以鞑靼士兵的彪悍,也不免为之大为诅丧,全军都有点气馁。

    伯颜得到消息心中一凛,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果明军大队人马赶到完成合围,不但这孤注一掷难以成功。而且内外夹击之下,如果不及时突围,那就要全军覆没,完蛋大吉了。

    只差一步,只要再有小半个时辰,正德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就这么退回大漠去?伯颜鼻子一酸,疯狂地大吼起来:“哈丹巴特尔,带上你的人,务必阻止明朝地援军。我只要半个时辰,只要半个时辰!”

    凄厉的狂呼让周围的亲随和部落首领们一阵骚动,预留的冲锋队有六千人,分别由他的血盟兄弟哈丹巴特尔和旭日干指挥。这两人随伯颜猛可纵横大漠草原,所向披靡,是最英勇善战的将军。

    哈丹巴特尔也知道争取少半个时辰对整个草原意味着什么,他霍地拔出雪亮的钢刀,大吼一声:“跟着我迎上去,明军就算是一场沙暴。也要把他们牢牢地挡住,冲啊!”

    三千精骑齐声呐喊着,抽出雪亮的弯刀,义无反顾地向着飞驰而来的明军冲了过去。相对疾驰而来的大队明军。三千鞑靼精骑象一柄锋利地尖刀,如果两军相碰。以逸待劳、背水一战的鞑子精骑可以将队形松散的明军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可以直突入半里地去,展开一场绞杀。

    然而明军却似看不出哈丹巴特尔地用意,依然以松散的队形飞快地迎了上来。杨凌和正德、花当等人在山顶看到大队明军马队,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最让他们惊喜的是,这是一枝全骑兵的队伍,而且从山上看得清楚,他们的人数比迎面冲上去的三千鞑靼骑兵足足多了几倍。这是哪里杀出来地一支天兵?

    一杆帅旗擎在一名强壮的旗手手中,疾驰的骏马带起的狂风卷得大旗猎猎,他要双脚控马,双手牢牢抓住旗杆,将杆柄插进马鞍旁地套环才固定得住,那旗上只有一个大字:“王”!

    王字帅旗一马当先,旗手前一骑突进,忽而马上横弓,一手三箭,对面飞驰而至的鞑靼骑兵立即有三人应弦落马,这三箭如同一声号令,对面地蒙古精骑纷纷擎弓搭箭,箭雨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

    这技精兵大帅正是率了两位游击将军在关外和火筛捉迷藏的三关副将王守仁。由于他率兵在外,同火筛纠缠不休,机动力不足必败无疑,所以杨一清集中了各路守军中的大部分骑兵,临时组成一枝全骑兵队伍交予他指挥。

    王守仁的总兵力约两万人,尤在火筛之上,但他很少和火筛正面决战,毕竟骑射非一时一日之功,他的军队战力较之火筛所部尚有差距,不过令火筛头痛的是,这位大明将军尾随不舍,无论他想袭扰哪里,这支部队总是跟在后面趁火打劫。

    火筛气不过想寻他决战,对方却避不接招,逼不得已时便引他进入山峰、峡谷依仗地利打烂仗。

    唯一的一次平原作战中,火筛本想将这支明军的主力骑兵一击而溃,不想王守仁早在那片雪地上掘了陷马坑,钉扳、甚至前端割尖如刺、尾翼钉着横板,下边挖设土坑地细圆木。

    前边战马踏上去,后边圆木高高翘起,竟将次第奔来的战马搠穿,两军尚未交接,不但损伤惨重,而且骑兵再不敢疾冲,蒙古人天下无敌靠的不是刀枪,而是利箭快马,快马失去优势,简直就是自废一半武功,轻此一役,火筛看见王字大旗就头疼,干脆和他玩起了躲迷藏。

    今日王守仁远远缀着火筛的大军来到拒虏门附近,前方忽然失去火筛部的踪影,此地多山,王守仁初时以为火筛有样学样,也要布伏对付他,故此即令大军就近倚山扎营,背靠抗胡堡,派探马察看火筛行踪。

    须臾烽火燃起,紧跟着探马回报,密集的马蹄消失在拒虏门峡谷谷道之中,踪影全无,但拒虏堡关隘上仍高张大明旗帜,王守仁顿觉有疑:火筛虽一直在各处关隘逡巡,但他狡诈如狐,若设伏的话,断无冒险在紧傍大明关隘处埋伏上万人马之理,再者那条谷道两侧山峰险峻,藏不得人,火筛的人上天入地了不成?

    一念至此。王守仁立即放弃追踪火筛的任务,拔营叩关,从与拒虏门相隔数里的抗胡堡入关。一问烽火台上守卫,他们也只知烽火燃起加强了这处关隘戒备,但并不知鞑子正在何处攻关。

    王守仁闻讯马上飞驰大同,并顺手取了守关的几件利器。他也知道今日皇帝与朵颜三卫在白登山议盟,虽说揣测鞑子已经轻易入关并奇袭白登山的想法不免过于大胆,有些匪夷所恩,但事关利害,总是有所防备才好。大不了算是回军休整便是。

    大军刚刚驰至水清栅,离大同城还有数里地,远远便听到震天阶地厮杀声,就在这时白登山上也燃起烽烟。王守仁熟知当地地形,立即令大军弃了大路,抄小路飞驰白登山,堪堪在破山之时赶到。

    远远瞧见漫山是兵,王守仁不知皇帝现在是死是活,也骇得心胆俱丧。是以立即跃马当先,率军疾驰。鞑子一拨箭雨落下,士兵们都摘下马鞍旁挂着的圆盾抵挡,王守仁左手提弓。右手提盾,在马上大喝:“放神火箭!”

    冲在最前边的士兵都负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这些取自抗胡堡的火器全是轻便型的火箭,有一窝蜂箭、群鹰逐兔箭、火弩流星箭、长蛇破敌箭、除了较沉重的四十九矢飞廉箭和必须用小车或双人抬放的百虎齐奔箭,皆已被他搜罗一空,让士兵们用背带缚在胸前,大约有二十几箱。

    冲在最前边的士兵顶着箭雨打燃火石,锐啸声中一枝技火箭飞射出去。火箭的准确度那是不用指望了,尤其在快马上更是根本谈不上准头。

    好在前方鞑靼骑兵排成了密集地尖刀队形,简直就是活靶子。后世名将戚继光形容火箭有个很有趣的说法,大意是:万马军中发射火箭。根本不必瞄谁,火箭一点着那就听天由命了,射击方向我们猜不到,贼寇也猜不到,实在既有趣又奇妙。

    这一丛箭主要是快,迅箭连发,比鞑靼最高明的射手还要快了数倍,利箭横冲竖射、还有舞着龙向前飞的,两军越接越近,明军中箭倒下数十名兵卒,鞑子却被尖箭射杀近百人,最叫人摸不着头脑地就是那些歪歪扭扭飞出去的利箭,有的竟绕过前方敌寇,射中后边的骑兵。

    失去骑手的百余匹战马顿时搅乱了哈丹巴特尔锐不可挡的冲锋队形,摧山地气势为之顿,随即两股洪流交错冲杀在一起,喊杀声震耳欲聋,白刃撞击声不绝于耳,疯狂的双方士兵借着快马前冲亡命搏杀。

    这种马队对冲的肉搏没有一对一的厮杀,常常双方骑士兵刀甫一交接,二马己错蹬而过,同新地对手刚刚交手一合,便再次错肩而过,将敌人交给后边猛冲过来的骑手。

    在这一刻只有杀人才能防止自已被杀,这些平素微不足道地士兵不管他以前是卑贱还是委琐,是刚毅还是懦弱,是阴险还是磊落,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气壮山河的呐喊,激荡起一波令人心荡神驰的冲激波。

    置身绞肉战场,听到的是一阵刺耳牙酸的摩擦声,因为明军骑术不及鞑子,而马刀要发挥犀利的攻击优势,需要借助臂力、腰力和战马的冲击力,马术逊人一筹这三项都发挥不出来,王守仁一时无法提高这支临时组合部队的自身技能,只好在兵器上做手脚。

    前方近五千骑兵使的都是狼牙棒,他们地臂力使不动真正钝铁打铸的狼牙棒,所以都是上粗下细木质又硬又沉的梨木捧子,头部横七竖八钉了许多露出半尺长的小指粗铁钉,与对方锋利的马刀碰撞,“哧滋”声不绝,还可以利用铁钉的勾挂有效迟滞对方挥刀的速度。

    左挥右挡前捅上砸的轻便狼牙棒抵消了战士自身的技能弱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压制了哈丹巴特尔精骑的骁勇善战,巨浪膨湃着向前涌动,三千鞑子精骑陷入近两万明军的汪洋大诲之中。

    从山顶望去,明军的前锋和两翼仍在冲锋,队伍中央却如浊浪排空,激荡不已。旭日干的三千骑兵也冲上来了,利用箭雨优势稍稍阻挡了一下明军的攻势,然后也陷入明军的包围之中。

    又是一场烂仗,王守仁仅带着几百人冲出了旭日干的拦截队形。和两翼呼啸应和地数千兵马直扑前方的羊毛大?。

    羊毛大?下是已无大军保护的鞑靼大汗和各部盟首领。

    擒贼先擒王!

    欲救吾之必救,先攻敌之必救!

    如果王守仁提马上山,在山坡上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冲至半山必然下马陷入与攻山鞑靼的苦战,就算最后将鞑靼人全部赶尽杀绝,乱军之中是否能保证皇帝的安全也殊未可料,这番反斩首逼得即将攻下山峰的鞑子不得不立即回马救人,山上之险立解。

    果然,各处指挥攻山的鞑靼头领早在这股明军骑军冲来时就已加以注意,一见险情立即集结大军反扑回来。

    伯颜和各部盟首领的身边所有的亲兵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人。但是这些人都是鞑靼战士中最骁勇地战士,立即挥舞着兵器拦到首领们面前和明军厮杀起来。

    人尸马骸横七竖八,断头残肢惨不忍睹,鲜血混合着泥污。原本洁白的冰雪地面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血腥气中人若呕。

    杨凌见机立即对血染征袍的许泰和马哈卢道:“胜败在此一举,集结大军,冲击正面之敌,接迎王将军兵马靠近!”

    许泰接令,立即集合喘息未定的官兵。除了步卒,全部上马冲下山去。马哈卢持着沉重地铁镗,也招呼残余的三卫士兵,呼啸着冲下山去。不同服饰的两股大军交错奔驰冲出,滚滚烟尘腾起。长枪、钢刀闪耀着逼人的杀气。

    被王守仁围在中心形成一大一小两个攻击半圆的是鞑靼后备军的六千铁骑和伯颜可汗等部盟首领地一千精兵,外侧是纷纷回援的大队鞑靼士兵,将他们裹挟在中间,自山上紧跟着冲下的是是八千多名大明和朵颜三卫的骑兵,试图趁鞑靼地反包围阵形尚未形成,打开一条缺口将援军迎上山来。

    马蹄狂奔,大地震颤,冲锋的骑士发出慑人地呼啸,前后左右处处都是混杂在一起的敌我战士。不同的语言,爆发出相类似的野兽般的咆哮。

    正德在山巅看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只是除非让杨凌横尸当场,否则他但有一口气在,又怎肯让正德上马参战?

    就在这时,沉雷滚动,喊杀震天,飞狐渡方向,遥见一枝人马狂飙践雪而来,这枝骑兵衣甲鲜明,清一色全是长柄大刀,人如虎、马如龙,战马四蹄翻飞,马腹直似贴着地面一般。

    这枝骑兵数不多,不过千余人,阵形拖的很长,彼此之间毫不讲究配合突进,而且连面战旗都没打,显得稀稀落落,但是对于已经失去必胜信念的鞑靼士兵来说,这突兀出现的又一支部队,彻底摧垮了他们的战意:明军增援部队开始源源出现了!

    在千余名誓死决战地亲兵保护下,伯颜猛可和众头领突出重围,与在山下待攻回援及时的一部人马五千多人会合了,这时他们的亲兵已折损的仅余三百多人,伯颜心如刀绞油煎,他知道这场豪赌彻底失败了,此时再不走,恐怕全军都要丧送在这里。

    凄凉激越的号角声响起,鞑靼发出了突围撤退的讯号……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1章 逃功无敌
    数万鞑子拼命地向伯颜可汗的方向集结,他们的人数太多,亡命搏杀下战斗意志也变得异常顽强,明军不能阻止鞑靼军队的集结,就趁着他们的阵型被分割开来尚未合拢的机会拼命劈砍,尽量杀伤人命。

    那队疾驰而来的小队骑兵也已冲入沸腾的厮杀战场,“铮”的一声暴响,鞑子手中托天叉被疾驰而过的骑士掌中大刀顺势击中,一股无可抵御的沉雄力道将它带着飞扬出两丈多远。

    第二个骑士到了,刀锋斜斜前指,借着快马冲力,把失去兵器的鞑子头颅轻而易举地削了下来,无头的尸体犹自挺立了片刻,才狂喷出一腔热血,软瘫在地上。

    勒马作战的鞑子自知是无法和借着马力冲跃过来的明军士兵较力的,情急之下有几名鞑子将手中的枪戟当作投枪掷出,站得远些的鞑子飞快地张弓搭箭,连射数箭将明军的冲势稍稍阻截了一下。

    只是他们阵脚尚未立定,后续的骑兵又陆续冲了过来,领头的一名面目清秀的将领,正是荆佛儿,它奉命守在飞狐渡,以防有人尾随朵颜三卫之后冲关,见长城上烽烟传递,他与飞狐渡守军立即全面戒备,以防外敌侵入,但是后来又见白登山上烽烟燃起才觉的不妙。

    白登山上虽备了烽烟,不过本来是没有机会用到的,纯熟多余的设置。伯颜的兵马战力再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冲过长城关隘闯进来,如果是弥勒教聚众作乱,围攻白登山。凭山上的五千人马和大同城内地七千伏兵,足以灭上他们十次。

    那么白登山上烽烟燃起算是怎么一回事?荆佛儿头一个反应便是朵颜三卫有诈。他们领兵上山结盟是假,弑君刺驾是真,除了朵颜三卫的五千精兵,谁能这么快对固守山峰地明军造成威胁?是以荆佛儿根本不加考虑。立即领了他的一千多个兄弟狂奔回来救驾。

    到了山下瞧见这么大阵仗,荆佛儿也吓了一跳,这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鞑子兵?不过此时也顾不及问那么多了,既然双方正在厮杀,老实不客气地杀人才是正经。

    荆佛儿掌中一柄沉重的厚背大砍刀,以刀作刺,大刀从一名带了护身铁铠的鞑子将领胸中擦过,火星暴起,护身铠甲裂了一个吓人的大口,顿时肉绽血涌。

    这一刀还不致命。但那鞑子将领被刺地从马上跌了下去,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儿,还不等他爬起。隆隆巨响的马蹄已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嚎叫和挣扎只持续了片刻,碗口大的马蹄再踩在背上时。他已不做丝毫反应。一柄柄大刀疯狂地挥劈着,无情地撕裂骨肉,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每道寒光落下,便是鲜血飞溅。

    大混战开始了,白登山下的平原上处处是认,弓箭、投枪等远程攻击武器全部失去了作用,所有的认只能抄起刀枪剑戟寻找着对手肉搏,人头滚地,断肢横飞。惊心的惨叫,动魄的蹄声,俨然是人间地狱、修罗杀场。

    直至此刻,杨凌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匆匆抢到正德面前,翻身拜倒,喜悦地道:“恭喜皇上,皇上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伯颜偷鸡不成,这回要大大蚀本了”。

    正德一张俊俏的白脸也被熏得鬼画符一般,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但是脸上地神情却甚是开心,他连忙上前扶起杨凌,喜悦不禁地道:“杨爱卿块块请起,山下是哪两路援兵?他们来得如此及时,朕必重重有赏!”

    张永和苗逵见机不可失,连忙也上前大肆吹捧一番,花当等人方才见山头险被攻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已知道是中了杨凌的缓兵之计,被他带哄带诱的尽出精兵助他守山,等着大军包围伯颜,实际上根本是大明皇帝中了人家地奇袭才对,只不过他吉人天相,如今化险为夷罢了。

    形势比人强,现在正德是大赢家,谁会说出讨没趣?

    彼此心照不宣,反正这一注是押对了,花当带着众首领也连忙上前向天可汗恭维一番。

    银琦乜斜了杨凌一眼,低声道:“你的运气倒好!”

    重围得解,犹如搬去了压在心头地重石,杨凌只觉一身轻松,闻言不禁笑道:“本官运气一向很好,只是害的姑娘你做不成大汗的可敦,真是抱歉的很了”。

    “银琦,过来见过天可汗!”花当招呼一声,然后向正德欠身抚胸道:“尊贵的天可汗,这是臣的小女儿银琦其其格,她一定要跟着小臣来觐见天可汗,臣怕她君前失仪,故此扮作身边侍卫”。

    银琦见父亲唤她,向杨凌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大步走上前向正德施礼。

    杨凌见山下经过一阵混战,明军已冲到山下汇聚成一道人墙,对面鞑靼兵也渐渐汇拢,双方一目了然壁垒森严,便道:“皇上,臣往山下去见见领兵将帅”。

    正德颔首允许,杨凌立即领了百余名侍卫冲下山去,此时鞑靼大军集结完毕,总人数仍比明军多出一万有余,王守仁严阵以待,正防伯颜冲击,鞑靼大旗所指,怪异的呼啸声浪中,大军快速脱离战阵,向大同方向狂奔而去。

    杨凌冲到王守仁身边,二人在京中便熟识,这等时刻也来不及见礼,王守仁只匆匆颔首示意,便立即命中军挥动军旗号令,大军随后掩杀。

    王守仁知道皇帝救在山上,不敢尽出骑兵,而且全军尽出兵力仍远逊于对方,不可能全歼伯颜,何况大同城外还有鞑靼人。两军汇合更是势不可挡,故此只是命两位游击将军远远辍着作驱狼出关之势。留下三千骑兵在山下护驾,自己在杨凌陪同下上山。

    荆佛儿一见鞑子逃走,立即领着自己的人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撵着鞑子的马屁股砍人,想喊他也来不及了。王守仁在乱军中和他也没打个照面,都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是哪部援兵。

    伯颜溃逃,照理来说追杀溃兵是难得的良机,王守仁率军攻来与鞑子肉搏时凶悍无比,怎么鞑子逃了他反而谨慎起来?杨凌疑窦满腹,对王守仁的安排甚是不解,上山时便向他提出心中疑问。

    王守仁对杨凌本就观感极佳,他和杨一清一个赋闲在家,一个关在大牢里,能够被启用并委以重任。全赖杨凌从中斡旋,这些事王华大学士已经对儿子提过,所以见了他更觉友好。

    听他一问。王守仁苦笑一声道:“如果卑职所料不错,拒虏门已在鞑靼人手中。以他们地骑兵之速要闯关突围,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我们的优势在于依仗兵力正面做战,追击远攻不是我军所长。而且鞑子地战弓可射至百丈外,尤其精擅‘蒙古歹射法’……”

    他见杨凌扬眉示疑,便解释道:“就是说他们的骑术高超,可以边逃边向后发箭,大人,我们的弓箭射程不及鞑子,而且我们是向前追的,正迎上鞑子射来的箭。鞑子却是向前逃地,正避过我军的箭,逃来逃去便成了逃跑者获胜,反倒是追杀者折损大半,昔年蒙古铁骑远征万国,用这逃的法子不知打了多少胜仗”。

    “而且蒙古马看着矮小,但忍耐力却极强,它可以长距离不停地奔跑,而且无论严寒酷暑都可以在野外生存,我们的骑兵刚刚赶到,已经疲乏,说起来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都要差了许多,只是我们占了地利人和,伯颜无心恋战而已”。

    “而且蒙古马对环境和食物的要求也最低,无论是高原荒漠,还是在草地平原,蒙古马都可以随时找到食物。蒙古兵打仗不带辎重,一则是他们靠掠夺以战养战,二就是他们的马大多是母马,可以提供马奶维生。

    世人只道蒙古士兵骑射双绝,却不知他们的逃跑术更是天下第一,最擅长在逃跑中杀敌、拖垮敌人取得胜利。所以除非有把握迫敌正面决战,否则无论何时何地,可战兵力不及他们、不能迫使他们正面决战时,则万万不可穷追不舍”。

    杨凌听的眉心一跳,忽然道:“听王大人一说,本官心惊肉跳,草原沙漠是他们天然的狩猎场,如果不让他们自相残杀大耗实力,我军就算数倍于敌,想在沙漠上对付数万甚至数十万鞑靼军队,所要复出的代价不知要有多大”。

    王守仁欣然道:“正是如此,所以虽是在我大明地地境内,既然不能尽歼伯颜和火筛,那就莫不如让他们一起逃回草原去,等大人的妙计生效,咱们再把他们请回来不迟”。

    两人相视一笑,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朵颜三卫与鞑靼和明军也时常发生战斗,熟知双方的战力和机动能力,一见伯颜率军突围,兵力逊于鞑靼地明军追在其后,便料到此战不可能将鞑靼尽歼于此。

    不过四万五千名鞑靼精锐连死带伤撂下近万人,这一万人对于大明朝来说不算甚么,对于草原部落意味着什么他们可是心知肚明,何况前方还有大明军队回援,等他们真的冲出关去,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此消彼长,又有大明支持,花当仿佛已经看到蒙古大汗地宝座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花当立即喜上眉梢地向正德告辞,伯颜出关势必马不停蹄逃回大漠,正挡在他们返回朵颜三卫的道路上,所以他们得趁此机会赶紧离开,同时如果鞑靼向朵颜三卫掳夺粮草,也可以早做准备。

    正德立即应允,命人自地洞中取出事先放在那儿准备馈赠朵颜三卫的黄金五千两、绸缎茶砖共五十箱,赠与花当。残余的三千朵颜骑兵带着一统草原、成为大漠之王的美好幻想,在明军骑士引领下飞马驰向飞狐渡。

    他们一走,正德便唤过王守仁,问明他的身份。得知是父皇昔年太傅王华王大学士之子,不禁欣然道:“很好。果然虎父无犬子,爱卿救驾及时,重挫鞑靼,功在社稷,回京后朕必论功行赏”。

    说完他脸色一沉。声色俱厉地道:“朕与杨卿定下清除鞑靼百年之患地妙计,如今分化鞑靼两大首领的目地办到了,结盟朵颜三卫驱狼斗虎的目地办到了,可是三边总制杨一清在做什么?

    朕有长城天堑可守,朕陈兵十万与关上,可是在这大同城外,伯颜大军竟全军入境,险些取了朕的首级!杨一清罪无可恕!朕一定要重重地办他!”

    小皇帝露出凛凛杀气,看得王守仁心中一惊,杨一清要糟了。

    他略一思忖,才徐徐道:“微臣本来尾随在火筛之后。看见烽烟起时急来救驾,还不知伯颜入关详情,本来不便置喙……

    但臣追踪伯颜时。他的大军毫无战斗迹象,便轻易越关直入。臣怀疑守边将领中有人私通鞑靼,杨总制刚刚上任,救率军作战,实是无法顾及整肃各处关隘守将,若……若是有人开关揖敌,时非杨总制之罪……”。

    指挥作战不力,造成重大伤害,就足以入狱坐牢,如今皇帝在白登山会见朵颜三卫,事先早已知会杨一清。由京营五千精兵防范弥勒教地内贼,由他防范外虏,可是伯颜大军却轻易穿过他的防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白登山下,险些陷皇帝与死地,杀头都是轻的。

    王守仁不敢直接替他开脱,却轻轻点了这么一记,然后又肯切地看了杨凌一眼,在场能说动皇帝的大概只有张永和杨凌了,张永与他不熟,便只有求杨凌出面说情了。

    他言下之意杨一清是三边总制负责地区防务不假,但此次伯颜叩关并非杨一清指挥失当,而是有内贼策应,这个失误就是诸葛武侯再生,也无法事先防范做到周全,难道要一个刚刚上任的大将把三关将领全换成他自己的心腹?如果真要追究……似乎该追究把内贼提拔到边关要隘任职的人才对。

    杨凌明白他言下之意,他急忙走上前对正德悄声道:“皇上甫继大统,便在白登山会见朵颜三卫,立盟互助,平息辽东,此文治大功也。将计就计,以自己为饵引寇中伏,以少胜多歼敌万余,创永乐大帝北伐以来最大战绩,此武功之伟绩也。

    杨总制甫到边陲,重挫伯颜,且分兵奇袭敌后,为皇上分化鞑靼,立下不世之功,实是难得的将才。伯颜入关,非战之罪,若予严责,难免伤了边将之心,再者朝中百官也难免生疑,而且他们本来就反对皇上亲巡,这一来不是更授予其口实了么?”

    文治武功?永乐大帝北伐以来之最大战绩?只听了这两句话,正德这头顺毛驴儿眉毛眼睛就一齐飞了起来,他忙道:“爱卿说的是,朕差点儿自毁战功……呃……自毁长城,杨一清守边还是难得的将才地,只是此事虽不可大肆张扬,但是对于边军仍要彻底清查,凡有可疑的一律撤换,此时朕就交给你了。边关守将混进这么多奸细,天知道什么时候酿成大祸?”

    杨凌连忙点头应是,王守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向皇帝请辞下山,指挥士卒清点死伤、打扫战场、看押战俘,并派人往大同探察战局情况,以便决定皇帝行止。

    …………………………………………………………………………

    烽火起时,太原中卫指挥使邓学英便匆匆跑进张寅的大帐禀报,随后太原左指挥使、以及军中高级将领纷纷披挂整齐来到帅帐。

    张寅心中暗暗高兴,伯颜已经数日没有大规模攻关作战了,此时烽火燃起,十有八九是奇袭入关了,苦心经营多年,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叫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依张寅本意,是原地驻扎,静候战果。杨一清调他地大军来,本来是防备伯颜在皇帝会盟时攻打关隘,以便就近命令他支援遇袭的城堡,可是他并没有想到伯颜大军早有内应,竟然轻易入关直趋白登山。

    关上鏊战地话双方争持不下,还来得及派人通知他,伯颜直扑白登山后,杨一清得了禀报惊得魂飞魄散,立即自关隘调集大军,同时派军驿飞调张寅来援,至于他的大军是不来得及救驾也顾不得了。

    杨总制的驿马令箭未到,太原援军内部却已争得不可开交,张寅认为应按照杨一清的命令原地待命再决定行止,中卫指挥使邓学英却认为应按照惯例,烽火燃起时附近驻军立即就近驰援关隘,太原左卫指挥使关勇一力坚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既然烽火应立即奔赴大同,以防不测。

    张寅有意拖延时间,故意纵容二将争执,自己却不坚持己见,只是派出快马探马往大同探察军情。直拖了近一个时辰,顾及现在拔营,已来不及赴援白登山,他才“断然”决定按关勇之见起兵赴大同。

    大军走到一半路程,堪堪迎上杨一清调兵的驿使,众将听说伯颜入关已攻向白登山,不禁惊惶失措,加紧指挥大军赴援。

    过了王守仁入关的抗胡堡,他的探马也送回了大同、白登山双双被困,王守仁率精骑驰援白登山、杨一清的大军也正在回援的路上的消息,张寅原本料到关上守军皆是步卒,根本来不及回援白登山,如今听说在关外寻敌作战地王守仁居然后发先至,已经奔赴白登山,不由得心中一沉。

    王守仁的兵可全都是骑兵啊,一万六七千人虽远不敌伯颜兵马数量,但是用来护山固守绰绰有余,如果他们及时赶到,这险中求胜的妙计必然功败垂成。

    张寅忧心忡忡,左、中指挥使还道大人忠心耿耿,担心皇上安危,所以催促兵马弃了辎重拖滞军械,轻装快行疾赴大同。

    大军刚刚来到通往拒虏门的要道上,远处蹄声如雷,万马奔腾。匆匆逃回大同,汇合攻城无望的火筛部兵马,全力溃逃的伯颜可汗到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2章 一战功成
    张寅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啼笑皆非来表示,伯颜的大军怎么恰恰在这时逃回关隘?刺杀大明皇帝的计划成功了么?

    不管怎样,众目睽睽之下,要想继续在军中隐藏下去,唯有尽力拦截伯颜的大军,如果皇帝未死,伯颜不过和杨虎一样,是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走狗,他的人马送上门来正是自己的大功一件,可以更好在朝廷隐藏下去。

    如果皇帝已死,趁机消弱伯颜、扶保宁王即位,借军功和拥立之功掌握兵权,便可以从容取了他的江山,真以为我会割让甘肃、青海和辽东给你这蠢货么?

    张寅冷冷一笑,不待左右将领请命,已迅即喝令道:“邓指挥速布半月圆阵阻敌,关指挥率军强占峡谷旁高地,本部将士列方阵!”

    鞑子这时也已发现关隘口有大队明军阻敌,这是他们逃出塞外的唯一通道,冲过去便是生天,留下来就有被全军尽歼的危险,亡命飞逃的鞑子在生死一线重又激发起凶悍本性,骑兵一边冲一边开始迅速聚拢起来,形成了决战冲锋的“野猪头”阵形。

    这种阵型同中原的锥形攻击阵形类似但是队形更加密集,几乎随意丢进去一块石子,都可以砸中一个士兵或马屁。同步疾驰的快马想借着强悍的冲力一举破关。

    眼看这等骇人的威势,邓学英也不禁暗暗骇然,但是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长枪兵在他的指挥下立即奔赴谷口,匆匆布下了一个纵深九列的凸半圆形阻击阵。

    步兵对付这样狂悍的骑兵冲锋,最好的办法就是拥战车应战,但是这支部队奔赴大同,原本准备执行的任务是增援遇袭关隘,根本没有携带平地作战的战车。

    如果单以重装步兵的长枪阻敌,应该排成纵深十六列、前后相隔五六丈的三个圆阵。才有可能遏制大队骑兵地冲锋。但是这时候都已顾不及了。

    鞑子军队奇袭白登山,本来务求一战成功,所以都超量携带了箭矢,每人带了六十支狼牙箭,现在每人袋中尚余十余枝箭矢,远远便发箭齐射,万箭排空,气势骇人。

    边军长枪队发一声喊,纷纷蹲伏与地,右手持长达两丈地红缨腊杆枪。柄端重重抵在地上,左手持圆盾遮在头顶,小圆盾不大,但是士兵蹲伏在地。小盾足以保护士兵的要害。

    但是鞑子的箭矢实在是太密集了,雪白的地面刷地一声,就象乍然长满了一大片野草,角度刁钻些的箭矢还是射中了一些士兵。紧接着,夭矫如龙的鞑子铁骑到了。

    这种长达两丈的红缨枪以白蜡杆为体。积竹积竹为柲,再密密缠以多层丝麻,层层髹以上等耗漆以胶合紧固。最终通体漆成黑色,枪杆刚柔相济,坚韧无比,寻常刀斧难伤,可受大力而不折,坚韧比之用钢铁打造的枪杆毫不逊色,而且比较轻便。

    鞑靼的铁骑冲到了,他们明知是死,但是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甚至只要稍一迟疑犹豫。就会后续源源不断的大军铁骑挤撞踩踏而死,只有冲上去,无论他们心中是否畏惧,是否愿意。

    密集如林地长枪闪耀着刺眼的锋寒,成三十五度角斜斜上指,战马还未触及枪尖,马上的骑士就发出绝望的一声狂吼,挺起身子挥起手中地大刀狠狠向下劈去。

    “噗噗”、“咔嚓”声不绝与耳,那是长枪贯入马屁人体的血肉之躯时发出的声音和被巨力折断的声音,马上的骑士在惨叫,地上阻击地长枪兵也在惨叫,人仰马翻,血花四溅。

    蹄声如雷,第二排骑兵迅捷无比地到了,扬在空中的鲜血还未落地,他们的马蹄已将战马和人体毫不留情地踩踏在地,又是沉闷地枪戟贯入人体马身的沉闷噗声,和士兵绝望的惨呼声。

    马踹连营,如果这连营是枪戟组成的森林呢?鞑子象潮水般的涌来,冲在罪前面的战士就象撞到岩石上的浪花,猛地在咆哮声中扬起,然后重重地摔下,摔得粉身碎骨,后浪继续义无反顾地撞了上来。

    九列纵深的密集枪阵无法阻挡势不可挡的鞑靼大军,“野猪头”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垮了阻截阵形,继续向谷中逃命。谷口人尸马尸横七竖八,溃逃的大军速度为之一缓。

    此时张寅地本部官兵已在谷外分散成四个硕大的方阵,不断向密集涌来的鞑靼骑兵发射利箭,这里是谷口,伯颜和火筛深知如果在这里恋战,令已经抢占谷口高地的明军从容布置,那就大势去矣,各路追兵一到,拒虏门前就得变成灭虏谷,是以无心恋战,只是严令大军盯着枪林箭雨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谷去与苦守拒虏门的部队汇合。

    “刷!”漫天白羽呼啸而至,“啊……”凄厉的惨叫声从队伍中响起,中箭者身体外带着半截雕翎纷纷栽下马去,后续的骑兵借着惯性继续向前猛冲。

    鞑靼兵从未打过这么窝囊的仗,如果是正面作战,明军布在谷口的四个方阵根本经不起他们的骑兵猛冲,一旦被他们分割开来,砍掉明军的认军旗和令旗,这些失去组织和指挥的明军步骑禁不起他们一个时辰的冲刺屠戮。

    然而谁知道明廷还有多少援军正在陆续赶来,吃掉这支明军意味着自己也得全军葬送在此,快马疾冲,人密如流,他们甚至无法发箭反击,只能在箭雨和火铳的打击中不断地冲、冲、冲!不断地有人落马,不断地有人死亡。

    冲进谷去的鞑子遥见长城关隘在望,可是一缕欣喜刚刚浮上颜面,迎接他们的就是已经占据了高地的邓学英部的致命箭雨。“竖盾!竖盾!”,有人用蒙语大喊,可是明军居高临下,木盾和铁叶子盾纵然在疾驰中被摘了下来,也是护人不护马,箭落处,血流成河。

    “分兵攻山。夺了那块高地!”有人大声喝令。两个鞑子将领大声嚎叫着领了数千兵马向山坡上狂冲,他们不求真能夺下这块高地,只要牵制住明军,掩护主力顺利闯过去。

    山坡上不利骑马,但是跃下马来的蒙古战士照样弓箭娴熟,比明军更快、射程更远的利箭暂时压制住了邓指挥,用人命争取着宝贵的时间,谷中的鞑子不断冲进,洪水般流向拒虏门。

    鞑子已冲进谷去大半,在明军的不断攻击下。谷内谷外到处都是死尸,后边明军地追兵到了,张寅骑马立在一个埃坡上,手中一杆丈八腊杆长枪。枪柄拄于地上,正关注着战场情势,忽地遥遥瞧见明军旗帜,目光一凝,微一注视下。张寅眸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

    紧追着鞑靼马屁股捡便宜地荆佛儿追到大同,马力便已不济,他用的是六十斤的大刀。实在太过沉重,战马不堪重负,而且他是全力从飞狐渡赶回,一路不曾停过,实是再也追不下去了,一见大同城围解了,便下马先去见过义父,此时追在后面的都是王守仁手下那两位偏将的兵马。

    远远的大明追兵隔着一箭多地懒洋洋的辍着,好似欢送鞑靼残兵出关一般,哪有一点为君父复仇的意思?若说他们马力不济吧。可是看见前方有友军拦截,却突然加快了马速,飞速驰来,只一见这情形,张寅便知伯颜失败了。

    他在心底重重一叹,这才抖擞精神,提起丈八长枪,枪尖前指凛然喝道:“三军尽出,切断鞑子断后一部,杀!”

    说着双腿一踹马腹,率着自己的亲兵马队直冲出去。

    张寅看似一员儒将,但是马上功夫着实了得,一杆丈八长枪如同毒蛇吐信,忽焉在左,忽焉在右,纵横敌阵,往来穿梭,挑、刺、捅、扫,枪势来去难寻痕迹,顷刻间就将五六个鞑子挑落马下。

    他的数百名亲军紧随其后,如同一柄利刃截断了最后一千多鞑子地去路,只缓得一缓,大队的明军已封锁了谷口,后边马蹄声疾,两位游击将军也率着上万的骑兵急奔过来。

    前方是密密匝匝的枪林严阵以待,张着弓箭和火铳地射击手在两翼冷酷地盯着他们,只要横枪拦在前边的那位明军将领一声令下,旧将箭铳齐射了。此时,后边蹄声如奔雷,也越来越近。

    鞑靼千夫长阔阔台提缰纵马,游目四顾,忽然不甘心地举起马刀高高伸向天空,悲愤地唱到:“星天旋转,诸国征战,连上床铺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抢夺,掳掠。世界翻转,诸国攻伐,连进被窝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争夺,杀伐,没有思考余暇,只有尽力行事。

    没有逃避地方,只有冲锋打仗。”

    千余名鞑靼骑兵都将鲜血淋漓的兵器高高举起,一齐应和着唱了起来,那雄壮沧凉地声音在谷口回荡不已。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每个明军士兵从他们的表情和声音都听得出、看得出,这千余名鞑靼骑兵已决心与前后数万明军决战,誓死不降了。

    “说到地地方就到,去把坚石粉碎;说攻的地方就攻,去把硬岩捣毁;

    把高山劈开,把深水断涸,这样勇敢地杀敌,让整个大地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没有人发出号令,最后一句唱罢,所有的蒙古骑兵不约而同地勒缰转身,扬刀、踹蹬、臀部轻提,向疾追过来的大明骑兵冲了过去!他们固然残酷。嗜血、贪婪,但是同时也具备血性、勇敢和高傲,他们宁愿以马上英雄的身份同另一民族的骑士决一死战!

    “砰!砰!砰!”火铳响起,刚刚转过身去的阔阔台后背上已经有四五枝羽箭深深地扎了进去,血顺着箭杆儿喷了出来,与此同时,那件皮袍被密集的弹丸炸得粉碎。

    他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英雄地战死?”阔阔台想转过身来质问明军,可是他那只强健的手臂已经连马缰也无力抓紧,身子只摇晃了一下,就圆睁怒目一头栽下马去……

    “强盗就是强盗,虽然他很勇敢……那也不过是勇敢地强盗。你什么时候见过官兵杀强盗还和他讲规矩的?”两年后圣任百户的火铳手鲁二牛提起这一战时对手下的小兵振振有辞地说。

    ………………………………………………………………………………

    皇帝启驾回城了。全城的百姓都听说少年天子定下妙计重挫鞑靼铁骑的英雄事迹,如果说看到黄罗伞盖出城赴白登山时,他们还只是对那个生活在紫禁城里地天子充满了好奇地话,那么现在他们夹道欢迎却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了。

    皇帝是汉人的代表,他的光荣就是整个汉人的光荣,谁不希望自己的领袖是一个可以令他自豪和骄傲的英雄?

