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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2章 代王纳妃
杨凌眼看着书信,耳听着台上传来的唱曲声音,心里乱烘烘的,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担忧。马怜儿守制未满三年,若是此时迎娶过门与礼不合,难免要受人攻吁。
不守礼制可不是件小事,足以成为有心人手中的有力工具,纵然有皇帝的庇护,不会因此罢官,时时受人攻击,以此作为短处,无论做什么事难免要受掣肘。
放任怜儿独自在江南,寻个借口将她隐藏起来偷偷生下孩子倒不难,只是未免太亏待了她,这两年偷偷摸摸、埋名隐姓的生涯,一定会对怜儿造成很大的伤害。
杨凌心乱如麻,一时想不顾一切派人到江南将怜儿立即接回府来,一时又想起如今想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为大明、为百姓做些事情,比不得当初无所牵挂,可以率性而行。
沉吟半晌他才想起如今怜儿怀有身孕还不足三个月,等到腰身渐粗不能遮掩至少还有两个多月,那时自己早已回了京城,此事大可从长计议,倒不急于现在就拿主意。
他将那番子召进书房,匆匆写就三封书信,一封写与幼娘,信中并不讳言和怜儿的事,嘱咐幼娘通过内厂送去一笔银两和滋补物品,另一封写与马怜儿,告诉她自己目前正在塞上巡边,回京后一定尽快妥善解决她的去留,让她安心在江南相侯。好生照顾自己。
第三封却是写与成绮韵,她现在是内厂在金陵的最高首脑,怜儿一个女子独自寄住在伯父家中,不安排得力的人手照应,他实在放心不下。
杨凌将三封信加了火漆封口,嘱咐那番子速速交与军驿送回京城,望着他匆匆走出门去,他站在哪儿想想,忽地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只愁没有儿子,这可倒好。幼娘和怜儿比着赛着似的生,幼娘倒也罢了,辛勤耕耘一月有余,总有一次中的,可是怜儿一箭中招也未免太幸运了吧?莫非自己真有杨家将的优良基因?
戏服、锣鼓装了几大口箱子,正德赏赐丰厚。那些戏子只道是钦差杨大人赏的。这两日在驿馆唱戏,收入比在街头搭台卖艺高出两倍不止,回去后每人都能多分上几文银子,所以个个兴高采烈。
戏班子雇了辆大车,将行头拉回普渡寺门口租住的一溜儿平房,班主平大头蹲在一只石碾子上,眉开眼笑地对大家伙儿道:“大家这两日都辛苦了。明日歇业一天,大家好好歇歇。不过可别忘了练功,后天代王爷府上唱堂会,可是一唱五天。”
他笑眯眯地道:“都说咱们是草头班子,是呀,要不是大同正打仗,请些名角不容易。王爷府上哪有咱们班子立足的地方?这论艺业咱比名角们就差了不成?没有机缘呐。这次咱们在钦差杨大人府上唱了三天回头再在代王府上回来,咱们班子的名声就起来啦。
以前咱们见过的最大场面是县太爷的后花园,如今有如天子亲临的钦差咱们见着了,过两天风子龙孙的排场咱们也要见识到了,大伙儿都给我提起精神来,王爷的赏赐可比钦差老爷还要多呐。”
人群中一个女子听了目光一瞬,灵活有神的眼睛深深盯了他一眼,便挤了过来。像他抱拳道:“这位爷可是班主?”
平大头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前这女子一身寒酸的土布衣裳,不过以平大头的眼力,却看得出这少妇臃肿平凡的衣裤下身段儿极其窈窕,她的眉眼五官也极为妩媚动人,可惜的是白嫩面皮上细细点点的小麻子波坏了她的美感。
平大头噌地跳了下来,矮墩墩的身子还不到那少妇肩头高,他也按照江湖礼仪拱手道:“不敢当,小老儿就是领着一帮苦哈哈混个口食罢了,姑娘是?”
那少妇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子是走单帮闯荡江湖卖艺的,如今混口饭吃不容易,我看大爷一脸福相,能撑着这么大的门面,也必定是有担当、讲义气的汉子,所以想加入您的戏班子,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平大头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我这戏班子以唱戏为主,女人可是不能登台的,虽说有些杂耍马戏,不过是过门儿空隙里给爷们解闷儿的,你会些什么呀?”
那少妇呵呵一笑,说道:“马术、射箭、对打表演,小女子样样在行。”
平大头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咱这班子养不起马,再说如今有了钦差府、王爷府的生意,今后名声大了,走的必定是大门大户,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玩艺儿可进不得人家。”
少妇眼珠一转儿,笑道:“走绳高竿翻筋斗,这些哄人的玩艺儿小女子也晓得。”
平大头又待摇头,一个秀秀气气的声音插口道:“这些玩意儿跑江湖卖艺的有哪个不懂呢?瞧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在外也不容易,那你就表演一下翻筋斗吧,若是翻得好,我便做主收下你了。”
这人身上还穿着繁复的戏服,水袖如云,蛾眉粉腮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正是平家班的台柱子程小云,虽说他是男人,可扮女人扮惯了,不独说话柔声细气地,举止形态也带着些柔美。
在他面前,平大头虽是班主,也得卖几分面子,忙也笑道:“不错,那你就试试身手吧。”
敲锣打鼓拉琴吹笛的乐师们都嘻嘻哈哈地凑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子。那少妇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多谢班主和这位老板了,小女子现丑。”
只见她大大方方走到场子中央,抱拳走了个台步,忽地立在当地长吸一口气,然后陡地翻起筋斗来,她的筋斗翻得没什么花梢儿,以手支地,双足连环后踢,虽说身手极是利落。可也没有出奇之处,平大头和那程老板不禁微露失望之色。
不料这女子翻了几个筋斗后,忽地身形加速,那筋斗翻得又快又急,几乎成了一个风车般的圆轮,动绵连绵极尽美感。纤腰柔韧有力,平大头眼睛不禁亮了起来,旁边已有人高声叫好。
凌空翻、云里翻、金鲤倒穿波、细腰巧翻云,种种高难度动作不断作出,始终绵绵不绝,不见丝毫停顿,平大头在别人一连串的叫好声中呵呵地高声道:“够了够了。不用再翻了,收拾收拾跟大家伙儿一块去吃饭吧。从今儿起,你就是平家班的人了。”
那女子凌空连翻两个筋斗,笑吟吟地落在地上,脸部红气不喘,她拍拍手上尘土,拱手道:“多谢班主。”
程小云微微一笑。说道:“我叫程小云,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眸光一闪,笑答道:“我叫柳莺儿,今后还请程老板多多照顾。”
程小云抿嘴笑道:“嗯,柳莺儿,好名字,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姐姐这身段儿模样,若是穿上戏袍勾上脸,煞是好看呢。”
化身柳莺儿的红娘子听出他是赞自己名字好听。却不知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干干一笑,没敢搭他的话茬儿。
杨虎一帮人原本是绿林大盗,平素若要绑架大户,也不过派上两个人事先踩踩盘子,了解了解肥羊的家境、势力,家中布置格局,便趁夜间上门掳人,从无耐性在一地长期布置眼线探子,如今想要对付大明皇帝,却是两眼一抹黑,想要知道它在哪儿根本无从谈起。