    鞑靼任在边关留下了桩桩罪行,多少任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人因为他们背井离乡担惊受怕,市井间飞快流传起来的种种传闻虽然荒诞离奇不合逻辑,鞑子的死亡人数更是成倍地上升。甚至已经超过了整个草原大漠的人口的总和,但是百姓愿意传播它、冰旗相信它,谁敢置疑一句,立时招来一群人唾沫四溅地痛骂。抱着脑袋逃之夭夭。

    杨一清回援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步兵的极限,可是终究赶不上四条腿跑的快,数万大军半途就接到皇上回城,着他所部在大同城外迎驾地消息。

    他的部队浩浩荡荡到了大同城下,瞧起来军威严整衣甲鲜明。哪有半点打过仗的样子,看在百姓眼中更印证了皇帝亲征,将士龙精虎猛以一挡百以一挡千。伯颜可汗丢盔卸甲望风而逃的传言。

    代王、胡瓒、杨一清、杜人国在大同城门恭迎圣驾,正德皇帝一到,几人立即齐刷刷跪倒在地,俯地不起。杨一清这一路就心事重重,他做为三关总制,对整个战区防务负有责任。如今皇帝不是遇到刺客逆匪,而是鞑靼皇帝的全部主力部队堂而皇之进入关内,杀上白登山,他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替自己开脱。

    銮驾停下,正德皇帝大步走至几人面前。那张小脸已擦得干干净净,皇帝狼狈地样子当然还是不被臣子们看见的好。

    代王保养得宜的双手按在肮脏地雪地中,长跪不起,颤声道:“皇上遇袭,罪臣难辞其咎,请皇上严惩!”

    胡瓒、杨一清、杜人国一齐磕头道:“罪臣万死,请皇上治罪!”

    前来接迎的各路将领、官员均一一跪下,数万大军更是肃然下跪,鸦雀无声。

    这其中真正忧惧的只有代王、胡瓒和杨一清三人,杨一清是现任的三关总制,自不待言。胡瓒是大同巡抚,杨一清节制三军前大同军政他是一手抓的,千总以下官员都是他签署命令任用的,虽说他是文职,并不通晓军务,王虎、李义两个反贼都是军中宿将举荐,再由他任命的,可这理儿向谁说去?

    至于代王身为镇守大同的边王,平素虽没有过多干预军政,毕竟是名义上的最高官员,而且战时统兵用兵之权,军中出现奸细他有失察之罪,皇帝遇险他闭门不救更是大罪,如何不惧?

    正德走下轿来时正满怀喜悦,一听这话忽又想起在白登山时的惊险一幕,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这一路坐在轿中越想越开心,这一役重挫伯颜,伯颜地大汗之位帕是坐不稳了,草原上燃起内乱的战火,至少可以换来边陲十年的平静,而且有朵颜三卫的合作、有鞑靼内部的分裂,如果一切按照杨凌的设想发展,在他统治江山期间一统大漠都有可能,那可是数省之地呀!

    正德年纪虽小,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开僵拓土!宗庙里他的地位将超父越祖,成为仅次于开国之帝的圣君。多少帝王兢兢业业治世一生也捞不到的大功劳。可他踩刚刚改元正德。成为大明皇帝,就做到了。

    小孩子脾气,惊惧之心一去光想美事儿了:一仙不是喜欢英雄么?她不是说自己未来的夫君要是个顶天立地地大英雄,要有本事保护她,有本事保护大明地百姓不受人欺侮么,朕这不就做到了吗?

    嘿!当初和杨凌去莳花馆,挨了顿揍认识了唐一仙,这次和他去白登山,被砒霜巴豆熏成了大花脸却成就不世之功,他还真是朕的福将。这种吃小亏占大便宜的事以后越多越好。

    正德越想越美,下了轿子还眉飞色舞的,听代王等人这一请罪,他的火气又上来了。正想发作,刘大棒槌忽然扯着大嗓门儿高声叫道:“皇上运筹帷幄、英明神武。重挫伯颜可汗,结盟朵颜三卫,实是当世明君。千古一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数万大军齐声跪诵,声震屋瓦,简直可以令鹰雀落地。喊声未歇,城内夹道欢迎的百姓也欢呼起来。

    杨凌上前一步,咳嗽一声,悄声道:“皇上,边军全体将士和百姓,都在颂扬陛下的功德呢”,说着赞许地看了一眼大棒槌,这家伙虽不识字,不过记性却好,只教他一遍。不管懂不懂什么意思,反正是一字不差全给背出来了。

    正德一听杨凌的话怒气顿消,军中出现奸细的事本就不宜外传免得引起百姓恐慌,何况若让人知道自己这一功是误打误撞撞出来的,那就没什么光彩了,没准儿京里那帮老头儿又得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此事还是悄悄处置地好。

    想到这里,正德换上一副笑脸,笑吟吟地道:“诸位爱卿重挫鞑靼,功在社稷,何罪之有?若无代王叔死守大同、不肯中计孤军出城以免为敌所乘,不但大同陷于敌手,令万千百姓遭殃,朕也只好慌忙逃回京去了。至于杨卿等将,朕赏罚分明,所谓瑕不掩瑜、功不掩过,来来,诸位爱卿平身,先随朕回城去,通敌叛逆自要严惩,但如今正是全城军民同庆之时,此事先搁过一边”。

    胡瓒听他只提代王和杨一清,却自己只字不提,便知这个黑锅十有八九要由自己来背了,可是那两个奸细将领,确实是他任巡抚督办大同军务时所任命,如今皇上有惊无险重挫鞑寇,沾了这光只罢官不砍头,已经是占了大便宜,还有什么好说的?所以默默站起,不发一言。

    杨凌对正德的耳语声音极小,跪在后面的张寅并未听见,但二人地表情他却观察的极是仔细,正德先是乍露怒色,随即便能不动声色地隐忍疏怠防备,陷帝于险境这样的大事,必是听了杨凌耳语的话,此人对皇帝地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藉杨虎之手刺杀皇帝的计划失败了,藉伯颜之手铲除皇帝的计划又失败了,每次计划中都只是出了那么一点点意外,就是这一点纰漏,就让自己落后于人,步步被动,精密设计地计划不得不一再更改,真是心有不甘呐。

    是正德气数未尽,还是我运气欠妥?伯颜的数万大军都不能刺杀皇帝,看来必须得改弦易张了,不能除掉正德保宁王顺利继位,那我就挑起宁王的野心,让大明再演一场叔夺侄权的好戏。

    张寅想到这里,悄悄打量了杨凌一眼,心道:“此人在皇帝面前如此了得,与其费尽周折除之不去,为何不能利用他呢?杨虎是灞州第一好汉、伯颜是大漠之雄,我可以利用他们的贪欲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难道就利用不了杨凌?人有所好就有弱点,他是好权、好利、好名还是好色?”

    张寅细细思索所知的杨凌的情报,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此人少年得意,所好者不外乎权、色!他能背妻寻医,抗拒圣旨,显然是少年意气,钟情心爱女子,这样的人倒不难对付,我或许可以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可靠的耳目,纵然不能对他有所影响,也必能让我掌握足够的朝廷机密。”

    张寅不动声色地想:“石榴裙瑕醉安眠,醒时犹忆小蛮腰。皇帝能给他地,是权利。而本教,却多的是美姬绝色。对付这样的少年权臣,用美色引诱作为敲门砖是最恰当不过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13章 激烈冲突
    鞑靼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凄凄惶惶而去。伯颜部受创最重,XX部队连死带伤,几乎折损过半。伯颜原本预料火筛势必因大同无人接应之事来吵闹一番,不料火筛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怨言,反而携住伯颜运送伤兵,宰杀的战马制成了冻肉也主动给伯颜部和其他诸部送来,自己主动要求断后,种种表现倒令伯颜好生郁闷。

    杨一清、王守仁主将副将意见一致,就是鞑寇虽大败,亦不可穷追,但鞑子兵员大多有伤,部队没有存粮,如果摆出重兵追击的阵势促其速退,不让他从容撤兵,因伤减员、饥饿减员的情形必将成倍增长。

    所以杨一清派出几路大军,相隔数里,相互呼应,追上小股残兵就吃掉,遇上鞑子主力就摆出各部大军合围的姿态,逼得鞑靼人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中日夜兼程逃往沙漠,一路饿殍遍野,伤势得不到休养治疗因而丧命的鞑子处处可见。

    大同城内满城欢歌,有士绅名流筵请驻军将领的,代王府设宴款待各路援军的,作战有功的将领们互相筵请的,百姓们举家庆祝的,大小酒楼人满为患。

    一切的庆祝活动,最终的指向目标自然是当今皇帝,可是小皇帝自从那日回了城,在巡抚衙门接受了代王和各路官员朝贺后,返回驿馆便从此闭门不出,连代王亲自相请赴宴的事都驳了,试问还有谁更有资格请皇帝赴宴?

    皇帝不来,自己这份心意总得让天子知道呀,预示杨凌、张永和苗逵这三位御前宠臣便成了皇帝的代表,不得不早出晚归,直把白脸曹操喝成了红脸关公才能回来。

    杨凌在军方一向名声不错,又不摆钦差架子,酒席宴上每每虚心讨教些战阵本事和鞑靼军队的情形,令这些手握重兵却大多没什么文化的将领难得有机会在上官面前满足一番卖弄的虚荣,对杨凌观感极佳。

    杨凌从这些守边多年的老将口中也讨教了不少本事。尤其对这些将领的为人、性情有所了解,将来出兵讨伐大漠时他至少对可用的将领可以心中有数,可谓受益匪浅。

    这时傍晚,杨凌才赶回驿馆。今日设宴相迎地是以杜人国为首的三镇总兵,战时他们驻兵在大同一线的关隘上,如今大同之围已解,不日两位总兵就要返回各自的驻镇,是以设宴款待巡边钦差。

    他们对这位御前红人、内厂总督有意结交。酒宴散了还各自派了百余亲兵马弋将他一直送回驿馆,这种隆重地接迎规格以前也只有兵部尚书,老将刘大夏承受得起。

    杨凌到了府前,同三位总兵的亲兵队长客气地打过招呼,这才转回驿馆,一进驿馆大门他就脚下加快直奔后厅。掀开门帘儿,一股幽香挟着浓郁的药味儿飘进鼻中,杨凌皱了皱眉,走进去。只见唐一仙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两个临时从王府找来的宫女见他进来。忙屈膝施礼:“见过大人!”

    正德还是一身校尉打扮,正自铜盆中沾湿了毛巾,很认真地扭干了水,瞧见杨凌进来,他迟疑了一下,也欠身施礼道:“见过大人!”

    杨凌点点头,问道:“一仙今日好些了么?”

    “唔……表哥来啦?”唐一仙脸蛋儿烧得红通通的,听见杨凌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两个宫女连忙扶住了她,在她肩上又加了一件衣裳。

    正德笨手笨脚地想要把湿毛巾搭在她额头。见她坐起只好递到她的手中,唐一仙结果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半靠在床头,神态慵懒,格外惹人垂怜。

    她喘着气,瞧见杨凌脸色,才道:“表哥今儿又喝……醉了?不喜欢应酬就不要去了”。

    杨凌看了正德一眼,他始终以校尉的身份出现在唐一仙面前,杨凌无法请他坐下,只好自己挪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喜欢也不能去做,有些事再不喜欢也必须得去做,由不得人的。”

    他探手试了试唐一仙的额头,蹙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烫?不是请了代王府的名医么?”

    正德趁机告状道:“她……她不肯喝药,我熬了三次了,还放了糖,她就是不喝!”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嗔道:“啰嗦,你的话比我还多,还不是你熬地药太苦了?”

    “我……”,正德翻了翻眼睛,怎好说出自己把一罐药都熬干了,后两次都是找的旁人熬药。杨凌笑道:“良药苦口,你一直不吃药,就这么挺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唐一仙甜甜地笑道:“伤风嘛,不要紧地,就是脑袋晕乎乎地,跟喝醉了差不多,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的,我多睡几觉就好了”。

    杨凌摇了摇头,坐在这儿那香气更浓了,甚至有些熏人,他这才见桌上燃着枝藏香,杨凌不禁问道:“怎么这儿还点着香?”

    正德讪讪地道:“仙儿姑娘嫌房中药味太浓,我就点了枝香去去药味儿”。

    杨凌哭笑不得地道:“别什么都由得她,她受了风寒,重的厉害,房中应该经常保持空气清新才好,不是闻着香就对身体一定有好处的”。

    她温声对唐一仙道:“仙儿,快躺下歇着,不吃药那就多喝些水,我们都出去”。然后对两个宫女道:“两位姑娘,请撤去药碗和燃香,掀帘换换房中气味,然后加上两个炭炉”。

    唐一仙说了这会儿话也真的没了力气,便听话地躺了下去,杨凌向正德一打颜色,两个人退出了房间。二人回到书房,正德就垮下了小脸,沮丧地道:“杨侍读,一仙姑娘病得有气无力,还是整日责备我什么事也做不好。朕是不是真的太笨了?如果除却这皇帝的身份,朕真不知有什么可对她炫耀的……唉!她若对朕有对你整个哥哥一半好,朕都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

    杨凌一诧,不禁摇头道:“皇上虽有一后二妃。看来还是不了解女人,一仙对我别的部下都客客气气地,从来不摆大小姐架子,唯独对你……呵呵,对你黄校尉。呼来喝去的,病得睁不开眼睛了还喜欢对你说话,皇上说是不是有些不同?”

    正德眼睛一亮,击掌道:“对呀,杨侍读一言,令朕顿开茅塞,对对对,朕还以为仙儿姑娘讨厌朕呢,可是晌午给她讲海盗女王的故事。她却听得津津有味,还拉着我非要我讲个不停呢。呵呵呵……”

    正德傻笑了一阵。忽又恼道:“都是那该死的伯颜和火筛,又是攻城又是攻山地,害的仙儿姑娘提心吊胆在阁楼中等咱们回城,生生的吹病了,哼!杨一清的追兵回来了么?”

    杨凌答道:“还没有,不过这次追击只是做做样子,再追下去粮草供给就有些吃紧了,臣顾及这几日大军就该回返了”。

    正德刚要说话,刘大棒槌急急走了进来,一见皇上和杨凌都在。急忙拜倒道:“卑职……臣见过皇上、见过大帅……”。

    正德失笑道:“你是什么臣?”

    刘大棒槌黑脸一红,搔了搔后脑勺,才傻笑道:“这个……这个……小的见过皇上,见过大帅”。

    正德被她逗乐了,拍拍他肩膀道:“起来吧,不用乱称呼了,好好给朕打几场仗,有你对朕称臣地一天!对了,你进来做什么?”

    “啊!”刘大棒槌一拍脑门,又咋呼起来:“京中来了两个大人,驿馆叫谷大用,一个叫杨芳,要求见皇上!”

    “甚么?”正德和杨凌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谷大用来了还不稀奇,杨芳来了……莫非京中百官已经知道皇上出京了?

    正德定了定神,才想到此次大同之行,政策军功皆有所获,足以傲对群臣了,况且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这事儿本来就掩不住了,他们早知晚知又有什么关系。

    正德不在乎地道:“去,叫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谷大用和杨芳急匆匆走进房来,一瞧见正德,就惊喜万分地俯伏于地,泣不成声地道:“臣(老奴)参见皇上,皇上安然无恙,可喜可贺,臣等路上听说了伯颜兵围白登山的事,可真是惊得魂飞魄散”。

    正德两手一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讥讽地苦笑道:“朕还没升天呢,你们哭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你们听说朕被伯颜围困的消息时也该同时听说朕大破鞑靼,伯颜落荒而逃的事了吧?这样都能惊得魂飞魄散,你们再练练都能元神出窍了”。

    两人正哭天抹泪地大表忠心,结果却被正德一顿冷嘲热讽,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僵在那儿,正德往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儿得得瑟瑟地道:“你们怎么来啦?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是三个大学士逼你们来的?”

    正德以前虽然胡闹,毕竟从小受到宫廷礼仪地熏陶教习,从没有过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毛病,这都是在军中扮校尉从大兵们那儿学来的,一时把出身詹士府,从小负责太子教育的杨芳看的目瞪口呆。

    谷大用见他两眼发直,不答皇上的问话,便接过话茬儿道:“皇上,本来皇上出京,宫里和三大学士们想先瞒着,可皇上连着多日不上朝,京里可就谣言四起了,传的荒诞离奇的。

    本来三大学士并不予理会,可是后来传言越来越多,竟然有人传言……呃,传言皇上听信谗言说西山出美女,竟然微服跑到大同搜罗美人,置朝廷江山与不顾,连朝中百官也开始人心浮动,三位大学士请示过太皇太后,于是派了老奴和杨大人来迎接皇上,请皇上务必早日回京以定民心”。

    正德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俊脸涨红,怒不可遏地道:“放屁!朕到大同是来搜罗美女的吗?”

    詹事杨芳刚刚从正德地无赖坐姿中缓过神儿来,还没等开口,又被正德一句粗话再次惊得元神出窍。神游物外去了。正德一句话骂出口,忽地想起了唐一仙,虽说自己是为了国家大事才冒险到正在打仗的边陲重地,不过这美人儿……传言倒也不是全不靠谱。

    想到这儿,正德不禁有些气馁。

    杨凌蹙眉半晌,忽地插嘴道:“皇上前两日前往白登山,大同百姓才知道天子在此,京中谣言早在皇上离京十余日时就开始盛传?这谣言是什么人传出去的呢?半真半假,最不易叫人辩白,一定是有心人在搞鬼!”

    正德被他一言提醒,恍然道:“对啊,朕离京地事,早被弥勒教侦知,这一定是他们传出去的谣言!大用。朕叫你严查弥勒教,可有什么进展?”

    谷大用连忙毕恭毕敬地道:“皇上。老奴奉了圣旨。不敢迟疑,立即通令天下,东厂探马四处侦寻弥勒余孽,在甘肃、陕西、山东和京师均查出一些加入白莲教的叛逆,都是当地一些乡绅地主,弥勒教吸引教众似乎已经改弦易辙不再只引诱些苦哈哈入教了,老奴正在顺藤摸瓜……”。

    正德不想听他继续自吹自擂,他不耐烦地挥手道:“朕知道啦,继续查下去,你们先住下。过两天朕就跟你们回京!现在么……”

    他眼珠一转道:“大同西城守将王虎、拒虏门守将李义均是弥勒教的奸细,朕看他们不止吸纳些乡绅地主,而且开始向军队伸手了,朕险些遇险,就是这些内贼作祟,朕看这大同烂的也差不多了,你来地正好,朕就授命你全权负责此事,把奸细全都给朕挖出来!”

    正德溜的飞快,他闪身出了房间,杨芳才清醒过来。杨芳可不知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正卧病在床,要他现在起程丢下唐一仙,或者让病体未愈的唐一仙舟车劳顿地一路颠簸进京,他是万万不肯地。

    想想皇上方才毫无帝王风范地言行,如今京中人心惶惶,他仍留连于外不肯回京的借口,杨芳一腔怒火全都撒向了杨凌,他腾地站起,怒目圆睁,戟指杨凌喝道:“杨凌,皇上出京可是处于你的蛊惑?你……你……你不过是内厂都统,皇上的家臣,竟敢使人断了三大学士地马腿!

    白登山下置皇上与险地,纵然你不是边关守将,可始作俑者非你莫属!你为了奉迎皇上的欢心,不尽臣子本份,怂恿皇上留连于外,不顾江山社稷,罪无可恕!”

    杨凌压了压心头火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杨大人,本官也知道你对我素有成见,只是你罗列的罪名,本官却不敢笑纳。现在也不怕让你知道,白登山之行,为的是与朵颜三卫结盟,有他们牵制伯颜,我们才有余力整顿行伍,积蓄力量,寻找机会一举解决这非方大患……”。

    杨芳闻言冷笑一声,嗤之以鼻地道:“北方蛮夷,以广袤的沙漠草原为家,他们到了草原便如龙入海,洪武皇帝雄才伟略没有尽灭北元,永乐皇帝五出边塞不能尽除瓦剌,你小小年纪,文不曾中举殿试,武不曾统兵挂帅,惯会阿谀奉承的弄臣而已,怂恿皇上北巡,想学王振奸阉么?”

    杨凌对他一忍再忍,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时一听积压许久的怒火终于升至临界点,杨凌藉着酒意,也勃然大怒道:“罢了!夏虫不可与之言冰,你除了口口声声以古鉴今,毫无任何创见,不过一个腐儒罢了,我向你解释实属多余,以你杨大人之见,便坐视鞑靼为患就是了!”

    杨芳听了更怒,杨凌一向隐忍,即使他主动寻衅从来也是避不接招,想不到这回这么强硬,既然两人已撕破脸皮,他更无顾及地斥道:“你有什么本领敢说这种大话?什么结盟朵颜三卫,愚蠢!

    本官在路上便已听说。你怂恿皇上将朵颜三卫一个小小的指挥封为可汗,朝廷体面何在?你还尽开边塞互市,蛮人有什么?除了马匹,尽是狐裘人参等高价物昂非关国计民生之物。一经互市,能以商富国么?有那些银两流失,不如用来充备军饷,以我大军重挫鞑靼,扬我军威。使其不敢来犯!”

    “荒谬,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目光短浅!”杨凌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你说的银两,是我大明富有的子民自家之物,不拿出来花用,难道你便能抢了来扩充军饷?

    他们有所求,你不开互市,他也会高价求买。开市通商,一则示善兀良哈。加强彼此地结盟,二则他们除了天材地宝。根本不事生产。这些银子赚到手中,还是要用来购买我中原民用之物,普通的农人,小作坊主可以得其惠利,这不过是借朵颜人地手把富绅地主贮存在窖中快发霉地银子掏出来放到我普通百姓手中罢了。”

    谷大用见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火气大,一时插不上嘴,只是愣愣地站在一边。

    “呃?”杨芳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虽则恼羞成怒,可是做买卖那种下贱行业,他是真的从不涉足。是以目瞪口呆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凌借着酒劲儿又道:“出兵出兵!需要多少兵?你只看到花的多了,而且那银子没有直接扔进大明地口袋,可是你知道出兵要花多少钱?要在草原上歼灭四处流窜的鞑靼铁骑没有二十万骑兵可能么?

    马匹从哪儿来?得花多少银子买?只要十万骑兵入大漠,运送辎重粮秣的步兵就得三十万,一路吃一路走,三十石粮食运到地方只剩下一石了,这个无底洞大明填得起吗?如今可以挑起鞑靼内乱,我大明四两拨千斤。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呃?”杨芳张口结舌的,满腹想说地话还是说部出来,要讲圣贤书,他能说上三天三夜不重复,不过军事……

    杨凌说完拂袖道:“本官刚刚为两位即将回到驻地的总兵大人饯行,不胜酒力,少陪了。老刘,送客!”

    “你……你这……”,杨芳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句恨斯文的骂人话还没出口,刘大棒槌就把他“扶”了出去。

    …………………………………………………………………………………………

    杨凌和张永随侍圣驾,皇上这份功劳少不了这两位钦差大臣地份儿,苗逵率五千兵纵横大漠,出生入死的,如今看皇上对苗逵,私人感情方面虽不及自己,可是显然对他的才能也甚为看重的,自己来了大同不好好卖力一把,怎么对得起身上这件御赐的蟒袍?

    谷大用抖擞精神,恨认真地查起大同逆匪案来,与王龙做过买卖的,全抓起来,不招?不招往死力打!跟王虎一起喝过小酒儿、一起逛过窑子?抓起来!

    保荐李义为边关镇守的大同副将朱子义。年近七旬,为人豪爽,在大同军中袍泽好友甚多,李义文武双全、熟读兵书,在众多不识字的边关将领中如鹤立鸡群,朱子义原还以为自己慧眼识珠,保举了一个英才少年,受此牵连也锒铛入狱,全家也逆反罪入狱待参。

    和他关系密切的官员和保举过地将领也一一接受了调查,贪图小利收受钱财将李义写入自家族谱,使他得以顺利混入军中的宣府李家,也派了番子前去锁拿,满门治罪。

    谷大用再施顺藤摸瓜之计,跟犯官是好友的将领们不但全部入狱待查,他地好友的好友一样解职查办,这一场广受株连的大清洗在大同庆功宴尚未结束的时候,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一时人心浮动,人人自危,许多将领原本同这两人并不相识,也被绕七绕八地攀咬出来,杨一清深知这番举动实在太大,可他自己虽有皇帝的话保驾,终究难辞其咎,又有什么脸面替旁人说情,何况谷大用也根本不买他的账。

    这些被撤换的将领手下的什长、把总,哪个不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他们虽不甘公开有所不满,但消极怠工总还做得到的,整个边军士气顿时低迷。

    新上任地将官有的是就地拔起,有的是互相调换,调换来的军官将不识兵,原将官又被匆匆解职,许多事情来不及交结,就此耽搁在那儿。就地拔起的就任用私人,整治有嫌隙的同僚,搞得怨声载道。

    谷大用的整人效率实在够快,三天的功夫就在大同军政两方挖出了大批的“弥勒教徒”,第一天开始调查时杨凌还没注意,第三天接获了耳目送来的大批情报,把他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这几天和他相熟的军中将领也纷纷赶来求他说情解救,杨凌这才觉得情形不妙,对将领们如此搞株连,宁罔杀勿错过,边军势必元气大伤。

    他赶紧找谷大用郑重提出此事,谷大用对他客客气气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杨凌这是怕自己的功劳盖过了他,是以更是变本加厉。

    到了第二日,杨凌见他仍在大搞株连清洗,就连正在外做出追击伯颜姿态尚未返回的将领,都有人被他派人飞马提押回来,不禁心中恚怒,此时伯颜大军已退,谷大用肆意妄为虽不致酿成极大的祸患,但若引起兵变也乱子也不小了。

    在此关头,纵然为此和谷大用失和也顾不得了,杨凌立即赶去对正德皇帝提及此事,正德本来还觉得谷大用做事尽力,倒未想竟有这么多严重后果,一听之下才觉事态严重,连忙答允马上叫谷大用停止捕人,没有真凭实据的一律放掉,官复原职。

    杨凌这才放松下来,他刚刚回到自己的书房,就见伍汉超拿了一封请柬走进来,这几日由于边军受到大清洗,将领们人人自危,也没人互请酒宴了,所以杨凌见了有些好奇,不禁问道:“是什么人相请?”

    伍汉超道:“大人,太原卫指挥使张寅送来的请柬,请大人过目!”

    杨凌打开一看眼都直了,那请柬不过寥寥几字,由太原卫指挥使张寅作东,请他当晚赴宴而已,可是陪客的名单却长长的有如京中文官写给皇帝的奏折,又臭又长,那林林总总的名单上,几乎已囊括了目前所有还未入狱待参的官员,大大小小足有一百多人。

    张寅是太原调来的将领,大同边军出现奸细与他毫不相干,再者他提兵来救,在拒虏门外射杀三千余鞑子,立下了大功,无论如何这通敌奸细和他挂不上勾,所以在目前大同的将领中,他的身份十分超然,这也是边军将领请他出面以即将离开为由筵请杨凌的原因。

    杨凌拈了拈名单,心中一声苦笑:谷大用立功心切,如今闹得大同的官儿是个个成了惊弓之鸟了,只看这份名单,如何还不知道今晚这宴会是什么用意?

    杨凌暗叹一声,对伍汉超说道:“去门房回复张大人的下人,就说本官今晚一定到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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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5章 唇枪舌剑
    冬日初升,晨霜未化。昨夜刚下了雪,廖峭生寒,一抹淡阳洒在人身上,没有丝毫暖意,仍是冷意沁骨。

    得胜口外,一片重峦叠嶂,一百名威风凛凛的骑士穿山越怜,缓缓迤逦而行。柳彪、荆佛儿、伍汉超、刘大棒槌四人扮作贴身侍卫,许泰扮作侍卫头领,一行人随在杨凌马后。

    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就在一片岗阜森林下边,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恰好能够照映到这里,三顶孤零零的帐蓬成品字形立在雪地上。

    几名骝马回来的蒙古汉子从光溜溜的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牵到帐蓬并,有的往马背上套着马鞍,有的擦拭着兵器,神态倨傲,似乎根本没把这数百列阵整齐、气势威严的大明官兵放在眼里。

    杨凌的目光从那几个神态慷懒的蒙古人脸上扫过,微微一扬手,一百名骑士立即勒住了马僵,百余名骑士停在一箭地外,寂寂不闻半点声息。

    正德、胡瓒、杨一清不放心杨凌只带一个百户的侍卫,原打算派出两千兵马护驾,杨凌一句:“花当千里迢迢,率五千兵马冒险穿越鞑靼地盘,不是为了袭杀我一个钦差大臣来的”,便予以回绝了。

    谈判谈的就是气势,朵颜三卫一共出兵五千,前锋特使只有三顶营帐,五十人上下,若是浩浩荡荡派遣大军出来,既抬高了对方,也易引起他们的轻视。

    不过朵颜三卫是大明的藩属,三卫的最高首领被授予大明的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官儿,虽说如今早已名存实亡,但是朵颜三卫毕竟没有公开声明叛离大明。

    杨凌是御前亲军首领,正三品的武将。而且又是钦差身份,就算面对花当,身份也只高不低,何况只是花当的几名使者?杨凌出关,已遣侍卫先行告知,这些特使明明已知道了消息,却大刺刺高卧不起。几个亲军也倨傲不驯,明显是不把明廷放在眼里。

    许泰顿时怒气上涌,提马跃至杨凌近前,剑眉倒竖地道:“大人,朵颜三卫好大地胆子,明知朝廷钦差到了,却如此无礼,我们不如回去吧,岂能折了大明的威风!”

    荆佛儿舔了舔薄薄的嘴唇。脸上带着一股嗜血的味道说道:“大人,对天朝使臣不敬,是大不赦之罪,大人下令让末将把这群杂碎都剐了吧,叫花当那小子另派些懂事的来”。

    杨凌笑笑,说道:“朵颜三卫不过是试试朝廷结盟的诚意罢了,毕竟他们已经上过太多的当,不必和这些蛮人计较,我告诉你,谈判就象做生意。先笑地人不见得是最后的胜者,今天我向他低三次头。改得他得向我磕三十个头才找得回来。去。叫朵颜三卫使者出迎!”

    荆佛儿疑惑地看了杨凌一眼,纵马扬鞭驰到大帐前高声通报大明皇帝特使已至,命花当使者出迎,片刻功夫,三座大帐鱼贯而出,数十名斜袍大轴的蒙古使节迎出帐来。

    刘大棒槌奇道:“大人,你怎去知道他们的使节早已准备停当?”

    杨凌摇摇头道:“有勇无谋!看帐前地面!”

    身边几名侍卫闻言望去,看了半晌仍是茫茫然不知所谓,只有许泰和伍汉超齐齐地啊了一声,随即相视而笑。

    昨夜雪虽不大。但已遮掩了地面,眼前雪面平整如镜,在阳光下泛着莹莹雪光,只有两行蹄印,那是大明通报使节已至的信使所留。而那三座营帐前远看虽是一片雪白,但是光茫反射却与旁边不同,籍淡无光,杂乱不整,显然一早曾有几十人走来走去的践踏过,绝非帐前那四五个侍卫能造成的效果。

    见那使臣们已拥至帐前,杨凌才一踢马腹,引着侍卫缓步向前走去,到了营帐前刘大棒槌翻身下马,走至杨凌马前单膝叩地,杨凌扳鞍下马,在他脊背上轻轻一点,跃下地来。

    众蒙人拥至面前,满脸笑意,当先一个大汉向杨凌单手按胸,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不卑不亢地笑道:“欢迎你,天朝的使臣,我是兀良哈部侯者诺木图,这位是翁牛特部使者格日勒台,乌齐叶特部使者阿乞买,建州女真使者里豆里、海西女真使者胡赤……”。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杨凌,见这位大明皇帝最信任地大臣、执掌着皇帝亲军和内厂的武将穿一件裘皮袍子,头上一顶貂鼠帽子,足下青缎皮靴,人才如玉、气质翩翩,贵重而不张扬。若不是那袍子未系丝绦,隐约可见里边金灿灿的卧龙蟒袍,俨然便是一个贵介公子。

    杨凌瞧这位朵颜三卫势力最大的兀良哈部使臣,躯干丰伟、相貌轩昂,举步沉稳,虽然长得魁伟彪悍,但眼神透露着机智、冷静,与脸上蒙古牧民似的直爽纯朴笑容截然不同。

    杨凌不动声色,心下暗道:“都说蒙人骁勇善战,体魄强健而智谋匮乏,单看这位叫诺木图的使臣可是大大不然,今日虽是试探性接触,彼此摸清对方结盟的条件底线,看来也需打起精神,大意不得。

    杨凌笑吟吟的打了个罗圈揖,大大方方地施了礼,彼此客套几名,诺木图向帐内延臂道:“杨大人请,我们进帐叙话”。

    杨凌抖了抖皮袍,头也不回,当先昂然而入,将侍卫们都撇在了帐外,喏木图与格日勒台等使臣见这位天朝使节不带侍卫,单枪匹马入帐,彼此互望一眼,脸上嘻笑之意顿时敛去。

    建州女真最接近大明疆土,通过与大明互市受益良多,既牧且耕,还有些简单的工艺,是女真三部中最富裕的地区,按照与大明疆界地远近,稍远些的海西女真就穷一些,再远些地野人女真完全以打猎为生。过地是半野人生活。

    这三部势力薄弱,所以对大明最是恭顺,自永乐年间以来,朝贡从未停止,明廷对于贡物虽不抬价,但却允许他们将多带来的商品做些私市交易。

    女真人以马匹、貂皮、海东青等物和阿胶、人参、木耳、蘑菇、松子、蜂蜜等山货交换汉人地铁制工具和米、盐、布匹、绢绸、铁锅、衣服等物品,对汉人依赖甚重。

    他们和大明交易最多的就是人参。可是他们的加工方法十分简单,山参挖出来怕腐烂变质,就用水浸润,但水浸的人参同样难以持久,明人商贾只要略一拖延,女真人怕人参泡烂了,只能低价出售。

    他们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延长储存时间,在这项交易上吃亏极大,所以对和大明结盟最是热心。只盼结盟之后大明朝廷能以官方制订公允的价格,免受商贾盘剥。

    杨凌通过细作对这些事早有了解,既然各部落中有女真三部的使臣,料来帐中不会有什么凶险,是以毫不胆怯,倒令喏木图等人有些意外。

    杨凌踱入帐中,只见两条长案左右分开,上边放着些乳酪、奶茶一类的东西,他走到右边据案一坐,各部落使节进了大帐。只见杨凌笑吟吟地坐在那儿,向对面一指道:“诸位请坐”。

    喏木图等人瞧他反客为主。倒似他才是大帐地主人一般。不禁相视苦笑,六人只好到对面坐了,喏木图居中,宾主坐定,正题儿也就正式开始。

    喏木图首先便道:“花当大首领听说大明皇帝陛下为示诚意,亲临大同,不胜惶恐之至,是以率领朵颜三卫、女真三部诸位首领千里迢迢赶来趋见。

    朵颜三卫随永乐皇帝靖难以来,一向与大明交好,但大明官兵视我等为蛮人。打压克扣、交易不公,昔日大明总兵又将我三卫赶来互市手无足铁地百姓当成鞑靼犯边的士卒剿杀冒功,枭首悬挂城头三百有余呀,令我三卫各部痛心不已。

    大人,朵颜三卫一向以大明藩属自居,但瓦刺侵犯我三卫时,我们向明廷求援,大明朝廷却袖手旁观,反倒是伯颜可汗率兵来救,宗主不能为倚仗,三卫百姓为之齿寒。

    再说女真三部,虽岁岁朝贡,可辽东卫抚境安民之策,乏善可陈,令得百姓离心离得,如今花当大首领和各部落酋长虽有心同大明交善,只恐人心难服,不知杨大人何以教我?”

    喏木图开宗明义,大肆贬低明廷,暗暗观察杨凌脸色,杨凌笑眯眯的,一边听一边还端起碗奶茶来喝了一口,咧咧嘴把它放下,又拈起一小块酸奶酪眦着牙一点一点咬着,品着滋味,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喏木图本来以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位气焰熏天的大明高官必定被他激怒,他备下的另一套说词便可趁机说出,不料杨凌却是这般神态,喏木图心中暗凛,本来说得感怀不已、痛不欲生,到后来却干巴巴的没了气势。

    杨凌听他倒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呵呵一笑道:“若是朵颜三卫与明廷之前一向没有嫌隙,那么我们今日相会应该是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了,又何必劳动皇帝陛下与花当首领见面呢?”

    喏木图开口便气势汹汹的指责明廷屡屡失信,杨凌知道这是他们为了下一步抛出结盟条件增加筹码,反倒相信了花当结盟地诚意。

    他丢下那块乳酪,拍了拍手,气定神闲地道:“明廷边军与朵颜三卫、女真三部固有磨擦仇怨,但是要说大明朝廷对尔等不善,可就言之不公了。”

    杨凌笑容一收,肃然道:“自洪武以来,大明对投靠朝廷的蒙人宽厚仁和之至,这是有据可查的,洪武十五年,速哥帖木儿、完者帖木儿等部来归。永乐六年,喜乐温河、铁真河等部来朝,大明不但安置住宅,还供给衣食和牛羊、金钱和绫罗,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我汉人无役不从,但南下定居的土军(蒙古人、朝鲜人、女真人)一人服役,其余兄弟子侄皆免役,税赋之轻。难以置信。居于辽东的朵颜三卫更是不当差、不纳粮,不服役,这些事喏木图使者不会不知道吧?

    大明设立互市,并非朝廷没有牛马,盖因关外诸部所用之物皆我大明,朝廷许其互市,也是怀远之仁。永乐十五年兀良哈大旱。以马千匹来我大明易米达三百辆,活人无数,可是你们做了什么呢?

    土木堡之变,背信弃义,投靠瓦刺。稍遇天灾人祸,便将大明视作理所当然的粮仓,滋扰边关,屠戮百姓,在大明和鞑靼之间三心二意。脚踏两船!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个人快饿死的时候,给他一升米,他会把你当作恩人;可你要给了他一斗米,他就会想,既然你出得起一斗米,就能给我更多,你要不给我,那你就是我的仇人了,我就自已动手抢。朵颜三卫对大明。不正是这样么?贪心不足、忘恩负义!”