红娘子见丈夫利欲薰心,明知被弥勒教利用,却执迷不悟地做着皇帝梦,心中愤愤难平,屡次劝诫未果,她向五叔谈起心中苦闷,不料五叔一番话却让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究竟是个女人,在崔老大这样极为重男轻女的土匪头子眼中,杨虎这个女婿还比女儿重要的多,眼看着这些年杨虎招兵买马颇有成色,崔老大的心也热了起来,盼着自己的女婿能打下江山,崔氏一门能封王封侯。
所以这次十几座山寨被剿,杨虎的势力大受损伤,老寨的兄弟们对他是真命天子的传言已起了疑心,五叔等几个崔老大的心腹私下也和他商谈过此事,崔老大已暗示无论这谣言是真是假,也要尽力扶助女婿,祖祖辈辈的做山贼不如搏上一把,弄个王侯公卿来做做。
这次崔老大主动要自己的人来帮助杨虎,一方面是向各山寨表明自己的态度,一方面也是听了杨虎叙述,知道因为袭杀威武伯府的事,女儿和女婿闹了别扭,担心女儿大小姐脾气发作,对杨虎有所诘难,所以才派了她的五叔前来压制她。
红娘子听说爹爹如此态度,不禁大失所望,只不过虽然有五叔这位长辈的压制,她不能同杨虎大闹,但是红娘子性烈如钢,心中有了主意时便是崔老大也休想改变,她听了五叔的解释也不当场暴发,回头却收拾收拾悄然一走了之。
她知道杨虎等人并无他策,要找出正德来只有监视杨凌一途,所以也乔装改扮注意这驿馆的一切动静,这个戏班子每日去钦差行辕唱戏,早已被她摸个明明白白,在她想来,代王是正德皇帝的王叔,他纳妃的日子正德若真在大同,十有八九是要去祝贺的。
那么弥勒教还有杨虎等人,便极有可能在那时下手,她要阻止杨虎为人利用,破坏弥勒教的计划,便也要想办法混进去,是以才扮作跑单帮的江湖人,成了平家班的一员。
正月二十二,代王纳侧妃。
伯颜的大军已转移到平顺、壶关一带。大同百姓松了口气,晚上睡觉再不用穿戴整齐、包袱放在枕边随时准备逃命了。代王府上更是张灯结彩,喜气迎人。
一辆辆车轿、一匹匹骏马载着宣府、大同一带的文臣、武将们,来向这位代王爷祝贺。三边总制杨一清因为皇帝在大同,对边关防务极是重视,原本已向代王府提前送来贺仪贺书,表明因为军务不能亲自来贺,惹得代王老大不痛快,不料今日也忽然改变了主意,急急带了三百亲军。赶到代王府祝贺。
代王府的外围,仍是甲士林立,王府内却是笙歌四起。红娘子混在戏班子里也进了王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王府远比她想象的要大,而且王府有自己的戏班子在后殿演出。传差来大戏班在中殿演出,象她所在的这种规模的八个戏班子只是在王府四面外殿院中搭建戏台演戏,根本接触不了核心部分。
整个代王府都在一片欢声笑语当中,比较肃静的地方只有银安殿、社稷坛、风云雷雨山川坛、皇庙和家庙积善寺。典膳所供应的美酒和膳食、代府客接待宾客、等级接纳礼物,重要的客人由王府总管亲自接入。
红娘子所在的戏班子在端礼门内,承运门外,各部大臣进出都逃不出她的眼睛。院子里戏台早已搭好。台上的绣花门帘台帐,挂灯等已齐备。按规矩唱堂会第一出戏都是《天官赐福》。
一心想把平家班建成大同最红的戏班。待边境评定下来时还要借应邀去钦差行辕和代王府演出的噱头来个九边巡回演出的平大头自然也要按这规矩来,虽说他的戏班不太正规,这出戏也学得不全,不过好在在这儿院子里看戏的都是些前来贺婚的文臣武将们的侍卫书童、家仆下人,他们看的倒也不挑剔。
尤其是天官赐福一演完,《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张天师大画符》一类略带荤腔又不犯王府忌讳的戏一上来。更受那些侍从家将们的喜欢。
“奉旨巡边钦差、皇上亲军侍卫统领、内厂大都督杨凌杨大人,京营督军张公公到!”,随着唱礼官高声唱喝,刚刚在戏路中间上场表演下来的红娘子听在耳中,霍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面如冠玉的书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袍子,外罩姑绒大氅,身材修长、卓尔不群。
十二名年轻英俊的校尉按刀紧随其后,身旁那位张永张公公虽然穿着湛蓝绣金的蟒龙袍。可是肩背半勾,脚下倒的飞快,倒像是一位王孙公子边的奴才一般。
红娘子唇角歪了歪,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这位将军今日来贺喜未着戎装,儒雅地穿着配着他眉目清秀的面庞,大氅飘开,腰间五彩锦带上一枚翠玉微微摇曳,那气派如果她今天来是想绑只肥羊回去,只看这模样,那是非他莫属了。
在王府总管的陪同下,杨凌、张永过承运门,到崇信门,杨凌脚步微微一顿,扭头向后看了一眼,目光与十二名侍卫中那个站在中间的小校一碰,那小校露出一个带这些调皮的笑意,杨凌不易察觉地向他点点头,和张永并肩走了进去。
钦差的侍卫也不准进入王府内殿,自有王府执役将他们引到崇信门旁的侧殿,这里流水席一字排开,许多将军和文官的侍从正在胡吃海喝。
大同因为是边陲军镇,所以就连这王府也不止讲究富丽堂皇,建筑、院墙也都坚固高大,王府四角高墙上都有堡垒,驻扎侍卫。不过一进了“燕子居”,这处北方的王府花园倒也假山迤逦,曲廊飞檐,具体而微。
“燕子居”小径曲折,穿过去一进入谨德殿,王府总管就欠身笑道:“两位大人,王爷纳妃之礼尚未举行,请二位先至侧殿休息,吉时一到,咱家就引大人去银安殿宣读皇上诏书,恭请王爷、王妃举礼。”
杨凌和张永含笑点头,转身折向左侧偏殿,殿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见他们走到门口。忙将骆驼绒毡毯一掀,二人一走进去就是一怔。
殿内光线较为昏暗,一走进去有刹那地不适,二人视力恢复正常,才发现这偏殿中已经站了几位大人。大同巡抚胡瓒、三边总制杨一清,旁边一位文官补服于大同巡抚胡瓒一样,一时却想不起大同还有哪位文官品秩与他同为从二品的。
殿内左边是茶几官帽椅,右边是一铺火炕,炕上有炕桌,正前面一面屏风,这时屏风后也闪出两个人来。一个黄袍蟒龙,身材肥胖,正是今日的新郎官代王爷,那张胖脸上少有的带着一片肃然。
旁边那位大人四旬左右,颌下三缕微须,面容清瞿,两只眸子如深邃的星辰。一袭仙鹤补服,赫然是加封一品的当场大学士杨廷和。
杨凌与张永一看,心道:“坏了,今日这喜宴要变鸿门宴,杨廷和一到,少不得风刀霜剑,哭谏皇上回宫。”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之意都在告诉对方:“兄弟,你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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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在长条凳上坐了,随口吃了点东西,觉得扮作校尉固然有趣,可是在这王府里规矩太多,远不如在街头看戏自在,他闲坐一阵,听见外边喝采声不断。唱曲儿的抑扬顿挫,勾魂儿一般,忍不住起身向外走去。
那十一名侍卫都是大内的一等一高手,名义上说是钦差侍卫,其实职责就是保护皇帝,一见他起身,那些人立刻都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悄悄围拢过来。
一位侍卫首领悄声道:“皇上,您要去哪。是出恭吗?”
正德瞪了瞪眼,低声道:“出宫!出了宫还是不自在,走到哪儿都有你们,这里是代王府,还能有贼人不成?远远的跟着,不要烦朕,朕去瞧瞧热闹。”
正德说完哼了一声,向端礼门内的院子里走去。
程小云正在台上娇声吟哦,一袭白衣,如墨丝般的秀发上插了一朵鲜艳的牡丹花,水袖如云,翩翩起舞,把个牡丹花妖得秀美姿态扮得栩栩如生。
正德走到台下,正面人堵如潮,两名侍卫已抢在前边,看见人多悄然堵住不许他过去,正德无奈,看见一个绣红衣、短打扮、纤腰如缕、酥胸贲起的小娘子一条腿蹬在矮椅上,正重新打着?卷千层浪的绑腿,便笑嘻嘻地走过去道:“这位姐姐,可是表演武功么?”
崔莺儿抬起头来,正德暗叫一声可惜,身材如此姣美妖娆的姑娘,可惜满脸小麻子,敷了粉等上台,与面荧荧娇嫩的很,还看不出甚么,这近处一瞧可就大为逊色了。
红娘子见是个军中校尉,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唇上还有稚气的茸毛,不过眉目五官十分英俊,说活也客气和善,没有寻常大兵的油滑匪气,心中倒也升起几分好感,她系紧绑腿,伸手挽了挽鬓边发丝,嫣然笑道:“在王府里,姐姐表演武功给哪个看?不过是高竿绳技翻跟斗的杂耍把戏罢了。”
正德眸子一亮,兴奋地道:“杂耍吗?那比武功更加好看啦,姐姐几时再表演,我给你鼓掌叫好去。”
红娘子觉得有趣,忍不住抿嘴笑道:“小兄弟,你倒有趣,王府的赏银有定例的,你喊破了嗓子,也不会加钱的。”
正德不服气地道:“这样吗?那让杨我家钦差杨大人赏你好了,我是杨大人的亲兵,你若演得好,我告诉大人,他一定会请你过府表演,重重赏赐的。”
红娘子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咯咯直笑,她忍俊不禁地福了一福,笑道:“那小女子谢过官爷了,若真得了杨大人的赏赐,小女子一定分给官爷一半。”
正德很仗义地摆摆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跟着我们大人吃喝不操心,不愁没钱花。”
台上当当几声锣响,程小云如流云一般闪出戏台,吕洞宾和妖道黄真人在锣鼓中上台去了,博得满堂喝彩的程小云双颊嫣红,显然也有几分得意,他提着裙裾下了舞台,后边搭了一座换衣勾脸的帐篷,程小云向红娘子叫道:“柳大姐,帮我换身衣袍。”
崔莺儿答应一声,向正德笑盈盈地道:“小兄弟,姐姐要去忙了,下一出唱完姐姐要上台表演翻筋斗,你记得来看呀。”
正德急忙点头答应,见这位绯衣女子闪身进了帐篷,便东张西望一番,折身向承运门右侧偏殿走去,长年在宫中侍奉,不敢违逆圣旨的大内侍卫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四下跟着一齐向右侧走去。
一个高挑儿宫装侍女在另两个侍女陪同下高傲地走出承运门来,偏偏正德性子急,这路上又人流不息,他左闪右闪的绕着人群,走到门中央,一脚踩住了那侍女拖在地上的裙裾后摆。
那个侍女唉呀一声,急忙提住裙子,涨红着脸回过头来,见不过是个小小校尉,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娇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在王府里走路也不带眼睛吗?”
正德被人大骂,倒是一点不生气,只觉得她昂首挺胸,高高傲傲地走出来,现在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模样十分有趣,他忍着笑作揖道:“姑娘恕罪,是小可莽撞了,真真的对不住了。”
那侍女抖了抖裙摆,见后摆上好大一个脚印,越发的感觉气恼,她憎恶地瞥了正德一眼,啐道:“我呸,还小可,你当自己是公子还是少爷?一个大头兵,还小可,马不知脸长!你也是有身份、有出息的人物?哼!”
她说完把头一昂,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般又扬长而去。
正德皇帝摸摸鼻子,被她抢白地说不出话来,旁边抢过来的几名侍卫见皇上被个王府侍女一通奚落,都忍不住偷偷窃笑。
旁边一个女孩儿的轻柔嗓音带着笑意道:“莫怪她,羽姐姐是王妃娘娘身边得宠的侍女,连大总管也让她三分呢,你年纪这么小,就做到大将军的亲兵,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英雄不怕出身低,等你做了大同总兵,再来拜见王爷,羽儿姐姐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莫说大同总兵,就算是做全国兵马大元帅,又怎入到正德眼里,不过有个女孩儿如此善解人意,而且丝毫不在意他的出身,听了这番话他心中还是暖暖的,这可是不知道他皇帝的身份,而对他如此高看得第一个女孩子呢。
正德转过身正要向身后那个女孩儿道一声谢,可是这一眼望去,忽然悠地一下,七魂六魄斗飞了出去,整个人泥雕木塑一般呆立在那儿,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前的女子并非王府侍女打扮,她穿一件月湖色衫儿,青色狗皮毛茸边的比甲,纤腰上系着裙拖六幅湘江水的湖水绿湘裙,虽是小家碧玉,却出落得雪肤香肌,妩媚有致。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盈盈含笑的上翘唇角上有一颗美人痣,怀里正抱着一只尾巴五颜六色的大鹦鹉。
正德嘴唇翕合了半晌,眼前那个十四五岁的娇小女孩儿奇怪地看看自己身上,然后嘻嘻一笑,歪着头向他俏皮地道:“怎么啦?是不是我长得很漂亮?”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3章 知音难觅
眼前的姑娘轻轻抚着鹦鹉的羽毛,见眼前的这个小兵傻愣愣地盯着她,不仅咯咯一笑,说道:“再过会儿侧王妃就要国门啦,你可别乱跑,若踩了王妃的裙裾可不是挨顿骂就得了的啦。”
她笑盈盈地说完,折身向西厢配殿走去。王府建筑金碧辉煌,豪华壮丽,廊庑相接,屋宇错落,前堂后寝,殿宇深邃。这西厢配殿有数十栋建筑,是下人杂役们的住处,自然无人看守。
正德抬手“哎”了一声,见那俏生生的少女已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忙急步追了上去。左右的侍卫互视一眼,心中都道皇上看上这俏丽的女孩儿了,一时有些尴尬。皇上追女人,他们怎好追得过近,可是毕竟这里不是皇宫大内,万一皇上有个闪失可怎生了得?
几名侍卫只得硬着头皮远远的缀了上去。好在社是下人们的住处,看管不严,近日到府的许多将军、大人们的家仆、亲兵们还是头一次进王府,处处觉得稀罕,也偶尔有人跑进这处偏殿看个新奇,再加上王爷纳妃,仆役们都在外边张罗,偏殿里本来也没几个人,他们顺顺当当地走进了右跨院的院落。
正德急急追在后边,只见那少女姗姗轻盈,走到一栋房前恰好有个老妪走出门来从门框后摘了串晾晒的干菜,少女叫声唤道:“娘,我回来啦。”
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抬头看见女儿,脸上顿时溢起笑意,说道:“良女呀,娘娘又赏鹦鹉了?快送回暖房去,别给冻坏了,娘做点猪肉炖干菜,一会儿记着招呼你爹回来吃饭。”
女孩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拐到旁边一栋低矮的暖窖。拉开门儿走了进去,老太太也提着干菜回了屋。正德脚步顿了一顿:“良女?娘?她她不是唐一仙?”
正德仔细想了想,虽说平素想起这位姑娘来,心中只是一个朦朦胧胧倩丽娇俏的身影。挟带着一丝淡淡的温馨和幽伤,可是一见到她,正德却清晰地记起了她的模样,年纪、身材、模样、声音,还有她唇边那颗美人痣,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正德拔足又追,也闪身进了暖房,侍卫们互相瞧了一眼。设有默契地游散开来,将那栋暖房团团围住。少女进了暖房,踮着脚跟儿打开一个竹丝笼子,将那鹦鹉儿放进去,又扣下了笼盖,听到门儿吱呀一声。扭头一看,不禁奇道:“是你?你追我做什么?”
正德呼吸有些急促,他定了定神,涨红着脸道:“唐姑娘。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是杨凌你总该记得吧?他一直在派人找你。你怎么改了名字到了代王府?”
少女素服淡妆,愈显出妩媚有致。她斜倚在一排竹笼旁,一手掠着鬓儿,眸子转了转,笑道:“杨凌?你说内厂提督杨大人?我知道呀,大同唱道情的戏子都把他的故事编成曲儿唱呢,我自然是听过的,他找我”
少女说到这儿,忽地俏脸一变。走到他身边急急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叫甚么名字?你快告诉我,我是谁?杨大将军找我做甚么?”
正德一呆,怔道:“你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么?”
少女摆了他一眼,焦灼地道:“我知道还问你?我是被王妃娘娘救回来的,娘娘说发现我时,我满脸是血地躺在河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家里还有没有父母兄妹,你说你说我姓唐?”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微微发起颤来,虽说刘良夫妇待她有如亲生女儿,想找到血缘亲人乃是天性,人人都说她来历不明,如今有机会知道自己出身来历,她如何不心情激荡,万分兴奋。
正德喃喃地道:“失魂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当日杨凌向他禀报曾说在悬崖上发现带血的刀柄和石头,上边还沾着发丝和鲜血,想必唐一仙头部受了重击,又坠落水中,采得了失魂之症。
正德皇帝知道眼前这女孩儿真的就是唐一仙,不禁兴奋若狂,他一把抓住唐一仙的手腕,说道:“那就不会错了,你果然是唐一仙,你就是唐一仙,你是你是”
正德说到这儿忽地噎住,现如今他已非做太子时那般不通世务,也知道青楼女子是贱籍,身份低贱的很,说出来恐令唐一仙羞愤不耻,他噎了一噎,口不择言地道:“你是杨凌杨大将军的妹妹呀。”
唐一仙一张樱桃小嘴儿张的老大,两只亮晶晶的眸子发直,瞅了正德半晌,她眼中的喜悦渐渐隐去,猛地挣脱了正德的手,向后急退两步,顺手抄起一根用来挂摘鸟笼的竹钩子来,警惕地瞪着正德嗔道:“你花言巧语地说些甚么,想骗我么?”