    “试问若无这些往事,又怎会给利欲熏心、贪功冒赏的官兵以借口?朝廷又怎会在瓦刺攻击朵颜三卫时袖手旁观?”杨凌一番话说得喏木图脸色铁青。在坐的使节们有些如坐针毡。身子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杨凌口气一缓道:“当然,这些大多都是旧事,我边军卫所因为这些嫌隙,也确曾使朵颜三卫地普通百姓承受其害,双方因此越走越远,失了信任。正因如此,我大明皇帝陛下才亲至大同,想与花当大首领亲自签下盟约,相守互助,永为盟友”。

    喏木图吸了口气。狡猾地笑道:“不只如此吧?大明要与我们结盟,不只是互市交易,不是还要求我们与瓦刺交恶,拖住鞑靼铁骑的马腿,互为响应么?”

    杨凌沉住了气道:“不错,有鞑靼这头猛虎,大明深受其害,朵颜三卫也没少受他们欺凌吧?如今鞑靼七万大军,在我大同城外损兵折将,却毫无所得,困虎饿狼一旦返回大漠,朵颜三卫首当其冲。

    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相信花当大首领正是高瞻远瞩,看到了这一点,才欣然答允与大明结盟,攻守互助、共同对付这个祸害吧?”

    喏木图笑吟吟地摇头道:“杨大人,花当大首领是感念大明皇帝陛下地诚意,所以才赶来拜望。你也知道,如果一旦与鞑靼交恶,我们朵颜三卫首当其冲,要承受极大地压力,而明廷如果弃之不顾,朵颜三卫独木难撑,可不是鞑靼的对手。

    同样的,如果我们对大明和鞑靼之争袖手旁观,鞑靼铁骑即便在大同城外损伤再重,一旦返回草原休养生息,不出两年,尖牙利爪便会重新冒出来。

    我们和鞑靼同为大元后裔,他们对我们纵然有所劫掳,也不会赶尽杀绝,最终无论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富饶、还是为了复仇,仍然会找上你们,大明地边域将因此永无宁静。

    所以大明想要对付鞑靼的迫切,恐怕要远在我们朵颜三卫之上吧?不知皇帝陛下要许以什么条件,得到我们的信任?”

    杨凌目光一闪,微笑道:“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对于削弱伯颜的势力,的确有志在必得之意。此枭不除,九边确无宁日,但削弱鞑靼,对朵颜三部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端起奶茶,顾不得那怪异的味道,轻轻喝了一口,趁机低头忖道:“这个喏木图,绝非寻常地使节,众部落特使唯他马首是瞻,他必是花当最信得过的人,今日要摸清朵颜三卫的合作底线,为皇帝出面谈判铺路,看来就要着落在他地身上了”。

    杨凌想到这里,将奶茶放下,轻轻一笑道:“我们的江山无比广袤,同时也不擅游牧骑猎,大明对于塞外毫无野心,只是希望让自已的边境能够平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已,如今瓦刺势微,要是鞑靼在大明和朵颜三卫的合力攻击下变成一盘散沙,那么这大漠草原之王,将由谁来担当呢?”

    喏木图神色一动,随即平静下来,淡淡笑道:“伯颜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在草原上拥有无以伦比的号召力,如果他不能做大漠之王。相信也不会有人可以取代他”。

    杨凌推案大笑,起身说道:“成吉思汗?试问成吉思汗之前,谁是大漠之王?成吉思汗之后,便没有别的英雄统驭这方土地了么?他的余威,延及子孙数百年,也该差不多了。我们中原有句古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安知花当大首领。不会有朝一日成为花当可汗?”

    喏木图眼中燃起两团幽幽的火苗,那双炙热的眸子紧盯着杨凌道:“杨大人是……是什么意思?朵颜三卫是大明皇帝陛下藩属地三卫,皇帝陛下是想……是想允许我们自立,不再是属卫的身份了?”

    杨凌呵呵一笑道:“大明当今天子英明睿智,朵颜三卫除了一个虚名之外,早已形同一国,何曾尽过大明藩属地责任?与其如此,不若平等交好,皇上愿扶助花当大首领。坐上关外之王地宝座,世世代代,与大明永为睦邻。”

    喏木图也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杨凌,颤声道:“此话当真?”

    杨凌道:“那是自然,否则,单以花当首领大明属卫、指挥同知的身份,皇上亲自来见,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道:“否则,顶着这么个虚名,事实上大明朝廷的势力却根本无法触及、控制,你们有这么个保护伞。朝廷又无法对你们用兵。辽宁、吉林、黑龙江地大片黑土地呀。难道还要留着把女真人养成一只大老虎不成?

    干脆再送你一个虚名,哄出你一份野心,凭你是无论如何对付不了鞑靼的,我的兵只要出了关,就得劳烦你多帮着带带,熟悉熟悉关外的情形了,等到鞑靼倒了,我们的兵也都养成了猛虎,再找个借口对你这自损八百的家伙用兵,而且不是以往对逆藩征伐。而是彻底地夺取。你不想做藩属,我就把你邺成大蕃薯!”

    旁边诸卫使者面面相觑,显然大明开出的这个条件实在太出他们意料,说起来这根本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没有任何实惠和实际利益。

    但是大明一向就是只重虚名、不重利益,为了一句名义上的藩属,哪怕不能从他们那儿收走一分税银、实施一点行政权力,大明也愿意用真金白银地去换。

    在这些与天斗、与地斗,在艰苦条件中挣扎求生存、最重实际的草原汉子眼中,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思维,如今忽然石破天惊听到这样的允诺,一下子把他们惊住了。

    这个允诺实在太有诱惑,就象一个乞丐,本来是想跑上门来向你讨一块馍馍添饱肚子,你却把房门钥匙都交给了他,说这个家从此就全归他了,他们一阵心动后就象作梦一般,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了。

    喏木图赤红的脸庞变得更红了,他忽地转过身在帐中缓缓踱起步来,目光闪烁,似乎心中挣扎不已。可信么?大明真的肯给出这么优渥的条伴?从首领,一跃成为可汗!

    朵颜三卫没这个实力,可要是有大明的兵力和财力支持呢?还是不能么?可汗!草原之王!但是……大明到底有多少诚意?

    喏木图想到这里,忽生一计,随即转身说道:“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我必须向大首领禀报,才能回复大人”。

    他目中闪烁地说道:“如果就此回覆,恐怕敝部花当大首领也难以相信。由于以前大明对我们朵颜三卫的国策不断变迭,出尔反尔,就是对于这次和大明结盟,部落中许多贵族也心有疑虑。

    故此本使节奉命来见大人时,诸位首领提出两个条件,相信如果允许朵颜三卫自立,并扶助我们对付鞑靼的话,这两项条件还是会提出的,本使节不妨先提出合作条件来,我回去禀报大首领,也请大人将我们地条件报告大明皇帝陛下”。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6章 紧跟大帅
    杨凌重又坐下,沉吟道:“两个条件?呵呵,请喏木图使者讲来!”

    喏木图微微一笑,目光闪动地道:“朵颜三卫蒙皇帝陛下恩宠,准予立汗称王。当然,我们大首领即便称汗,也是不敢与大明皇帝陛下平起平坐的,尊卑例同大明诸侯藩王”。

    杨凌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花当可汗到那时可掌握着广袤的草原、土地和牛羊呀,而且只朝贡而无须纳税、供役,岂是我大明藩王可比?”

    喏木图被杨凌描绘的美好蓝图所打动,眸间闪过一丝喜色,他镇静了一下,才故作矜持地道:“只是,瓦刺和鞑靼的大汗,都曾受到大明皇帝陛下的亲旨册封,所以我们希望也能得到皇帝陛下的亲旨,并赐予金印、节符”。

    杨凌恍然,感情这位特使怕大明只是口头应允,他们在蒙古瓦刺、鞑靼和兀良哈三部中的影响力最小,如果没有明廷的公开支持,这个大汗根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做下去,至少在他们的势力足以压制其他两部前是这样。

    杨凌略一沉吟,点头道:“你顾虑的也有道理,此事我自会向皇上禀报,第二件事是什么?”

    喏木图见杨凌答应,喜形于色地在对面坐了下来,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昔年永乐皇帝陛下,因我们朵颜三卫从龙靖难有功,将大宁卫(今承德市、平泉县、建昌县和老哈河流域)赐予了我们。

    然而……想必杨大人也知道,我们三卫是以游牧为生的,牛羊就是我们的全部,但是永乐皇帝陛下却不允许我们在大宁地区驻牧,我们空有大片的草原,却不能用来放牧牛羊,所以希望皇上允许我们在大宁卫一带放牧”。

    杨凌听完心中不由一跳,揣测朵颜三卫可能提出的条件时。他就想到朵颜三卫可能会提出这个条件,果不期然。事实上,几十年前朵颜三卫就在与他们有姻亲关系的科尔沁部支持下提兵进入大宁城,并经会州(河北平泉)直趋宽河(河北瀑河)。不断向南推进。

    如今朵颜卫自大宁城直抵喜峰口。隔着一座山便是河北宣化了;泰宁卫的势力自锦州、义州经广宁卫至达辽河,福余卫的势力自黄泥洼经沈阳、铁岭直至开原卫。西拉木伦河和辽河以南,东起开原,西近宣府的大片土地。事实上已经掌握在朵颜三卫手中。

    朵颜三卫与大明联兵对付鞑靼,所要地只是一个大明朝廷公开册封的身份,和对他们实际控制地区的承认,看起来大明似乎没有丝毫实际损失。但是杨凌却不禁犹豫起来。

    这些地方大明无力控制,事实上已经落在朵颜三卫手中是不假,但是公开承认他们的拥有权,那就是割让国土,这个问题实在遗害无穷。

    昔年永乐大帝将朵颜三卫地土地赐给了他们,就已经犯下了致命地错误。关外的大明卫所在是连成一体的,各个卫所之间以点带面遥相呼应,朵颜三卫一失就打破了这一战略体系,各个卫所之间失去了有效的连接。单独地辽东卫所连一个小部落的进攻都无法抵挡。

    这些地区是关键的战略要地,杨凌正打着挑起鞑靼内乱,再将朵颜三卫拖下水后增兵辽东、加强这个地区控制的打算,怎肯授人口实?

    杨凌立即断然摇头道:“喏木图使者,你要知道,你们冒地风险虽大,但是得益却更大,一旦让鞑靼向你们臣服,你们尽可以挑选水草最丰美的土地放牧牛羊。即便失败,你们退守朵颜三卫,有大明对鞑靼的牵制,他们也奈何不了你们。辽东,乃大明京师之屏障,我们不可能放弃的”。

    喏木图张口欲言,杨凌抬手道:“喏木图使者,这件事我不必请示皇帝陛下,绝对没有商谈的必要。辽东,不可以用来讨价还价!”

    喏木图端起奶茶来喝了一口,捋捋粗黑似铁的胡须思忖半晌,才道:“同鞑靼公开决裂,我们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没有保障,整个部落的人怎么能放心呢?既然大人如此说……可否向皇帝陛下回复,为示诚意、我们朵颜三卫与朝廷和亲呢?”

    杨凌怔了一怔,他没想到喏木图居然有胆子提出和亲,真是岂有此理!花当还没当上大汗,朵颜三卫就以为自已是当初帐下有四大汗国的北元朝廷了么?居然敢要求和明廷和亲。

    喏木图瞧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忙道:“花当大首领有一位爱女银琦姑娘,是科林沁草原上最美丽地花朵儿,她今年才15岁芳龄,如果皇帝陛下不嫌弃,花当首领愿意将她献给正德皇帝陛下为妃……”。

    杨凌容颜一霁:原来是要进献美女,呵呵,这倒使得。反正是政治联姻,丑点儿也没关系,往宫里一供就行了,反正连皇后和两位贵妃现在都是摆设,紫禁城还差多一口人吃饭么?再说……科林沁?满洲第一美女大玉儿好象就是科林沁草原的姑娘,这位银琦小姐长相应该也不赖。

    杨凌想到这里、笑吟吟地正想答应回去向正德禀报,不料喏木图话风一转,继续道:“欣闻皇帝陛下有两位御妹永福公主、永淳公主,花当首领愿意迎娶其中一位,并扶为正室夫人,与大明结为秦晋之好,彼此必定合作无间。”

    杨凌一听这脸子“呱嗒”一下又摞下来了:你嫁女儿就嫁女儿,怎么还得我们再饶上一个呀?……不对呀,花当的女儿嫁给正德,那正德就是他的女婿,他又要娶女婿的妹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听说花当已经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该是年近五十的大胡子老头了吧?让温柔可人的永福小公主嫁给花当那老小子?杨凌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不舒服。

    要不换永淳那小丫头?这念头刚刚升起,杨凌就打一冷战,心头一阵恶寒。他要敢答应下来。估计回去正德就得拎把宝剑,满大同的追杀他,就象当初追杀他老爹地小舅子一样。

    杨凌吸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已:“你是来和谈地。是议盟的。就算不答应也大可说的委婉些,同样能达到目的地事,万万不可学关公来一句“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

    他压了压心头火气,摆出一副不以为然地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喏木图愕然道:“杨大人因何发笑?”

    杨凌展袖大笑道:“喏木图使者相信事关数十万人命运、事关一族生死的大事,真的可以系于一介女子么?大明与朵颜三卫结盟,互市通商、守望相助,真金白银的才有诚意。

    久闻花当大首领是塞外三大英雄之一。雄才大略、眼界之高远,不下于伯颜、火筛,怎会将结盟寄望于和亲呢?莫非是喏木图使者自作主张?哈哈……此事喏木图使者回去后且勿对花当首领提起,不然要令花当首领蒙羞了。”

    喏木图赤红地脸庞血色上涌,显得有点发黑,他悻然道:“和亲之事古已有之,汉、唐皆有公主嫁到塞外,成为千古美谈,如果和亲都不能表示诚意。那么杨大人用什么来证明合作的诚意呢?”

    杨凌毫不犹豫地道:“利益,只有共同的利益,才会让彼此合作无间。”

    他拂袖而起,走到海西女真使者胡赤面前道:“近些年来大明与女真交易日益频繁,本官举个例子,仅人参一项,由于水浸人参不易保存,汉商肆意压价,你们每年的损失就有数十万两白银吧?”

    一提起这事儿。胡赤就一肚子气,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生产地东西,全靠上山挖参打猎从汉人这儿换盐换茶、换布换铁锅,那人参还偏偏就汉人认这玩意儿,别的地方既卖不出价,也没那么多买家,汉商压价确实把他们坑苦了,胡赤忙起身毕恭毕敬地道:“大人明鉴,敝部落这次前来,愿意加入同盟,就是希望朝廷能够公平对待女真人”。

    杨凌点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仅人参一项、仅你们海西女真一个部落,每年就要通过马市输出人参五万余斤,前两年彼此交恶,我朝曾禁绝互市两年,你们的人参烂掉的有十万多斤吧?因此穷困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如果同本朝结盟,我们不会禁市、而且愿意官方订价,降低税赋补贴汉商,这算不算是最大的诚意呢?”

    胡赤喜出望外,把头点的鸡啄米一般,连声道:“当然,当然,多谢杨大人、多谢皇上,我们愿意……愿意同大明永世结盟”。

    杨凌点点头,笑吟吟地走到建州女真里豆里使者面前,说道:“建州女真原以饲养牲蓄、食肉着皮维生,我大明乃耕田食谷为生。

    但近年来,你们日渐开拓耕地,从大明购买耕牛、铁铧,聘请汉人教授耕种,衣食一如汉人,在女真三部里最是富裕,禁市的两年中,你们部落男无铧铲、女无针剪,烹无锅、食无盐,想必里豆里使者深有体会吧?

    如果我们开设多处马市、改初一、十五互市为日日互市,放宽互市物品范围,你认为这才是大明的诚意呢?还是送去一位公主和亲,带上十万两白银地嫁妆有诚意?”

    里豆里一听两眼放光,大明只要肯将原来开设的三处互市由每月两次互市改为常市,放宽交换物品的限制,那他们在梦里都要笑醒过来了,还要再开互市地点?这可大出他们意料,里豆里想也不想,立即倒戈道:“自然是彻底开放互市有诚意,我们要的不多,只要大明朝廷肯和我们互市,建州女真将是大明永远的臣属和朋友!”

    朵颜诸部的使者们大为心动,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朵颜卫的喏木图显然是朵颜三卫的使者首领,他们都将目光投向喏木图,喏木图见此情景,沉吟道:“大人所言甚是。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要如何相信明廷地诚意呢?”

    杨凌竖起手指道:“第一、也是公开交易,相信贵部从中受惠匪浅;第二、是军事协作,一旦用兵。大明将从大同宣化和辽东两路出兵。成犄角之势,中路居中,若无合作成意,我辽东重兵便岌岌可危。这该可以显示我们的诚意了吧?

    第三、就如当年瓦刺地也先太师攻打燕京受阻,这次伯颜攻势受挫,返回鞑靼后内乱必起,我们并不需要你们现在出兵。双方可以先开马市,待兵精粮足、鞑靼大乱时再一鼓作气将他们拿下,你们可以见机而动,把握主动。以上种种,可以表明我们的诚意了么?喏木图使者。”

    喏木图听到这里把眉一扬,起身单手按胸,郑重地道:“我们相信皇帝陛下的诚意,杨大人的话,我会尽快禀报给花当大首领知道。”

    杨凌欣然一笑。说道:“好,那么我就在大同城中等候诸位使者地好消息”。

    他走回桌旁,端起那碗奶茶一口饮尽,然后朗声笑道:“下回,由本官在大同招待各位使节,希望那时你们能够带来花当大首领地好消息,诸位,告辞了!”

    望着百余轻骑渐渐消失在山坳里,各部使臣仍站在谷口相望。翁牛特部使者格日勒台走到一脸沉思的喏木图身旁,恭敬地道:“花当大人,您看这位明朝使臣的话可信么?”

    化名喏木图的花当,略带些市侩地眼神已变得鹰一般锐利精明,他抚着胡须淡淡一笑道:“他们若只是利用我们,必然不重承诺,那么我漫天要价,他们大可先答应下来,会盟都是假的,还在乎假和亲假割地么?这位大明使臣如此慎重,看来是确有诚意了”。

    格日勒台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既有诚意便好,说实话,我们部落同鞑靼作对,会给我们的部众带来死亡,但是同明朝作对,不止要带来死亡,还有贫穷,那比死更叫人不堪忍受。

    如果明朝皇帝真的不是一位懦弱地君主,而是象当初的洪武天可汗、永乐天可汗一样伟大,那么顺从这位正德天可汗的意志,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件很正确的选择”。

    花当狡狯地一笑,说道:“如果伯颜真的那么好对付,明朝会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么?别看伯颜在大同城外吃了大亏,这头鹰回到草原上,很快就会舔舐好它的伤口。

    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这抉金字招牌,将为他把部众和战士迅速补充上去,除非……这位杨大人所说的鞑靼内乱真的会发生,可是伯颜地声望如日中天,鞑靼内部真的有人敢和他作对么?

    不要急着把自已绑在明廷这棵树上,太阳炙热的时候,可以借它的荫凉,如果它不能为我们遮风蔽雨,那么就骑上马儿,跑得远远的吧,哈哈哈哈……”。

    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个俊俏帅气的“男孩子”,可是作为草原上的男人,他尽管年龄稚幼,也嫌太单薄了些,五官也过于精致秀气。

    一件熊皮的短袍、高腰地皮靴、棕黄色的皮帽子下一对浓如墨染的眉毛,翘挺的鼻子下嘴唇小巧而饱满,鹅蛋脸线条明晰完美,他不悦地有了一声道:“既然这样,父亲为什么要把我许给明朝皇帝?如果方才那个明朝大臣答应了怎么办?”

    这人是帐中八名侍卫之一,方才站在阴影中,并无人去注意他,这时一说话,才听出是个女孩儿。花当楞了楞,哈哈大笑着揽过她的肩头道:“银琦,嫁去明廷不好么?他们一个百夫长家的房子就比咱们的大帐还要富绰,一个普通财主家的银子就可以买下咱们家所有的牛羊,如果皆了皇纪,那可是天堂般的生活呀”。

    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稀罕,我的丈夫,要骑的快马、射得利箭,他要是草原上最了不起的英雄,跟着他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再苦我也不怕。听说明朝的皇帝从自己家一间房子走到另一间房子都要一帮人抬过去,天呐。想想我都会发疯”。

    花当和格日勒台、阿乞买等人听了都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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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听到大人放声大笑,末将才放下心来,要不然等了那么久没有动静,我都忍不住要率人冲进去了”。许泰在马臀上抽了一鞭子。笑呵呵地道。

    “大人,可是与朵颜三卫的使者已经达成了协议么?”柳彪飞马奔近了,也兴冲冲地问道。战马刚刚翻上一道小山梁,杨凌勒马停僵。

    望着灿烂阳光照耀下远近如银的雪山,说道:“还不好说,这些人投机心理很重,对于我们许诺地条件虽然颇为心动。不过要让他们一条心地为我们办事,恐怕不那么容易”。

    他忽地一笑道:“幸好,我的目的只是要他们羁绊住瓦刺,再以互市羁绊住他们,决定胜负的一注可没押在这根墙头草上,呵呵呵……本官方才发笑,是因为花当地使节,竟提出要与我大明换亲,要将花当地小女儿嫁给皇上。然后让当今皇帝的御妹下嫁花当,嘿!朵颜三卫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重重叠叠的群山,目光闪动,暗暗沉思道:“朵颜三卫不恭之心早起,看来引他们去趟鞑靼这湾混水是对的,看女真三部地态度,倒似可以利用一下,一场不公平的拳击赛。就得给弱势的一专找个帮手,这架打的才精彩”。

    许泰听了也不忿地道:“呸!花当算甚么身份,也配娶我大明公主,若是个王昭君般地宫女或是寻常宗室女子,那还差不多,大人想必是一口回绝了?”

    杨凌回过头来,正色道:“许泰,你错了!漫说是位皇室贵胄公主,就算一名最卑微的汉家民女甚至丫鬟使女,我们也不可使之和亲,做出有辱国体的事来。”

    他一提马缰,在山梁上走了几步,迎着呼啸起来裹挟着雪花的山风大声道:“和亲、和亲,最是耻辱!即便古来和亲的异族,同我汉人交好,其实也是因为汉人的实力不可侮,他们岂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贪婪?

    自欺欺人地把江山社稷的安危建立在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上,让她任由番邦异族蹂躏,甚至有悖我中原风俗,让父子兄弟交替蹂躏,生弟生子待如畜生,还美其名曰‘和亲’,实则猪狗不如,简直是打落牙齿肚里吞地懦夫!”

    他转过身来,严肃地对许泰、荆佛儿、柳彪、伍汉超等人凛然说道:“不知道维护自己女人尊严的男人是没出息的男人,不知道维护自己女人尊严的民族是没出息的民族。

    我们不止不要和亲,而且有朝一日还要杀向大漠,把被抢去的汉家女子夺回来,让那些作威作福欺压汉人的蛮人臣服在我们脚下!你们都是我汉人中的英雄男儿,应该维护我们汉人男子的尊严,你们能不能做到?”

    伍汉超等人闻言,神情顿时庄重起来,许泰肃然挺直了腰板,正想开口回答,不料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地刘大棒槌已扯着一口莱阳腔儿振臂大呼道:“大帅,我们做得到!我们要跟着大帅杀鞑子,抢女人,干他奶奶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百余名校尉闻言,齐刷刷振臂高呼,杀气腾腾地道:“是!跟着大帅,杀鞑子、抢女人,干他奶奶的!”

    群山呼啸,回声阵阵,雪峰上半融的积雪轰然倒下,如同雪浪一般翻滚着砸进山谷。

    杨凌听得也差点儿吐血倒下:“他奶奶的,这话儿从刘大棒槌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是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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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中卫、太原左卫两万大军旌旗翻卷,战马嘶鸣,浩浩荡荡进入山阴县境。此时天色已暮,大军正择地驻扎,埋锅造饭的当口儿,两名肩插军驿信使号旗的小校急匆匆走进中军大帐。

    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和气地笑道:“两位信使一路辛苦,先请喝杯茶吧”。

    两个小校肃然道:“军务在身。卑职不敢耽搁,这里有三关总制杨大人军情信函,请指挥使大人签收”。

    张寅连忙接过信来,验看了火漆封印无误。在二人的签收薄上用了将印。两名小校茶也没喝一口,就急急告辞,出了帅帐上马离去。

    张寅回到帐中,启开信函在灯下观看。却是杨一清要他大军移驻旧广武堡,原地待命。张寅在信纸上弹了几下,微微一笑,吩咐书记官将信函记录归档。然后唤过中军官道:“传下令去,今夜就地驻扎,明日一早,启程赴旧广武堡”。

    山阴县内广武堡有新旧两座,新城建于洪武七年,紧傍长城,驻有一卫兵马,旧广武堡在新城西边,居于长城之内。原本就是屯兵之所,中军官听了连忙下去传令,张寅摆摆手,让亲兵都退了出去,拈着一杯茶蹙眉沉思。

    后帐帘儿一掀,一个中军悄然走了进来,张寅头也不回,沉吟半晌才轻叹一声道:“多年苦心经营,成败就在眼前。我心中倒忐忑起来了。”

    那中军抬起头来,赫然正是那日在“太白居”上和俞护法对坐饮酒的青袍人,他恭谨地道:“教主,本教洪福齐天,如今正德身在绝境而不自觉,我看这回他是插翅难逃了”。

    张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听说他要移居豹房,老夫这才叫人引了大盗杨虎进京,谁料白白葬送了刘护法,两百名大盗也被杨凌一网打尽,正德却毫发未伤。到了大同,王龙又被他查了出来,连累王虎也一并斩首……。”

    他疲倦地半躺在帅椅上,轻轻笑道:“连本教主都有些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说法了,莫非这杨凌是本教的克星不成?这次的计划,王虎可有重要作用啊!杀了他又不成,没有此人,恐怕正德就要打道回京了,唉!

    我费了多少周折、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他扶上西城守城参将地位置,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堪大用,若有他在西城门作内应,我们引伯颜奇袭会盟之地白登山,再引火筛杀进大同,双管齐下,让杨一清顾此失彼,无法救援呼应,至少有七成胜算。如今大同固若金汤,便只有……”。

    他窃窃而笑道:“虽说就算失败,损兵折将的也不是本教的人马,不过这样大好机会若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了。”

    他忽地抬起眼帘,目光如电,直射那中军道:“那招伏棋没有引起他们注意吧?”

    中军凛然道:“没有,教主放心,为了保密,除了属下,本教在大同的人没人知道他地身份。”

    张寅十指交叉,满意地道:“嗯,杨一清令我就地驻扎,正德该是已和花当取得联系了,如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何时会盟,这位杨总制一定会上赶着给我送来消息。十八拜都拜了,现在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7章 白登山下
    杨凌回到软差行辕,将与花当使臣交涉的过程对正德叙述了一遍,正德听后剑眉一挑,冷笑道:“花当到底是北元后裔,一贫如洗却野心勃勃。昔日夹在大明、鞑靼、瓦刺之间,他还安份,如今刚刚听说可以势压其余两部,就立刻做起重建蒙古帝国的美梦了。”

    他振衣而起,说道:“你今日与朵颜三卫交涉的很好,无礼的要求就要回绝,大明岂肯受制于人?我大明朝国势之尊势迈前古,驭北虏驱西番,无汉唐之和亲薄币,无大宋之称臣割地,亦无以兄弟事敌国之礼,小小花当要娶联的御妹……哼!

    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那日子实在难过,朕是深受其害啊,岂肯让御妹也身受其苦?朕是男人还可以再寻真心喜欢的女子,若是永福所托非人,她该怎么办?

    朕这个皇帝虽然胡闹,也知道疼妹子,若是永福想嫁,只要情投意合就好,朕不管他是王侯勋卿还是布衣白丁。若她不愿嫁,就算花当拱手让出三卫土地,朕也不用妹子去换!”

    杨凌微笑道:“皇上,人的野心总是随着权力的不断扩大而增长的,原来的花当,所图不过是辽东一隅,如今听说可以统一草原,站得高,贪婪的目光望得自然也更远。

    蛮人野心,皇上说的甚是。即便他们不是游牧民族,转而学习汉人的耕织。也改变不了他们侵掠地本性。他们偏于草原一地,上有罗刹诸国,左、下、右三面被我大明诸卫包围。一旦统一草原无法提供人口膨胀的需要必定要外侵,所以臣才规劝皇上趁三部内耗尽快平定北疆,将整个草原纳入大明疆域,为后世子孙留一个铁打的江山”。

    正德意气飞扬地点点头。笑道:“不错,朕要留后子孙后代一个铁打的江山……”

    他忽尔想到一事,不禁羡慕道:“对了,杨侍读,听说幼娘姐姐已经有孕在身,不知几月产子?”

    一提起此事。杨凌眉宇间也溢起喜气,微笑道:“大约八月中旬,桂花飘香之际。”

    正德呵呵一笑。眨巴眨巴眼睛,一拍大腿道:“好,如果是男孩我就认做义子,如果是女孩我就认做义女,这事儿可得先定下来,谁也不许和朕抢!”

    他拍手笑道:“真想知道被小孩子叫爹爹是什么滋味儿。一定很好玩”。

    杨凌一怔,皇上要做自已孩子的干爹?想想好象也没什么坏处,再说正德开了口,谁好拂他的面子?

    杨凌轻笑道:“小孩儿若不长到一岁左右,哪会开口叫人。皇上身强力壮,年纪又如旭日东升,将来一定也是子孙满堂”。

    正德眉开眼笑地道:“呵呵,但愿如此”。

    他摆摆手道:“这个先不谈了。来来,咱们聊聊花当会盟的事,你认为花当对我们开出地条件会不会答应?”

    杨凌毫不犹豫地道:“一定会!首先,花当和伯颜他们本来就纷争不断,伯颜在咱们这儿吃了亏,必会掠夺花当以补充粮食。再者,女真三部对大明依靠极深,他们是诚心投靠大明的。朵颜三卫内部,花当的控制力也不及伯颜对鞑靼部落的控制力,这样优渥的条件各部落首领必定心动,花当不能不考虑这些现实。”

    苗逵也已来到驿馆,他和张永都是内监中熟知兵事的人,又曾深入大漠,对蒙古三部甚是了解,闻言说道:“皇上,据奴才所知,昔日地元帝国分裂成三部,鞑靼是黄金家族直系,一向不把其他两部放在眼里。瓦刺是仅次于黄金家族的第二大势力,而且也先任太师时曾雄据鞑靶之上,野心其实也不小。

    满都海征伐瓦刺,打败他们后喝令他们的首领房屋不许称宫殿,在家中许跪不许坐,贵族们吃肉都只准用手撕,不许使用刀子,这种耻辱已经令他们对同族鞑靼地仇恨远远超过对大明的敌意。

    所以依奴才之见,待伯颜、火筛内乱一起,便集重兵从哈密卫方向对瓦刺施以攻击,把这头困虎驱入鞑靼草原,为了牧场和牛羊,他们不会放过鞑靼内乱这个好机会,必定毫不犹豫参予其中,或三足鼎立,或加入一方讨伐另一方,以奴才估计他们极有可能会选择火筛为盟友,这样可以大大减轻东线压力,让我军从容布置,按照杨大人的计划,出兵收拾残局,再顺势吞掉朵颜三卫”。

    正德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杨卿以为如何?”

    杨凌钦佩地看了一眼苗逵,拱手道:“实是妙计,只是不知瓦刺是否尚有实力与鞑靼一战?”

    苗逵喜道:“奴才深入大摸时,曾向西进入瓦刺地盘,稍一交战,便发现他们的部落中丁壮极多,显然这次伯颜征召各部落出兵大同,瓦刺派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根本是只打算为伯颜摇旗呐喊,他们的实力虽尚不足以对付伯颜,但火筛若反了,哈密卫再施以压力,那时战局便不由他不按照咱们地设想去走了”。

    正德哈哈大笑,拍案道:“妙极!众卿谋略未必强于朝中那班大臣,可是他们只知守成,不知走出去的重要,仅这一点,众卿就比他们高明多多啦。”

    **************************************

    真正的谈判一向是在局外进行地,等到端上台面双方首脑会面时。不过是做做样子签署文件罢了,双方的特使通过得胜口频繁往来,大明与朵颜三卫的秘密谈判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秦汉隋唐时良马产地河套、祁连、张家口、呼伦贝尔等地。如今只有张家口、承德一线在大明控制之中,这里适合养马,但是由于鞑靼时常来劫掠,所以马政荒废多年。

    马匹在冷兵器战争中有着无可替代地重要作用。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是步兵难以比拟地,若双方实力相当,骑兵一方可不待步兵方结阵完成,在其没有形成防御纵深时就把步兵一冲而散。

    若步兵一方人多势众,骑兵可昼伏夜出反复袭扰,并大踏步后退。拉长步兵方的补给线然后从容断其粮道,在步兵疲惫不堪粮草断绝时包围聚歼,即使步兵防守反击得胜。骑兵也可随时远遁,步兵方根本无法追击。

    所以,步兵对骑兵,只有小胜而败必全军覆没,在平原上简直难以和骑兵野战。中原军队一般擅车战,但战车地冲击力虽强。远程奔袭却易损坏,而且密集的车队在战场上难以转向和掉头,灵活性远不如骑兵,只能用作决战冲击和防守中的反冲击。

    如今火器的运用还不能完全取代冷兵器,杨凌估计内厂的新式火枪取得最完美的效果、大批量生产、装备军队并训练士卒熟练使用,至少也得五年时间,这些事急是急不来地,就算现在马上出现最现代化的兵器。光是训练教官、然后再训练军队没个一年半载也根本不可能。

    同时在没有大量先进、轻便的火炮装备军队之前,在没有现代运输设备出现以前,对北方民族作战,尤其是主动进攻,马匹有着决定性作用,杨凌深知这一点,所以大明一方地谈判焦点就集中在这一项上。

    朵颜三卫能拿出手的除了毛皮主要就是战马,这倒不必担心他们有所侧重,但朵颜使者提出三卫富者不过十之一二,贯民占了七八,大明方应多出口些米面盐茶等物,减少瓷器、绫罗等奢侈品。

    杨凌应允,并趁机提出大明可以出口粮米、食盐甚至部分铜钱和铁器和硫黄、焰硝,但是大明一方要购买马驹,由朵颜三卫派人教授养马,并开放三卫的部分牧场。

    通过贸易获得马匹之类的军用物资,较之汉族地区放牧拳生更为便利,而且花费实际上更少,在朵颜三卫的地盘划定几个区域养马,可以用来培养优秀的汉族牧民,等到一旦将朵颜三卫取而代之,马匹供应不致发生问题,朵颜三卫禁不住明廷给予地优渥条件,最终也予以答应。

    出口的硫黄和焰硝数量有限,而且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蒙人既没有多少相应的火器,也没有最优良的配比方子,少量出口军械既显示了大明一方的诚意,实际上也把朵颜三卫的军事发展部分操控在明廷手中,这些方面的问题只有朵颜三卫摊子铺开才会一一暴露出来,他们现在自然难以发现其中弊病。

    双才就进口驼绒、貉皮、人参、马匹,出口铧铲,耕牛、种子,米盐、布匹、铁锅等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均达成了双方满意的结果,最后就开始讨论互开马市地地点。

    这一次,明廷十分慷慨,除了永乐年间设立的开原南关,开原东关、广宁卫三个马市,又增投抚顺、白土厂、宽甸、?阳、清河五个关口,开市时间设为常市,由明廷派兵驻扎,评定物价、收税治商。

    一协谈判事宜皆以洽谈议定,已是七天之后了。此时火筛一部仍在关外骚扰,但攻势愈来愈弱,已经毫无战意,伯颜大军自平顺一带北返,却未与火筛部汇合,似有就此偃旗熄鼓返回大漠之意。

    明日就是大明天子会见朵颜三卫,亲口订下攻守盟约的日子。虽然关外的鞑子没有什么异动,杨一清仍如临大敌,亲自镇守得胜堡,并命令山西沿线二百多处关隘、烽燧、卫所全面戒备,重兵云集。王守仁亲率两位游击将军守在关外,机动作战,监视火筛部的行动。

    太原卫张寅地两万兵马做为备军。固守在山阴县广武堡,随时候命。杜人国镇守大同城,许泰领七千骑兵伏于大同城内,一俟白登山报警。立即飞马驰援。

    白登山上建了迎客亭、会盟大帐,白登山四面山坡下隐藏了七十门毒火炮。

    这些毒火炮可以发射开花弹,可以发射霰弹,一炮射出百余枚铁子,射程不远,但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杀伤力及辐射范围都很大,特别适用于野战轰击对方密集的作战队形。有效地抑制其疯狂的攻势。

    伯颜地大军仍在长城以外,有数万大军阻挡,杨一清亲自坐阵。杨凌倒不担心他们会攻进来,只是弥勒教神通广大,竟能在北京城集中两百名悍匪夜袭高老庄,杨凌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纠集数千狂热的教徒奇袭白登山。因此在四野土地中埋设了五百枚机发地雷,事先都做了暗计,一旦使用不上,还得原样取出,免得开春误伤百姓。

    花当的人马约定自飞狐渡开关迎入,这是一个小关隘,自外而内是奇险难渡,自内而外却无险可凭。一冲即破,选择此处入关,就打消了花当的疑虑。

    飞狐渡关隘左右是连绵陡峭地险峰,飞鸟难渡,光秃秃的石壁上难设伏兵。山脉绵延如龙,与大同西面草原隔绝开来,成为天堑,伯颜的大军断不可能翻山越岭自此处入关,如果绕过数十里山脉从尽头杀入,设在远处的烽燧早早便可发出警讯,封闭关隘,但是为求保险,在关隘原有官兵的基础上,杨凌还是把荆佛儿的一千兵马也调了过去。

    如此设计简直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杨凌和胡瓒、杨一清、张永、苗逵等人仍不放心,夜色深深,仍在房中反复推敲,推演一切可能出现地纰漏。

    胡瓒说到:“关隘、大同、白登山三者之间瞬息可至,在这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上无险可恃、无处可藏,真欲对皇上不利,唯有硬攻一途,然而除非弥勒教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否则去何处弄这些兵马来?依我之见,应防备真有敌来时劲弩流矢误伤。”

    杨凌笑笑,说道:“巡抚大人放心,那山上有个深达四十多丈地洞穴,我派人平整了山顶后对那山洞拓挖修茸了一番,并开挖了横洞,加了条石路阶,会盟大帐就架设在洞口之上,一旦有事,可请皇上往洞中暂避”。

    张永道:“弥勒教引着一舞乡民来对皇上不利?不可想象。他们既无大军,一群无知乡民又不堪大用,依咱家看,还是用刺客的可能更大,军中甚至朵颜三卫的人中会不会有人被他收买成死士?皇上至少要穿两层软甲、还要挑选大内侍卫中武艺最高的侍从不离左右……”。

    正德见这些臣子们为了自巳的安全如临大敌,讨轮不休,不禁摇了摇头,忽然插嘴揶揄道:“不知道花当现在在做什么?朵颜三卫的部落首领们是否也在彻夜不眠地推敲如何保住花当地性命。”

    众人听了一楞,正德已起身道:“诸位爱卿继续,我这个瓷人儿要回房歇着啦”。

    众官员还不及下跪施礼,正德已一挑门帘儿,施施然走了出去。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门口两排侍卫瞧见皇上出来,两名侍卫忙摘下灯笼要伴驾回去,就在这时,一道娇悄的身影儿闪进了书房院落,正德眼睛一亮,忙掩饰地向侍卫打了个手势,然后举步迎了上去。

    他仍是一身校尉打扮,唐一仙还道他是守在门口的侍卫,她踮着脚尖儿向书房望了一眼,灯光透出窗棂映出几道人影,犹在舞动手臂,彼此交谈。

    唐一仙轻轻皱了皱眉,说道:“这两天表哥好忙,都没空见我一面,房中似乎好多人,他们在忙什么啊?”

    正德轻轻拉拉唐一仙的衣袖,向外使了个眼神,然后悄然走了出去。唐一仙诧异地跟出院子,只见正德袖着双手。仰脸望着天上的星辰喃喃道:“每一位君王,都会化作天上地一颗星辰,繁星满天。那些最亮的星星,一定是最有作为的君王”。

    唐一仙撇撇嘴道:“别酸了你,叫我出来干吗?”

    正德侧目睨了她一眼,微笑道:“明天皇帝要和关外朵颜三卫地首领会盟。大人这几天有许多事情要忙,你先不要进去了”。

    唐一仙点点头,恍然道:“哦,我说呢,原来是皇帝……,她的眸子忽地睁大了。失声道:“皇帝?皇帝在大同?”

    正德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轻笑道:“小声些。明日会盟势必天下皆知,但是今夜却还声张不得”。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却放低了声音道:“那你告诉我干吗?”

    她想了想,又问道:“会盟应该没什么危险,你也要去吗?”

    见正德点头,她走上前象个大姐姐似的一本正经帮他整了整衣领。叮嘱道:“跟着皇帝出去,那一定风光的很。可是你年纪小,不通世务,要懂得照顾自已,莫要君前失仪,给我哥丢了面子,也影响自己地前程”。

    正德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你自己年纪不大。却很懂得照顾别人,以前就是这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次你关切、同情的眼神……”。

    唐一仙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我以前的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表哥事情又多,我也不好问他,我怎么关切同情你了?说来听听。”

    正德自悔失言,吱晤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道:“有……有一次,你和……大人的二夫人、三夫人上街的时候,被一个无赖纠缠,我恰巧看到了,就上前阻止、猝不及妨被那无赖一拳打中了鼻子血流不止,你递了一块手帕给我一……”。

    唐一仙“噗哧”一笑,嗅道:“你这傻子,那算什么关切同情呀?就算过路的仗义直言,也只有我感激人家地份啊。你呀,别人给了你好处,是该记在心里,可是也不要自甘菲薄,觉得自已身份低微,给别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正德点点头,心道:“要不是杨侍读带我出宫,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么说来,我该感激的应是杨凌才对。不过反过来说,要不是我闯去‘?花馆’,杨卿又怎么会遇到他的两个爱妾,还被我赎出来赐给了他?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次再见到你,是那么难得,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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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千铁骑浩浩荡荡走上街头,今日是正式会盟之期,皇帝来到大同的消息已不必遮掩,总不成大国之君在自已的国土上与一个小部落会盟之时还要遮遮掩掩。所以杨凌从代王府借来全套的仪仗,又新置了黄罗伞盖。

    代王和大同巡抚胡瓒驱马前行,送驾出城,大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銮驾经过的街道封得严严实实,百姓们都在官兵设立地警戒线外惊奇地看着或许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的皇帝仪仗。

    街角处,崔莺儿冷静地打量着连绵不绝的大队人马,明黄缎面的御轿到了,左右各有三十二名穿着飞鱼补服、佩绣春刀的大内侍卫,将轿子围得风雨不透,只能看到轿顶的黄罗伞盖冉冉而过。

    霍五叔悄悄挤了过来,示意她向后退了几步,悄声道:“方才那片打太阳旗、月亮旗、飞虎旗的仪仗中间,就是杨凌和代王、胡巡抚,侍卫重重,根本没法子下手”。

    崔莺儿一楞,反问道:“五叔,你刚刚不是说去方便一下么?怎么跟着仪仗走下去了?”

    霍五叔自悔失言,忙解释道:“刚刚解手回来,瞧见仪仗过去了,我来不及见你,就跟着下去了,看这样子,一出了城更无法下手,会盟之后皇帝回京,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崔莺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既然事不可为,我们……就此罢手如何?皇帝与朵颜三卫会盟,开辟互市,边关百姓都高兴的很,如果我们搅乱了此事,不知要受多少人唾骂”。

    霍五叔四下扫了一眼,说道:“不急,皇帝亲自来大同,显然甚是重视这次结盟,此事一毕,大同官员必摆酒设宴,为皇帝庆功,杨凌地应酬也一定不少,我们还有机会。”

    崔莺儿心中轻叹一声,黛眉锁起一抹愁雾,霍五叔如此热诚,叫她还能说些甚么?

    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懒洋洋地道:“嗯,我们先回到藏身之处吧,今日城中封锁更严,皇帝出城回来,也势必有数千军兵护持,杨凌就在他的身边,今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谁能靠近皇帝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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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仪仗在五千精兵的护卫下缓缓向白登山行进,探马犹如走马灯一般往来不断,杨凌听着花当入关的行程,控制着大军行进的速度。

    皇帝不可以比花当先到,一定要让花当恭候着皇帝才行,但大明是主、朵颜三卫是客,又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在白登山下等得太久,这时间的拿捏就大有学问了。

    白登山上遍插锦旗,两行官兵从山脚一直排到山顶。朵颜三卫和女真各部的首领们刚刚在山脚下将兵马列阵整齐,杨凌的大军也到了。

    朵颜三卫的大军没有统一的服装和旗帜,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但是那种冲宵的豪迈之气却尽显彪悍英武,正德在大轿中远远看见,不由赞叹道:“昔年朵颜三卫随永乐皇帝攻金陵,每遇南军皆以三卫兵马为先锋,三千骑对三万骑,一冲即垮,如今他们的战力远不及当年,可是看现在这般气概,你就可以想象当初的朵颜三卫旗是怎样的威风!”

    张永陪笑道:“皇上,咱大明军威也不弱呀,当初我就奇怪呢,杨大人从十二团营十余万大军中挑选健卒,何以有些武艺精湛但长相清秀的兵辛弃而不用,专挑武艺好、相貌也必须粗扩豪放的大汉,如今我才明白其中用意”。

    正德听罢笑而不语。

    大明军果然并不逊色于朵颜三卫,五千骑兵,个个膀大腰圆骠悍威风,金光闪闪的盔甲、如林的枪戟森然向天,看这军容果然吓人。

    “唏聿聿”的马嘶和悬腰的佩刀并响,夹道欢呼和拥簇,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正德的大轿才算到了白登山下登山口。花当大首领已率领三卫贵族首领和女真三部的酋长恭候在山口。

    皇帝仪仗分开两旁,杨凌勒马停缰,抬头望去,当先好一条大汉,威猛的气势在那张赤红的方脸上表露无疑。

    杨凌的一双眼瞳似闪电般锁定在他的身上,‘怎么是喏木图?花当呢?’杨凌暗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按紧了腰间佩剑,他正要大声喝问,喏木图已解下佩刀丢给身后一名侍从,赤手空拳自两列刀枪森然的大内侍卫中间昂然而来。

    他大步如飞直趋大轿之前停了一停,这才推金山倒玉柱,轰然拜倒,从喉中迸出一个如雷般的洪亮声音:“朵颜三卫指挥同知花当,叩见大明皇帝万岁、万万岁!”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8章 谈笑用兵
    鲜血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虽然天气寒冷,仍然弥久不散。

    伯颜立在可汗大帐前,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一头野兽。数百匹被杀死的战马横卧在雪原上,鲜血归归流出,殷殷染红了大地。

    此次出兵所掳财物损耗一空,原本早该及时退去、可是为了等候明朝皇帝行致搏命一击,数万大军一直逡巡不去,如今辎重已经全部用光,士卒只能靠雪原下挖出的草根、老鼠、野狼、野兔维生。

    数万大军漫山遍野的翻地挖掘那又肥又大的老鼠、用刀橇、用水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全民灭鼠害运动。草原老鼠掘洞群居,过冬时一只大沙鼠要屯积干草数十斤,鼠害发生的地方,洞道纵横,水土流失严重。有的甚至形成了大面积寸草不生的“鼠荒地”,看现在的光景,鼠害为之一空、大同城外这片草原开春一定水草丰美之极。

    如今士卒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各部落酋长若不是知道隔着一道长城就是大明皇帝,因此严厉压制各自的部下,恐怕早已有人哗变了。

    眉如远山秋黛、眸如盈盈秋水,赛里木卓尔轻轻走到伯颜面前,担忧地说道:“大汗……”。

    粗重的呼吸平稳了一下,伯颜回眸一笑,眼神恢复了往昔的镇静和精明,他昂然向面前地各部首领和士卒们大声道:“我们在大同城外苦战近六十天。兵困马乏、粮草短缺,为什么不回到我们的草原上去?”

    他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向大同方向一指,大笑道:“因为大明的皇帝就在山后面,这山上的长城,是汉人牢固的屏障,大明的皇帝,是汉人心里的又一道长城。皇帝死必天下大乱。

    如今机会已经来了!我们地内应将打开拒虏门,我将亲率大军兵马片刻不停奇袭白登山,由英雄的火筛将军攻大同,牢不可破的大同城堡也有我们的人,他们将打开西城。将我们的大军迎进去,最美味地醇酒、白羊儿般细嫩的美人儿,将在那里等着我们的享用!

    儿郎们,占据这座大城,南攻太原、北攻宣化。半壁江山唾手可。大都,将重回我们的怀抱,中原,将再次变成我们的牧场。来吧,每一个汉人。都将成为睡在你们帐幕边上地奴隶,每一个汉人女子。都将把她的初夜恭恭敬敬地奉献给你,汉人的财产和女人将任你取用!”

    狼群般的嚎叫在伯颜的煽动下此起彼伏,征服和掠夺地欲望在每个鞑靼战士的心里重新燃起,伯颜满意地看着重新变得杀气腾腾、斗志昂扬地战士,大手一挥喝道:“饮雪水、吃马肉,所有的战士饱餐一顿,日上山头,就杀进关去!”

    嗜血的战士们兴奋了,整个雪原为了最后一战而沸腾起来,大块的马肉还带着血丝。就被士兵们从锅里捞出来狼吞虎咽地吞嚼着,各部酋长紧锣密鼓地做着战争准备,帐幕和为数不多的车辆,交予老弱病残看管,集中轻骑快马准备突袭入关。

    杀气弥天,就连伤的、病的、老弱残疾的鞑子都向他们的领主努力争取着抢先进关、去杀戳、去掠夺、去强奸女人的机会。不需要做更多地动员,每个人都知道汉人的江山是多么富庶,汉人的女子是多么美丽,贪婪让最孱弱的士兵也变成了一头猛虎。

    一个蒙人打扮的人被匆匆带到了伯颜可汗的大帐,伯颜听他说完关隘上弥勒教传来的消息不由面上变色,沉吟良久他才展颜一笑,对那人道:“很好,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到山口继续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那人按胸施礼道:“遵命,我现在就赶回拒虏口”,他刚刚转过身,伯颜就擎出一柄雪亮的弯刀,一刀刺入他的背,那人愕然回头,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伯颜。

    伯颜冷酷地一笑,刀离体,血标出,那人一头栽到地上。卓尔惊讶地捂住了檀口,直至那人气绝,才骇然道:“大汗,你怎么杀了他?”

    伯颜面色阴霾,见帐中没有旁人,这才低沉地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弥勒教在大同西城的内应已经被明朝钦差斩杀了,本想直取大同,北阻关上回援的明军,南截正德的退路,然后……”。

    卓尔忧色忡忡地道:“如今怎么办?”

    伯颜摇头道:“没有退路了,消息不能泄露,这个探子是土默特蒙郭勒津人,是火筛的族人,不能被火筛部知道我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地道:“让火筛继续去啃这块硬骨头吧,我们先杀皇帝,再回头取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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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虏门,只是一座简陋的土堡,由于两山夹峙,地势险峻,前方是并不算开阔的河谷地,鞑靼又没有太犀利的攻城武器,一旦有敌情烽火燃起,左右关隘可以迅速通过长城向这里运兵、所以这里平时只驻扎两个百户的兵力,由一位副千总管辖并兼管一个百户所。

    伯颜可汗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后,这里又征调了一百名五台山的僧兵。那时义勇和僧兵遇有战事时常被征召参加战斗,战后再返回原址。

    这位副千总二十出头。姓李名义,上任刚刚一年有余。这人生得英俊不凡,但是一身武艺十分高明,而且为人和气,对于士卒有时同鞑靼牧民私下倒买些铁锅瓦罐不予追究,所以甚受将士们地拥戴。

    一大早他就心绪不宁地登上瞭望台时时向关外谷地察看,守台的士卒见千总大人神情凝重,便笑道:“大人。虽说杨总制下令,这几日所有关隘、卫所、烽燧全面戒备,可是听说伯颜的大军粮草不济,不是已经准备返回大漠了吗?大人何必如此在意?再说自从战事一起,咱们这个关隘一向只有小股鞑子前来袭扰。这个时候更不会有大军来袭了”。

    李义哈给笑道:“说的是,不过总制大人军令严明,核查还是得查呀”,他眼珠一转,四下瞧瞧。然后亲昵地拍拍那士卒的肩膀悄声道:“知道你家日子不太好过,倒腾些锅碗瓢盆的本官不在意,不过这两天上边查的紧,可不要给我惹事”。

    那小兵感激地道:“多谢大人,小的省得。不会给您找麻烦地,嘿嘿。等过几天伯颜的大军走了再说”。我不知道http://bbs.wbzd.手打。

    李义点点头,笑道:“站了一早上,你们也乏了,都下去歇着吧,我把那些僧兵调上来守城,咱们常年累月风吹雨淋的,他们一个个在庙里养的肥头大耳的,该出把力了”。

    守城卒子大喜,几个人恭维道:“多谢大人体贴,小地这就去唤他们上来”。

    不一会儿四十名僧兵登上城楼。十几名守城官兵勾肩搭背地跑了下去,李义瞧见那年近五旬的僧官走得有些缓慢,目光不由一凝,待他走近了悄声问道:“怎么,伤还没好利索?”

    那僧官将方便铲“铿”地一顿,笑了笑回答道:“二少主,我好的差不多啦,这一阵子不敢多劳动,身子倒养胖了。嘿,说起来这五台山的秃驴好生了得,那一铲几乎把我的大腿铲断,恢复到现在算是万幸。”

    他向关外看了看,说道:“方才少主把方百户地人支去运滚木桐油,这借口有些牵强,我看方百户唠骚满腹的样子,一会儿没准会向上关齐参将禀报,少主要小心些”。

    李义冷冷一笑,拍了拍垛口说道:“父亲让我秘密打入军中,本来是想先掌兵再徐图后计,如今皇帝来到大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官儿我也做不得了。一会关门一开,李参将就要从世间消失,随他参劾去吧,没让他留在这儿等死,我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哈哈哈哈……”。

    他笑声甫歇,又问道:“城下都安排好了?”

    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僧官点头道:“少主放心,我们的身份是僧人,不和官兵同席吃饭地,方才已叫人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药,再过片刻就能杀猪一般结果了他们……”。

    他刚说到这儿,城楼下传来一声惨叫,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远方,箭啸穿云,尖锐地响声在山谷中隐隐回荡,响箭射罢,蹄声如雷,马队如蚁群般滚滚而来,如同摊开一张黑色的地毯,顷刻间淹没了大地。

    一柱香的功夫,关门外已是人喊马嘶,看不到半点地面……

    ************************************************

    杨凌到了山下,才知道那位喏木图就是花当本人,汉人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外族深知这一点,自古就带有可汗亲自扮作使臣往来与汉地,见识汉人江山,如此重大的事情难怪花当要亲自出马与明廷谈判了。

    此时白登山顶大帐内宾主尽欢,正德亲手写下国书,加盖了御印,对双方互市、合作事宜做了承诺,并封花当为顺明王。由大明指挥同知一跃成为顺明可汗了,但藩国和藩属身份自然不同,他自觉腰杆儿挺直了不少。

    杨凌笑吟吟地走到帐前。喝道:“来呀,进膳!”代王府地两列小太监鱼贯而入,剔透如玉的精美瓷器上盛着各式精美的菜肴一一端放在正德和各部首领的桌面上。

    虽在山上条件简陋,但是由杨凌带来的御厨和王府膳师精心调配的各式菜肴色香味俱佳,尽显大国气派,引得各部首领赞叹不已,瞪着一双牛眼用刀切也不是,用手抓又自惭。只是不断欣赏叹息。

    父亲封汗,银琦姑娘就是公主地身份了,只是她现在还是一身男装,帐中多的是号令一方地大人物,没人注意她这个站立在花当背后的小小侍卫。

    见杨凌唤人上菜。银琦睨了他一眼,也走到帐前,击掌三声,四条蒙古大汉用漆盘抬了一头炙烤多时、披红挂彩的全羊来到帐中,在地毯上单膝(跪)下。向正德按胸施礼,这才悄然退下。

    这头肥嫩的两岁羯羊,色泽金黄,皮脆肉鲜,是用攥心法宰割的。其肉格外可口,帐中顿时一股羊肉地浓香。花当起身来到漆盘前。从腰间擎出银制小弯刀,娴熟地割下肩胛骨,挑在刀尖上。

    女真三部推举了海西女真首领祝孔革,漆盘上置了一只银碗,一只银瓶。祝孔革用弯刀小心切开羊腹,将烤羊腹内味美汤浓的羊汤盛出半碗,再从银瓶中倒了半碗清水调和,两人一齐走到正德面前。

    正德背后的侍卫按刀而立,侧面伍汉超踏前一步,手指扣紧了两枚金钱镖。虽知这两位首领没有可能在此时行刺皇帝,但是他们却丝毫不敢大意。

    好在花当、祝孔革也甚知礼,二人走到正德面前三步停下,单膝跪地,花当已开口唱道:“尊贵的天可汗在上,请允许我把肥嫩的整羊奉献。它那宽阔地脊背,就像广袤的天宇。它那肥大的四肢,就像肥沃的土地。它那高昂的头颅,就像巍峨地高山。它那挺拔的长骨,就象山上地檀香树。有福有禄的天可汗,请把它享用……”。

    这么一个庞然大汉却跪在那儿唱的无比认真,令正德既好奇又好笑,左右张永和苗逵要上前接过两位首领供奉的礼物,但按照礼节该由正德亲手接过,花当看了他们一眼,并不撒手,帐内气氛为之一紧。

    正德呵呵笑道:“你们退下,请顺明王和祝孔革首领上前!”

    张永二人无奈退下,花当二人走到正德案前,哈腰将礼物奉上,那银刀虽有意将刀尖朝向自已,但若顺手刺出,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刺在正德咽喉上,但正德面不改色,坦然在他手中接过,将插着一块肥嫩的羊胛骨肉的银刀放在盘中,向他颔首微笑,又自祝孔革手中接过银碗,置于一旁。

    花当眼中闪过一抹钦佩之色,就在正德案前再度跪下,提起桌上玉壶,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与正德。正德接过来一口干了,正德身为天可汗,肯将他们的敬酒一滴不剩地全部饮尽,这是极大的尊重,花当和祝孔革乃至帐内所有部落头领见了都面露喜色。

    正德也亲手执壶,为花当和祝孔革斟上一杯酒,然后自己再倒一杯,起身笑道:“来,我们大家满饮此杯!”

    花当和祝礼革双手捧杯,后退了几步,站在诸部落头领前面,率领众头领齐声响应道:“谢天可汗,大家同饮!”

    帐幕之中一干人,纷纷端起杯来一干而尽。

    庆盟酒宴正式开始,各部首领轮番向大明天子、大明使臣敬酒,杨潦知道这些蒙古人敬酒不喝光是很不礼貌的,事先早已弄了个看着不小,底却甚浅的银杯,饶是如此,仍然喝得带了几分酒意。

    杨凌起身向诸部落首领回敬,大帐内正一团和气地时候,忽闻一声号炮,帐内欢笑声顿然止住,杨凌一愕,立即抢步向帐外奔去,几名侍卫迅速拦在正德前面。

    杨凌奔出帐外,各部首领也神情紧张地随出帐外,只见远山峰顶处处飘起浓烟,山下士兵一阵骚动,大同方向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杨凌骇然,这是发什么了甚么事?

    只可惜这时代没有电话电报。虽见烽烟报讯,知道出了重大军情,身边却没一个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翁牛特部首领乌拉尔又惊又怒,他眼见远处有大队人马,直觉地以为杨凌借会盟之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乌拉尔想也不想,飞快地抽出弯刀,一步跃过去横在杨凌颈间怒喝道:“你们汉人骗我!大首领,赶快带人冲下山去。夺马出关!”

    伍汉超受杨凌再三嘱咐,叫他一定护得皇帝周全,所以方才杨凌出帐他略略犹豫了一下,这片刻功夫杨凌已被乌拉尔所制,伍汉超见侍卫们已护住正德。疾步飞奔出来,右手持剑,左手扣着暗器,想击杀乌拉尔抢回大人”。

    杨凌眼见朵颜各部首领擎刀在手,正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就连女真三部地首领和他们的侍卫也提着兵器,紧张地戒备着明军侍卫的动静,深知伍汉超若袭杀乌拉尔抢了自己回去,山上山下大明和朵颜三卫必定立即全面开战,再无任何解释机会。所以他想也不想,立即嗔目大喝一声:“伍汉超。住手!”

    伍汉超一楞,作势欲暴起的身子陡然定在那里,这时正德也在诸多侍卫护扈下举步出帐,推开挡在前边的侍卫,走前两步厉声喝道:“大胆!朕堂堂天子,大明天可汗,岂会干出会盟为饵、诱杀各部首领的肮脏事?放开朕的人!”

    正德小小年纪,身穿龙袍仍象个半大孩子,可是这是凛然喝话竟不怒自威,让那躯健如熊的乌拉而竟也一阵恐慌。不禁将眼神移向花当,看他意思。

    花皆神情犹豫,正不知该不该相信正德地话,银琦已越众而出,大声说道:“不要慌,明人对我们没有恶意”。我不知道http://bbs.wbzd.手打。

    银琦转身面向持刀仗剑的各部首领和侍卫高举双手,安抚道:“明人的烽火警讯是通报有外敌入侵,大明皇帝就算想杀我们,也会大张旗鼓的悄悄调兵,趁我们下山时动手,怎会如此偃旗息鼓,搞到人人看得到、听得见?”

    她扭头对乌拉尔道:“乌拉尔叔叔,放开这个明朝大臣吧,我相信他会给我们一个理由”。

    乌拉尔迟疑了一下,见众人的刀枪都已悄然放下,正德皇帝也挥手令明军侍卫退后,便放下了刀,将杨凌向前一推。

    杨凌向前冲出两步,正到了银琦姑娘地身边,他这时才知道这个侍卫是个女孩儿。他诧异地看了眼这个长着浓墨似的剑眉、眼晴又大又漂亮的俊俏女孩儿,然后抖了抖织金蟒袍,正了正略歪的乌砂幞头,展颜笑道:“姑娘的成语学地很好!”

    银畸姑娘娇俏地哼了一声,鼻尖翘起,有点得意地道:“请大人还是尽快弄明白状况,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杨凌点了点头,对正德说道:“皇上,您是否进帐……”。

    正德摇头道:“诸部首领在这里,朕也在这里,杨卿速速查明情况!”

    杨凌肃然道:“是!”他带了几名侍卫匆匆赶向山口,从大同方向赶来的军队已冲到山下,杨凌未听到一枚地雷爆炸,就料到这必是大明的军队,心头为之安。到了山口,只见大约有上万人马冲到山下与原有的数千明军汇合,那高高矗立的大旗上是一个许字。

    杨凌大奇,心道:“是许泰!原来议定若山上有变,便烽烟传讯召他前来,如今长城上烽火处处燃起,分明是鞑子又在攻关,而且攻势定然酷烈,他地大军不固守大同待命,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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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的大军离城后,许泰地七千骑兵就在东城附近人不离马、马不离鞍,随时候命。杜人国则坐镇总兵府,虽说详打细算,算来算去白登山上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但天子所在。便是天下地重心,杜人国丝毫不敢大意。

    拒虏口附近的几处关隘烽火一一燃起,迅速传遍九关,所有关隘立即进入一级战备,附近卫所就近增兵,杜人国在大同得到禀报,立即登上西城城堡,派出几路探马向拒虏口一线探察详情。

    探马离城一路飞奔。沿着官路疾驰,刚刚翻上一道土岗,忽觉地面震颤,视线所及漫山遍野都是鞑靼的凶兵悍将,人马合一如狼似虎。向大同城疾扑而来。

    探马大骇,两年前鞑靼也曾攻破关隘,大同城几乎失守,鞑靼的铁骑直杀至居庸关才遇阻而回,想不到今日旧事重演。草原之狼再次侵入中原了。

    两个探子拨马便走,伏于马背上鞭下如雨,战马四蹄翻飞。身后遮天蔽日犹如蝗虫一般的箭矢疾追而来,将两个探子射得如同刺猬一般,马蹄骤如风雨。鞑靼铁骑卷过大地,踏得地面一片模糊。再看不到丝毫人和马的踪迹。

    第四拨探马刚刚行至平原谷道,总算可以远远看见情形不妙,及时拨马回逃,马臀人背带着一片箭矢,只是隔得远些,箭矢力道已尽,不至将人射死。

    两个探子一阵风般卷进城里,放声大呼:“收吊桥!锁城门!鞑靼进关啦!”

    杜人国在城头上听了大惊,这时也顾不上追究是哪处关隘失陷了,他立即命人飞马传报东城许泰驰援白登山。同时四城紧闭,所有官军上垛口,义勇、快手等协助守城。

    胡瓒闻言也从巡抚衙门急急赶至城门,望着扑天盖地飞驰而来的鞑子,心惊胆战的只盼鞑子不知皇帝在白登山与朵颜三卫会盟,若他大军攻城,皇帝就可及时得到消息,快马退到下一关隘。

    谁料鞑子大军呼啸而至竟不攻城,大军绕城而过片刻不留地向东绝尘而去,那铁流洪水一般大有湮灭一切地气势。

    胡瓒见了不禁心中一凉,失魂落魄地看着鞑靼铁骑洪水般涌过,回头再看杜人国,这位悍不畏死地军神战将杜疯子也已面色如土。

    青狼大旗迎风招展,仿佛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眼见大军将尽,胡瓒才惊跳起来,大叫道:“壮总兵,快,快驰援白登山,鞑子破关如此快速,杨总制的大军陈兵于长城,多半都是步卒,待他率军回返,大事休矣!”

    杜人国也象回了魂似的一跳,骑兵大多已被许泰带走,城中步卒与声势如此浩大地鞑子军队据城而守或可保得住大同,大军离城恐怕不止全军覆没,若鞑子利用机动力迅速的特点快马反扑,就连大同也要失了。不过只要能拖延片刻,让皇帝安然退回关内,再大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杜人抓过自已的大刀,正要集中城里守军开拔白登山,远远一面火红地鹰旗冉冉而至,火筛的大军已到了!

    杨凌听了许泰匆匆叙述,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鞑子在城外大战两个月也未破了长城,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巧,偏偏在他们势穷力尽的时候、偏偏在此时破关入侵。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杨一清来到大同不过两个月,一到就投入与鞑子的大战之中,粮本没时间整肃军旅。

    前几天王龙、王虎私通鞑靼、实则是弥勒教用大笔金银安插入明军奸细的事情暴发,所有相从过密地官员已全部调离原职,但鞑子大军在关外虎视耽耽,此时已不能牵连太广,大肆清洗,以免伤及边军根本。

    所以不仅杨凌不知端倪,就是杨一清,此刻也尚未得到拒虏口李义叛敌开城、引鞑子入关的消息。远处狼骑尘烟,敌踪初现,杨凌当机立断,立即下令道:“许泰、柳彪,立即调大军护山,固守、待援”。

    固守,区区两个字,却包含着怎样一番浴血厮杀?许泰和柳彪嗅到了话中地血腥之气,凛然听令。柳彪随即问道:“大人,朵颜三卫的五千铁骑怎么办?”

    杨凌看了眼山下朵颜三卫大军集结之处,山上山下明军一共有一万两千多人。再加上朵颜三卫这支生力军,近两万地人马守这座土山至少可以支撑一天,鞑子虽然骁勇,没有数倍人力焉能攻山?

    杨凌暗暗盘算:伯颜猛可全部军力有七万多人,经过近两个月的战事消耗,能战者不足六万,伯颜会不惜一切,倾全部兵力攻山么?就算六万大军齐集白登山。也可守得一时,只要坚守不溃,杨一清、杜人国的军队就来得及驰援了。

    只是……与朵颜三卫刚刚结盟,他们还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花当这棵墙头草肯全力以赴与花当为敌么?会不会见势不妙临阵倒戈?不行!朵颜三卫的人在胜负未分之前不可用!

    杨凌想到这里。说道:“目前,我们守得住这座山便是胜利,不必与伯颜计较一时之长短。大军调上山来,分驻各处御敌,山下只留三千兵马。炮尽而挫敌锐气,视敌强弱随时上山。至于朵颜三卫……我会让花当将他们调上山来,柳彪,你的人横于中间,不可使他们接近大帐”。

    二人领命下山。杨凌攀上一块巨石远远眺望,黑压压的骑兵队不断从地平线上冒出来。象潮水一般涌来,凛凛军威气壮山河,杨凌只觉嘴里一阵发苦……

    正德和花当等人站在依着白登台临时搭建的小亭子上纵目远眺,也已发现数不尽的大军远远奔来,一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纵然面上不说,人人心中都打起了鼓。

    就在这时,只见杨凌领着六名亲兵施施然地从山口走了回来,正德立即抢先问道:“杨卿,出了什么事?”

    花当等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回答。杨凌神色自若地笑道:“皇上算无遗策,伯颜果然中计,引大军来攻白登山了!”

    正德一奇,可是他与杨凌这对不良同学昔日一起哄骗太傅,可说早有默契,略一怔愕便抚掌笑道:“妙极,来地好!”

    花当等人听说伯颜引大军来攻,都吓了一跳,这万把人能是花当的对手么?可是听这君臣二人所言,满脸喜色,倒似故意引他前来,花当按住心中忐忑,疑道:“天可汗,远处……是花当的军队?他们……他们怎么入关了?”

    正德一顿,呵呵干笑两声,故作神秘地道:“杨卿,你来告诉顺明王”。

    “臣遵旨!”杨凌一揖起身,向花当笑道:“顺明可汗,你千里迢迢来见皇上,皇上便想送你一件大礼物,只是原来不知伯颜会否上当,所以方才并未对你言明。”

    他提着袍袂拾阶而上,立在亭中望着越来越近的无边人马,伸手一指,坦然笑道:“你看,伯颜寇边虽然损兵折将,但未伤及根本,他仍人强马壮,再加上他黄金家族无人可比的强大号召力,一旦返回草原,纵有内乱,也不易对付。总要将他十停人马折了七停,钦封地顺明可汗才当得稳妥,故此……”

    杨凌很自然的转过身,做了个帐内请的姿势,引着正德和各位首领,边听他说话边随着他走出亭子踱入大帐。

    杨凌走在前头,趁机向伍汉超使了个凛厉的眼神,伍汉超会意,开始悄然将大内侍卫们布置起来,控制了整座大帐。

    杨凌请众人落座,走回案后畅然笑道:“故此,皇上将会盟消息有意散布于大同街市之间,让鞑靼奸细传出关去,伯颜果然不克引诱,穷尽兵力图谋白登山,欲将皇上和各位首领一网打尽。

    呵呵,可汗献与吾皇一头鲜美可口的烤全羊,这是你们最隆贵地礼节吧?吾皇万岁今日就回赐一只烤全狼,请顺明可汗和诸位首领笑纳!”

    帐中一阵骚动,杨凌端坐如常,振袖大笑道:“伯颜号称草原之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谈笑间便让他灰飞烟灭!”

    “轰……轰轰……”几枚地雷很合时宜地踩响了,轰鸣入耳、人喊马嘶,仿佛印证了杨凌的话。

    银琦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第一次正视地看了眼这位文质彬彬、却连草原第一英雄都不放在眼里地汉家哥哥。

    花当目光闪烁、半信半疑地道:“这么说,天可汗早巳布下重兵陷阱,引伯颜入彀了?”

    正德心中着恼:“伯颜进关了?杨一清这仗是怎么打的?回头朕再找他算账!不过……亏得杨侍读沉得住气,给朕撑足了面子。如果他慌慌张张跑来禀报,不但朕要威风扫地颜面无存,而且花当这老家伙就算不当场反戈也要吓破了胆,从此不敢与朕这个弱邻居结盟了。”

    轰鸣不断的压发地雷爆炸声中。正德皇帝也展袖而笑,一副自得表情道:“那是自然”。

    他地目光与杨凌一碰,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这一仗既然已经逼到头上来了,就必须得打,而且必须得打赢。否则。不但谈不上将来合盟铲除伯颜这个祸害,就是眼下,就要丢掉性命!

    花当犹自存疑,试探地问道:“这个……小王带来地兵马不多,不过尚可一战。皇上可需要小王尽微薄之力么?”

    杨凌将他表情看在眼里,趁机起身道:“我们既已合盟,共同用兵是早晚的事,今日并肩作战,正可显示彼此结盟的诚意。不过可汗地大军还要用来保护你返回朵颜三卫,不可折损过甚。请可汗派人通知所属暂上山来,待我大明军合围,行决战之时,再现朵颜三卫之威!”

    说着他走到正德御案前掀起地毯,扣住一个铁环一拉,将一块大铁板掀了起来,露出一个洞口,洞中火把通明,显然另有通风之口。

    杨凌说道:“战场之上,流矢横飞。为防有失,请皇上和各部首领入内暂避”。

    在他想来,将各部落首领控制在手中,便可保证无论如何危急,朵颜三卫也不敢倒戈,如果真的火上眉毛时,那时也顾不了他奶奶的什么颜面了,刀架在花当脖子上,也得逼着朵颜三卫参战用兵。

    花当本来见杨凌不需他的士兵参战,便已信了八成,又见这里还预设地洞以防万一,更是信个十足,这时不跟着天可汗打落水狗……烤全狼,那还什么时候表诚意呀?看来这次是不会站错队伍了,幸甚!幸甚!

    花当立即起身,慷慨陈辞道:“天可汗!小王蒙天可汗赐封,还寸功未立。彼此既已结盟,便该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虽说天可汗用兵如神、早有准备,不屑于小王区区五千兵马,但小王岂可不尽臣属之责?请天可汗恩准,让小王手下大将马哈卢率兵协同作战,小王和各部首领在此陪伴天可汗,静待天朝神兵尽歼伯颜虎狼之骑!”

    正德掩唇咳嗽一声,眉头微微皱了皱,才“不情愿”地道:“既然如此……杨卿,顺明王美意,这五千兵马,你就带去指挥吧!”

    说完笑望花当,说道:“昔年朵颜三卫从龙靖难,立下不世功勋,今日你我君臣再度携手,也算一桩佳话了,呵呵呵呵……”。

    花当深受鼓舞,起身喝道:“马哈卢!”

    帐前侍卫将领丛中一员虎目轧须的大汉应声而出,单膝点地道:“请大首领吩咐!”

    花当大声命令道:“速去点齐兵马,进退行止、作战杀敌,皆听杨凌杨大人令谕!”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9章 化学武器
    杨凌带着马哈卢离开大帐,离开大帐视线范围便脚下加力,直奔山口。明军主力已撒至半山,四面防脚,山下仅留少量兵力执行杨凌的炮尽即撤、挫敌锐气、固守待援之策。

    战马嘶啸,火光四起,一团泥土裹挟着白雪喷向天空,浓烟中不断有踏中地雷的战马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但是冲锋的洪流没有丝毫停歇,即使有受惊的战马偏离了冲锋方向,马上的骑士也尽力将它立即调整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千百战马同步疾驰形成的惯性,便他们面前的一切都成为被踏平的目标,骑术再高超的战士这时也没有能力勒住自已的战马,停下来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顷刻间被毫不留情的踩为肉泥。

    狼旗翻飞,无数骑士践雪踏泥,滚滚而来。枪戟密集如林,雪亮的钢刀透着刺骨的锋寒,如雷的蹄声震耳欲聋。许泰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提着刀死死盯着不断靠近的蒙古骑兵,冲在最前边的骑兵已摘弓搭箭,许泰仍不下令放炮。

    “嗡”,如同一团黄蜂升空,狼牙箭带着嗜血的呼啸扑射过来,所有的士兵都迅急地避入一人高的巨盾后面,同时扬起手提圆盾防护头顶。

    “笃……笃笃笃……”,盾面上已布满一层箭矢,一些箭矢从盾缝中穿过,射中士兵的身体。有人惨呼倒下。片刻功夫,“笃笃笃”地声音再起,第二拨利箭射至。

    骑射是蒙古骑兵的拿手本事,相当多的战士可以在最初的一息之内连射十箭以上,如果有大队的蒙古骑兵猛冲过来,可以在第一时间射出密集的快箭,又远又准。狠毒无比,用箭抢攻对射者立即就要落马大半。

    许泰骁勇善战,并曾深入大漠,熟悉这套战法,再者毒火炮虽然正适宜对付这样的密集冲锋。但射程不远,如果不能在大队敌骑闯入射程之内时开炮,空放炮弹虽可惊吓一部分战马。但重新装填弹丸地过程中快捷如风的蒙古骑兵已可冲至面前,所谓的利器只要时机拿捏不当就得变成烧火棍,毫无用武之地。

    第三拨箭矢暴雨般倾泻在巨盾上,又有一些防护不及的士卒中箭倒下,这时许泰才舌锭春雷般一声大吼:“开炮!”