“嘎!我骗你?”正德心里有点发慌:“难道我这般没有说谎的天赋?”
唐一仙冷笑一声,小瑶鼻儿一翘,窥破他诡计似的洋洋得意道:“杨大人姓杨,你刚才却说我姓唐,这还不是顺口胡诌么?你这见色其意的大骗子。”
唐一仙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棍子“呼”地一声,抽在正德的大腿上,正德哎哟一声,一跳老高,捂着大腿在原地直蹦,唐一仙见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却将俏脸一板,哼道:“臭小子,快滚出去吧,亏你想得出这么滥的法子骗姑娘,不过唐一仙嗯,你这顺口胡诌的名字倒比刘良女好听些,嘻嘻。”
外边贴门两个侍卫听见皇上一声惊叫,立刻跟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忽地一声拉开房门同时抢了进来,挤在门口叫道:“皇黄校尉,出了什么事?”
正德恼羞成怒地喝道:“给我滚出去。没有你们的事儿!”
两个侍卫一见情形便知皇上泡妞受挫,这事的确有伤天下第一男人的脸面,两个武功卓绝的一流高手屁都不放一个,立即又钻了出去。将暖房门顺手带上。
唐一仙不屑地啧啧道:“哟嗬儿,敢情你小小年纪,还是个校官,这里可是代王府,容不得你放肆,本姑娘叫喊一声,你这臭小子就得下大狱,赶紧的出去!”
正德苦着脸道:“唐姑娘。我没骗你呀,你是你是杨大人的表妹,自然和他不是一个姓氏。”
“呝?”唐一仙盯着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半晌,手中的竹棍慢慢放下,吃吃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我我是内厂提督杨凌杨将军的表妹?”
正德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正是。正是,你想呀,这是王府,我敢胡说八道么?就算我骗你。一会儿杨大人出来见你,他总不会帮着我骗你吧?”
唐一仙站在那儿。两眼飘向半空之中,嘴里念念有词地也不直嘀咕些甚么,过了好半天才将手中棍子一丢,欢呼一声道:“快,你快带我去见表哥,原来我有一个这么威风的大将军表哥。”
唐一仙喜孜孜地奔过来,正德吓了一跳,若让他现在去见杨凌,保证立马穿邦。虽说凭着皇帝的权力,他想要的女人还没有一个请不进宫的,可是他却不想惹得唐一仙有半点不开心,更何况他宁愿唐一仙对他呼来喝去地,也不愿意她毕恭毕敬和别的女人相仿。
正德忙劝道:“杨大人现在应该正在银安殿上参加代王纳妃大礼吧,此时去了在王爷面前失了礼仪,杨将军也要受责罚,我是他的亲兵,走时我自会去见他,你们失散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刻嘛。”
唐一仙满心欢喜,不住地点头,笑逐颜开地又问道:“嗯嗯嗯,你说得也对,对了,黄校尉,我的爹娘呢?他们是做什么的?听说表哥是宣府人,原来家境贫寒,那我爹娘也应该是普通百姓吧?”
“啊这个,令尊令堂在连年的兵灾战乱中早就,唐家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是是杨大人把你带大的”,正德说着偷偷抹了把汗。
“喔”,唐一仙微微有些失落,不过记忆中对爹娘实在半点印象也没有,也谈不上伤心,“我是在表哥家长大的?对了,我为什么受了伤呀,你是表哥的亲兵,你知道吗?”
“咳,咳咳,这个说来话长”
正德说的唾沫横飞,谎撒得越来越大,他忽然发觉原己扯淡也挺有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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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勃勃地聊了许久,唐一仙忽然恋恋不舍地道:“唉,见了表哥,我就要陪他回京师了,爹娘带我那么好”
正德瞧她失落模样,心中一软,急忙哄道:“杨大人也对你极好,只要你说一声,他一定允诺你带了刘氏夫妇回京的。”
“真的么?”唐一仙喜道:“那就好,爹爹和娘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我真是不忍和他们分开。唉,只是这些鸟儿与我相伴这么久,它们都是娘娘的心肝宝贝,我这一去,再也见不到了。”
唐一仙略带些感伤地望着那各式各样的鸟笼,里边一只只鸟儿雀跃着,欢鸣着。
正德痴迷地看着她从一只只悬挂的鸟笼间走过,时而撮唇而鸣,发出和那鸟儿一样悦耳动听的声音,引得鸟儿蹦蹦跳跳的欢叫不已。她的颊上晕着两抹酡红,粉腮玉肤,秋水为神,说不出的动人。
“喂,黄校尉。帮我把水拿过来”,正德如奉纶音,连忙挽挽袖子,跑到墙角儿提起一只大水桶。颠颠地给唐一仙送去。
唐一仙扭头瞧见,忍不住嗔笑道:“瞧你笨的,真不知道表哥哪根筋不对了,用你这笨家伙作侍卫,这些鸟儿一共也喝不了一瓢水,你怎么整桶拎过来了?”
正德嘿嘿傻笑两声,心中只觉得这女孩儿轻嗔薄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心中愈发萌生了一股爱意。他在皇宫禁苑简直就是生活在女人窝里。就连出恭时都有漂亮的宫女侍候。长这么大见得最多的除了太监就是女人,太监和女人就像每天穿的衣服一样簇拥着他,他也习惯了把这些人当成一件摆设来对待。
可是唐一仙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在她面前,他不用做作,一身轻松。深宫大院里,表面总是嬉戏不休的他,随着年龄增长,也经常感到很压抑、很寂寞。
每当空中有鹰隼或鸿雁飞过时,他便袖着手昂着头。仰望苍穹,目光追出好远。羡慕地望着,直到不见了那飞鸟的踪影。长河落日,大漠穷秋,在那座迤逦壮阔的大房子里,处处都是禁忌和礼仪,皇帝还不如一只自由的飞鸟。
唐一仙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笑道:“看你模样,怎么好象平素什么也不干似的?”
正德不禁答道:“是呀,我从小住在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里,哪里也不许去。整天关在哪儿,规矩好多好多,直到遇到了杨大人,我才能出来见见世面。”
“哦?听起来你还是大户人家子弟呢”,唐一仙秀气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扶住了头:“我记得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整天哪儿也不许去,天天关在那儿,只能抬头望着一片天,人都关傻了。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正德眼睛一亮道:“是么?原来你和我一样可惨?可是我就比你可怜多了,他们不但不许我出去,还每天要我学这学那,不管我喜不喜欢,都逼着我学会”
唐一仙忽地一拍手,叫道:“我想起来了,我也是,我也是,什么都要学,怎么吃饭,怎么穿衣,怎么走路,被人摆布的和个木偶似的,还要学好多好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好讨厌,我又不要考状元呀,头又疼了,我只能想起这些。”
正德兴奋地道:“对呀,我也是,我又不想考状元,学那么多干什么,头疼死了”,他越说越是投机,直觉天下知音,唯一仙姑娘耳。想想自己一个堂堂天子的苦楚,竟和青楼培养以色娱人的**相仿,心中有觉啼笑皆非。
唐一仙听了吃地一笑,瞟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懒家伙,我是女人嘛,当然不用考状元了,你是男人,就该好好读书,看吧,不好好读书,现在只能做个侍卫了。”
正德干笑两声,摸摸鼻子道:“这样更好,自由自在,做状元有什么好的?好多规矩、好多礼仪,唉,你是不知道,整天要对许多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假模假样的,就是心里不开心也得以脸假笑”
唐一仙讶然道:“真的呢,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我也是这样”,她想了一想,忽地变色道:“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我表哥是不是对我不好?”