    闯过地雷阵的蒙古骑兵堪堪冲到三十丈距离内,黑黝黝地炮口喷出一道道火舌,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成千上万粒铅弹、石子、铁钉以比利箭更快更狠的速度反击回去。横扫鞑靼大军。

    钢雨横扫之下,纵是最骁勇地蒙古战士和夭矫如龙的战马也同样难以用血肉之躯抵挡。一时当者披靡,人仰马翻,木盾破烂、铁叶盾牌也成了筛子,脱手飞到半空当中,只着皮袍、皮甲的蒙古士兵在密集的炮火有若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威力下象狂风中的一堆落叶,顿时被卷落尘埃。

    这一拨打击太狠了,密集的冲击队形使炮轰产生了最大的伤害效果,足足有近千名勇士堕马,五百多匹满身是血地瞎马嘶吼着横冲直撞,势不可阻的蒙古骑兵为之一顿。

    趁此时机许泰命火炮再次装填弹药。同时有二十门始终待而不发地火炮严阵以待,以防炮火间隙过大。伯颜也下了死命令,喝令亲信大将博达尔模立即组织冲锋,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山下防势。

    今天这一仗谈不上什么谋略,攻守双方唯一的目标都在山上,只要攻破此山,则一子活全盘活,否则万事皆休,做为伯颜的心腹大将,博达尔模深知时间的重要性,他立即与副将迄林达达各带两千骑兵,呈雁翅状从两翼直扑山下,士兵们在身先士卒的大将带领下嗷嗷嚎叫着冲杀上去,全都红了眼。

    许泰冷笑,待他们迂回近了,根本不须精准射击的毒火炮只稍稍调头,一大片密密匝匝的铁钉子、铅丸子又迅射出去,蒙古骑兵什么蹬里藏身、铁盾护甲全不管用,连人带马又摞下一大片。

    这一阵冲锋副将迄林达达当场丧命,博达尔模瞎了一只眼、嘴角豁开好大一个口子,露着森白的牙齿,仍带着残余士卒亡命般冲锋。

    明军阵地也有百余名士兵在蒙古骑兵的箭攻下丧生,来不及装填弹药了,备用地二十门大炮再度咆哮着喷射出一片火舌,硝烟中残余的蒙古士兵只来得及射出两箭,就已被扫射落马。

    趁此机会,迄克农集结了三千精骑又分左中右三翼急扑过来,伯颜的心在滴血,这都是他的嫡系部下呀,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藏不得私了,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必须要攻下白登山。

    此次大规模征集各部精兵劫掠边关,一来是为了给他的儿子复仇,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明朝皇帝刚刚驾崩,新任天子是个才16岁的少年,主少国疑,本来是最好的机会,可他无许如何也想不到这小皇帝竟然毫不含乎,竟然比弘治帝更加好战。

    他不但迅速征调重兵赴边关,而且派来的将领也有勇有谋,鞑靼大军羁绊难离,耗尽了所有辎重,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向只守不攻,自土木堡垒一役之后视大漠为畏途的明军竟然冒险派出一枝奇兵,横扫内部空虚的整个大漠。

    由于软禁满都海的三百亲卫全军覆没,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大漠素有威望的满都海皇后也已落入大明手中,可是出兵之前他暗中布置了监视各部行踪的探马,各部落遭袭,牛羊被杀、蓄草被焚的消息已悄然送到。这个消息对于刚刚战败地伯颜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

    他现在以强横武力刚刚统一大漠,一旦受此重挫,有野心的各部落势必蠢蠢欲动,刚刚统一的局面势必再次陷入分崩离析,唯一的出路就是杀死明朝皇帝,军事上的重大胜利可以转移草原上的一切问题,让他的个人威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地高峰。所有诘难和指责将因这一丰功伟绩而散如云烟。

    弥勒教的主动合作,给他提供了机会,所以走投无路的伯颜封锁了这个水息,准备孤注一掷。破关奔袭,奇兵突至。谁会想到他会从天而降?昔年也先可以凭五万人马打败五十万明军,擒得明朝皇帝,他是碧猛的成吉思汗的后代。难道带了近五万人马还杀不了只有万余人马护卫地正德?

    只要能杀了正德,明廷没有人能号今天下,现在掌权的正德亲信大臣和诘难反扑的失势百官势必打得不可开交,诸王争嗣更是乱上添乱,就算取不下大同,不能趁机分一杯羹,他也可以从容返回大漠,休养生息。

    至于杨一清地近十万大军。根本不放在他的眼里。杨一清的兵分驻在长城各关隘、卫所、城堡,总兵力虽超过他。但能迅速集中到大同附近的兵力不可能超过他,而且大明皇帝在此,明军没有时间从容布置,各路兵马势必不惜一切赶来勤王,长城关隘将处处破绽。

    所以只要他能抢在杨一清集中兵马之前杀掉正德,就能利用骑兵机动快捷的优势跳出明军的包围圈从容远遁,他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因为他只有一战的机会,现在就是用血肉之躯去趟路,他也在所不惜。

    迄克农地大军冲至。匆忙装填好弹药的大炮又在大地震颤中留下一地死尸,鞑子在伯颜地严令之下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冲锋着,许泰立即喝令人马上山,在盾牌手和火铳手的掩护下,士兵们开始向山上移动,炮手在弹药中埋下长长的引线,最后一批撤离阵地。

    鞑子如狼似虎狂涌上山,前锋刚刚驱马如飞借势冲上半山腰,山下的的炸药响了,断肢残臂血雨纷飞,一只硕大的马头飞到半山腰上,砰地落在地上,两只巨大的马眼让人望之生寒。

    千夫长乌珠穆沁勒马回望了一眼,冲锋队形被炸开一条十丈左右的缺口,身边还有三百多人,只要冲上山头占据哪怕一盏茶的功夫,后续部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冲上山来,他大吼一声,用蒙语吼道:“杀上去,把汉人象牛羊一般屠宰掉!”

    此起彼伏的应喝声刚刚响起,冲在前边地骑兵已东倒西歪跌下马去,山坡上遍布陷马坑,埋了铁蒺藜,中间的通道本来铺了木板,此时已被撤去,虽说坡上冲速变缓,可是马蹄猝然踏进陷坑,仍然拐断了马腿,被铁蒺藜扎伤的战马也骚动起来难以控制。

    就在这时一队衣甲鲜明的明军出现在山头,乌珠穆沁看到他们背后一排带翅的枪柄不由倒吸一口给气,立即叫道:“下马,以战马为盾!”

    来不及了,数百名明军居高临下,三尺长的标枪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流泻而下,势大力沉的标枪连马头也可以一枪刺穿,它们毫无阻碍地插进人体,一阵沉闷的“噗噗”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顷刻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阿勒泰领着大军冲上来了,他得到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尽快抢占山头,哪怕全军尽没。明军的反击也凶狠惨酷,他们同样没有退路,鞑子若冲上山等候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杨凌的火铳手和马哈卢的朵颜神箭手组成了完美的搭配,“砰砰砰”地一通排射,火铳手立即退后装填弹药,朵颜三卫的弓箭手和攻到山坡上的鞑靼人用同样娴熟精湛的技巧互射,嗖嗖飞矢如雨,有的士卒被火铳轰得象筛子一样的,也有被弩箭射得象刺猬一般,双方以山坡为阵地,死尸若墙,哀嚎遍野。

    杨凌站在高高的山巅上,这处地方山势陡峭。鞑子无法从此处攻山,正好用来瞭望观战。杨凌根据四处攻山的鞑子兵力情况,不断发出一道道指令,将火铳手、弓箭手等远攻战士予以调配,刀盾手、枪兵、棍兵等做好肉搏准备。

    鞑子势若疯虎,明军屹然不退,双方犹如两头争食地猛兽。拉锯似的争夺,陷入前仆后继的疯狂之中,地上遗尸越来越多,呐喊嘶吼声远传天外。

    马哈卢脸色凝重地四下张望,疑惑地道:“杨大人。伯颜不计伤亡、攻势甚急,天可汗和各部首领都在山上,这太危险了。为什么伏兵还不出现?”

    杨凌呵呵笑道:“马哈卢将军不必着急,你看,伯颜的人马虽然疯狂,但是却始终难越雷池一步,他没料到我们山上竟有两万精兵,固守下去不成问题。

    这里四下一目了然,如果伏兵布得近了,早被伯颜发现了。我们的大军想要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到那时伯颜皆是疲兵,我们的人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让他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马哈卢听了心中略安,他看见左侧山坡伯颜人马攻势甚急,双方已在半山腰展开肉搏,人丛中,狂吼之声如同炸雷,随着每一声狂吼,刀光闪闪,枪影呼呼。不时有人被刺死、砍死,转瞬之间,已成为血肉屠场,山上弓箭手仍在向他们后面源源不断的鞑子射箭阻截。

    马哈卢沉不住气道:“我去那边看看,救兵未到,万万不可让他们上山。”

    银琦放心不下,方才也跟出了大帐,她不过是个侍卫身份,加上现在朵颜三卫又与明军并肩作战,所以伍汉超不便阻拦,便由得她跟了出来。

    银琦站在一旁,妙目横睇,仔细瞧着杨凌神情,忽然问道:“听说明朝地将军离皇帝越远越能打胜仗,越是留在皇帝身边,越是畏首畏尾、怕这怕那。

    鞑靼铁骑来去如飞,你们想抓到他的影子很难,现在用皇帝为饵,把他的大军吸引过来,再从外边包围,听起来是极好的计策,可是若援军迟迟不到,你们自已就要被人吃掉了,现在连累我们也要被人吃掉了”。

    杨凌心中何尝不紧张?本来约定遇到危险便燃起狼烟,由大同方面派兵援救,现在大同总兵先已得到消息,派了许泰护驾,没理由便再无后续部队支援,除非大同城也受到了攻击。

    如果那样,能寄望的只有杨一清地人马了,可是杨一清守边的兵马骑兵甚少,就算他全力赶来,也得还需一个时辰,到那时已成劲弩之末,还有多大战力实未可料。

    杨凌恐言多必失,不敢接她第二个问题,却故意笑道:“姑娘一句将军离皇帝越远越能打胜仗的评语似乎和第二句地担忧全不搭界儿,这是什么意思?”

    银琦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狐疑地瞪着他道:“因为你可不象对皇帝唯命是从的样子,反而……好象皇帝没有什么主意,这一切都是你在指挥一样,你们真的商量好了引诱伯颜来么?不是中了伯颜的计?”

    杨凌心中一跳,强颜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银琦小嘴一撇,说道:“你们明人把皇帝宝贝的不得了,会冒这么大险?我越想越不对,你看看,山下攻势多急,你们利用会盟之机引伯颜来,却搞得这么摇摇欲坠……”。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悬崖旁,俯身看着山下战况。

    杨凌听的心中杀机忽起,朵颜三卫是出了名的墙头草,一旦得悉真相是将错就错还是临阵倒戈实在不好说。这小姑娘一直跟在花当旁边,定是他极亲信地人,若让她回去饶舌,这山上万余条性命就有葬送在她手中的危险,甚至大明江山,还有自己所有地亲人……。

    旁边都是自已的亲兵,战况正紧,并无人注意这里,只要伸手一推……

    杨凌心中天人交战,一只手举在空中,根本下不了杀人的决心,就在这时,银琦已转过身来,一瞧见杨凌眼神。她忽然警惕地向旁迈开一步,一把握住腰间弯刀,冷斥道:“我说对了?你想杀我?”

    杨凌一怔,强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得杨凌脸上发热,平生头一次对一个无辜地人起了杀心,虽说是为了更多的性命。但是何尝不是在利用朵颜三卫?他的心头升起一股惭意。

    银琦冷哼一声道:“因为你怕我们出尔反尔,临阵倒戈。杨将军,不要把我们看的那么不堪,我父亲虽然有时倒向伯颜一边,也是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

    她摇摇头。叹息道:“你放心,现在我已经上了你的贼船,只有硬着头皮跟你走下去了。此时倒戈付出太大了,所以就算父亲生疑,我也会帮你遮掩地,只是……盼你地大军真的能及时赶到才好,否则你可害了我们一族了”。

    杨凌自惭不已,他忽地大喝一声道:“来人!”

    银琦身子一震,刷地一声弯刀出鞘,刀锋直指杨凌咽喉。闻声冲到近前的侍卫见状立即拔刀指向银琦。

    杨凌坦诚地道:“以往朵颜三卫在大明和鞑靼之前摇摆不定,所以本官才放心不下。不过姑娘说的对。大敌当前,我们应该互相信任,携手共渡难关,如果此时还互相怀疑,那真的只有同归于尽了”。

    银琦瞬也瞬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手腕一翻,弯刀刷地一声入鞘,她似笑非笑地道:“你们汉人真地很狡猾,这番话说的好听,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告诉我。你们死光了,我们也活不成。

    哼!我告诉你,伯颜向我父亲求过亲,只要我答应嫁给伯颜,朵颜三卫也归顺鞑靼,我们还有活路,所以我们会尽量帮你,但是如果你的人马不能及时赶到,如果所有地部落首领全部被杀,我们的族人会被吞并,会沦为奴隶。

    所以,在此山被破之时,在全族覆亡和归顺求生之间我们一定会选择后者,我,也愿意为了族人献出自已!”

    她说的极为坦然,眼神纯净的象是一泓泉水,用自已的贞操去交换族人的生存,这种汉人女子受贞节大如天的观念熏陶即便去做也羞于出口的话,她却说地神圣无比。

    杨凌想了想,神情庄重地道:“好!我们定个君子协议,此山可守,我们就拼尽全力一齐守下去,山峰被攻陷之时,我会以身殉国,贵族的行止,由你们自已决定!”

    银琦凝眸望了他一阵,亦肃然点头。

    杨凌回身,对侍卫道:“去,燃起狼烟,向附近所有关隘告急!”

    *****************************************************

    鞑靼地突击前锋如同斧凿一般楔入突进,其势如潮,锐不可当、与明军在各处山坡锯齿般冲杀,鞑子的快马优势无法发挥,但是胜在人多势众,个个凶悍,明军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也是个个拼命,誓死不退。

    枪林箭雨,白刃横空,数万人舍死忘生的呐喊,整个杀戮战场一片沸腾,但鞑子冲至半山再寸进半步都是用无穷的鲜血和死尸来堆砌,看这情形一个时辰他们也休想攻上山峰,到那时明朝援军怎么也该有几路杀到了。

    “呜”,箭先至,厉啸声传入耳边时,一支狼牙利箭已闪电般贯入一个明军的胸膛,箭簇透背而出,带着一大蓬血花,劲道凶厉无比。

    放冷箭的鞑子刚刚搭上第二枚箭,就被火铳一枪轰破了脑袋。许泰和刘大棒槌一持枪、一持棍,守在山前兵器隐挟风雷之声,如毒龙般翻腾,扎、刺、扫、荡……身边不断有剽悍的鞑子士兵倒下,两人足足控制了横向十五六步的范围,没有一人能进,这种威风鼓舞了周围的士卒,刀手已弃盾,双手握刀同鞑子硬拼。

    这是一场硬仗,最终胜负只取决于双方兵力的强弱、士气地高低。与战场调遣是否合理、团队配合的熟练程度、以及各种军械的完备、与谋略的运用都没有太大关联。目前为止,仍是守山一方占有优势。

    山坡上死者堆积如山,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鲜血染透土地,扑鼻的血腥,刺激起士兵们胸中的杀意。弓、刀、盾、铳齐施,刀劈箭射,宛如破浪,血污衣甲,亦是不顾。所有的人都似疯狂了一般,只是不断地挥动武器,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

    山下,伯颜策马来回奔驰,鼓舞士兵奋勇向前,如今时间每拖一刻,他成功地希望就小了一分,怎能不焦灼万分?

    这时,一个鞑子将领气喘吁吁地奔来道:“大汗,炮已安装了四十具了。是否用来攻山?”

    伯颜一听大喜,立即勒马道:“快。马上运至山前,用炮攻山,后边继续装配,一百二十门大炮全都给我用上,我看正德还往哪里逃哈哈哈哈……”。

    一阵号角号起,攻山的鞑子纷纷退下山去,山上的士兵为之愕然:“鞑子退了?他们要弃攻逃跑了么?”

    但是随即他们便发现,鞑子推着几十辆高高的木架子正向山下走来,每辆木架后边跟着数百名鞑子。手中牵着长长的绳索,这是什么东西?京营地官兵莫名其妙,可是许泰手下的官兵和朵颜三卫的人马却先后惊呼起来。

    “回回炮、他们运来了回回炮!”

    许泰厉声喝道:“怕甚么?这里四面平原,全是土地,他们从哪里取得巨石投山?”士兵们听了这才为之稍安。

    “回回炮”以大木为架,结合部用金属件联接。炮架上横置可以转动地炮轴。固定在轴上的长杆做炮梢,实际上就是一种抛石机,用来抛射石弹,系下的绳索多达百条,每条由两人拉曳,射程可达数百步。

    蒙古攻襄阳时以回回炮投掷巨石,一阵齐射将襄阳的城墙击毁,历时三年的襄阳大战才尘埃落定。类似的投石机中原早在春秋时期便已出现,这种回回炮安装简单,北宋靖康年间金兵攻流汴梁,曾一夜之间安炮五千余座,想不到伯颜为求成功,竟车载马驮的运来大批器械,就在山下组装。

    只是所用的巨石无法就地取材,蒙古战马再是有力,这样数十里奇袭也不可能驮着数百斤重地巨石而来,他们要用什么攻山?

    “回回炮”在山下停住了,这个距离箭矢所至已是强弩之末,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山上的官兵只能握紧兵刃静静等待。

    伯颜地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本没想到山上的人马与情报有误,竟似多出一倍还不止,以致攻势受挫,但是有了这件利器,仅持有简单守山器械的明军还能守得多久?

    投石机虽然主要用来投掷巨石砸毁城墙,砸死士兵,但是蒙古大军西征时,在华沙之战中,却突生妙计,开世界化学战之先河,用回回炮发射了大量毒烟球,弄的全城都是砒霜和狼毒的烟雾。

    尝到甜头的蒙古大军在进攻君士坦丁堡时,军中鼠疫流行,蒙古军干脆用炮把病死的士兵尸体抛入城中,使城中鼠疫大起,据说城中染疫商人乘船逃出,将亚洲鼠疫病菌带到了欧洲,从而引发了让欧洲人闻之色变的“黑死病”,夺去了当时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性命。

    北元分裂以后,袭边的寇骑大多以劫掠为目地,除了前年除取大同时使用了“回回炮”投掷巨石,还很少用到,所以连许泰也未想到其他用途。

    山下“回回炮”安置妥当,一枚燃烧着的巨球直飞山巅,砰然落地,一股呛人的浓烟随即散开,里边不知塞添了什么东西,摔散的碎球仍然燃烧着,散发着辛辣呛人的味道。

    山下,一枚又一枚烟球流星赶月一般向山上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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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7章 横的怕愣的
    如果荆轲刺秦真的成功,以扶苏之懦弱、胡亥之昏庸,如果李世民征伐王世充时,不是尉迟敬德单骑救主,又会是怎样一种局面?如果赵子龙不曾在长坂坡救下阿斗,如果只能如果

    刘大棒槌全然不知自己抢到洞口嚎丧时,双手偶然碰落的一颗小石子,也差点就此改变一切,然而崔莺儿有力的一双腿,却在瞬间又将它纠正了过来。

    杨凌自她身边滑落,已来不及扯住她衣衫,崔莺儿惊觉间,已猛地张开双腿,一下子把他夹在腿间。

    杨凌下坠的身子为之一缓,连忙重新抱住了她的腿,崔莺儿双股极为柔韧有力,她也估不到杨凌下落之势有多重,直至自己已挟住了他身子,连忙拼尽全力双腿较力,急声道:“你怎么样?”

    杨凌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耳鼓都在轰鸣,他哑声道:“我抓住你了,轻轻些,大腿夹住我脖子啦,喘喘不上气。”

    红娘子脸儿一热,好在黑漆漆的也没有人看见,她略略放松了双腿,杨凌趁势抱紧她腰肢赶紧向上攀爬了几下,双手勾住她肩头,这一下他钻到了崔莺儿的内侧,成了和她脸对脸儿的暧昧姿势。

    杨凌喘着气道:“多谢多谢你救命之恩。”

    红娘子脸上热辣辣的,她扭过了头,嗓音发紧地道:“不必谢我。若是你就这么死了,就算鞑子退了,我们几个人也休想能活着离开,只望大人一字千金,信守承诺。”

    杨凌见过红娘子女装模样,知道她英姿飒爽,体娇貌美。但是她不但是女盗,而且已是人妻,自己和她这般拥抱,实在不成体统。闻言忙道:“你放心,我是朝廷钦差,说话代表当今皇上和朝廷,万无失信之礼。”

    洞中声音要向外传虽然细微,不过刘大棒槌在洞口也隐约听到一点动静,他忙撅着大屁股探头向洞里瞧了瞧,只见一团漆黑,也看不见什么,刘大棒槌心里不觉有点发毛。

    他四下看看,全是持刀拿剑的士兵。伍汉超满脸淌汗,双目环睁地站在旁边,那架势就差要移交把他踢开自己跳下去了,刘大棒槌的胆子不觉为之一壮,向洞里拼命喊道:“大帅,你是活着还是死啦?你倒是吱一声呀!”

    杨凌二人在洞中轻声说话还无妨,他在上边扯着嗓门这么一喊,声音回荡滚滚而落,有如一阵惊雷,震得洞壁尘土簌簌而下。杨凌和红娘子忙闭紧了双眼靠近了身子低头避让。待尘土落势一轻,杨凌急忙抬头喊道:“别他娘的嚎啦,差点被你震死,快拉我上去!”

    这一声喊完他又赶紧闭眼低头,果然又是一阵尘土飘落。刘大棒槌在上边听得清楚,不禁象只鼓足了气的蛤蟆似的趴在洞口哈哈大笑,同时左顾右盼地道:“大帅活着,哈哈哈,按听到了,大帅还活着,俺听见大帅骂我啦!”

    伍汉超一听这才回了魂,急忙叫道:“快,快,快找绳子,救大人上来!”

    失魂落魄的众番子顿时乱了阵脚,一个个东张西望了半天,却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救人。杨虎因为老婆也落洞,如今生死不明,心中急灼实不在伍汉超等人之下,一瞧这模样不禁有气,他一个箭步窜过来,从一个番子腰间噌地一下扯下了那带百宝勾的绳索,试了试够结实便喝道:“谁还有勾索,拿出来结在一起,快些!”

    方才在李家集实用勾索拉开棚子的番子忙冲过来几个,用四条勾索结成一条八九丈长的绳索,杨虎在洞口蹲开马步,将绳索缓缓送入洞口,一边提气扬声道:“娘子,你还好么?”

    他素知妻子本领尤在其上,若说那个杨凌活着,那么妻子必定不致有事,果然,洞中传出红娘子的声音道:“绳索入洞瞧不清来头,左右荡着些。”

    杨虎心中一喜,连忙边送绳子边轻轻荡动,绳头铁钩装到洞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伍汉超反手提剑,紧紧盯着杨虎,若他救人上来是敢有所异心,立即出剑斩杀,杨虎瞧了他一眼,只是一声冷笑。

    崔莺儿听声辩位,待那相声就在耳畔时急忙探手一抓,她扣住了绳索,在杨凌腰间缠了两圈儿,然后把索勾递到他手中,说道:“你抓住绳子先上去!”

    杨凌自知自己所长不在个人武力,虽是堂堂厂督,到了这地方犹如猛虎入海,全无用武之地,所以也不与她客套,忙道一声谢,扣紧了绳索被杨虎扯了上去。

    众番子看见杨凌从洞中露头儿,不禁大声欢呼,伍汉超自杨凌落洞,就如疯了一般冲入鞑子群中,自己也伤了几处,却全然不觉,这时见厂督出来,这才泻了口气,几乎一跤跌在地上。

    刘大棒槌咧着大嘴,两眼笑得已只剩一条缝隙,杨凌身子刚刚被拉出一半,他就一把扑过去,抱住他将他扯上了洞口。

    杨凌匆匆解下绳索,杨虎又将绳索荡入洞中,刘大棒槌瞧着杨凌鼻梁中间鼓起的红疙瘩奇道:“大人,你跌下洞去,身上无伤,怎么倒把脑门撞了?”

    杨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才惊觉四下喊杀声不断,不禁愕然道:“鞑子没有退?他们怎么不攻山上了,我们的援兵到了么?”

    伍汉超挽住他身子道:“大人洪福齐天,讯兵走到半途便遇到驰援阳原正返回大同的杜总兵麾下荆千总的兵马。鞑子见大人落洞,也失了继续攻击白登山的劲头,如今正在山下与荆千总大战!”

    杨凌一听是位千总,这才略略放心,千总麾下至少有千百兵丁。加上山上的三百多人,人数上已不吃亏,只是不知这位千总手下有多少骑兵。若全是步卒,那还是早些将他唤上山才是,否则步卒对骑兵,胜则小胜,败则大败。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红娘子崔莺儿单手抓着绳索,已被杨虎提了上来。她仍是一身男装,但发丝凌乱,颊生微晕,那双盈盈秒目一出洞口就恰与自己觑个正着,不禁急忙移开目光,一步跳上洞口,那似羞似怯的风情,竟是十足女人味道。

    杨虎鲜见妻子露出这般姿态,一见之下不禁起疑,他怀疑地看了一眼崔莺儿,又看了杨凌一眼,杨凌只是为求活命没有顾忌男女之防罢了,自觉问心无愧,所以坦然看了他一眼,便转首对伍汉超道:“走,到山口看看战局如何。”

    大部分番子守在山口,身边跟着数十名亲卫,众人听了大人发话,便簇拥着他走到山边,霍五爷和几个马贼面面相觑,有心就此逃去,可是方才一场混战,马匹还丢在上山口,山下又四处是兵,哪里逃得出去?

    崔莺儿随知洞中情形是迫不得已,仍觉有些愧对丈夫,所以甫出洞时神色有些忸怩慌乱,这时也已恢复了平静。她掠了掠鬓边发丝,淡淡地道:“杨凌有言在先,今日断不会动手,官兵也非全然不讲信义之辈,这人的话我信得过!”

    杨虎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真要说走,他现在也无处可逃,如今也只有相信杨凌会信守承诺了,山下战事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几人也走到山边,寻了处平坦处站定,向下观望。

    此时山下正展开一场大战,杜人国此人,杨凌虽未见过,但却久闻他的大名。他掌中一口厚背大砍刀,重达六十多斤,据说是大明第一悍将,曾在战场上一刀将奔马劈为两半,被鞑子惊为战神。

    只可惜这位战神只讲究个人武艺,从不计较什么战阵谋略,甫遇敌军,便身先士卒,率领大军一窝蜂杀将过去。他虽悍勇无铸,一口大刀抡将起来,那真是人挡杀人、佛档杀佛,神勇的很,可是对于整个战局胜负却全无作用,所以打仗败多胜少。

    不过边军对他的个人崇拜却达至巅峰,许多悍将以他为荣,鸡鸣县令闵纹建当初就是他麾下一名千总,打仗的做派与他如出一辙。

    如今山下这位荆千总,乃是大同总兵渡疯子的义子,年刚三旬,嗜血好杀的性子一如义父杜人国,亲手屠戮的鞑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被三关将士称为鬼王。荆千总以此为荣,特制大旗一面,上书“鬼王荆”三个大字,真有厉鬼出游、生人回避之效。

    他恰与此时赶到,虽是事巧,却非无因。杨凌收到朵颜三卫已启程奔赴大同的消息,一面加强城中对于细作、间谍的侦察,一面令太原指挥使张寅率军赴金沙沟候命,同时因鞑靼主力已移攻壶口,命令增援北地关隘的军队回师大同。

    荆千总接了军令率军回师,行至半途杨凌派往大同报讯的番子就到了,一见有支官兵,立即弃鞍下马,匆匆报讯请求支援。

    荆千总话还没听完就兴冲冲上马,领着大军离开官道,斜刺里杀奔白登山。鬼王晶的部下只有三百骑兵,前军冲到白登山下,后军步卒还在数里地外。

    荆千总也不讲什么左翼迂回、右翼包抄,主力合攻中路的套路,领着三百多游骑散勇大呼小叫的一阵风般杀入敌阵,凭着一股锐气来了通冲锋绞杀,一支大刀队所向披靡,顿时血雨四溅,鞑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杨凌站在山头,只见一员黑袍将军浑身浴血,身后的披风犹如一朵黑云,掌中的大刀高高举起,寒光一闪,便有一个拦路的鞑子被连人带兵器一刀劈成两段,随在他身后的骑士也都凶悍至极,亡命相搏,状若疯虎一般。

    杨凌耸然动容,说道:“此人好生悍勇,他便是杜总兵麾下的荆千总么?”

    一个番子应声道:“是的大人,此人便是名噪三关的鬼王荆!”

    伍汉超赞道:“一刀连人带兵器劈成两半,他手中的刀至少也有五十斤上下,真是一员悍将!”

    杨凌观山下战势,鞑子已无恋战之心,正在逐步退却,远远还有一支明军盔歪甲斜地跑来,心中一松,笑道:“嗯,此人冲锋陷阵确是一员猛将,不愧鬼王之称,只是不知战阵谋略如何,要是有勇有谋,那可是我大明之福了!”

    索拉地听到奏报,说那位疑似明军重要将领的青年已坠入山洞,看这土山虽不甚高也有一百多丈,若坠下去万无生理,他心满意足,正欲率军急急退却,不提防一支明军就杀将过来,而且全然不讲什么章法。

    这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这鞑靼将领身经百战,可是疲惫之师,又被冲得阵型大乱,一时竟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两军胶着在一起,顿时陷入苦战。

    鬼王荆身先士卒,手中大刀挥舞,人头飞抛,一具壮硕的身体轰然倒下。一个鞑子远远看见,掏出一条绊索摇了几摇,亏得准了脱手掷了出去。

    荆千总正提马狂追一个被砍断兵器的鞑子,冷不防索绊马腿,战马轰然倒下,旁边几个鞑子见机不可失,立即挥舞着兵器策马奔来。

    这位千总反应极快,马匹轰然倒地的一刹那,他的双腿已脱离马镫,双腿在马背上一蹬,借着冲力和弹力一跃而起,战马轰然倒地,激起一片飞雪时,他也凌空落下,一个力劈华山,力量和速度完美的组合在一起,惊天介一声厉喝,长刀劈落!

    前边正策马横过眼前的一个鞑子眼见势不可挡的闪电一刀劈下,偏身边滑边跃下了战马,这一刀在荆千总沉雷般一声大喝中,劈断马鞍,劈开马脊,一匹矮壮的蒙古马,被活生生拦腰劈成两段,一道血光扑起,顿时把他喷得成了一个模糊的血人。

    只见这厮一抹脸,垫步拧腰,大刀横转,一声厉吼中,刀片子如同风车一般,呼地削向一匹前蹄惊立、骇然长嘶的骏马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8 同床异梦
    两片马尸倒下,鲜血喷了荆千总一头一脸,他双腿蹲立,手持大刀,面目狰狞,犹如厉鬼降世一般。

    狂奔过来捡便宜的鞑子见了这惊骇的一幕骇得魂魄出窍,几乎以抓不住马缰,马儿也吓得狂嘶一声,霍地惊立而起,不敢再向前一步,这虽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足以令那位千总再挥出两刀。

    鬼王荆立在地上,沉腰坐马,大刀横向抡出,一刀划过,四条马腿落地,变成一条巨蛹的战马狂嘶一声嗵地跌落在地,痛得翻滚出去,将随之跌落马下的鞑子辗于身下,滚出一路鲜红。

    荆千总随之刀柄反撞,将一个发愣的鞑子撞得吐血落马,然后一扯马缰,抢马翻身而上,血红着一张脸,像九幽地府的鬼判私的狞笑着又向敌阵杀去。

    杨虎等人看了这情形也不禁暗暗咂舌,原来官兵中也有如此凶悍勇武的战将。不知鬼王荆一人如此,随他而来的骑士每个身上都染满鲜血,敌人的、自己的、战马的,刀枪的锋刃上也是血迹斑斑,这等杀气与他们见过的卫所官兵全然不同,看的这帮悍匪也不禁心中发冷。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雷般的响声,明显是大队骑兵狂奔而来,激战中的鞑子听了都心中一冷,这能是谁的援军?此时、此地,绝不会是他们的人了。

    杨凌等人扭头望去,山的另一侧,无数骑士滚滚而来,蹄声震耳欲聋。旗幡招集俨然是大同守军,山上的番子齐声欢呼,山下的连军将士越战越勇,士气更盛,真是人如虎、马如龙。

    鞑子骑士虽然悍不畏死,此时也不禁为之大乱,索拉地眼见再不走便来不及了。立即命人挥动大旗,令全军后撤,鞑子到底日日征杀战阵经验丰富,虽慌不乱,开始迅速收缩后退。后阵的鞑子张弓搭箭,不断发射,阻止那群象是发了疯似的杀人狂靠近。

    报讯的番自半路遇上荆千总的兵马,话还没说完就只能望着马屁股吃土,眼见那位将军很开心地冲在前头,自己的兵也不管不顾了,也不知这人靠不靠谱,想了想还是赶去大同报讯妥当一些,因此上马仍奔大同而去。

    守城参将闻讯大惊,恰在此时总兵杜人国巡城至此,听说钦差在城外遇袭,这一惊非同小可,代天巡狩的钦差若死在自己防区那还得了?

    杜人国昔年号称杜疯子,性如烈火、杀人如麻,这些年岁数大了,为人倒还稳重些,他定了定神,问清鞑子人数,立即点齐三千人马,随他前往救驾,大军出城,此时方到。

    前头一队轻骑,冲到近前先是一通排枪,“嗵嗵嗵”铁砂如暴雨梨花,登时扫落马下一片,死的不多,大多成了麻子脸,满面是血地捂着眼睛狂嚎。随即轻骑散开,双手持矛的大队铁骑迎面而上,刚刚回拢有了阵形的鞑子顿时又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一来鞑子也大光其火,他们与明军连年征战,深知他们取胜主要就在骑兵的优势,否则单兵战力并不比边军强上多少,如今人数不及明军,这队明军又全是骑兵,他们根本已经无法逃脱,今天看来必是全军覆没的局面了。

    索拉地横刀大呼道:“勇士们,无敌的火筛会为我们报仇的,冲上去,多杀一个明军,我们流出的血就多一份光彩和荣耀!”

    五百多名疲惫带伤的鞑子绝望地举起刀枪,在索拉地的带领下,向杜疯子的大军迎了上去,后边是犹自追杀不休的鬼王荆,五百人,顷刻间就被湮灭在一片涌动的铁流之中

    刘大棒槌看得眉飞色舞,摩拳擦掌片刻,终忍不住哀求道:“大帅,标下看得手痒痒的,就让标下也去杀几个鞑子吧,为您报一摔之仇!”

    杨凌被他都笑了,他点了点头,刘大棒槌立刻赶去山口牵了一匹马,翻身上马,举起手中铁棍向山下冲去。

    红娘子看看如今情形,鼓起勇气走到杨凌身边,抱拳道:“杨将军请了!”

    杨凌转过身来,张眼一瞧,杨虎几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禁问道:“哦,杨夫人,什么事?”

    崔莺儿气极,禁不住狠狠剜了杨凌一眼。她性子高傲,实在说不出要杨凌放自己等人离开的话,所以只招呼一声,只盼杨凌开口兑现诺言,如今见杨凌还一脸莫名其妙,不禁翻了个白眼,低头还怨地低斥道:“你真无赖!”

    这声音虽小,杨凌却听得清楚,他愣了愣,随即才省起鞑子攻来时自己曾说过今日只杀外寇,不分兵贼的话来,这是他眼角余光已注意到身旁的伍汉超一只手已悄悄探进腰囊,显然只要自己说一句不放人,他就要立即下手狙杀了。

    崔莺儿也看到了伍汉超的动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顿时威胁地眯了起来,目光由下到上将杨凌细细打量一遍,盯在他的咽部片刻,然后挑衅地一横伍汉超,大有你敢动手我先杀杨凌之意。

    杨凌将二人无声的交锋看在眼里,他想了一想朗声道:“方才鞑子也杀了你们几个兄弟,贤伉俪一身精湛武艺,若想下去为你们的兄弟报仇,那也是为国效力,本官不会拦阻!”

    “嘎?”崔莺儿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这是遁词,他眼神怪异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拱手道:“如此多谢将军,民女告辞!”

    杨凌忽又压低嗓音道:“你要杀我,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我要灭灞州绿林,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望你好自为之!”

    崔莺儿娇躯一震,霍地抬头望向杨凌,恰迎上杨凌凛然的目光,和虽然低沉却十分果决的声音:“从此隐姓瞒名,天下大可去得,若再见你夫妇为恶,我必武力狙杀,到那时祸延九族。悔之莫及!”

    崔莺儿虽知眼前这人论武艺实是不堪一击,可他此时那气概威严竟是无比犀利,比刀剑还要锋利,她一时禁受不住,目光不由避了下去。

    红娘子自觉对他如此示弱,心中懊恼不已。像她红娘子之名噪闻北方绿林。几时向别人这般服软低头,可是杨凌一脸正气,竟令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啸聚山林也好,起兵造反也罢,竟是理不直、气不壮,她咬了咬唇,才低声道:“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说罢崔莺儿转身便走,从一众持刀的番子身边翩然走过,头也不回地直奔山头伫马之处。杨虎不知二人低语些什么,瞧见几名手下怪异的眼神,他心中极不痛快,重重一哼,也跟着红娘子而去。

    几名马贼翻身上马,卷起一路雪尘,冲下山去竟头也不回,遥奔东方而去。

    杨凌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方轻叹一声道:“但愿从此不见,否则你们造反纵有千般理由,天道能容,国法亦不相容,我唯有以杀制恶!”