正德连忙道:“不会,不会,杨大人很疼你的,这些事一定是你很小的时候,在自己家里时的。”
唐一仙侧头想了想,满意地颌首道:“嗯,有道理,好像是很小的时候的事,对了,你先告诉我,我表哥有多大岁数,长得什么样子,我好像有些印象了。”
“杨大人么?”正德挺了挺胸,扯了扯衣襟,正色道:“他你房弱冠,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基本上你看看我的模样,大致就能想象出了七八分了。杨大人是皇上身边的肱股之臣。运筹帷幄,机谋百变,临变不惊,颇有大将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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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口中“运筹帷幄,机谋百变,临变不惊,颇有大将风度”的杨凌杨大钦差,此时在谨德殿内,被杨廷和、胡瓒以及原先不知名姓的宣府巡抚汪以孝扯住,争执拉扯的狼狈不堪。三边总制杨一清站在一旁,满面为难,也不知这架该劝谁的好。
张永也懂拳脚。混乱中不知被谁踹了一脚,本想上去报仇,不过被代王爷喝止,只得提着他被扯断的玉带愤愤地站在一边。
杨凌年轻体健,加上这些日子随伍汉超习过功夫,有名师指点。一些普通的技击技巧还是有的,真要动手,这三位文官还真不是对手,可是这三人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五六。他怎好真的动手。
杨廷和上次被他用个刘大棒槌愣是打断了马腿,陪着两位老夫子一路凄凄惶惶地回到京城。又受到老中青三代母仪天下的一通责难,带着一肚子气去兵部领了通关文谍,路经、宣府时又把同科进士、宣府巡抚汪以孝也带了来。
他先密见代王,说明皇帝秘密来到大同的真相,相集合众官之力将杨凌的气焰打压下去。正德能来大同,全是杨凌撑腰,若是他也改变主意,肯规劝皇帝回京,打断马腿的嫌隙杨廷和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谁料杨廷和苦口婆心说明来意后。张永却迎上前去,左一句皇上有旨,奴才不敢不从,右一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皇上巡阅江山,天经地义,脸上陪着笑脸,却把一切都推给皇上,就是不松口。
宣府巡抚汪以孝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不在京城,张永任京营提督不过几个月,为人又不想刘瑾那么跋扈,相对来说低调一些,汪以孝不晓得他的厉害,常能够上前来历喝一声:“臣子直谏报国,你这阉货多甚么嘴?”
砰地一记牢拳打在张永脸上,张永岂肯罢休,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杨凌本来还想息事宁人,致使和杨廷和等人上前解劝,彼此心中都带着火气,未说几句,这劝架的也加入了战团。
代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早听说京师的官员给弘治老爷子惯的不象话,动不动就在朝廷上演全武行,李东阳还曾经夺了武士金瓜,在金殿上追打寿宁侯,这事儿传到仕林民间,却被读书人视作遗闻美谈,更助长了这种风气,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代王大喝一声道:“岂有此理,统统给本王住手,你们都是朝廷一二品德大员,在这里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宣府巡抚汪以孝向代王拱手道:“王爷,皇上出承大统、圣嗣未育,万金之体岂可轻易涉险?天子纵在禁门之前,也是警跸四出,杨凌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却将皇上当作棋子,轻率带到这刀枪之地,万一不测,博浪沙槌人之祸不远矣。下官怎能不心忧如焚?”
胡瓒那日迫于皇帝和杨凌之势,不得不默许帝幸大同之事,但是心中对此一直极为反对,如今有了杨廷和这座靠山,自然也想劝得皇上早日回京。
他抖了抖皱巴巴的官袍,那被揪下来丢在地上的帽翅也不去捡,只带着一边官帽翅儿向代王道:“此事还请王爷作主,皇上乃天下至尊,应崇正学、通言路、正名号、戒游幸、去小人、建储贰,六者并行,可以杜祸,可以弭变,尊贵之躯轻涉险地,不如崇俭德、养仁心,垂拱而治。”
这里代王身份最高,可是偏偏他说话最多顾忌,反不如这些外臣来的直率,他是皇室中人,干涉过多未免会遭皇帝忌讳,若置之不理,皇帝真在他的地面上出了事情,那他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代王清咳两声,正像措些温和点的话儿劝劝这两位钦差,杨凌已冷笑道:“养仁心?怎么养仁心?像刘阿斗那样乐不思蜀地养仁心,像李后主那样风花雪月地养仁心?这两个窝囊废养仁心养得都亡了国!
强虏在侧。天子不知兵、不尚武能行吗?鞑子皇帝就在长城外边,驰马射箭亲率大军作战,我们的天子如今尚在大同城中,你们就战战兢兢。忠爱还是溺爱?”
汪以孝强辞道:“我大明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一些不事农耕的胡人,偶逾边境算甚么心腹大患,此乃疥癣之疾,何必皇上为求结盟,纡尊降贵亲至边陲?”
这话说得胡瓒和杨廷和都脸上一热,觉得有点儿亏心。杨凌听了哈哈大笑,说道:“疥癣之疾?远的不说,就说近几年,弘治七年,鞑靼扰宣府,围赤城。杀戮百姓,奉义镇全镇被屠。
弘治八年,鞑靼袭应州,掳丁壮三百余口。弘治九年,攻蓟州,毁城外庄稼、林木,掠妇女九百人。十年,侵肃州、甘州,掠骡马牛羊数千,掳丁壮妇女五百余口,老幼被杀者近三千人,尸横满野,清水为赤。同年,掠蔚州。毁村舍千余座。难民无数
十二年
十三年”
汪以孝的脸色大变,汗水涔涔而下,鞑靼寇边,是年年必来,而且一年比一年凶悍,掳去的牛马妇人也一年比一年多,被杀的官兵也从数百人到上千、上万人不等,眼见鞑靼实力越来越强大,若正遮掩说瞎话,愣说他们不过是疥癣之疾,如何说得过去?
“十七年,鞑靼攻万全卫、白羊口、宁武关、花马池等地,军兵死逾数千,鞑子又袭大同、宣府,先锋冲入京畿附近,杀掠百姓牛羊不计其数。而今年,更出铁骑七万,大举入侵,汪巡抚,这些事你视而不见,岂非祸国殃民?”
杨一清见胡瓒等人脸色铁青,便叹了口气,打圆场道:“杨大人,大学士等人的意思是,皇上乃宗庙社稷之主,征伐之事为轻,社稷为重,御驾亲征总是不妥。”
杨凌知道这位杨总制心下是赞成皇帝出面与朵颜三卫结盟,分化瓦解鞑靼势力的,也看得出从长远来说这其中的好处。
尤其是杨一清使了一招绝户计,派了一只孤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鞑子没有坚城高墙可守,没有百万士卒可恃,一旦被人侵进不设防的家门,祸害之深远胜于大明百姓。
他在边关拖住伯颜,消耗了他的钱粮兵马,又按自己的计策分化了伯颜和火筛的关系,鞑靼政权如雪上加霜,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这时与朵颜三卫结盟尤其显得重要,有他们的挟制和配合,鞑靼就会日渐衰落下去,而没有机会和时间修复元气,其深远意义实是莫大诱惑,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杨一清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是他是李东阳一系的人,如今杨廷和是代表三大学士来劝说皇帝回京,他不便公开表明个人态度罢了。
想到这里,杨凌缓和了语气,似对杨一清谈话,其实却是述与杨廷和等人道:“王爷,诸位大人,方才我已详述皇上此来之重要,皇上年方十六,多多历练,才能成为千古名君。
但凡明君,谁畏于兵事?汉高祖御驾亲征评判陈豨、英布,唐太宗御驾亲征支付高丽,本朝洪武俘张士诚、灭陈友谅,那一回不是御驾亲征?永乐皇帝亲身五征漠北,更不待言。
如今天子亲至,只是向朵颜三卫示之以诚,不如此,遑论雄才大略?若官兵龟缩长城以为荣,皇上藏于紫禁城以为是,世之英主何以名副其实?”
他舒了口气,诚恳地说道:“王爷和诸位大人心忧皇上安危,下官了然于心,待得了花当回信,在下一定亲至白登山勘探地形、妥善置兵,保得皇上安全,请各位大人成全皇上一片雄心吧。”
杨凌说完,向代王和杨廷和等人肃然深深一揖,即人听了面面相觑,杨一清、胡瓒意有所动,杨廷和神色犹豫,只剩下汪以孝仍是怒目而视。
皇帝与朵颜三卫会盟,若领上十万大军,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在离大同不过十余里的地方,自然不怕鞑靼来袭,难就难在边疆屡次失信于朵颜三卫,大名在朵颜三卫眼中的信誉几乎已荡然无存。
若大军云集,花当和各部落首领岂敢来见他?要朵颜三卫也带上数万人马,依赖他们没这么多精兵,二来一路上势必难以瞒过鞑靼耳目,所以携来的士兵必不会太多,明军能出动登山的官兵五千人已是极限,难怪他们如此担心。
殿内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杨廷和沉吟半晌,忽地嗔目大喝道:“杨凌,皇上若有些许闪失,莫怪本官不讲私谊,请了懿旨灭你九族!”
这句话声色俱厉,但话中之意俨然是同意了皇帝大同之行,杨凌听了心中一松,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就在这时,外边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唤道:“王爷,大典吉时已到,请您至银安殿举礼。”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4章 花当来了
银安殿上,善于观颜察色的各位大人们发现站在上首的两位钦差、两位巡抚还有三边总制杨一清,都是脸色臭臭的,就连代王千岁,见了那位娉娉婷婷十六七的新娘子,脸上似乎也高兴不起来,这些地方大员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谨慎起来,不敢高声笑语。
王爷纳妃同普通人娶媳妇大大不同,那仪式倒像是官员就任,太监总管先宣读了皇上的圣旨,这圣旨就是杨廷和草拟的,正德不过是用了个金印而已,不过这位捉刀大学士却没露面,拉来大同虽没遮着藏着,但是知道消息的也屈指可数,所以避在后殿。
皇上即已来了大同,除非他愿意回去,总不能把他绑回去,杨凌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坐在后殿苦思半晌,杨廷和仍是一筹莫展,听着前边银安殿上奏起喜洋洋的宫廷音乐,杨廷和苦笑着摇摇头。
繁琐的纳妃大礼行过,新娘子拜过了王爷、王妃,便在王爷授意下,款款行来,手捧玉爵,向两位钦差敬酒。虽说他们在王爷面前品秩不算高,但是既然挂着奉旨巡边的牌子,这人前的礼仪是不能失的,代王敬的也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皇帝而已。
侧王妃叫卓婷,高挑的个头儿,穿着霞帔红袍,头戴凤冠,俏脸前垂着摇曳的珠帘,却不披盖头,看她身段儿柔软苗条,虽只十六七年纪,却是风情万种。却具韵味,看了清雅脱俗,落落大方。大异内地女子的柔媚秀腻。难怪代王如此青睐,竟然请旨赐了她侧妃的身份。
待侧王妃敬过了钦差,又接了文武官员一敬,便扶着王妃娘娘回后殿去了,酒席宴开,众官员杯筹交错,气氛这才活络开来。
胡瓒、汪以孝两位巡抚执杯敬过了代王爷,又双双来到杨一清、杨凌和张永这一桌,满面堆笑道:“两位钦差大人未出正月便远来大同代天巡狩,劳苦功高,杨总制亲临战阵。用兵如神。
寇首伯颜接连失利,大同宣府等地百姓能保平安,全赖将士用命,我等地方官员该当向几位大人敬一杯酒,聊表敬意呀,啊?哈哈哈哈”
众官员闻言一起举杯立起。应合道:“正是正是,我等敬两位钦差、敬杨总制,请三位大人满饮此杯。”
杨一清展颜笑道:“哪里哪里,说起来杨某奉命镇守三关,从今后也是大同守将,代王千岁的部属,该当和诸位大人同敬两位钦差,祝我皇上千秋万岁,大明天下国运昌隆。”
胡瓒、汪以孝笑吟吟地。仿佛方才在后殿和杨凌、张永扭打在一起的人和他全无干系,杨凌和张永相视苦笑一声,连忙也挤出一脸假笑,举杯应合起来。
文武官员敬了王爷,总要敬敬两位钦差和胡瓒、汪以孝、杨一清三位边关文武最高长官,这种官场应酬虽然无聊,却是人家给面子,杨凌二人也只能赔笑以待。
酒过三巡,一位王府内监悄悄走进来对代王附耳说了几句话,代王点点头,那内侍便朝杨凌走来,附耳低声道:“钦差大人,您的侍卫统领说又要是面禀。”
杨凌一怔,他带来的仪仗侍卫虽有三百人,得以进入王府的却只有十二个,哪来的侍卫统领?要说能命令这些大内侍卫的,那只有正德皇帝了。他急忙起身向王爷告罪一声,急急向外走去。
代王等人虽知正德在他军中,可是打破他们的头,他们也想象不出正德堂堂天子,会扮作侍卫陪杨凌赴宴,而且独自留在外殿和那些粗俗的下人杂役家仆亲兵们混在一起。
就是亲眼见过正德身着侍卫服装的胡瓒,也只当那时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所作的装扮,他不信天皇贵胄凤子龙孙的正德皇帝会一直扮作低鄙的士卒,更不信杨凌敢如此大逆不道,始终将皇上置于此等地位,所以这些人一无怀疑。
杨凌在那内监陪同下,出银安殿,重门叠户的到了承运门外,果然看见正德和两个亲兵正站在门口,双眼发亮、满脸通红,好似喝了很多酒似的。
杨凌向那内侍客气地笑笑,说道:“有劳公公了,且请在此稍候,本官出去片刻。”
杨凌走出殿门,绕到旁边柱后,正德一把扑上来拉住他的手连连摇晃,兴奋得语音发颤道:“杨侍读,朕不是在做梦,朕见到她了,哈哈哈,朕好开心。”
杨凌见他脸色通红,语无伦次,连忙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奇道:“皇上喝醉了?见到谁了这么开心?”
正德眉开眼笑地道:“唐一仙!朕见到唐一仙了,她在代王府。一如侯门深似海,难怪你的探子到处寻不到她。”
杨凌呆了一呆,忽然也兴奋地跳了起来,颤声道:“唐一仙?她没死?她还活着?”杨凌握紧了正德的手,忽地紧闭双目抬脸向天,过了半晌才长长舒出口气,语声激荡地道:“谢天谢地,她安然无恙便好,她在哪里?”
杨凌说着,目光已四下寻找起来。昔日与苏三、唐一仙、雪里梅相识花馆,正因着唐一仙的关系,马永成才送来银子,使他将三位姑娘赎了身,苏三和雪里梅更因此成为对他情深意重的爱妾。
而唐一仙,这位小姑娘为了替他护住鲍参将的罪证账本,却被人打瞎悬崖生死未卜,他心中对此一直觉得愧疚不已。
唐一仙的横祸全因他而起,而他救唐一仙于烟花之地的所谓恩德,真正的恩人却是正德,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付出和恩惠。反倒是靠她拼了性命才保住了那账簿,靠这有力证据扳倒了鲍参将,因为她的关系才因缘际会,得了苏三、雪里梅两房姿容珠丽、性情乖巧的小美人儿。所以杨凌每想起她的遭遇,总觉得心头如压大石,如今听说她没事,杨凌的惊喜欣悦可想而知。
正德忙紧张地道:“小声些,她去见她的养父母去了,一会儿你赴罢宴便将她接回去怎么样?不过她得了失魂症,想是从悬崖上摔下时受过撞击,往昔之事全然不记得了。”
杨凌听了一呆,心中有些难过,他怔道:“失魂,失忆了?怎么会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么?那我要如何带她回去,她信了皇上的话?”
正德干笑着扰头道:“这个她是不大相信我的话。还以为我是个登徒子,朕的大腿上挨了他一棍子,估计都打青了。
不过朕一个小小校尉的话她不信,堂堂杨大将军的话她却没有理由不信,我对她说,她是你的表妹。父母双亡,从小跟在你身边,一会你见了他千万莫要说穿邦了,唐姑娘望了往事,朕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不开心的过去。”
正德说到后来,脸色变得很认真、很严肃,眸子里有种亮晶晶的东西。杨凌点了点头,忽然在正德肩头轻轻拍了拍,虽未说话,唇边却牵起一抹理解的笑意。
檐上风起雪落,洒在颈上晾凉的,两个人心里却都是暖的,杨凌近乎逾矩的冲动举止,若落在那众文官眼中,免不得又要如当日王琼见杨凌与帝同坐般勃然大怒,但是正德对此却毫不在意,他读懂了杨凌眸中赞许和欣赏的意味,心中也不禁十分开心和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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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表哥”突然多了个陌生又帅气的表哥,唐一仙叫起来还有点不习惯,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脸蛋儿也微晕起来。
“嗯?”杨凌勒慢了马,扭头望着坐在车轿中的唐一仙,柔声笑道:“什么事?”