    杨凌说罢,再回头时,只见两个“关公”已然大步向他走来。

    一位五旬上下,豹头环眼,老而弥壮。另一位未及三十,黑盔黑甲,步态轻盈,敏捷如豹,细看面容竟清秀得很,全然不似那种战场厮杀,以鬼王姿态睥睨生灵的杀生模样。

    二人各提一把血肉模糊的大刀,衣袍战甲上犹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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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马狂奔出十余里路,心中愤懑的红娘子才猛地勒缰停住了脚步,前方一片白雪茫茫,四野山荒路静,毫无生气,战马希儿希儿的喃着鼻息,一团团白雾在空中袅袅飞散。

    红娘子仰面长长舒了口气,身下马蹄踏踏,娇躯随着马身轻轻起伏,她捋了捋粗硬如丝的马鬓,目光睨着赶至身旁正紧盯着她神色的杨虎,一言不发。

    其余几人隔着几匹马的空间就缓下了脚步,杨虎躯着马围着崔莺儿兜了两圈儿,这才停了下来,微微欠身低声道:“娘子,怎么了,可是杨凌那小子曾对你无礼?”

    崔莺儿柳眉一竖,却又忍住,扭过头去淡淡地道:“他有哪个本事么?”

    可是倏忽想起洞中情形,想起与杨凌擦唇而过那电光火石的一吻,她的唇情不自禁地觉得有些发胀,想起他抱紧自己大腿、脑袋抵着屁股的情形,就连臀部也有些酥麻起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骑马颠簸的。

    她不自然地扭头他顾,泄气地道:“虎哥,我们回去灞州好么?不要再谈什么争江山、坐天下了,就在深山里好好的过日子,我忽然很厌恶自己的武力,自以为是在替天行道,其实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语气低沉地说:“那个杨凌,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杀死,那又怎么样呢?他说得对,我的能耐仅止于此,我能杀贪官,他能树好官,我能抢了大户,劫银子送给穷人,让大家都变穷,他却有能力让百姓有吃有穿,人人都变富,呵呵人家才是真正有本事,我们这点能耐真的只是匹夫之勇,没甚么用处。”

    杨虎拍拍马颈,眼神怪异地道:“娘子,你在说什么呀?若是被兄弟们知道就连你也这般想,我们的大事还能成么?姓杨的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从来不听人劝的,居然听他的话,你”

    崔莺儿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他什么都没有说,我自己有眼睛会看,他引了那些庄稼回来,比我们劫富济贫更能救人,而你却想杀人毁庄稼!

    鞑子冲进庄时,他若乱箭杀了我们,在侍卫保护下逃跑,十里路程,鞑子未必追得上他,可是他却释了我们这些钦犯,只为集中全力杀蛮人,替天行道?到底谁在替天行道?”

    杨虎被她锐利的目光瞪得瑟缩了一下,随即恼火地道:“这天下是他们的,他们当然要这么做,结果还不是许多人饿死?结果还不是鞑子年年来袭?如果我们夺了天下,哼哼!”

    崔莺儿苦笑一声,说道:“虎哥,你总说夺天下,夺天下,你到底凭的什么夺天下?夺了天下又靠什么去治理,靠咱们山上那些兄弟们?那时咱们去抢谁?抢咱们自己的百姓?”

    杨虎不以为然地道:“嘿!风从虎,云从龙,等到我们大事已成时,自然会有能人来投靠我们,这些事现在何必担心?”

    霍五爷瞧见二人似在斗嘴,忙催马过来,远远就咳嗽一声,马到近前,方和颜悦色地道:“虎子,咱们现在去什么地方?如今露了行踪,大同是回不去啦!”

    杨虎朗声道:“五叔,他们料到咱们走了,咱们偏不走,肖家寨有我一位道上好友隐居,咱们去避避风头,昏君若死了,我们要谋天下就容易多了,况且今天死了三个兄弟,他们不能就这么白死,这笔账咱们一定要和昏君、要和杨凌算个清楚!”

    “我们走!”杨虎招呼一声,纵马相北而去。

    崔莺儿瓷玉般细腻的俏脸上满是失望神色,望着杨虎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很陌生。原来觉得他豪爽认侠、威武不屈,武功虽不如自己,可是在强盗群中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如今怎么只觉得他如此浅薄、如此利欲熏心?

    今日若不是一队鞑子误打误撞地闯了来,一行人遭重了杨凌的计被乱箭射死了,还想杀皇帝?看看今日明军的威风,自己只怕连皇帝什么样子都见不到,就要被斩成肉泥了。

    霍五爷见崔莺儿犹豫不前,不禁勒住马缰说道:“莺儿,不是五叔说你,你是虎子的媳妇儿,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胡子在北绿林,如今是坐头把交椅的好汉,论声明地位并不委屈了你。

    老寨的积蓄全用来买了兵器甲丈,老爷子很希望姑爷能坐上江山,你是老爷子唯一的闺女,将来当个皇后娘娘,叔也为你高兴。不要为了点小事就使性子,虎子是男人,在家里怎么让着你都行,除了门你得给他这位绿林大哥留点面子,嗯?”

    崔莺儿黛楼紧锁,苦闷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随在杨虎身后扬长而去。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袅袅地飘洒下来

    霍五爷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轻轻一叹,也纵马扬鞭而去,轻盈的雪洒满一地,不消片刻,就湮灭了一切痕迹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9章 凤欺游龙
    “通知皮货行,弥勒教的刺客还未露面,他们在城里应该还有人,密切注意所有生面孔,不,等等,侦缉方向错了!弥勒教在各地开设香堂,信徒甚多,大同是大城,应该有他们的秘密分舵。

    查本地人!弥勒教陕西造反失败是四年前的事吧?就查四年前开始至今所有大户人家有过可疑举动的,或者曾有外乡人长期在他们家中居住的,尤其是有道士出入过的。”

    “是!”

    “李家集前天刚刚有人收买了一批牲畜寄放在那儿,今日便有鞑子翻山越岭准确无误地赶来,一定有细作通知消息,也要查,同时官府也有查,查查那个商人的来路,和什么人有过交往,以及这些人中谁有能力出城北向。”

    “是!”

    “今日观白登山,易攻不易守,尤其山顶凹凸不平,怎能让天子在那里与人会盟?唔,找个理由,就说大同官兵在那儿歼灭上前鞑寇,本官为彰扬其事,要在山顶筑亭立碑,趁机平整土地,在四面八方架设隐秘火炮,缓坡上多挖陷马坑,埋铁蒺藜,只留出一条登山口。”

    “是!”

    “收殓被歼的鞑子,发现他们的肩饰、马鞍、蹄铁、帽盔甚至兵器,多由出自中原的,显然有人走私,若走私茶盐等物赚钱也罢了,经人出售军械,罪无可赦,给我查!”

    “是!”

    “鞑靼主力已移往平顺、壶口一带,火筛作为鞑靼第一猛将,居然滞留不走。还派人劫掠粮草,貌似要长期驻留,最大的可能便是我们的分化之计奏效,伯颜已对他起了疑心。

    按理说他们不可能知道皇帝出巡的消息。不过皇上安危是天大的事,小心为上,命令太原位指挥使张寅急速挥军北上,以为策应,斥候探马密切注意火筛一切动向!”

    “是!”

    “对了,张寅是走的武定侯郭勋的门路才做的官,此人统兵本领如何?虽说大同守军足以应付伯颜大军。不过他是我唯一的备用棋子,若是个庸才紧要时刻不免误事。”

    “回禀厂督大人,前方主要将领按您的吩咐卑职都认真查过,张寅此人是山西大姓张家的人。虽是远房,不过在族谱上是德字辈,辈分蛮高的。

    他原为山西代州兵备道,操练乡兵、修凿城池、设法储粮、广修山寨、统兵有度,四方盗贼莫敢侵扰代州,甚受地方称道,他到任太原卫后,整肃军纪、操练士卒,倒也得法。”

    “嗯,那就好。对了,今日大同军中那个号称鬼王的荆佛儿骁勇善战,堪称一员猛将,可惜我看他顶多做个千户,打仗只知冲锋在前,一队士兵让他带成了游兵散勇。

    看他作战气势可怕,要真碰上有章法的将军,只须略施小计,就能诱他中伏、全军覆没。此人放在得用的地方是个人才,放错了地方就是个祸害,回头着人去探探他的口风,可愿加入内厂,如果有意思,我向杨总制、杜总兵要人。”

    “是!”

    “另着人注意杨虎等人动向,若一路返回霸州,暂不必动他,他们肯从此洗心革面最好,若是继续从事山贼这份有前途的职业也无妨。若是不肯返回霸州,必是贼心不死,见即格杀!“”

    “是!”

    “受伤的弟兄,延聘郎中好生将养,死去的兄弟入棺埋葬,记下名姓,回京后好重重抚恤。”

    “是!”

    “嗯,就这样,你们先下去吧。”看着部下一一退了出去,杨凌长吁一口气,坐回椅上,捧起茶杯揭开盖来,凑到唇边吹了吹水上翠莹宝的浮叶。

    热气盈面,忽想起在洞中和红娘子相唇一触间的柔软销魂,杨凌不觉心中一荡,脸上浮起略带些坏坏的笑。

    这个杨虎执迷不悟,屡次三番要杀我,明知受了弥勒教利用,还是不知悔悟,竟然一直追到大同来,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热气灸到额头肿起的肉疙瘩上,感觉一阵疼胀,杨凌忙移开了杯子,轻轻抚着硬邦邦的额头想到:“他的娘子虽不读书,倒还懂些道理。唉!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

    就在这时,门框当一声打开了,一个轻盈的身影倏地闪了进来,急惶惶地道:“表哥,大棒槌说你受了伤,快让我瞧瞧。”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水田衣的簪花少女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娇俏可人的脸颊上满是焦急之色,后边一国之君的正德皇帝鬼头鬼脑地象她的小跟班儿似的也跟着跑了进来。

    杨凌不由开心地笑了,唐一仙现在不必象在王府中时那么守规矩,不知怎的,给她挑的绫罗绸缎不喜欢,却偏好穿这些轻便简单的衣装,这水田衣犹如现在的乞丐装,蛮适合这个叛逆期的女孩儿穿戴,虽不高贵,倒真的更增几分俊俏。

    看见杨凌额头正中肿起的紫红色肉疙瘩,唐一仙心疼地蹙起了秀眉,她轻轻捧住杨凌的脸,伸出一只纤巧的玉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脸上,噘起小嘴儿轻轻地吹着气儿,柔声问道:“表哥,怎么正撞在这个地方,再偏一点儿就伤了眼睛,还疼么?要不要请个郎中?”

    杨凌抓住她柔腻的手腕,笑道:“不妨事的,大哥今儿本想引一位活佛出来,却不料下错了诱饵,错招来一头猛虎,这也罢了,大哥正想擒虎,偏又跑出一群饿狼。哎,真是乱七八糟,至于这额头的伤,呵呵,不提也罢。”

    唐一仙纯真善良、乖巧可爱,看到她对自己的关心体贴,杨凌心中暖暖的,虽无血缘关系,他现在却真的感觉到和唐一仙有种亲昵无间的感情,那绝非是因为她被自己的仇家伤害落难的愧疚,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唐一仙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她笑言弯弯地道:“表格再说什么啊,我是有听没有懂,刚刚儿的还想等大哥回来带我和小黄上街走走呢,看你现在这样子。唉,我还是在家陪你吧。”

    “小黄?”杨凌低头瞅了瞅,没看见她脚下跟着条小狗,忙问道:“小黄在哪儿?驿馆里没有狗吧?你在街上捡的?”

    “呃?”唐一仙愣了愣,然后毫无风度地看着正德捧腹大笑,正德皇帝啼笑皆非,他白了眼放肆大笑的唐一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回禀大人,小黄就是在下,在下就是小黄。”

    杨凌唬了一跳,不过看正德皇帝一幅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也不好再说甚么,唐一仙笑得俏脸生晕,他对正德皇帝挥了挥手道:“去,到后院井口敲些冰来,再拿块毛巾,我帮表哥镇一镇,早些把淤血化了。”

    “哎!”正德答应一声,颠儿颠儿地就要跑出去。杨凌连忙唤道:“慢慢满,不必了不必了,额头发胀,冰块一镇反而疼了,让它慢慢消吧。”

    正德一停顿住了脚步,唐一仙俏眼一瞪道:“那就去找驿丞要些獾油来。”

    正德刚要转身,一听这话连忙又折了出去,杨凌扬着手无奈地张了张嘴,唐一仙已扶着他道:“哥。你坐着,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的这笨亲兵,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得我教他,不过他脾气倒不错,整天笑嘻嘻的倒不讨人厌。”

    杨陵干笑两声,心道:“不知这算不算是谤君?”

    正德哪知道驿丞住在哪儿,其实这驿丞也早被赶出去了,整个驿馆完全都是杨凌的人,他跑回自己院子一通诈唬,手下的侍卫顿时作鸟兽散,不一会儿还真找来六七罐獾油,正德忙喜孜孜地用衣襟兜了,急急地跑回杨凌书房。

    药取来的晚了,拿来的多了,唐一仙用手指剜了獾油,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杨凌额头涂着,一边唠唠叨叨,以前唐一仙在“莳花馆”被人管教出来的,杨凌还真不知道她叽叽喳喳的这小嘴儿就每一刻清闲,正德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被她训斥的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

    杨凌看在眼里,心中十分喜悦,虽说他是奉正德之命将唐一仙赎出“莳花馆”,这姑娘若留在那地方,早晚也是沦落烟花的苦命人,可是经他手将这姑娘讨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对她有一份照顾的责任。

    再加上唐一仙为自己落崖失忆,以及如今彼此的感情,如果正德对她只是抱着戏弄的心态,亦或唐一仙根本不喜欢皇帝,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们的接触,如今看正德对她呵护得如珍似宝,自己身边这么多亲兵,唐一仙又独爱训斥折腾他一个人,显然这对少男少女间是有些特别的情愫的,只是他自己也尚未察觉罢了。

    杨凌轻轻吁了口气,心想:“回了京得让文心想办法为她医治一下,失了忆总是一种遗憾,徒留一具躯壳,又怎么能算是当初的唐一仙呢?自己的爱妻苏三、雪里梅赫塔情同姐妹,从小交下的感情,若不能让她记起往事,他们也一定抱憾终生的。”

    唐一仙将獾油细细地涂抹一遍,左右端详一番,十分娇俏地皱起鼻子,咯咯娇笑道:“哥,你现在脑门锛亮,印堂油光闪闪,一出门儿肯定捡个金元宝。”

    正德也凑趣道:“金元宝有什么稀罕的?敲着脑门,没有三五百年道行练不出来,这一出去,没准儿就能捡个大美人儿回来。”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倒想,没上没下的,拣什么美人儿,哥才刚满二十呢,我都有三房表嫂了。”

    正德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住了嘴,唐一仙挑眉睇着他,扬了扬弯眉,问道:“怎么,你不服气呀?”

    正德连忙摇头道:“没有,哪里,岂敢,呃我是在想整天闷在驿馆里也没什么事做,如果出去走走,其实也挺不错的。”

    唐一仙一听也怦然心动,说道:“嗯,前两天在王府,就听说明儿‘花磊街’上有‘十二锦屏’展示,这屏风能拿出来给人观赏,想必都是一等一的珍品。”

    她咬着杏粉色鲜嫩的嘴唇想了想,可怜巴巴地扯扯杨凌衣襟道:“哥,咱明天去瞧瞧好不好?”

    好,带唐一仙去当然没问题,可那个小黄能不去么?虽说如今大同城内犹如一座兵营,算是极安全的了,更安全的是,没有人认得皇帝,漫说弥勒教中人,就是大同上下的官员,除了代王、胡瓒和杨一清,就算正德走在当面,只要他不穿龙袍,谁认得他是皇帝?

    漫说这里的人,就是在京为官,甚至日日上朝的人,有些品秩低站的远,或者高度近视眼的家伙,天天见皇帝,只要他不穿龙袍,还是不认得这位大爷,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朵颜三卫几日之内必到,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象唐一仙这样的小美人儿软语温求,还真不好拒绝,杨凌赢了硬心肠正要摇头,就瞧见正德站在唐一仙侧后,一边点头,一边竖掌如刀。不断向外切出,态度坚决,似在促他答应。

    唐一仙顺着杨凌眼神儿向后一瞧,不禁讶然道:“你在干吗?”

    正德的手象抽筋儿似的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是大人侍卫,大人要出去,我自然要护卫在侧,呃我正在练习功夫。”

    唐一仙无奈地一声呻吟,抬起手来飞快地给了他一个脑锛,没好气地道:“白痴,没见过你这么白的白痴,你这佛脚抱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正德皇帝干笑不已,杨凌想想还是不妥,自己在京师闹市街头被掳,算是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今日本来要安排妥当,捉拿尾随而来的刺客十拿九稳的局面,偏偏半空冒出一只打野食的鞑子军来,又险些出事,可见世事无绝对。

    他摇了摇头,含糊地道:“这个表哥还有许多公务要做,明日能不能抽出空来还不好说,到时再看吧。”

    唐一仙乖巧地点头道:“嗯,那你好生歇息,刚刚自外边回来,还没吃饭吧?”

    就在这时,伍汉超悄然打开房门闪了进来,一见正德和唐一仙都在,不觉怔了一怔,这才抱拳说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小姐。”

    正德和唐一仙嬉笑惯了,唐一仙对他呼来喝去的也不觉为奇,但是对杨凌其他的部属却甚是尊重,忙也裣衽还礼道:“见过伍大人。”

    杨凌问道:“怎么,有什么要事么?”

    伍汉超颌首道:“是,大人,有一件要事”,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唐一仙会意,连忙说道:“表哥要忙公务,我去给你做几道清淡的小菜,熬点碧粳粥!”

    她像燕子般翩然转身,走出几步见正德还滞在房中,便说道:“你赖在这儿干吗?走,给我打个下手,别在这儿碍事。”

    正德无奈,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杨凌忙向伍汉超问道:“有甚么要事?”

    伍汉超走近了低声道:“西厂苗公公、和许泰参将的兵马已经回来了。”

    杨凌一听振奋而起,欣然道:“太好了,仅以伍千精骑深入大漠,苗逵为立功也太过冒险了,我一直在为他们担心,他们回来就好,现在驻军何处?我去见见他们。”

    伍汉超神色有点古怪地道:“杨总制派人飞马来报,正是要请大人前去,因为因为苗公公、许参将大军回返,还劫掠了一个女人回来。”

    杨凌听了一怔,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孤军在外,随时面临死亡危险,他原也没奢望这些边军悍将一路袭杀,会不劫掠财宝、不侵辱女人,可是公然将女人带回来这就是严重违犯军纪了。

    苗逵是太监,虽说太监也有喜欢美女的,不过苗逵对于权利显然更有兴趣,私携女人回营,十有八九是那位武状元许泰的主意。

    那女人何等美貌,竟让前程似锦的许参将干冒弹劾风险?

    想到这儿,杨凌心中忽地一跳,杨一清治军甚严,但他初来乍到,对于三关将士还不能恩威并至,许泰是大同总兵杜人国的部下,又是孤军深入立下大功的战将,杨一清必是不便以军法制裁他,所以才要自己这位负有巡视边关、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人出面。

    治军严谨固然应予支持,但瑕不掩瑜,许泰奇袭蒙古诸部落浴血而归,他还喘息未定自己就祭起天子剑先杀功臣,这样会不会对军心士气大有影响?

    杨凌蹙起眉头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报讯的人在哪?都说了些甚么?”

    伍汉超道:“在门房候着,他听说我是大人随身侍卫才直言相告,说苗公公、许参将掳回一个女人,这女子身份十分可疑,杨总制请大人立即赴古店一晤。”

    杨凌听说不是要斩杀许泰树军纪,而是掳来的女人身份奇怪,这才松了口气道:“身份可疑?”

    伍汉超颌首道:“是!这女人对他的身份闭口不言,不过许将军掳她回来时,在后边追哭的侍女大呼可孰不止”

    “可孰?”杨凌身子一震,骇然道:“蒙古可汗的皇后?”

    他立即走到墙边取下斗篷,兴匆匆向外便走,说道:“走,马上找张公公来,一起去古店。”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0章 草原之后
    唐一仙端着热腾腾的粳米粥,正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手里举着两盘精致的小菜,在一种大内侍卫们无可奈何的眼神中匆匆来到书房,却见那张榻上空无一人,唐一仙放下米粥,走到门口向侍卫们问道:“我哥呢?”

    一个侍卫毕恭毕敬地道:“小姐,大人接了一个重要消息,匆匆赶去见杨总制了。”

    唐一仙失望地回到房间,嘟着嘴儿一屁股坐到杨凌的帅椅上,埋怨道:“表哥又不是铁人,饭也不让吃,真是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哪有这么使唤人呀。”

    正德有点心虚地缩了缩头,干笑两声,举着两盘菜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怎么办。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嗔道:“放下吧,你要举到表哥回来呀?”

    正德将菜放到桌上,羡慕地道:“美人洗手做羹汤,不知将来谁家的公子有福气,能尝到姑娘你的手艺。”

    唐一仙往桌上一趴,手托着下巴,眼神儿朦胧地道:“这个啊我也想过,唐一仙的夫君一定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要有大本事,能保护我、保护大同的百姓不受鞑子欺侮,能建立不世功勋,千古流芳!”

    正德瞧着她痴迷崇敬的美态,不禁心中一荡,悄悄地挺起了胸膛,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孰料唐一仙说完,却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儿的,表哥一介书生,却诸事亲为,身涉险境也不畏惧,你呢?

    英雄不怕出身低,就怕一生操贱业,那些大将军没有一生下来就是将军的,可你要甘于一辈子做个小兵,那就没出息了。整天跑前跑后的只会干些服侍人的活儿。”

    正德涨红了脸道:“我哪有?我也想过要建功立业呀,这不是这不是大人将我拨给你听用嘛。”

    唐一仙小瑶鼻儿轻轻一哼,抬起眼睛斜睇了他一眼,见她一连困窘,不禁心中一软,说道:“小黄,早上看你和侍卫们比武,年纪虽然轻,武功还是蛮不错的。以后没事的时候多读些兵书吧,你还年轻,将来建功立业、拜将时候,做个允文允武的大将军多好。

    其实我本来干的就是侍候人的活儿,到现在也没拿自己当大小姐。平时对你呼来喝去的,只是觉得你这人好玩罢了,倒不是有心使唤你。男人比不得我们女人,男人的荣耀不是浴血沙场就是治国安邦,最不济也地做个名士才子,你该有些志向才是。”

    正德被她一番话说得心怀激荡,他涨红着俊脸,半晌才发誓般地道:“一仙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黄不是永远的小兵,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千军万马前边,指挥若定、戟指千军,建立不世功勋,流芳于万世千古,做大将军。对!做个最大的大将军!”

    唐一仙“嗤”地一声笑,手托着香腮横他一眼道:“我失望个啥劲儿,你又没有出息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她说完了收回眼神,心中忽又莫名一动,眸波再起,对上正德痴情爱恋的目光,俏脸上忽然也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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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大雪满弓刀。

    六十骑战马匆匆掠过人烟渐少的街市,直奔北城外古店镇。

    这里是奇袭蒙古刚刚返回的苗逵、许泰驻军休整处。

    苗逵、许泰这次圆满完成了在敌后破坏的任务,其意义不可谓不大。从来都是游牧为生的鞑靼人不断来边境劫掠,这次明军主动出击,深入鞑子的草原,对于整个蒙古部落的军心士气的打击,较之在大明土地上剿杀数万蒙古铁骑更能引起他们的恐慌。

    而且这次破坏,必定会让蒙古各部落为了生存在开春之后展开一场内部战火,如果大明能因势利导,扶弱灭强、再将朵颜三卫争取到手中,就可以让刚刚有了统一模样的大漠重新成为一团散沙,陷入战国状态。如果大明在趁机开禁富国,练兵强军,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

    杨凌想到这儿,不禁心中一热,前方一座二层的酒楼,红色的旗幡、灯笼都已有些破旧了,房顶矗立的血红色羊毛大晒军旗和苗字、许字帅旗表明这里便是苗逵和许泰驻扎之地。

    铁骑到了楼前,杨凌匆匆下马,亲兵将马牵去一边系了,杨凌抖抖衣袍上的浮雪,眯着眼望了望茫茫天空。

    雪落如雾,古老的酒楼掩于雪中,以便白色只有那旗幡和灯笼微微摇曳,带出浅浅的红色。四下营帐中不断有兵卒进出,三两战马时而发出希聿聿一声低嘶。

    张永也下了马,这是里便已闻讯抢出一行人来,前边一人瞧见杨凌、张永忙急奔两步,喜悦不禁地道:“杨大人、张公公”,说着已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杨凌的手臂。

    杨凌目光一扫,后边跟着杨一清、杜人国,旁边还有一位二十多岁蒙古人装束的青年将军,满面风尘还未及梳洗,也正笑望着自己,杨凌心中灵光一闪,已猜出这人必是两年前的武举状元,如今的大同参将许泰。

    难怪他们顺利横扫大漠,除了拥有内厂提供的详细情报、准确地图,军队的骁勇善战,恐怕他们一路乔装改扮,打扮成鞑子也是原因之一吧。

    杨凌不济细细思忖,再细瞧满脸激动的苗逵,这位原本细皮嫩肉的西厂厂公如今也穿一件臃肿肥大的兽皮棉袍,脸上、手上皮肤粗糙,敷色变的黧黑,皲裂着细细的口子。

    冒生死之险深入大漠,吃尽这么多的苦头,说不好听点这叫贪图权势,那么号称建功立业的又图的是什么功、建的是什么业呢?在这一刻,杨凌心中对这位苗公公再无一丝岐见。

    他紧了紧苗逵的手,含笑道:“厂公,五千铁骑扫荡沙漠安然而返,你的丰功伟绩一定会载入史册,大明开疆拓土、平定鞑寇之功自今日始!”

    苗逵听得热泪盈眶,近一个月出生入死,日日行军在不毛之地。这份辛苦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能受到别人这样的尊重,令他心中感怀莫名。

    张永元为西厂部下,见了旧上司也上前慰劳几句。那位蒙袍将军含笑待双方寒暄已毕,才健步上前,单膝跪倒,朗声道:“末将许泰,拜见两位钦差大人!”

    杨凌和张永忙上前搀起他来,笑道:“将军劳苦功高,勿要如此客气。”

    杨一清含笑道:“呵呵,来来。外边雪大,咱们进房再谈。”

    一行人进了房子,只见房子中间一个泥炉,炉上铁锅沸水滚滚,里边炖着大块的羊肉,以便桌上放着蒜泥调料和一些奶酪、干粮,和几只大碗。

    杨凌不便立即问起那位鞑靼可孰的事来,他搓了搓手笑道:“大碗酒,大口肉。好,我腹中也有些饿了,来来,咱们围炉焙酒,边吃边谈。”

    一行人走到桌前坐下,在座的大多是武将,杨一清虽是文臣出身,先是西凉养马,再是边关镇帅,也早被同化,除了张永吃相斯文些,这些人狼吞虎咽,全无一点朝中重臣的模样。

    苗逵在大漠摸爬滚打了一个月,也早习惯了腥膻味道,大块的羊肉用小刀切开来,中间的血丝还红殷殷的,就送入嘴里大嚼起来,间或端起碗来灌一口烈酒,那份豪爽真比男人还男人。

    苗逵、许泰一对杨一清细述过钱入大漠的经历,这是在对杨凌、张永谈起,情绪间便不再那么激动,暴雪狂风中挖洞藏身、遭遇饥饿凶残的狼群、夜间奇袭烧掠鞑靼部落,一件件娓娓道来,无论是那生死一线的惊险,畅然快意的厮杀、血肉横飞的凄惨,此时置身在这暖融融的室内,都如在讲述遥远过去的一个故事。

    待二人将经过说完,杨凌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追问道:“听说你们回程时劫掠了一位妇人,是一位可孰,莫非是伯颜的皇后?”

    许泰摇了摇头道:“难说,我们回程时遭遇狂暴风雪,一时不辨方向,如果留在那里就得全军冻死,只好一路寻找背风隐蔽之处,无意间发现一处坡坳里有一个蒙古小部落,本想顺手抄了他们,所以只派了一个百人队,想不到那支小小部落竟然没有老弱妇孺,虽不足五百人,却全是善战的勇士。

    末将见攻势受挫,立即率全军掩杀,这才将他们斩毙,有一个蒙人侍女匆忙逃进一座大帐呼喊可孰逃避,我的斥候兵懂得鞑靼语,立即引我追去,末将觉得这妇人身份必然不一般,所以才将她带了回来。”

    张永奇道:“既称为可孰,难道伯颜还有第二个皇后不成?怎么还确认不了她的身份?”

    苗逵笑着解释道:“老张,蒙人与咱们汉人不同,蒙古大汗的妻子还有些大部落首领的妻子都称可孰,另外蒙古大汗的后宫施行“斡耳朵”宫帐制。“斡耳朵”就是宫帐式宫殿,每个“斡耳朵”都可设一个皇后,下有若干嫔妃。”

    杨一清接口道:“所以一个皇帝同时可以有一个、两个甚至若干个皇后。这个女人又倔强得很,任你如何追问,对自己的身份都不言不发。所以很难确定,不过凭她身边那三百铁骑的强悍战力来看,这位可孰身份一定不比寻常。”

    杨凌想了想道:“她在哪里。我们去见见她。”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杨一清起身道:“那女人就关在楼上,送她吃的到不拒绝,只是问她话绝口不言,恐怕问不出什么,只是这女人身份不俗。要如何安置我们倒一筹莫展了。”

    一行人踩着吱呀呀的楼梯来到二楼,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众位大人来了,忙施礼让过,许泰一马当先,推开了房门,床边坐了一个蒙人打扮的老太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听见声音一双老眼微微眯缝着打量他们。

    杨凌大为意外,这老妇人看年纪至少也有六十上下。衣袍也很普通,不像是个有权有势的大部落酋长夫人,他们在细细打量那老妇人,老妇人也用与年纪不相般配的锐利精明眼神仔细打理了他们一番,然后缓缓移开了目光。

    旁边一个懂鞑靼语的侍卫向老妇人大声说了几句话。老妇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杨凌摇摇头,低声对许泰道:“她身边可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她那三百侍卫,打的是什么旗号、隶属于什么部落?”

    许泰也低声道:“奇就奇在这儿,那些侍卫马饰、营帐、军械都极为精良,在大漠上照理说只有伯颜可汗最亲信的卫队才有这样的配备。可是这支五百人的小部落全是第一流的战士,配备了最好的武器。

    而且他们似乎不是在保护这妇人,反而负有监视职责。我们踏破大营时,那个冲进去喊她逃命的侍女就被守在营帐外的鞑子兵给杀了,紧跟着那鞑子还要杀了这妇人,末将一箭将他射杀真是奇怪。”

    的确奇怪,什么大人物的妻子要用这些精良的铁骑护卫?要知道各部落间平时汇集千人以上的战士并不容易,而这位老妇人有五百名全是战士的部落勇士保护,而且部落中没有妇女和孩子。显然另有人供应他们所需的一切,紧要关头侍卫竟敢擅自做主杀死她,她到底是什么人?是被保护还是被软禁起来的?

    可以媲美伯颜可汗贴身卫队的精良装备,一支五百精兵组成的奇怪部落,危急关头敢于弑主的侍卫,年约六旬的可孰贵妇

    韩林作为大同与蒙古人走私的最大商人,探听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边关将帅们除了军事方面的机密,其他的并不知道,但杨凌却知之甚详。

    他思索片刻,心中不由一动,便找过那懂鞑靼语的侍卫低语一番,那侍卫愣了一下,转身对那妇人重复了一遍,老妇人听了惊骇得浑身发抖,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嘶哑着嗓子大声喊叫了几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凌如见恶魔。

    侍卫满面惊奇钦佩地回身道:“大人,她说伯颜是草原之王,成吉思汗的子孙,是不会败的,火筛就算有野心,也绝不敢背叛他,他没有那个实力,没有那个声望,但却有权衡利弊的智慧,她说我们是一派胡言。”

    灯光一闪,杨凌的眸光也是一闪,从这妇人对他的话的关注和反应,他对这妇人的身份已判定了八分,杨凌笑吟吟地拍拍那侍卫肩膀,在作最后的试探道:“告诉她,我方才的确是一派胡言,不过伯颜早晚是一定要败在我手里的,轻满都海皇后陛下拭目以待!”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1章 毒因欲起
    杨一清等人听了他与侍卫这番对话,都是全身一震,惊讶莫名地看了看那容貌普通的老妇人,再看看杨凌,神色间仍是一片惊疑难信。

    老妇人听了侍卫转述的话,轻蔑地咕哝了一句蒙语,但瞬即醒悟失言,一双老眼霍地睁大紧张地盯视着杨凌。

    只见侍卫回头对这位气质沉静的青年将领又说了几句汉语,然后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灿烂而得意的笑容,满都海顿时明白一时不察,被他用言语套出了自已的真实身份。

    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在床上,旋即不甘地抬头大声说了几句,侍卫转首对杨凌道:“大人,她说请大人不要枉费心机,我们无法用她威胁任何人,生命是佛祖的馈赐,她会珍惜,但是为了大漠草原,她可以随时牺牲自已”。

    杨凌笑笑,对满都海郑重地道:“就我个人来说,很是钦佩皇后陛下为大漠付出的一切,你珍爱蒙人的生命,但是汉人的生命同样珍贵!我们,不是你们眼中的鸟雀牛羊!”

    侍卫返身又咕噜起来,杨凌扭头对侍卫头领道:“看好她,这位妇人是极重要的人物,不可让她离开你们的目光所及!”

    那侍卫并不知杨凌钦差身份,但是见杨凌一直与他对答,总制三关的大将军也立在一旁并不置辞,知道这人必是官职极高地大员。忙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招进几名侍卫就在室内看顾着老妇的一举一动。

    杨凌和杨一清等人下了楼,一下楼梯杨一清便忍耐不住道:“杨厂督。这位妇人便是……便是伯颜可汗的满都海皇后?草原上不是传说她已经病逝了么?”

    杨凌笑道:“她又不是传说中地人物,是生是死何必要靠传说?既是传说那便必是不实之言。”

    杜人国一拍脑门,惊奇地道:“杨钦差好厉害,我被这个可敦那个可敦墩得昏头转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满都海。

    这女人十分了得,昔年携着八岁的小娃娃可汗征伐瓦刺。在塔斯博尔图大败瓦刺,喝令瓦刺自此以后房舍不称殿宇,冠缨不过四指,在家许跪不许坐,吃肉只准用牙齿咬不准用刀子切,还把他们的圣地乌苏克改名叫……好象叫了鱼的名字,真是想象不出如此霸道的女英雄竟是这么一个不起眼地普通老妇人。”

    杨一清轻叹道:“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叱咤风云靠的是权力,而她……无论自愿或被迫。显然已远离了权柄,杨大人怎么会认出是她的?”

    杨凌道:“军事打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战阵,昔年刘邦被困白登山,千军万马都杀不出去,陈平妙计。只靠一幅美女图,就让匈奴四十万大军乖乖退却。能够影响战局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内厂探子深入大漠,我便授命他们无论什么消息都要详细记下送回。

    对于鞑靼各部落间的恩怨情仇、贵族酋长们的家事更是细细了解,所以本官略知一些关于满都海地秘闻,再加上苗公公、许将军掳人回来的细节,两相猜照,这才揣测出几分。”

    几人回到桌旁坐下。苗公公想及自已抓的是伯颜可汗的夫人,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满都海斯琴,这是奇功之上又添奇功,不禁眉开眼笑地道:“这老妇人竟是伯颜地王后?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柴禾堆里捡个金鸡蛋,杨大人方才对她说些甚么,竟让她开口承认了?”

    杨凌笑道:“火筛久有不臣之心,只是势单力薄不敢公开反抗。火筛娶的是满都海之女伊克锡公主,满都海对他的野心一定有所了解,我方才诳她说,请她安心住在这里,火筛已与我们联手,所以我们对她并无恶心,待火筛袭杀了伯颜,大明与鞑靼交好,便送她回去。

    她惊怒下反驳的语气盛气凛人,俨然还在火筛、伯颜之上,鞑靼王公贵妇除了满都海,谁有这个资格?我再点明她身份,瞧她神色,便再无怀疑了”。

    张永疑惑地道:“关于满都海,咱家来大同后也略知一二,她是满都鲁可汗的小哈屯(夫人),满都鲁死后,下嫁他的侄孙伯颜,一直掌持着鞑靼大权、近五六年来,伯颜权柄日重,这位夫人却渐渐销声匿迹,瞧这模样,该是伯颜将她软禁起来了?如今伯颜已近乎统一蒙古诸部,声名如日中天,她一个垂死老妪能起什么作用?”

    杨凌想了想韩林送来的有关这位皇后的资料,然后说道:“满都海是索古汪古部落地人,父亲是蒙古贵族,曾任丞相之职,她嫁给满都鲁做小哈屯(夫人),生有两女,长女博罗克沁公主,嫁给了?加思兰太师,次女伊克锡公主嫁给了火筛,这两个女婿都是蒙古大部落领主。

    满都海与七岁的伯颜成亲后,曾掌持朝政十余年,在她指挥下征伐瓦刺,击败蒙古异姓贵族权臣之首亦思马因,可以说伯颜手下的悍将许多都对她唯命是从,同时她与伯颜生有七子一女,所以无论对于鞑靼王族、各部落贵族,她都拥有极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杨一清担忧地道:“恐怕不那么乐观,从许泰看到的情形看,伯颜长大成人后,已开始忌惮王后的权力和影响远在其上,所以才将她软禁起来,只是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伯颜也不敢轻易将她杀死,只得先放出风去,试探各部落反应。

    她在伯颜手中。是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落到我们手中。只怕伯颜反而要抚额称庆了,你也看到了,这老妇人对蒙古部族忠心耿耿,根本不介意伯颜与她个人之间地思怨情仇,她是绝不会挺身而出利用自已的号召力对抗伯颜地。

    而且她远离蒙古部落,更利于伯颜将大权收拢在自已手中。他若聪明,大造声势说夫人被我们掳走,同仇敌忾之下……我看……这一次我们是帮了伯颜地大忙了”。

    苗逵和许泰听了都有些忐忑起来,杨凌摇头笑道:“可惜他不该早早放出风去说满都海已死,更不该将她单独囚禁在部落之外,这么说不是自打嘴巴么?未知满都海死活之前,伯颜势必静观其变,甚至隐瞒消息。只是不知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多少”。

    许泰迟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道:“大人。我们所袭的营寨……绝无一个活口,行军大漠时又全是蒙人打扮,伯颜纵有怀疑,也未必敢断定是我们所为。”

    杨凌听了先是一怔,随即便省悟那些负责软禁满都海的鞑子固然全被杀了。那个侍女恐怕乱军中……,许泰这是知道事关重大,两相权衡这才说出实话”。

    他心中暗叹一声,故作不知地道:“他拿不准情况,我们就不妨以静制动,满都海可敦落在我们手中的消息严格保密,至于满都海不肯配合,这也没有关系。草原上有野心的狼,不只一只两只,不需要满都海肯做什么,有野心的人只要知道了她地处境,自然会利用她来大作文章。”

    他环顾众人,拈起一片肉来扔入沸锅中,微笑道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促成了鞑靼的强大,衰败也将因她而起。奇货可居呀!