“表哥,咱们家大么?表嫂会不会不喜欢我住进去?”唐一仙有些担心地蹙起了秀气的眉毛。
杨凌想笑,他看了眼旁边笑望着唐一仙的正德,说道:“放心吧,你表嫂文人很好,而且在你出事前和你相处极为融洽,等见到了你,你的三位表嫂不知会多么开心呢!”
“哇!三个表嫂?”唐一仙吃惊地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道:“表哥好厉害,三位嫂子一定都是京师的大美人儿吧?唉,我不记得表哥,也不记得她们了,京师是什么样子,我都没有印象了。”
她趴在车窗上痴痴地望着街上行人,忽地说道:“表哥,爹娘祖祖辈辈住在这儿,舍不得离开亲朋好友,不想搬去京城,这几日我还想时时来陪陪他们,可以么?”
正德瞧她有些怯生生的情势杨凌,心中怜意大盛,他一提马缰贴近了马车,拍着胸脯朗声道:“仙儿姑娘,你不用担心,想回王府,只需知会一声,我属下保护你回来便是!”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嗔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啦,什么也不懂,我要是表哥,才不用你当亲兵,老实给我扫院子守大门去!王府是想进就进的地方吗?就算表哥是钦差,也的请过王爷才行,人家担心给表哥添麻烦嘛。”
正德被唐一仙一顿呵斥抢白,骨头顿时轻得不足四两,眉开眼笑的颇有受虐潜质。
大内侍卫们见皇帝老爷吃瘪还吃得这么开心,便很有觉悟的把护侍皇上安危、维护天子尊严的使命抛到一边,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一个个埋头赶路,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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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一仙被安置到驿馆上房。杨凌将她安排妥当,又赶回书房修书一封叫人送回京城,一则将这喜讯早早告知玉儿她们,二来让她们提前有个准备,方便迎接小表妹回京。
杨廷和秘密来见过正德,它是皇上的侍讲师傅,正德对他还是有几分敬意的。听说他来唯恐他劝自己回京,到时不好推却,赶忙的把杨凌、张永这两位哼哈二将叫来,立在自己身后壮胆儿,这才把杨廷和请进来。
杨廷和惯会审时度势,他虽敢对怂恿皇帝出京的杨凌、张永大打出手,但是面对皇帝,其隐忍的耐性尤胜李东阳三分。走进书房一见了里边阵势,他就明白了皇帝的决心,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便也不再说出,免得自讨没趣。
杨廷和将正德离京后的情形叙说一遍,宫中已严厉封锁了消息,所有知道的太监宫女都接到严令。谁敢妄议皇帝微服出京的谣言,当即格毙,所以消息还未传出去,除了六部九卿和三位大学士,便连满朝文武都只道皇帝有恙,不能临朝。
不过皇帝连着十多天不临朝听政,这事可非同小可。皇帝是一国之君,朝廷的体制不是开玩笑的,什么找人冒充,或者将大学士批折诡称是皇上签阅的异想天开。都是万万用不得的。
这一来看在百官眼中,就是皇帝病得连奏折都无法批阅了,光是揣测皇帝病体如何严重,就足以人心惶惶了,此事总以三大学士之智也没有办法,对正德提起时,杨廷和不免满脸苦色。
正德蹙眉想了想道:“既如此,拣选最重要的奏折,每日快马传递给朕,朕览后再批转回京,对外便称朕病体渐愈,只是尚见不得风、见不得光,故此不能临朝,想来可以稳定一下民心。”
杨廷和叹道:“为此之计也只好如此了”,他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说道:“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对皇上都挂念的很,六部九卿也在等着皇上的消息,皇上既然决意留在大同,臣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这便返回京城报讯。”
他向正德施罢礼,又看了杨凌一眼,脸色凝重地道:“杨大人,皇上的安危、大明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了,大人千万小心在意,定要保得皇上周全。”
杨凌庄重地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其中轻重份量,断断不会儿戏的。”
杨廷和点了点头,有轻叹一声,这才黯然退了下去。
又候了两天,正德每日无所事事,就跑去唐大小姐门口当亲兵,陪她在院中打打冰陀螺,再加上那两个专门侍候小唐的丫环一块儿打打马吊,既解了唐一仙的闷乏,也遂了自己心愿。
打马吊由来已久,据说汉唐时就已存在,朝野上下,无论王侯公卿、名士才子、名媛淑女还是商贾平民,都甚为喜欢,甚至僧尼也多有戏玩的。
马吊类似现代的麻将,巩俐太皇太后和太后等妃嫔闲来无事也最喜欢玩,争得有时陪着打打,他天资聪颖,自然一学就会。
唐一仙和两个丫环那是他对手,一来二去,杨凌送给唐一仙的零花银子,和两个小丫环的不值钱首饰赢了一堆,正德乐不可支,把那堆破烂儿报表儿似的收藏着,任凭两个小丫环向这位英俊的兵哥哥如何抛媚眼,就是不换给她们。
他的身份是杨凌的侍卫,唐一仙并非势利之人,到未因他低贱身份不屑结交,虽然呵斥如故,倒是亲昵的口气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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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驿馆门前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飞马从远处赶来,在驿馆门前翻身下马。驿馆平素只有两名驿卒把守,如今明里有两位钦差,暗里还有一个皇上。所以驿卒们被杨凌的亲军换防,整个驿馆围得水泄不通,如同兵营一般。
飞马赶来的人走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一面表明内厂身份的银牌。守门番子小心验过后,便有一个引着他匆匆向院内走去。驿馆对面一座挂着破旧旗幡的小酒楼上,一位酒客早在马到门前时便倏地抬头。两道锐利的目光向他望去。
这位酒客穿着件狗皮短袍,直筒暖裤,头上戴一头淡褐色狼毫的帽子,毛茸茸的帽沿下,两道剑眉,一抹英气,竟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
来人进门时左右一张望,酒客看到他的侧脸,身子不由微微一震。暗道:“伍汉超?嘿,学的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果然投靠杨凌了,以他的功夫,该是杨凌贴身侍卫才对。瞧那马匹步伐疲倦的模样,该是赶了远路刚刚才到,杨凌不将他留在身边,派他去做甚么?”
那俊俏的小伙子沉思片刻,心中隐隐觉得杨凌似乎要有所动,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兴奋之色,随即却又变得有些茫然。
“他”游目四顾,一双澄澈的眸子从街头三三两两的行人面上轻轻扫过:弥勒教既然在打皇帝主意,不会不对驿馆严密监视,可是他们在哪儿呢?
还有杨虎那个混蛋,自那日负气离开,也不知道他和五叔他们去了哪里,但愿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冒冒失失地相对杨凌下手,瞧这驿馆情形,里边重兵把守、危机重重,杨凌出入动辄数百高手随从,想要动手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唉”英俊的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那眉毛儿轻轻的拧在一起,倒有些女人般的秀媚。
“好!总算等到了,皇上听了一定也十分开心!”杨凌振奋地道。他见伍汉超满面风霜,便道:“快去洗个澡吃些东西歇息一下,晚上本官再与你详谈。”
朵颜三卫本来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向明廷要求与皇帝结盟,原也料想大明皇帝不会纡尊降贵赶来和他们会面。
他们知道汉人朝廷最好面子,别人取利,明廷确是宁要名不要利,连与他国通商都必须要对方以属国朝贡的方式进行,大明皇帝会为了朵颜三卫这样一股还称不上国的势力放下他高傲的架子?
谁料这位东方大国的天可汗真的来了,花当和众部落首领即感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花当立即点齐死钱铁骑,昼伏夜行,开始秘密向大同方向进发。
张勇看伍汉超退出去了,忽然也紧张起来。他对杨凌道:“杨大人,花当真的要来了,若是伯颜知道了消息,势必要对皇上不利,咱们咱们真的要和他们会面?”
杨凌心中也有些紧张,但是他若露出怯意担心别人岂不更加害怕?他强自抑制心中的紧张,点头道:“见!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退却,不但要为蒙人耻笑,便是千古之后,你我和皇帝都会成为别人耻笑的人!”