    杨总制,此事应禀知代王,在大同城内寻一幢住处,将她好生安置下来,消息一定要绝对保密。她心里牵挂着草原,只要不逼迫她做任何事,她会好好活下去的。等到某只猛虎长齐了獠牙,对伯颜跃跃欲试的时候,我们再把她交出去,给这只猛虎增加一对翅膀”。

    杨凌说的虽然平淡,但是在场众人无论文武,都可想象出其中的血腥味道,张永和苗逵不禁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心也够黑的啊!”

    杜人国却豪爽地大笑道:“妙!此计甚妙,他奶奶的,每年不知多少百姓破家,多少妇人上吊,妻离子散惨不忍睹,对这些鞑子就是不能妇人之仁!

    钦差大人好本事,本将杀人要动刀才见血,你动动嘴皮子,恐怕杀的人比本将还多,嗯……读过书地人就是不一样,这叫啥来着?对了,书里自有大刀片!”

    **************************************

    消家寨并不小,杨虎所说的地方不过是隶属于肖家寨的一个小山村,处在半山腰上,冬雪封山,百姓们很少出门,偶尔有个亲戚串门四邻八居的都看得见,所以杨虎直至夜色沉沉才悄然入山。

    这个地方他走私关外好马筹集钱财时曾来过多次,因此轻车熟路,到了门前扣响门扉,在一阵狗儿的狂吠声中,肖老四披上大棉袄提着灯笼来开门,瞧见是杨虎一行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他们让了进去。

    肖老四只干过不到两年地马贼,由于大腿在官兵剿贼时被砍瘸,这才离开霸州返回家乡,杨虎贩马走私,时常来他这里过夜。

    肖老四悄没声儿的将几人让至后院儿住下,这才拉住杨虎紧张地道:“杨老大,你疯了不成,如今这是什么时节?关内关外十多万大军在打仗呐,这个时辰谁敢卖马给你,万一被官军当成奸细,跑都跑不了啦”。

    肖老四已退出江湖。谋刺皇帝这样地大事杨虎怎敢说与他听,闻言笑道:“肖四哥说的是,我这也是不了解行情。因为有机可趁呢,结果到了这儿一匹好马也没搜罗到,想要离开可一路关卡重重,没办法只好到你这避避风头,等风声小些再走。”

    杨虎说着从怀里摸出几粒黄澄澄、圆溜溜的金豆子递到肖老四手中,笑道:“四哥住在这穷山坳里也不容易。人吃马喂地不能花你的钱,喏,这几粒金豆子你先拿着”。

    肖老四知道他这金豆子不是什么好来路,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嘟囔道:“住在这儿倒不妨事,我兼着保长呢,村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一辈子没进过县城,知道家里来了客人也不会乱嚼舌头根子。等风声小了便赶紧离开吧,如今地生意不好做呀”。

    后边一溜儿石砌泥堆稻草铺顶的房子,中间到好一些,是杨虎夫妻的住处。肖老四方才将几人安顿在后院时,已送了些简单地吃食。

    杨虎将一瘸一拐的肖老四送出后院儿。走回屋檐下,正要回到自己房中,忽地听到左边房中隐约的说话声中提及自已的名字,脚步不觉顿了顿,悄然走了过去。

    这幢房子久无人住,窗根已经破了,窗纸瑟瑟露着些缝隙,杨虎贴着窗根向内望去。只见冯福至和绰号大尾巴狼的郎老二、胡大锤正住在这间房中。

    冯福至一边往炕中间的炉洞中填着木柴,一边唠叨道:“今日你们也看到官军地勇猛了,那个号称鬼王的千总,我的天爷,搁咱绿林里也是头把交椅地好汉,我看虎哥也未必是他对手,一刀断马,那份威风,啧啧啧!”

    胡大锤愁眉苦脸地道:“在霸州的时候。看官兵那怂样,我还以为天底下的官兵都一个德性,哎,结果在京师,两百个高来高去的汉子被人家一口吞掉,眉头都不皱一下。

    今儿官兵的威风就不提了,单说要不是那群鞑子来地巧,咱们中了杨凌的计,这百十来斤全得摞在那儿,杀皇帝?到现在连皇帝的影儿都没见着”。

    大尾巴狼嘴牙咧嘴地搓着脚丫子,嘿嘿笑道:“说起来你们注意跨虎嫂子没有?对那姓杨的大官好象不一般呀。

    自她嫁到咱们山寨,你们什么时候看她细声细气地和人说过话儿,瞧她和那姓杨的钦差说话时那声儿柔的跟大闺女似的,低眉顺眼羞羞答答,啧啧啧……!

    哎,大锤,在京师时虎嫂不是抓了姓杨的两天吗?是不是日久生情呀?听说读过书地人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最会哄人了,要不然红拂女咋一门心思跟了李靖,楞是不喜欢虬髯客呢。咱们虎嫂是在绿林长大的,可没见过识文断字的先生,这没准儿……”。

    杨虎听的勃然大怒,红娘子自洞中出来,那眉眼神态躲躲闪闪的,他原本就心中起疑,只是想起娘子一向的为人,才打消了心中疑虑,想不到这班兄弟也看了出来,还在背后乱嚼舌头,可这种事如何出头澄清?

    杨虎越听越怒,正要愤愤然转身离去,就见冯福至往炕洞里又丢了几根柴,拍拍手也上了炕,懒洋洋地骂道:“把你那臭脚丫子挪远点儿。”

    他往炕头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悠悠叹气道:“别扯那些没用的,嫂子是那种人吗?我倒觉得嫂子说的话实在,咱们在霸州做山大王,何等道遥自在?自打进了京和这位杨凌搭上了线,是损兵折将,如个连灞州的山门都被官兵抄了。

    刘神仙是他娘地弥勒教的,那群妖人说的话能信么?虎哥不是坐江山的料啊,咱们山头的弟兄没说的,可要被归顺咱们卧虎山的各路好汉知道,还能死心踏地的捧虎哥当老大么?”

    杨虎听了气得双手发抖,他原本啸聚山林时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可是被刘神仙一番话吹捧的信以为真,贪念一起,就在人心里生根发芽,现在投入那么大的心血,患得患失间他再也不复当初的洒脱了。

    自从那日听了冯福至的话,表面上他装的若无其事不以为然,其实心中却极在意,刘神仙关于他是紫微转世,真龙天子的诳言,曾是成就他的声名、激励他的雄心的一件利器,如今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成了颈下逆鳞,碰都碰不得。

    听了冯福至这话,他只觉得是自己兄弟在拆他的台,心中越怕什么,冯福至越说什么,偏又说的是实情,害他听的怒火中烧,却心虚的不能出面,那种复杂心情,实在难以表述。

    杨虎暗暗咬着牙,一个狠毒的念头渐惭在心中形成:“我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心血,付出了那么大努力,如今我忝居北绿林第一条好汉,凭的就是我真龙天子的身份,回去后他们一旦露了口风,岂不前功尽弃?”

    “莺儿……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已的妻子,她不会拆自已的台,霍五叔老谋深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是这些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大嘴巴怎么办?叫他们帮着自已骗人?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杨虎悄然踱开,望着天空冷廖的星辰思忖再三,目中阴冷的光芒渐渐凝聚成了一条线。他攥紧了拳头,那个曾攸忽而过的念头重又浮现在心头,象毒蛇一般噬咬着他,将毒液一点点注入他的心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2章 你杀我,我杀他
    崔莺儿独自一人流离在外,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洗澡,一安顿下来立即提了几大桶井水烧水洗澡。山里人家劈柴多的是,崔鸯儿烧开了水后,房间的温度也上来了,变得暖洋洋的。

    她把沸水倒入内里光滑、外层还包着松树皮的简陋浴桶,调试好水温,然后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见杨虎正背着双手,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踱着步,踩的脚下积雪“硌吱硌吱”直响。

    崔莺儿只道他还在想着如何行刺皇帝,不禁没好气地道:“夜这么深了,还不进屋?要不要吃些东西?”

    杨虎闻言这才大步向房间走来,崔莺儿待他进了屋,将房门插上,俏脸一板,冷冷地看了杨虎一眼道:“你还不死心?在京师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葬送了两百多个兄弟性命,今日在李家集,要不是碰巧有鞑子掳庄,我们全得死在那儿,你的皇帝梦还不该醒么?”

    杨虎烦燥地道:“这些事你不要插嘴,三山五岳的好汉都是为了这个才聚集到我的旗下,想回头谈何容易?弥勒教纵然是骗我,难道就一定不能得天下?哼,他们不一样在蓄谋造反?难道我们还不如那些妖道?”

    崔莺儿气极地道:“你就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说着扭身便向房内走去。

    杨虎问道:“你不吃些东西?”

    崔莺儿冷笑道:“你吃的下就自已吃吧,我没胃口、去洗个澡。”

    杨虎重重一哼,在椅上坐了下来,灯影下目光闪烁,犹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崔莺儿解下衣袍搭在椅上,将自已整个浸入桶中,秀眉微蹙,略显疲倦地叹了口气。

    热力透入细腻的肌肤,蒸腾的雾气。将灯光下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晶莹剔透的肌肤,在热水下泛起桃红色,水波荡漾着,秀丽的长发浸入水中。如同一团乌云散开,遮住了清水下姣好动人的身躯。

    她的身材兀自傲人,肌肤白嫩柔滑,乳峰高耸丰润。娇红地乳蒂翘凸诱人,饱满晶莹的双乳在清水浸润下颤颤巍巍,夹峙出一道深深的诱人乳沟,墨染般的秀发随着水流轻轻摇荡,水下地纤纤细腰乃至圆涡香脐,在如云秀发随波荡漾中若隐若现……

    杨虎一掀门帘儿踱了进来,瞧见妻子娇美动人的浴姿,目光不由一凝。方才刚刚打定的主意忽然又有些不忍说出口了。

    虽说崔莺儿武艺精湛,可那地方毕竟是龙潭虎穴,为了支开她,激她去到那种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杨虎想到这里不禁犹豫起来,崔莺儿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已,一时想岔了,她没好气地道:“吃饭了就去歇着,我不想见你,今晚我自己睡。”

    杨虎一听怒火上涌,虎目一瞪道:“别忘了,你是我的老婆!”

    崔莺儿板着俏脸也不言语,一双秋水似地眸子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

    杨虎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勇气渐失,他避开崔莺儿灼人的双眸。忽又恼火地反唇相讥道:“在京师你抓住了杨凌,却纵而不杀,你以前对官兵可是从不手软,如今弥勒教迟迟不露面,你坐山观虎斗的计策已经不成,在白登山坠入山洞时为什么不趁机弄死了他?谁分得出是摔死的还是你干掉的,为何你又救他上来?”

    崔莺儿不屑地哼了一声,鼻尖一翘道:“你也莫忘了,如果不是杨凌今日信守承诺。只须他一声令下,我们几个人就得被千军万马剁成肉泥,难道我们还不如官兵守信诺?我们闯江湖的光明磊落、恩怨分明,单是他先前在酒栈前手下留情,我不该救他?”

    杨虎阴阳怪气地一笑,说道:“是呀,万箭齐发,还有火铳,我也以为必死无疑,想不到他会手下留情”。

    他说着瞧了崔莺儿一眼,犹豫了一下,可是大尾巴狼那番话犹如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真是如哽在喉,不吐不快,终于还是咬着牙道:“只是他陷杀我两百兄弟时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如今心慈面软,却不知是为什么人留的情?”

    崔莺儿柳眉一剔怒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杨虎也怒道:“难道我说错了?你出洞时就连郎二那些人都看出你神色有异,你以为我一双招子瞎了不成?”

    “我……”,崔莺儿又羞又怒,想起洞中情形,纵是丈夫也是不能说出地秘密,腮上急泛起两朵桃花,一时竟语塞无言。她出洞时神色忸怩,只是因为杨凌在洞中和她搂抱在一起,还不小心把唇给他吻了去,这些事怎好对丈夫说出?

    杨虎本只略有疑心,一瞧了她这般模样疑心更重,不禁怒冲冲走到她面前冷笑道:“嘿嘿,孤男寡女,而且还是一个兵一个匪,不但没有生死仇敌的模样,反倒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丑态,直把山洞当成洞房了?

    哈哈,若是有朝一日官兵抓贼抓到床上去,那可真成了灞州绿林的大笑话,我杨虎好有面子!”

    “你放屁……”崔莺儿大发雌威,霍地一下自水中站起了身子。

    热水翻涌,雾气蒸腾,春光乍泄。

    流水顺着她凸凹有致地娇躯婉延而下,流入迷人的沟壑。丰胸细腰,堆雪双乳,雪沃沃的胸脯上奇峰突起,旋起两座雪白坚挺的乳峰,光滑莹洁,像羊脂美玉一般,乳峰完美地收缩至尖端,结出两粒鲜红的果实。

    赤裸裸的傲人的娇躯妙处毕露,两条粉光致致、不带半点暇疵的笔直大腿尤自散发着热气。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衬得她浑圆结实的臀部出奇地丰隆高耸,尤如一轮满月,上边缀着些晶莹的水珠。

    她刷地扯过一条毛巾向身上一披,恨恨地道:“你现在太热衷权力了。再也不是当初一座小小山头时那个仗义疏财地江湖大哥,整日里就想着怎么当皇帝,好笑地学人弄些什么权谋诡计,志大才疏。披上龙袍你也不象皇帝,我看你一双招子被权利糊住,不瞎也差不多啦!”

    杨虎被她贬斥的火冒三丈,顿时忘了她的雌威远在己上。抬手便一掌掴去!

    崔莺儿冷笑一声,竖掌横削,双掌刚刚相触,立即便(变)斩为缠,顺势一带,“哗”地一声,溅起漫天水珠,水中白影一闪。杨虎只觉肩上一沉,一条极为修长、光滑、肌肉饱满的丰润大腿己摁在肩头,将他压在木桶边上,只那毛巾滑落下来。

    杨虎气极而笑,说道:“我技不如你,你干脆杀了我好啦,提着我地人头去向朝廷领赏,说不定也能封个诰命夫人”。

    崔莺儿气得娇躯乱抖,她把腿一缩,整个人又坐回水中,一头湿漉漉的秀发衬着白里透红的容颜,颊上已是珠泪串串。

    她昂起头,紧闭双目道:“我崔莺儿自从嫁给你。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地事?好,你既把我看地如此不堪,那你就杀了我,以后安心地做你的皇帝梦好了。”

    杨虎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委屈垂泪,不禁慌了手脚,一腔怒火顿时抛到爪哇国去,他手足无措地道:“你……你不要哭啊,我……我……唉!”

    杨虎困兽似的在房中走了两圈儿,伸手一抹脸上的水珠。恨恨地在炕头捶了一拳,怒道:“莺儿,我堂堂灞州绿林的总瓢把子,如今损兵折将、山门被毁,声名一落千丈,刘老道是弥勒教中人的消息若传回山寨,对我更是雪上加霜。统驭那些桀骜不驯的好汉你以为只凭武艺就行了么?我……我心中的难处你知道么?”

    崔莺儿慢慢张开眼晴,瞧见丈夫痛苦神色,心中不由一软,柔声劝道:“虎哥,这龙头老大不做便不做了,由得他们争去,老寨在山林深处,不曾被官兵搜及,要不……咱们回老寨去,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吧。

    原来在灞洲一地,我还以为天下地官兵都是不堪一击的货色、天下的官儿都是黑心肠的贪官,如今才知道朝廷地官不全是贪官,朝廷的兵也并非那般容易击败,大明的气数未尽啊”。

    杨虎嗔目道:“回崔家老寨?我杨虎堂堂男子汉,躲到女人裤档底下讨生活?羞也羞死了。丈人当初将你许给我,是因为我是绿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就这么回去,我以后还用混么?两百多个兄弟的血仇未报,我如何向他们的孤儿寡母交待?

    你说和杨凌并无私情,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可前番你放了他,今日他放了你却是事实,今日在白登山上说你们眉来眼去还过份么?我那些兄弟都看在眼里,回去饶舌根子胡说八道一番,叫我如何见人?”

    崔莺儿听了不禁赌气道:“我红娘子说一不二,没偷人就是没偷人,你还要我怎么说才信得过我?难道要我提了杨凌的人头来,你才肯相信?”

    杨虎两眼一亮,冲过来一把握紧她的手道:“好主意!杀了杨凌实是一举两得。莺儿,你想想,弥勒教虽说使计诱我进京,但是动手杀人的毕竟是杨凌地人马,杀了他对山寨上下也算有个交待了。而且这一来,谣言不攻自破,自然还你清白,谁敢再胡说八道,我就敢砍了他的脑袋!”

    崔莺儿吃了一惊,讷讷地道:“杨凌……是个好官,今日又是他释了我们性命,恩将仇报,这事我……我怎么做得出来?”

    杨虎道:“好官坏官,都是我们的仇人,两百个兄弟是他杀的吧?山门被毁是他的兵吧?你饶他一次,他饶你一次,有什么恩都两清了”。

    他抢上两步,握住崔莺儿的手,诚恳地道:“娘子,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山寨。我杨虎没这个脸啊!人言如刀,旁的事我可以不在乎,可要是有人辱你清白,我如何忍得下?那些风言风语难道装聋听不见?为了我。为了你,如今只有退而求其次,杀了杨凌!”

    崔莺儿听的心乱如麻,丈夫说得如此坦白。那些苦楚也是实情,就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红娘子又岂会皱一皱眉头?可是杀杨凌……。

    杨虎见她犹豫,切齿道:“莺儿,他杨凌是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我们是马贼、是绿林大盗啊!难道还他娘地和官兵讲仁义?你不去,我明日就带了兄弟们杀回大同,找不到皇帝。就杀进钦差行辕!我堂堂汉子,宁可光明磊落地死在这儿,也不回灞州被人戳脊梁骨”。

    他说完忽地站起,崔莺儿一把抓住他手腕。颤声道:“别……,如果……如果杨凌死了,你真的肯和我回山寨,从此长相厮守,就此放下谋取天下地野心?”

    杨虎喜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娘子,你答应了?”

    崔莺儿把心一横,咬牙道:“好!我就失一次信义,取了杨凌的人头回来见你。明日一早我就想办法混回城去”。

    杨虎眸中闪出一丝得意,忙道:“大同如今守卫一定更加严密,这样吧,叫五叔和你乔扮成父女,既可掩护身份,彼此也有个照应,明儿一早叫肖老四利用保长身份给你们开个条子想法混进城去。我带着兄弟们在附近活动,吸引官兵的注意力,事成之后在邢庄聚隆客栈汇合”。

    崔莺儿心中天人交战。一口答应了他杀杨凌,不但没有轻松下来,脑子里反而乱烘烘的,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不断劝慰自已:“他是我地丈夫,我不能看着他走上众叛亲离的绝路。抱歉,杨凌,真的抱歉……”。

    杨虎找了借口将她调开,想想那去处也是十分凶险,不禁又紧张地对她道:“娘子切记,若事不可为,只要让钦差遇刺的消息传出来,我们对山寨也算有个交待了,所以……你万不可莽撞,我……我担心你会出事。”

    一听杨虎这话,崔莺儿心头一松:“若只是造成行刺钦差地假象,那倒不难,我不如将计就计,既可将丈夫哄回山寨去,又不必真的伤了杨凌性命”。

    转眼瞧见杨虎睁中深深的关切之意,她颊上又不禁有些躁热,暗自羞惭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怎能叫他如此为难?罢了!我还妄想当什么侠盗么?如果老天给机会动手,那……便是天意,唉,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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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找了辆牛车,将那位满都海皇后载进城来直奔代王府,代王听说这不起眼的老妇人就是草原上威名赫赫的满都海,急忙叫王府管家专门收拾出一栋别院来,拨了四个小太监、四个宫女侍候她的起食饮居(起居饮食),并且再三嘱咐,消息必须严格保密,万勿泄露一点风声。

    杨凌安排妥当回到驿馆,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该向正德做个禀报,只是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唐一仙身边做跟屁虫。

    杨凌解下大氅递到侍卫亲兵手中,然后对张永悄声道:“公公先回去休息,方便地时候叫我一声,咱们得把这件大事禀告皇上。”

    张永点点头,微笑道:“咱家省得,大人放心”.

    他也知道皇上这几日跟着那个姓唐的小丫头跑前跑后,以都还从不曾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情知这位姑娘在他心中份量之重,所以张永对唐一仙丝毫不敢怠慢。

    而且这一来正德倒是不吵着要出去逛街了,算是意外之喜,张永也图个省心,倒巴不得皇上整日在驿馆里待着。

    张永走向后院,侍卫这才低声道:“大人。柳千总回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自到了大同,柳彪就化明为暗,专门负责各路探马消息。平素不驻扎在驿馆内,他上门来见,必有大事,杨凌连忙折向书房。柳彪见他回来,立即腾身立起,杨凌道:“坐坐,不必拘礼,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

    柳彪道谢坐了,双手按膝,说道:“大人。你吩咐下来的事情,卑职们正在查,现在有一个极可疑的人物,只是他在大同举足轻重。身份特殊,查到他这儿,除非亮出咱们内厂地身份,否则便查不下去了,所以卑职特来请示大人”。

    杨凌动容道:“他涉及到哪一桩,是什么人,官场上的?”

    柳彪道:“大人,此人姓王名龙,家中经营牛马皮草、玉器珠宝、茶盐药材各种生意,是大同第一富豪。花磊街整个一条街左全是他的产业,原来叫王半街,现在势力越来越大,他的府邸已被百姓戏称为“王府”了。”

    杨凌知道他必有下文,静静听着,只听柳彪又道:“购买牲畜集中于李家集的买家内地,是……是寿宁侯府的管家,去年末侯府又置了二百顷地,所以才着管家来北方购买牛马。供货商人便是王龙,因为他地货源也集中在城外,所以约在李家集交易,知道此事的只有他们两家。

    寿宁侯府没道理私通鞑靼,作为本地十余年功夫就跃居第一富豪的王龙最是可疑。再者,军用肩甲、马鞍、蹄铁、帽盔甚至兵器等物,虽然没有人公开求购,不过王龙却购买过制作相应军械的大批半成品,而且他与关外做生意,骡马车辆出关最是频繁,也只有他有条件将这些东西输运出去,当然……韩老爷子如今也具有这个实力。”

    柳彪说着笑笑,杨凌听了也哈哈一笑,说道:“继续说下去”。

    “是!”柳彪道:“如今战事紧,大人您去前方巡视,守城裨将都要验过钦差官防,寻常人物根本出不了关,可是卑职查过,这几日却有一位姓包地玉器商人出过城关。

    这位包姓商人,与王龙关系密切,此地经营玉石并没多大赚头,他能屹立不倒,几乎可以说全靠王龙撑腰。而且他形影不离的贴身保镖就是一个叫阿曼的蒙古人。”

    杨凌皱眉道:“前方两军交战,他仍有办法出关?好大的本事!”

    柳彪苦笑一声,低声道:“大人,您知道边军将领一上任,就只有两件重任么?一是防备鞑子上关,一是防备士兵下关,真要出城其实并不难”。

    杨凌奇道:“防备鞑子上关我懂,什么叫防备士兵下关?”

    柳彪道:“大人,与蒙人交易,有暴利可图呀,一口普通地铁锅,一小袋盐巴或者档次最低的茶砖,在这儿不值几文钱,可是却能从蒙人那里换来大把的银子,或者用昂贵的兽皮、珍稀的药材来交换。

    所以不只商人私下通关,就是守城地士兵,也常常身上揣袋盐巴,头上顶口铁锅用绳子缀出城去和蒙人交易,前两年士兵暴动,杀了总兵官,虽说是总兵克扣饷银,可是边军才不指着那点饷银过活,要不是他看管甚严,不许士兵……”。

    杨凌会意,默默地点头道:“堵不如疏,这个本官也知道,就象沿海的渔民,有多少人抗拒不得开海通商的禁令与夷人交易,最后被逼落海为寇呀,唉!等花当到了吧,真心实意做生意地,我们就大方些,那些存心劫掳的,就让他吃些苦头,如此苛严只能自陷困境”。

    柳彪继续道:“因此姓包的能出城就不足为奇了,问题是现在关外铁骑纵横,到处是兵,他哪来的买家或者卖家?这就十分可疑了,而且那出场地条子就是王龙写的,守西门的裨将是王龙的兄弟,所以一切疑点皆指向王龙。

    但王龙在地方上交游甚广,军中、府衙、王府都有一些手握重权的人和他称兄道弟,没有真凭实据,属下们实在难以对他进一步调查,其实……大战之前,王龙刚刚买进一大批皮革精铁,这些东西目标太大,如果他确实与鞑子有交易,一定还未来得及运出去。

    不过面上来说,他是贩牛马的,说是制作马鞍铁掌也说的过去,不能作为证据,但王家自己有作坊,如果这些东西还没运出去,必然在府中制作战甲枪头等军械,进府一抄就有证据。

    问题是他的身份,万一查证不实,我们便会落个迫害地方的名声,对大人在本地极为不利,边境重地,万一引起动荡那可就……”。

    杨凌负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他既在军中、地方有这么大的势力,如果真是奸细,那知道地情报一定不少,花当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实在没有时间慢慢探查,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将鞑子的眼睛摘掉,你把他的情形再说详细些,我们厂卫就擅长的就是无辜入人之罪,我就不信这真正可疑的反而拿他没办法了”。

    “是”,柳彪将王龙的性情、爱好、为人、交游一一说来如数家珍,他在锦衣卫时就是极精明的缇绮校尉,再加上吴杰的指点,已是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

    杨凌又曾对他说过,调查一个人要对他地性情爱好,为人特点,家中亲友的关系,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多了解一些,常常一个小习惯、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小细节,就是突破的缺口,所以柳彪说的十分详尽,难为他一日之间就能掌握这么多情况,不过想想王龙是大同极风骚的人物,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凌听罢仰天想了片刻,哈哈一笑道:“花磊街,十二锦屏,呵呵,好,那条街对面有座‘鑫盛楼’吧,把它包下来,所有的酒客都换上你的人……

    不!二楼叫我岳丈安排些当地人,但是必须是已秘密加入内厂的探子及其家人,必须要靠得住才行。嘿嘿,明天咱们就做一回耀武扬威、欺压‘百姓’的官老爷……”。

    柳彪听罢拱手笑道:“大人妙计,除非他不上当,否则咱们就是奉旨钦差为民除害,呵呵,再有那位爷杵在后边,不消大人出面,代王、胡巡抚、杨总制他们就会主动压制各路人马,谁也不敢妄动了,卑职这就去安排”。

    杨凌微微一笑,看着柳彪掩门离去,喃喃自语道:“王龙,如果你只是好色无行,我就略作惩戒,如果你真的私通鞑寇……那就好自为之吧!”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3章 欲加之罪
    花磊街,位于鼓楼西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街右高屋老宅层次林立,许多大户人家都集中于此,间次有些客栈酒楼,街左更显豪华富绰,但那一条街几乎都是王府的产业。

    王龙财大势大,家中房舍占地甚广,总面积几乎不弱于王府巨宅,所以和位于皇城街的代王府一样,也被许多好事者称为王府。

    王龙骄奢淫逸,娶有妻妾无数,这里接近塞外,风气开放,王龙毫无富绅世家的气度,时常在临街一趟锦楼上令娇妻美妾梳妆打扮后凭栏顾盼,引得满城男人争睹其美。

    他的美妾中有十二人姿色最佳,便有好拍马屁的人趁机吹捧,将王龙的妻妾称为“十二锦屏”,意思是这十二位美女往阁楼上一站,便如十二道精美绝伦的屏风般令人痴迷不舍。

    王龙早已放出风去,今日要令美妾们登楼示美,城中早已传遍,唐一仙在王府听到家丁窃窃私语,不知其中详情,还真以为是大户人家展示稀世奇珍。

    今日“鑫盛楼”已被柳彪包了,既然挖了坑想让王龙跳,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只是酒楼上下两层,里里外外全已坐满了酒客,旁人再然就得另寻一家。

    杨凌穿着一件天马皮袍,头上一顶貉鼠皮帽,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加之人材丰伟,气度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身后站着个青衣小帽短打扮的俊俏小书童,这位小书童就是正德皇帝。

    杨凌要诱好色成癖的王龙上钩,手中现成的人选就是俏美如花的唐一仙,唐一仙听了杨凌的计谋逗得咯咯直笑,这女孩儿调皮成性,又是帮自已最亲近的表哥的忙,自然一口答应。

    杨凌本想瞒了正德。谁料正德从唐一仙那听到了消息,死活也要跟来。杨凌以扮作书童难为他,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皇帝一听,大有求之不得之势,未等杨凌说完就跑去逼着张永弄来一套青衣小帽。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

    杨凌无奈,只好带了这位活租宗一齐来到鑫盛楼,楼中酒客都是穿了各色衣衫的大内侍卫,街上等着观赏美人地地游客、散兵、小贩、帮佣熙熙攘攘,其中也混杂了不少内厂的番子。

    “鑫盛楼”旁地“太白居”中,二楼临窗一间雅座也开了窗子。房内围边炉炭火正旺,一个发已斑白,发譬上只插了一只墨玉簪子的青袍人微微蹙眉道:“王龙忒也嚣张。没事搞甚什么‘十二锦屏’会,老俞,你该劝他收敛一下了”。

    对面穿着铜钱饰纹锦袍,胖胖的圆脸天生带笑,如同一尊弥勒佛似的俞员外用手帕擦擦两鬓地汗水,呵呵笑道:“就是这么张扬。才不会有人惊疑他的身份,我倒觉得王龙扮恶辊豪绅扮的很成功,人人都知道他沉溺酒色,胡瓒、杨一清那班精明的地方大员还会怀疑一个恶名在外、满身铜臭的大商贾,会是我们的人么?”

    青袍人冷哼一声,说道:“问题是王龙并非着意作做,而是本性如此,小心玩过了火栽了大跟头!”

    俞护法呵呵一笑。并不置一辞。弥勒教中也分派系,三位少教主渐渐成年,各自拉拢有实权地教中长老,王龙是李大义一派,青袍人却是李大仁的业师之一,自然看不惯他。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修伟,眼神锐利的青年人,虽是一副仆人打扮,但阴冷剽悍之气森然内敛,似隐似动,自有一般震慑人心地气势,他见青袍人挥了挥手,知道两人要商谈更紧要的问题,便轻轻颌首,悄然退到室外守候。

    青袍人举着拈起一片羊肉,在沸汤中浸了浸,然后蘸了些佐料送入口中,咀嚼着道:“花当他们已经来了,估计近日就可以和姓杨的取得联系,屠龙之事迫在眉睫,那头鹰现在怎么样?”

    俞员外轻笑道:“放心,他最近一直在平顺一带活动,但是消息一到,轻骑快马瞬息可至,呵呵,他们也是志在必得,不必担心”。

    “嗯!”青袍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最重要的是破关之人不能出了岔子,要保证让那头鹰直入中宫,探骊取珠,一旦被缠住就不好办了。”

    俞员外摸摸叠成三层的下巴,轻声道:“若是两军胶着,教主那支奇兵……”,他说着厚厚的手掌轻轻向下一切。

    青袍人摇摇头,冷笑道:“荒谬!时日尚短,你以为教主能控制那万余人马?顶多紧要关头杀将进来,扰乱他们地部署,教主的身份还暴露不得,兵权亦不可恃!”

    俞员外肃然道:“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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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阁搂一一推开了,一个个绮罗偎翠、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搔首弄姿地出现在窗口,窗外街巷上顿时一阵欢呼雀跃声,比庙会还要热闹。

    看那些美人儿倒是体态妖娆、容颜娇美,只是这般行为简直如同勾栏院中选花魁一般,堂堂大同首富豪门世家,竟令女眷如此抛头露面,以令路人品头论足为乐,真是匪夷所思,就是杨凌也不禁瞧的大摇其头。

    一个身高体阔穿着雪白狐裘的大汉哈哈大笑着登上楼阁,逐楼而行,得意洋洋,那些狐媚之极的女子纷纷坐在窗前,或弹琵琶或抚琴吹萧,竟是各有各有才艺。

    杨凌还道这位王龙必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富家翁,想不到却是个身材如此健硕地大汉,昂藏七尺、方脸浓眉,竟是颇有英武之气,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那些女子才艺确是不凡。只可惜巷下的汉子们只懂得欣赏皮相之美,看她们居高临下时。胸凸腰细,肌肤白嫩,有的风骚入骨,有的雍容华贵。有的美艳动人,有地清丽绝俗,万种风情不一而足,着实养眼,这时叮叮咚咚一片响,除了对面酒楼上有钱的大爷。这些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自然要鼓噪一番。

    杨凌向背着褡裢做行商打扮地柳彪使了个眼色,柳彪会意。悄然走下楼去,杨凌对满桌丰盛的菜肴看也不看,微阖双目想着昨日柳彪对他说过的话:“王龙此人极是好色,以搜罗美女为乐趣,每遇姿色殊丽的女孩儿,必诱以重金。或许以名利,巧取豪夺,纳入家中以为乐趣。”

    杨凌不禁微微一笑,方才那些美女他都看过了,确实都是极妖娆动人地美女,而且各具不同风情,不过却没有一个象唐一仙那样娇小玲珑、宜喜宜嗔的漂亮女孩儿,王龙既有搜罗各种美女的癖好。若见了她,不怕他不动心。

    不一会儿,柳彪领着唐一仙姗姗走上楼来,满楼的番子顿时为之一静,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杨凌也不禁看得目光一凝。

    他只嘱咐唐一仙好生打扮自已,要清雅脱俗,叫人一见难忘,还得符合婢女的身份。

    至于具体该如何打扮,唐一仙可是曾经为了美敢喝砒霜的丫头,虽说旧事都不记得了,不过审美意识是不会遗望地,杨凌对这个不在行,也拿不出什么意见来,所以唐一仙的扮相他也是刚刚见到。

    原以为她会薄施脂粉、红衫绿袄的一通打扮,想不到却是清汤挂面,毫不花俏,连那件俏皮可爱她水田衣也换下了。

    玄衣、玄裤,纤腰一束。

    衣袂款摆,乌亮的长发分成两束垂及翘臀,脸蛋象剥了壳的蛋清一般光滑,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整个人雪雕玉琢、素净纤巧之极。

    带言说女要俏,一身孝,想不到她一身黑衣,竟给人一眼难忘的惊人之美。

    唐一仙捧着一架古筝,腰带上还斜插一管紫竹萧,大大方方登上楼来,瞧见杨凌惊艳的目光不禁得意俏皮地一笑,随即却杏眼圆睁,黑白分明的瞳仁狠狠挖了一眼站在表哥身后一脸猪哥相地正德。

    正德见了连忙配合地擦擦嘴角,做出一副刚刚拭去口水的模样,瞧得唐一仙“噗哧”一笑,这才展袖将古筝横置桌上,扬起剪剪水眸探询地看了杨凌一眼。

    杨凌身后这位小书童压根就是个摆设,杨凌也压根没指望他会做好书童的本份,所以自顾提起酒壶来斟上一杯,然后向唐一仙微一颔首。

    唐一仙莞尔,低下螓首调了几下琴音,然后纤纤十指抚下,一阵叮叮咚咚泉水般动听的乐曲自她指端流畅淌出,唐一仙奏的是一首古曲,曲调质朴,旋律优美,与对面楼上“十二锦屏”过于妖艳的曲调一比,大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味道。

    杨凌拈杯微笑,这就叫别出心裁、独树一帜。若是搁在现代的选秀节目中,这样大异其趣地选手一定会因为用心精巧独辟蹊径而获加分的。

    曲调一起,清亮悦耳的歌声从楼上悠悠地传了出去。

    “本为红尘鹊,今度仙界缘。清露濯?首,巧云青翅边。一呼齐奋羽,二呼鹊桥安。三呼织女来,云际生微澜……谁人疾奔来,风起云鹊间。憔悴对憔悴,泪眼凝泪眼……相逢如一梦,愿醉沉梦间。与君同一梦,梦醒即明年”。

    古朴的曲调配上优美的诗词,再由她悦耳动听的嗓音演唱出来,相得益彰,一首曲子唱完,不独对面所有的美女立起身来向这边观望,便是那位身材高大的王大老爷也抢到窗边扶拦望来。

    楼下的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也猜出这是有人在压王龙的气焰,感觉有好戏要看,那还不煽风点火。立即大声叫好,那声势顿时将对面‘十二锦屏’全压了下去。

    杨凌闭目听罢。方张目展颜道:“本为红尘鹊,今度仙界缘……,小仙,你嗓音清亮、身材相貌。都如云中雀儿一般可爱,虽无凤凰来仪之威,孔雀开屏之艳,可难得也难得在此”。

    他看了一眼对面十二座艳若桃李的“锦屏”,轻叹道:“如今这世界,凤凰实在是太多了点儿”。

    唐一仙被他揶揄的语气逗得“咭儿”一笑。忙伸手掩住了嘴唇,但仍笑眼弯弯地道:“表哥好没口德,那么多大美女儿叫你看着。还要损人家”。

    正德也叹了口气道:“那哪是凤凰啊,根本就是一群锦鸡……”。

    “哼!”唐一仙对他可就没好脸色了,瞪他一眼道:“你小子更没口德”。

    正德皇帝翻翻眼睛道:“可是我有正德。”

    “啥?”唐一仙没有听懂,不禁追问了一句。

    正德皇帝连忙岔开,低笑道:“一仙姑娘,要我说呢。你就是你,不必效那凤凰、更不必效那孔雀”,他深深地望了唐一仙一眼,一字字道:“就是一只小小云中雀,照样势压凤凰,百鸟来朝!”

    这句话从正德口中说来,自是寓意深深,坐在邻边的张永听了身子一震。四下的侍卫们全都大内,自然明白正德话中之意,尤其一向嘻嘻哈哈没点正经地正德如今语气竟是说不出的严肃,他们望向唐一仙地目光顿然不同。

    庸一仙却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还道这小亲兵又在拍她马屁,抱杨凌的大腿,不禁皱了皱鼻子,向他做个鬼脸儿,然后盈盈立起,从扎得细细的腰肢上抽出那管紫竹萧,就唇吹萧。

    赏古曲优雅之韵律,听天籁萧萧之绝音。一位玉树临风儒雅斯文地书生,一个青衣小帽眉清目秀的小厮,一个玄衣玄衫明眸皓齿的俏俾,一窗一桌一壶酒,犹如一副画儿,对面那些美女都不禁瞧得痴了,爱慕的目光在杨凌和正德脸上留连不已。

    那位王龙王大财主喉结动了动,忽地抓过一只金杯,一口将酒都喝了下去,抹抹大胡子,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唐一仙鼓腮吹着萧,会说话的大眼睛渐渐露出狡黠之色,她瞟了扬凌一眼,又得意洋洋地横过正德,溜溜儿地在楼上转了圈了,杨凌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了什么。

    果然,唐一仙横萧吹奏,此时双手举萧渐渐离唇,但是小嘴微翘,仍是萧声袅袅不绝,声色、音调与方才毫无二致,她以口技吹奏的萧音竟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地破绽,更难的是紫萧离唇,瞬间以口技代替,竟衔接流畅一至于斯。

    满楼侍卫差点脱口叫好,可是这女孩是他们可以表示欣赏的吗?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只是一个个兴奋地满脸通红,正德已瞧得痴了,要不然势必要带头大呼小叫。只有杨凌早巳猜到,不禁轻轻鼓掌,向她颔首一笑。

    唐一仙在“莳花馆”时但凡表演到这手绝技,酒客们必大声叫好,叫的最大声的当然是安排在客人中间鼓舞气氛的“大茶壶”,此时虽无龟公凑趣,但是对面楼上的王龙见了这一幕惊如天人,已击拦大呼道:“好!真是神乎其技!”

    这一下他更是动了收纳的念头,要知道这小姑娘不但面若桃花娇美至极,才色双绝,更难得地是她居然有这么高明的口技,弥勒教装神弄鬼欺骗乡民,那种种戏法中有一种缺不了的重要道具便是口技,若将她收罗帐下,岂不更加壮大我这一派的实力?

    唐一仙听到自已的预定色诱对象如此卖力配合,眼波盈盈地向他嫣然一笑,将萧插进腰带,抱起那古筝竟似要退下楼去了。王龙一见急道:“姑娘且慢,等等,等等!”

    他急不可耐,竟等不及下楼绕到角门儿再出来,急呼管家搬来梯子,就顺着梯子下到后墙外,领着两个身形矫健的大汉向这栋楼走来。

    正德走到唐一仙身旁,低声笑道:“小蜜蜂儿被你大小姐给招惹来了。看我一会儿怎么一巴掌把他拍死。”

    唐一仙哼道:“就你?看见他那身材了么?小心人家一巴掌把你扇到墙上去,可怜喔。我还要费尽心思把你揭下来”。

    正德见了她半嗔半怒的娇媚模样,心痒难骚地调笑道:“奇怪啦,我是你什么人,要叫你帮我收尸呢?嘿嘿嘿嘿……”。

    唐一仙眼珠一转道:“这个呀。我平时见到小猫儿呀,小狗儿呀,小鸡崽呀死掉了,也会好心把它埋掉的呀”。

    “你……”,正德气极,恨恨地道:“我要是皇帝。就把你纳进宫去,丢进冷宫,让你四面宫墙。坐井观天,哈哈哈哈……”

    唐一仙反唇相讥道:“要是我做女皇,才不会象你这么没人性,我一定会把你纳进宫去,而且要你天天陪在我身边”。

    正德喜道:“怎么?要我做你皇后吗?呵呵”。

    唐一仙似笑非笑地道:“要你做我地贴身小太监,对你够好了吧?哈哈哈……”

    瞧着两人打情骂俏。杨凌心中也替他们高兴,有先帝赏识托孤之意,再加上这位少年君主毫无架子,对他情真意切,杨凌心中已隐隐将他当成自已的好兄弟,唐一仙是两位爱妻的好友,又为他付出良多,杨凌现在不只顶着一个表哥的名头。他真的体会到了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自然愿意看到她能得到幸福。

    正德与她年纪相仿、情投意合,如今唐一仙顶着厂督大人表妹地身份,对他一个小小校尉能有如此好感,大有速配成功之意,他也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隐隐听到楼梯声响,杨凌忙咳了一声道:“人来了,小心些!”

    正德忙攸地又闪到他的背后,唐一仙也抱着筝闪到他后边,王龙腾腾腾大步上楼,一看见杨凌就双手抱拳,哈哈大笑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不知高姓大名呀?好似不是大同人氏?”

    杨凌含笑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小弟苏州吴次仁,久仰王员外大名,听说今日花磊街上有‘十二锦屏’,小弟一时兴起,便携家人同来观赏,一时技痒今小婢也奏了一曲助兴,若扰了王员外地兴致,还望勿要见怪”。

    王龙和他说着话,一双贼眼向他身后乱瞄,听了他的介绍一怔道:“苏州姓吴?”

    他打量杨凌简单而不低俗的打扮,再看他身后书童小婢的人品,不禁动容道:“不知苏州首富吴济渊吴员外,公子可认得?”

    杨凌忙肃然道:“正是小弟伯父,王员外认得我伯父么?”

    王龙打个哈哈道:“不认得,不过苏州首富吴老太爷地名字我倒是久仰大名了”,王龙是大同首富,不靠土地起家,发的是战争财,在他心中实不觉得自己的财产逊于江南吴济渊,只是两地相距甚远,无从比较,但吴家累世之豪,若论名声可就远非他这暴发户比了。

    听说是苏州首富的子侄,那倒不便公然掳人了,王龙嘿嘿一笑道:“吴公子,江南世家果然不凡呐,家中小婢竟也是如此品流,王某府上爱妾也远远不如。

    公子是来北方做生意的吧?王某是爽快人,想和公子打个商量,不若请公子将身后这对璧人转让于我如何?王某愿酬以重金,而且北方各行各业的生意王某都有涉猎,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开口,保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在吴家佳子弟中最受吴老太爷青睐,哈哈”。

    那时节漫说婢子家仆,就是妾室,也是可以当成货物随意转卖他人地,富豪世家弟子只有大有作为才能在家族中得以重用,王龙只道自已许下如此诱人的诺言,这位世家子必定欣然应允,所以话一说完,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望向他身后,已是一副家主嘴脸了。

    杨凌听的暗笑,这厮明明垂涎仙儿,还要买食赔碗饶上正德,象是要买一对象样地家人回去充门面似的,只是不知自已若不肯答应。这位大同第一无赖要如何巧取豪夺。

    杨凌扮出一副高傲的世家子模样,拂然道:“多谢王兄美意。要寻个合意的婢子照料起食饮居、抚琴添香的也不容易,吴某若为财转让,岂不让人笑话?难道吴家还差了银子么?至于生意……”

    他略一沉吟,自负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价钱公道,有利可谋,什么人不可以做生意呢?”

    王龙身后两个铁搭似的保镖眉毛一拧,砰地向前踏了一大步,杨凌骇然退了一步。失色道:“你……你们要做甚么?大同通判万大人与我吴家可有通家之谊。”

    王龙拦住两个保镖,瞧瞧杨凌背后地俊童俏婢,那俏婢眉目如画。更兼有着极高明地技艺,若纳进门来对自已实是大有助益,可那书童丰神玉朗,更难得的是聪慧中透着一股子勃勃英气,若把这样难得寻觅地俊悄小哥儿弄到床上做个玩伴脔童,不知该是何等销魂。

    王龙瞧了这俊童美婢的模样。只觉腹下跃跃欲试,弄得口干舌燥,取舍半晌才下定决心:美女倒还好找,寻个俊俏可意的小脔童就难了,舍了那小丫头吧。

    他向有些怯意的杨凌哈哈笑道:“吴公子莫要害怕,这两个夯货是粗人,不懂得规矩”。

    他向两人骂道:“给我滚一边去,莫惊吓了吴公子”。转过头来又满脸堆笑地道:“既然如此,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个小丫环王某也不好开口了,只是……”。

    他淫邪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青衣小帽地正德,呵呵笑道:“吴公子既如此钟爱这俏婢,想必是不好男风的,王某条件不变,就将这小书童转予在下如何?”

    好男风?杨凌楞了楞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正德脸蛋殷红如血,唐一仙低着头吃吃直笑,杨凌哭笑不得地扭过头来,喃喃地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原本是要唐一仙色诱王龙的,怎么这王龙却对朱厚照情有独钟起来?原打算逼得王龙用强,然后找个借口搜查他的府邸,找得到证据便罢,找不到证据他冲撞钦差在先,也没胆子鼓动官员弹劾,怎知……

    虽说这时代好男风蔚为时尚,做过脔童的人将来娶妻生子也照样不会被人歧视,可那是寻常百姓呀,要当今人主冒充书童还说地过去,再耍他装什么脔童……居安要思危呀,这个诟辱圣上的罪名万万受不得。

    杨凌想到这里,正要翻脸亮出钦差身份,就用那先前安排的人手口供直接抄他地府,旁边桌上张永已气得拍桌而起,怒道:“混帐!大胆!放肆!呃……无耻!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骂到一半,看见正德向他使个眼色,这才惊觉万岁的身份还亮不得,是以话风一转,扮作腐儒学究,痛心疾首起来。

    王龙对着江南世家的大少爷还有所顾忌,对这么着普通商人打扮的老头子还顾忌什么。他狞笑一声,一个箭步窜到张永面前,手指一戳他胸口,狂妄地道:“你这不长胡子的老兔子,放的什么屁!老子想玩女人就玩女人,想玩脔童就玩脔童,因为老子有权、老子有钱,至于象你、象他、象这几个穷酸,就老老实实回家玩自已吧”。

    他说着顺手一搡,张永虽练过武艺,一来猝不及防、二来腿弯后边就是长凳,也没想过扎个马步,竟踉踉呛呛摔出两步,被凳子绊倒在地。

    王龙哈哈一笑,用本地地俚曲小调假声假气儿地唱道:“跌了个仰八叉,起不来就地爬,你不如装个小王八,就从王爷爷裤档下走了罢。”

    张永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他现在可是京营数万大军的统领,皇上跟前的红人,直气得发昏,只是他听惯了正德的命令,直至此刻还是不敢亮出身份。

    王龙得意洋洋走回杨凌身边,正琢磨他要是再不肯转让,就取出随身玉佩假意赠予他的书童,这个不识相的吴公子必然出面拦阻。到时顺手往地上一丢诬他赔偿,到那时漫天要价。还怕他不舍了那俊俏小童?

    谁料杨凌可不敢让正德出面被人胡乱调笑,王龙不查都没关系,若是担上个谤君为娼的罪名,那可不是微服私访可以解释得了的啦。恐怕皇太后都会跳出来杀他地头。

    一见他这情形,杨凌立即扭头对唐一仙匆匆低语两句,然后转身大喝道:“冲撞钦差,给我拿下!”

    扮作酒客的伍汉超立即狸猫儿似地窜到王龙面前,王龙大惊,甫一伸手。伍汉超已拧住他关节,“咯”地一声,卸下了他一条膀子。后边柳彪跟上来一脚踢在他膝弯上,柳彪鞋尖上裹了铁,这一踢巨痛难忍,王龙“咕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一身武艺至少也能和伍汉超走上二十回合,不料猝不及防一招便被制服,手臂反剪被柳彪摁住。除非硬生生挣断仍能使力的左臂,否则是休想站得起来了。

    那两个保镖见状大惊,刚要冲过来,面前一个吨位更大地铁搭已横在那儿,张飞似的大胡子蓬散着咧嘴笑道:“不长脑子,还不跪下!”

    两人刚一怔神的功夫,“嚓嚓嚓”一阵酸的今人磨牙声响,六七柄狭锋单刀已交叉架于颈上。

    唐一仙靠近了正德。秀眉亮眼都是笑意,掩着口儿向他低低说道:“丢人死了,人家巧梳妆俏打扮,费尽心思卖弄本事,倒不如你青衣小帽地招人稀罕,嘻嘻,王家可是大同首富,嫁过去可有几十个花技招展的好姐们陪着你呐,如果你想嫁,我去向表哥给他求个人情儿”。

    正德心中一直盼着自已是个英雄威武的男子汉,如今在自已最心仪的女孩儿面前被王龙色眯眯地瞄着,又当着这么多侍卫把他当做脔童,心中实是羞愤之极,但唐一仙打趣的话他听了却只觉好笑,一腔怒气反而烟消云散了。

    他壮着胆子低声表白道:“几十个花大姐儿,不如一个小小仙儿可爱,我宁愿待在杨家做个校尉,只盼能看见她的俏模样。”

    唐一仙撇撇嘴,轻“嘁”了一声,极为爱美地她想想竟比不过一个男人,还是恨不过地抬起弓鞋,在正德脚上狠狠一跺,咒道:“叫你比我美,踹不死你!”

    正德毗牙咧嘴,疼在脚上,甜在心里。对面窗口那些美女正满眼热切地看着这边,盼着王龙给她们领回去一个俊俏可爱的好“姐妹”,远远的虽瞧不见这边说话,但一瞧这刀枪并举地情形不禁尖叫起来。

    ‘十二屏风’同声尖叫真是排山倒海、气壮山河,巷子里的百姓只听她们大喊‘有绑匪’、‘抓强盗’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好事的想冲进楼去瞧瞧,一楼的‘酒客’听到动静知道楼上已经发动,一个个刀出鞘、弩上弦,杀气腾腾地跳了起来,冲进酒楼的看客返身便跑,速度比冲进去时还快了一倍。

    王龙楞了楞,大声叫道:“你……你便是钦差杨大人?我怎知大人微服至此,不知者不罪,草民冲撞大人,设酒赔罪也就是了,你以何罪拿我?草民不服!”

    杨凌冷笑道:“你冲撞钦差,罪其一;自称王爷,逾矩不规,罪其二,本官不该拿你么?”

    王龙愕然道:“冲撞钦差,这……这也罢了,草民何时自称王爷了?”

    杨凌嘴角一歪,不怀好意地一笑,对唐一仙道:“仙儿,你说”。

    “是,我的大人!”唐一仙笑厣如花地应了一声,左手反叉腰肢,右手摆了个兰花指,眼波一荡,眉飞色舞地唱道:“跌了个仰八叉,起不来就地爬,你不如装个小王八,就从本王爷裤裆下走了罢……。”

    杨凌嘿嘿冷笑道:“你若是戏子,唱地都朝戏词,便是扮皇帝,本官也不来怪你,这词儿既是你编的,你又是一方豪绅,胆敢自称王爷,这还不是大逆不道么?”

    他摸着下巴,有点阴险地笑道:“就是粉墨登台的戏子,也不敢饰演本朝的王族,人说饱暖思淫欲,王员外是饱淫欲思权柄呀!”

    王龙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大叫一声,向前疾扑一步,却被柳彪一把扯住,他目眦欲裂地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坑我?我说的是王爷爷,何时说过本王爷了?谁能作证?你的官兵吗?哈哈哈……”

    王龙笑声未尽,酒楼里霍地站起七八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异口同声地道:“我们做证!”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204章 叩关请见
    王龙被五花大绑,浸了水的牛筋勒得结实,稍一使力就能勒破衣衫陷进肉里,他目光发直的跪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位苏州吴府的大公子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老爷,真是欲哭无泪。

    被他戏骂为没胡子的老兔子的张永,真象一只兔子似的,佝偻在椅子上,红着一双眼晴死死地盯着他。

    张永脱了外袍,炫着他那身湛蓝锈金的玉带蟒袍,百十多酒客也象变戏法儿似的,变成了佩刀带剑的官老爷,另外一些没变的,自然是扮证人和扮苦主的,一会儿功夫“鑫盛楼”就变成了刑部正堂。

    如果这时再加上些鼓点锣钹,简直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找来扮演被王龙抢进府去,后来又被他抛弃的良家妇女,真的已经到了妇女的年纪,连杨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暗想:“早知道还不如让那草台班子的当家花旦程小云来扮苦主呢,这两位大妈实在是……唉!”

    杨凌歪了歪屁股,悄声问道:“柳彪,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两位,能不能行呀?”

    柳彪干巴巴地小声道:“大人,正经人家的女人不肯扮这路角色,而且用本地的人又怕被人认出来,卑职这是连夜从怀仁毛家戏班请来的两个专管做饭的婆娘,完事给了银子悄悄送走,安全。大人觉着不合适?”

    杨凌苦笑一声道:“算了,凑合着用吧!”

    杨凌要地只是一个借口,只要一个可以搜查王府、如果没有证据不致陷入被动的借口,这就简单了。两位大妈声情并茂地哭诉了一番如何被王龙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始乱终弃的狗血情节后,又异口同声指说他府中还藏着掳来的民女,请青天大老爷明查。

    杨凌既然是青天大老爷。自然要来个明查。杨凌听罢冷笑一声道:“王龙,本官奉旨巡察边关军事民情。既然接了状子,自然要一查到底。我现在就派人带这两位苦主去你府上搜查,若有凭据,你二罪并罚,想跑也跑不了,若无其事,我治她们诬告之罪。责你冲撞钦差之过,你看本官可还公允吗?”

    王龙惨笑一声,闭目不语。

    他又不是傻瓜,如何看不出杨凌乱入人罪,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的府中就算金银成山、美女如云,也不怕杨凌去查,唯独西大院儿那已加工了大半地军械若被查出,这通敌罪名就足以抄家灭族了。

    后宅地下密室弥勒教的祭坛若被查出,又加一条谋逆大罪。朝廷对于谋逆者刑律之惨酷,他是知之甚详,点天灯、五马分尸、凌迟、抽肠、活剥人皮,其惨厉让人恨不能早死,如今不知自已哪里露了破绽,杨凌既有备而来,就凭内厂地这些番子,能查不出来么?

    杨凌问了这话,也不觉得亏心,见王龙闭目不答。他只将手一摆,柳彪抱拳一礼,转身便走,那只红了眼的老兔子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我跟你去!”

    杨凌被他惊人的弹跳力吓了一跳,看来太监确实太女性化了,这也太爱记仇了,不就是被人推了个跟头、骂声老兔子么?我被红娘子斥责为废物,提溜着弄到地洞里关了两天。也没这么大气呀。

    既然张永自告奋勇,他也不好拦阻,任由张永随着柳彪点齐了早已候在另一条巷中的兵马气势汹汹直扑王府。

    杨凌提着心事在楼上踱着步子,只担心什么也查不出,王龙在大同官方、地方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虽说给他罗织了罪名,终究有些理亏。

    唐一仙不知其中利害,小正德不怕其中厉害,两个不知愁滋味的小家伙坐在一边窃窃私语,一对壁人相依而坐,让人畅所遐想。

    杨凌测耳听了听,两人竟是在讨论音乐。

    正德向唐一仙吹嘘道:“你琴萧双绝,我音乐上的造诣也不浅呢,这沃来到边关见了金戈铁马、大漠长河地景象,我心中甚有感触,我要创作一首曲子,名字都想好了,叫《杀边乐》,鼓舞军心、杀尽边寇!”

    唐一仙双手按在凳上,悠着两条腿好奇地道:“调子是什么样的,你哼来我听听”。

    正德干笑道:“曲调么…一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就哼给你听”。

    唐一仙吃地一声笑,说道:“蛤蟆吞天啰”。

    正德奇道:“甚么意思?”

    唐一仙歪着头调皮地笑道:“吹大气呗”。

    这时王府中已哭声震天、鸡飞狗跳,一队队官兵冲进府去,犹如沸油里倒了碗冷水,顿时炸了锅。百姓都涌上街头,将王宅围的水泄不通,花磊街上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混乱中,两个穿着皮袍的汉子匆匆走进太白居,来到二楼临窗雅座外,门口那个青年人听了二人叙述忙令其中一个守在门口,自己带了另一个闪进门去。

    俞员外和青袍人立在窗前,正神色凝重地看着对面情形,听到门响回头瞧见那皮袍汉子忙问道:“小楚,打听清楚了么?王家发生了甚么事?”

    小楚抬起皮袄袖子拭了拭颊上汗水,紧张地道:“回护法,方才有人在‘鑫盛楼’和王员外家的‘十二锦屏’较量乐技,那楼上女子色艺双绝,王员外一时心动,便搭梯过街,赶到鑫盛楼中想重金买了那歌女。可是不知怎地现在却被人抓了起来。

    听说那楼中是微服私访地钦差杨凌和张永,他们说王员外冲撞钦差,又有人告他强抢民女,现在己遣人去府中搜查了”。

    “遁词!”俞护法一张弥勒笑脸变得铁青:“王龙搜罗美女从不强抢入府授人口实,他是大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冲撞钦差。这罪也不致抄家”。

    青袍人袖着手冷笑道:“钦差既然微服私访,哪儿那么巧。这边王龙冲撞了钦差,马上就有人晓得跑来告状了?就连进府搜查的官兵都来得这般快?一定是王龙哪里露了马脚,必须马上应变,王龙这条线要马上切断。”

    俞护法定了定神道:“还好,和他有联系的人并不多,我马上通知王虎、包昀离开,连我也得马上走了”。

    青袍人拦住他道:“等等。你不要去,派个机灵点地去看看,有机会就通知他们,如果情况不妙就顾不得了,杨凌能顺藤摸瓜抄到王龙这儿,难保不会派人盯着他们”。

    俞护法点点头,顿足道:“只可惜我们苦心经营多年创下的这份基业了,大法师也快些离城吧,就算王龙口风紧。只要那些军械,甚至本教地祭坛若被搜出,势必全城戒严,到时就走不得了”。

    青袍人点了点头,仰天长叹道:“王龙也罢了,王虎在西城,是本教下一步棋中一个关键,只可惜……如今计划不得不变了,唉!天不佑本教呀。”

    他脚下重重一顿,带着那个青袍男子急匆匆离开太白居,快马直奔城门。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在几名百户地带领下左右分开。没有登堂入室直趋后宅,而是沿着前院两边的月亮门,冲进左右跨院里去,穿过花园、客房、仆役房、直奔王家自已的工匠铺子,砸开仓库进内搜查。

    见此情景,一些胆大的家仆们开始抢些比较值钱的物什儿藏回自已的仆人房,后院那帮花枝招展地小妾们一边使出吃奶地劲儿哭爹喊娘,一边不断地往身上藏掖黄白之物,纤细的腰身不一会儿功夫就变得如同怀胎六月一般臃肿。

    官兵出现在王府阁楼上时。这帮美女和丫环吓的抱成一团大声尖叫,以为也要被送官究办了,不料那官兵却没理她们,径冲到窗口大声禀报道:“禀钦差大人,王家搜出狼牙箭头十箱、鞑靼人惯用雕饰的皮甲一千多具,马鞍五百多副,另有马蹬、马掌等物,皆是违禁军械。”

    巷下看热闹的百姓轰地一声炸了,王龙巧取豪夺不假,不过他不是地主,生意又多是走私买卖,所以和百姓们并没有什么摩擦,王府被抄,许多百姓还本着亲不亲,一乡人的想法对他抱以同情,暗暗唾骂钦差。

    如今一听他私通鞑靼倒卖军械,百姓们顿时怒不可遏,为虎作怅的汉奸本就是汉人最痛恨的败类,甚至比鞑靼这头猛虎更叫人憎恶,深受鞑子欺害地大同百姓对这种人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咒骂声和怒吼声顿时喧嚣震天,不少人喊叫着要求软差大人将王龙五马分尸。

    杨凌听了松了口气,他看了眼面如土色地王龙,走到窗前朗声说道:“原地看守,不得妄动一件物品。另外派人速速呈报代王府,请王爷和巡抚衙门派人彻底查抄王家!”

    他又向窗外百姓拱手道:“似这等祸国殃民的败类,朝廷一定会严惩不贷,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总得查明证据公示百姓,才可将这些败类明正典刑,代王殿下、胡巡抚和本官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各位乡亲父老稍安勿躁!”

    杨凌一番话赢来一片喝彩和欢呼声。杨凌目光匆匆一瞥正欲退回房中,忽地觉得人群中似有一道熟悉的目光闪过,定睛再去寻时,人头攒动,却已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微微蹙了下眉,又仔细打量一遍,这才死心地拱拱手,退回桌旁道:“把王龙押下去,打道巡抚衙门!”

    红娘子扮作一个粗衫鄙服布巾包头地村姑。肤色都用姜计染的腊黄,好似一个病奄奄的乡下人,霍五叔扮作一个挑着冬菜沿街叫卖的老汉站在她旁边。

    方才杨凌那道目光与她一碰,若有实质一般,骇得崔莺儿芳心一震,急忙垂下头来。心头怦怦直跳。她感觉到杨凌的目光仍在人群中找着她,只急得手心都攥出汗来。心中只叫:“见鬼了,我扮的如此寻常,谁都懒得多瞧我一眼,他怎么好似认出了我似地?看不到,这么多人,他一定看不到我”。

    崔莺儿下巴低到了胸口,小腿地肌肉都绷紧了起来。脚跟儿悬着,也不知道她是准备拔腿便逃还是要纵身跃起,好在四周全是人,古怪地姿势未引起别人注意。

    直到杨凌退回房去,崔莺儿才长出一口气,只觉后背腻腻的,竟已吓出一身冷汗,崔莺儿定了定神,忽又觉得懊恼不已:

    方才多好的机会。我只要当众掷出一枝飞镖,软差遇刺的消息必定传遍天下,我便可趁机离开,我怕他甚么?他一个文弱书生,我一根指头就摞得倒,太行群盗那么大的阵仗,红娘子单枪匹马,出入自若,把谁放在眼里了?他一个臭书生,我……我干嘛要怕他?”

    这时大内侍卫们从酒楼中走出。开始清开道路请钦差登轿启行,百姓们拥挤着向后退开,被清离酒楼五六丈远,,百余名侍卫站成三排拦在围观的百姓们面前,杨凌、张永匆匆出来上了轿子,唐一仙也有一顶小轿,她抱着古筝上了小轿,一行人径奔巡抚衙门而去。

    霍五叔咳嗽一声。说道:“闺女,闺女,闺女啊!”

    霍五叔嗓门越提越高,崔莺儿才如梦初醒地猛一抬头,惊慌地道:“啊?甚么?”

    霍五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吧闺女,咱还要去集上把菜卖了呢”。

    “哦,好!”崔莺儿巴不得有他这一说,连忙跟在他旁边向巷口走去,到了人少的地方,霍五叔低声道:“专才他探向窗外地刹那,多好地机会,你怎么不动手?”

    霍五叔练的鹰爪功夫,兵器不甚在行,暗器更不在行,而且红娘子心中并不想杀杨凌,所以自告奋勇揽下差事,决定寻找机会由自己下手,霍五叔协助逃离。

    官兵包围王宅时,消息轰传开来,他们在鼓楼那里听说了,匆匆赶到这里适逢其会。方才崔莺儿迟迟不动手,机会稍纵即逝,霍五叔再想催促也晚了。

    崔莺儿有点心虚,亏得脸上涂了姜汗神色不甚明显,她搪塞道:“方才……我怕一击不中,再无机会,本想等他再探身出来……嗨,再找机会吧。”

    霍五叔不疑有他,点头道:“嗯,看他昨日去白登山,今日访鑫盛楼,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只要盯紧了他,机会一定找得到。他去巡抚衙门,定是商量分赃去了,嘿嘿,王龙贩私货,运军械,家里金山银山娇妻美妾,这位钦差可以大捞一笔了!”

    崔莺儿想也不想,冲口说道:“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霍五叔一呆,崔莺儿咬了下舌头,讪讪地道:“此人虽是咱们的对手,但操守品行,可比许多官儿强多了。五叔,白登山下共御鞑子,白登山上守诺放人,咱们以前遇过的官兵,可有一条这样响当当的汉子么?”

    霍五叔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也犯起了核计:“这孩怎么相信起官府的人了?我是看着她长大地,这孩子虽说没读过书,可是品行端正的很,绝不会做对不起丈夫的事,但是虎子起事在即,她却对朝廷中人动了妇人之仁,难怪虎子和她呕气,唉!瞅有机会,我还是独自把杨凌除掉吧,免得这孩子误了大事”。

    霍五叔进城时带了干菜,若是原样带回或找个地方丢掉恐引起别人怀疑,所以匆匆赶到集上以较低的价钱处理掉,这才起身出城,不料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紧闭,一些百姓聚在门口吵吵闹闹。

    崔莺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向旁边一个老汉打听道:“大叔,这是咋了?”

    老汉瞧她是个病秧秧地庄户家闺女,便道:“闺女是要出城吧?赶快去投亲靠友吧,今儿个是出不了城啦,刚刚钦差大人抄了王龙的宅子,代王爷和巡抚衙门又派了人去详查。从内宅佛堂下搜出间密室,里边竟是弥勒教的香堂。他的弟弟西城将军王虎闻讯反出城去,被钦差大人设下的伏兵抓了回来,现在代王爷下令封闭四门索拿邪教余孽呢”。

    “啊!”崔莺儿和霍五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同首富、交游广阔的王龙王员外就是弥勒教中人?

    眼见城门是出不去了,二人转身向回走去,霍五爷不敢置信地道:“王龙是富甲一方地大财主,想不到竟是弥勒教的妖人。他交游广阔,这一来受到牵连地人一定不少,我们怎么办,到什么地方避一下?”

    崔莺儿出了一口恶心,心中正无比快意,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微笑道:“不急,咱们先回鼓楼南街,瞧瞧王家什么情形了,俟天色暗了。咱们再想办法觅个妥当的去处藏身。”

    看热闹的百姓仍围在王龙府前,大门洞开,官差们进进出出,清点财物,锁送人犯。由于事涉通敌、谋反两桩大罪,阖府上下所有人等一体锁拿入袱,一一甄别后才能决定是释放还是作为同谋问罪。

    由于证据确凿,两项杀头大罪在身,勿需封宅请旨,代王直接下令抄家。可怜显赫一时的王家哗拉拉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偏偏那些树倒之后的猢狲想逃也逃不出去,男监女牢一时人满为患,王府家财被抄没一空。

    姜妄侍婢、家仆门童全被锁进牢中,细软财物、珍宝字画也装箱运回衙门,余下些笨重庞大的物件儿一一登记造册,能搬移地全挪到库房中上锁封条,最后朱漆大门砰地一关,盖着代王府和巡抚衙门两道大印的封条交叉一贴。原本奴仆如云的这幢豪宅顿时成了空宅。

    崔莺儿眸光一闪,低声道:“五叔,今晚就住在这栋宅子里吧。”

    霍五叔目光一亮,赞道:“妙!果然是极安全妥当的去处!门前有官兵把守,我们趁夜时从侧面潜进去,有了这处好地方,在大同再住上十天半月也不会被人发现,只是虎子他们久不见我们回去,必定焦急万分。”

    崔莺儿摇头道:“不会,王龙抄家的事明儿就会传遍诸镇,虎哥得了信儿自会猜到官兵锁城……”,她说到这儿忽见几个巡捕提着刀左瞧右看地走在街上,见到有些可疑的人便拦住盘问,忙扶住霍五叔急道:“我们走”。

    一个打扮相貌毫不起眼的村姑,偎着一个扛着缠麻绳扁担的老汉匆匆走在夜色朦胧的大同街头,这情景再寻常不过,没有人多看上一眼。

    *******************************************

    代王、钦差、巡抚三堂会审,王龙地案子判得干净俐落。

    王龙私造军械售卖敌寇,参予邪教蓄谋造反,证据确凿,其弟西城裨将王虎、玉石商人包昀亦参予其中。代王爷亲自主审,据说王龙竟当堂挣脱束缚,悍不畏死地扑上去要刺王杀驾,代王大怒,立即下令将王龙、王虎、包昀及涉案的家将、奴仆共计六十二人,押至鼓楼外高台上行刑问斩。

    这些人被押上法场时,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毫无人形,刽子手大刀举起时,气息奄奄的瘫在地上老老实实受了一刀,没有一个喝一嗓子‘头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场面话,做死囚做的这么不敬业,今攒足了劲想赞声好的看客们大失所望,继而破口大骂。

    人头在鼓楼下一溜儿挂开,王龙罪大恶极,骄横益甚,又擅称王爷、宅称王府,代王命刽子手刘小刀将他剥皮作鼓。置于鼓楼,每天闻那鼓声,真让曾信奉弥勒教地普通百姓为之心惊肉跳。

    代王又命人橇开鼓楼下青砖,掘地三尺,将王龙的薄棺埋于地下,让万人践踏。以惩王龙之罪,将花磊街更名为欢乐街。大同百姓山呼万岁,果然象过年一般快乐。

    因王龙一案牵连了许多官员,军中将领因有王虎成例在先,无论有无证据,凡与王家过从甚密的,皆调离原职,以防不测。大同城中暗流涌动,这场大清洗没有三五个月时间恐怕休想真正平息下来。

    代王府地牢,本来是用做看押偷盗、犯奸的王府家仆地私狱,所以比起官府大牢要简陋的多,但是此刻地牢地木门却换成了厚重的铁门,内外各有十余名隶属内厂地番子持刀械弓弩严密看管,整个地牢所在的院落戒备森严,严禁未奉谕命的任何人出入。

    地牢刑架上,吊着一个身着血衣、披头散发的大汉。头软软的耷拉着似已陷入晕迷当中,杨凌坐在他面前椅上,上下打量一番,蹙眉道:“什么都不招?”

    柳彪看了眼那个两颊深陷地囚犯,说道:“是的,能用地酷刑卑职都已用上了,王龙自度必死、始终不发一言”。

    杨凌瞧瞧那囚犯破衣下裸露的大腿,一条深深的、难看的伤口,黄红色的脓血从伤口中仍在不断渗出。短短几天功夫。这条壮硕的大汉已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酷刑。

    杨凌怵然道:“白莲教自宋、元以来,例朝例代都受到朝廷打击,可是传承数百年却始终屹立不倒,果然有他的独到法门,在这样地酷刑之下就算铁人也捱不住,王龙养尊处优近十载,酒色财气熏陶之下,仍是这般狠辣。若是弥勒教中高层人物人人这般难缠,倒是不好对付”。

    柳彪苦笑道:“这人的确是个狠角色,不过卑职在锦衣卫多年,多少也见过几个,最叫人无奈的是王龙一受刑就晕倒,不受刑时想晕倒还是晕倒,所以卑职拿他毫无办法”。

    “呃!晕倒?如何晕倒?”杨凌十分惊奇,连忙追问道。

    柳彪苦笑道:“只要卑职一用刑,王龙就会自动晕死过去。囚犯被迫招供,大多是受刑时肉体痛楚难忍,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可是王龙一受刑就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受刑瞬间令人崩溃的极痛已经过去,而且只要他想,就算平时不受刑,只要伤处难以忍受,他也是想昏就昏,白莲教歪门邪道的功夫果然不少”。

    杨凌听了隐约猜出这应该是种类似自我催眠的功夫,白莲教几百年来以宗教吸纳教众,对于能辅助蛊感人心的戏法魔术,口技催眠那真是学有专精,王龙既是弥勒教安排在大同敛财的重要人物,必定有所专长。

    可惜,这种技艺不被视作妖术,也必被当成旁门左道,正途中人不屑学,既便懂也没人敢说出来,官府到哪去找这样的人物?要是高文心在这儿就好了,料想凭她地本事必可使得王龙乖乖吐实,可惜……如今只有带王龙回京,再让文心想想办法了。

    杨凌遗憾地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既然这样就不要迫之太甚了,给他治治伤,暂且关着。王龙被抓后弥勒教在本地的势力一定纷纷闻风藏遁,但他们不会舍得将发展起来的势力全都抛弃从头再来!

    王龙被杀的消息他们十天不相信、一个月不相信,那半年总该信了吧?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到那时,本官一定可以掏出王龙心里的东西,我也会卷土重来!”

    出了地牢,在四名侍卫的陪同下来到院外,候在这儿的王府四大管家之一的王安迎上前道:“大人要回去了?”

    杨凌微笑道:“是,有劳王管家了”。

    王安呵呵一笑道:“钦差大人这般客气可折杀老奴了,大人不见见王爷了么?”

    杨凌道:“王爷新婚燕尔,下官就不叨扰了”,他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在王安陪同下向承运门走去。出了王府,绕过九龙照壁,杨凌正要扳鞍上马,远处两骑快马飞奔而来,伍汉超立即按剑拦在前面。

    杨凌眯眼望去,看服饰不过是一将一卒而已,马到近前那位将军飞身下马,杨凌这才瞧清是大同总兵杜人国地义子、参将荆佛儿。

    他风尘仆仆,显然一路从城外赶来,一见了连忙上前叉手施以军礼道:“末将荆佛儿,参见钦差大人!”

    杨凌忙道:“将军少礼,行色如此匆匆,是有要事禀报王爷么?”

    荆佛儿笑道:“非也,末将先去了钦差行辕,听说大人在这儿,这才急急赶来”。

    杨凌动容道:“出了甚么事?”

    荆佛儿飞快地看了眼左右,跨前一下,低声说道:“花当率兀良哈部、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及建州、海西、野人女真三部首领已经到了,各部盟首领的使者在得胜口外立帐,叩关请见大明特使,杨总制特命末将飞报大人”。

    杨凌听了不由精神一振,脱口道:“他们终于来了”!

    朵颜三卫和女真三部自东向西,一进入鞑靼的势力范围便谨慎起来,五千人马忽而急行数百里,忽而如老牛破车一般拖延不行,叫人难以掌握准确行踪,而且一路探马四出。

    杨凌考虑到花当率数千骑远离根基,必定小心翼翼,而且他本来就是前来会晤大明皇帝,派斥候一路跟踪行迹并无意义,如果被他发现反而弄巧成拙,是以他一进入鞑靼势力范围,便将自己的探马撤了回来,所以无法准确了解花当的到达时间。

    荆佛儿微笑道:“是,奉杨总制军令、末将和许泰许参将护卫大人前往。”

    杨凌拳掌一合,哈哈笑道:“好,有你两位境将,龙潭虎穴也可去得了,如今关外,唯伯颜、火筛、花当称雄,本官就去会会这位朵颜三卫的大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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