杨凌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花当只带了四千人马,这些人说少不少,可是王大漠草原里一撤,就如沧海一粟,看不着影儿了,更何况伯颜探马只注意我大明军动向,没有在自己后防布设探马的道理,未必就能发现。”
杨凌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张永和自己续上热茶,继续道:“朵颜三卫常常也来边境劫掠,伯颜纵然知道了,也只会以为他是趁火打劫,皇帝出京来到大同的消息,鞑靼人是没有可能了解到的。”
杨凌说到这儿,忽地想起那个一团娇俏、红艳似火的身影,骑在马上在风雪中对他说过的话:“奇怪,来了这么久了,弥勒教怎么还没有动静,使红娘子诳骗自己,还是弥勒教不知道皇帝来到大同,抑或知道了却无隙可趁?”
弥勒教现在还不到公开造反的时候,尤其大同就如同一座兵营,城外是兵、城内是兵,弥勒教就算做梦都想杀皇帝,也没有机会在这儿动手。
杨凌想到这儿,把这个没有可能在万马军中造成威胁的威胁抛在一边,继续考虑伯颜可汗的动向,他的大军现在在壶关、平顺一带劫掠攻击,看情形对皇帝在大同的消息一无所知,不过万一有诈,他的铁骑在一日之内就可以飞驰回来,的确是最大的威胁。
杨凌想到这儿,轻轻鼓了鼓掌,一个番子悄然闪进门来,杨凌说道:“去,通知内厂在本地的人加紧搜集一切消息,注意一切可疑的人,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贩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杨凌走回桌边抓过纸砚道:“杨一清的大军近在咫尺,不忙着通知他,等花当到了左近再让杨一清调度军队。我现在写一道密信,请钦差金印,让太原指挥石灰并大同以作备兵。明儿一早,我亲自带人乔装打扮赶去白登山勘察地形,早做准备。”
张永担心地道:“乔装打扮?你带的人少了可莫遇上危险,还是带上两千铁骑去吧。”
杨凌摇头笑道:“会盟地点知者寥寥,若是我带上几千大军跑去白登山逛风景,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钦差来此必有用意么?放心,那里一向平静,离城又近,鞑子主力又去了平顺,我去白登山只有你我知道,谁会预先候在那儿等我?那不成了活神仙了么?”
玉器商人包六爷在“百媚阁”里酒足饭饱地走下楼梯,摇摇晃晃满脸带笑地哼着小调儿,刚刚又谈成一笔生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不易呀。
那个身材魁梧、满脸憨厚的车夫兼保镖蒙古人阿曼尽职地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扶他一把,替他挡开其它的酒客。
走到门外廊下,管马厩的小二急忙将包老爷的马车牵了过来,阿曼接过缰绳,一个纸团也已悄然地递到了他的手中,阿曼不动声色地扶着包老爷上了车,轿帘儿一放,马车驶上了大街。
阿曼悄悄在大腿上摊开那个小纸团,上边只有一行小字:“白登山下李家集有粮”,阿曼若无其事地挥了一鞭子,喝道:“驾!”纸团儿已塞到大嘴里,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5章 两难境地
马蹄声急,二十余骑健马过了御河,来到白登山下,黄土夯实的道路被雪水渗透,被曾经经过的车队碾压出一道道扭曲的车辙冻土,但健马仍轻快俐落,相当迅疾。
二十多人都跨马佩刀,箭袖皮袍,头上戴着狗皮、袍皮的风帽,策马扬鞭,显得勇武矫健。瞧模样象是出外打猎的豪绅大户,可是大同一带长年发生战事兵灾,附近的百姓对于兵事都略知一二,如果看到这些骑士的武器一定感到有些奇怪。
刀鞘半旧,刀把上没有红缨,黄铜吞口摩擦的铠亮,到深比普通的狭锋单刀长出一尺有余,都是一色的朴刀,看样子都是日日随身的武器。
马鞍一侧带了短驽和矢袋,瞧着气派断非普通踏雪狩猎的人物。上午刚刚下了场小雪,午后初晴,余雪仍在飘零,空气清冷淡爽,沁人心脾。
前方不远就是白登山,白登山北靠方山,昔年汉高祖刘邦率三十二万大军远征匈奴,大捷之后轻敌冒进,被四十万匈奴大军围困在白登山上七天七夜,后来用了巧计才得脱身,这座小小的山丘也因此名闻天下。
隆冬时节,少有闲人进山,已到了山口就已人踪绝迹,二十余骑驱马上了丘陵,纵目望去,起伏如垠的雪原上,孤零零一座山丘,看模样不过一百多丈,山势平缓,也不算太高,杨凌初时听说是山,还道如何险峻,如今见了这丘陵和周围的一片坦途,这才放下心来。
这座山是一座黄土丘陵,根本无险可守。当然,如果上边布以重兵,居高临下的话,以五千兵马至少也可以抵抗数万大军半日以上的攻击,这里去大同不过十里左右。如果真的有险,只需坚持半日明军足以赶到。
山周围一片旷野,如果明军预布伏兵,那么前来结盟的多颜三卫也可以远远察觉及时远遁,这个地方倒真的适合谈判。
白登山虽不高,周围倒还宽阔,周围方圆足有数里地,杨凌带了二十多名亲兵上了山,举目远眺。北方连绵起伏的是方山,大约两里地外是一座看来不小的村庄。
杨凌端坐马上,扭过头来,微微眯起双目向白得有些刺眼的来路望去,见远处有几道黑影正快速接近,看那速度,应该也是骑着快马。
杨凌提着马缰爽朗地笑道:“果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伍汉超用马缰顶了顶帽沿,有点紧张地道:“大人,伏兵在李家集。隔着两里地,属下心中总有些不安。咱们是不是往那边靠靠?”
伍汉超虽说艺高人胆大,但他也知道弥勒教中颇有几位高手,不说弥勒教主李福达的功夫,就是他的三个儿子,以及教中几位天师,其艺业就不弱于他,单枪匹马他自信纵然不敌也能逃得出去。现在有杨凌在这儿,他可不敢再冒险了,若是杨凌在被人掳去,不用人说,他自己就只好自杀谢罪了。
杨凌却不以为然,他倒不是大意,只不过今日这二十名亲兵可不是内厂的转业兵,而是他从正德那儿借来的大内侍卫,真正属于他的人只有一个伍汉超。还有那个新手的侍卫刘大棒槌。
这些人武功虽不及伍汉超,不过相去也不甚远,后边追兵已经接近,看模样不过七八骑人马,自己这二十多人还收拾不了他们?看来昨日接了韩林送来的消息,悄悄在李家集布了四百名伏兵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二十名大内侍卫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些逐渐接近的人马,这些侍卫都是各门各派的少年俊彦,很小就在宫中当差,仅凭着大内侍卫的身份,又有那个江湖人敢得罪他们?所以一个个目高于顶,弥勒教的几个妖人,他们还真没放在眼里。
刘大棒槌是这些侍卫中唯一使用铁棍的,这大胡子一身蛮力,棍法虽然翻来覆去就那么两招,不过战场杀敌却甚是管用,虽然两人较技他远不如伍汉超,不过一旦战场冲杀,伍汉超无论是声势还是杀的人数都远难及他。
他紧张地舔了舔厚嘴唇,大声大气地劝道:“大帅,依着属下,咱们还是去李家集吧,管他是妖道还是鞑子,俺刘大棒槌可是一点不怕,不过大帅在这儿,真动起手来属下束手束脚的,又要照看大帅,又要打妖道,很麻烦的。”
这家伙说话虽然粗鲁,但是话中关切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杨凌听了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道:“好,咱们走,去李家集候着他们。”
李家集临近大同,驿道就从村口通向北方关隘,四通八达的所以倒还富庶,每年走私的马市交易,不敢将牛羊马匹停在大同城内,那些商贩大多将牲口寄留在这里,待收购齐了再统一运走,是以村口还开着一家大饭庄。
说是饭庄,也不过是几间供应茶水饮食,让商贩们有个歇脚打尖处的糊泥的木棚,外边围了一圈栅栏,一个没有门板的木框,显得十分简陋,如今是生意萧条的冬季,饭店只开着一个门脸,里边还没有客人。
杨凌一行二十余人到了,那饭庄老板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来,满脸陪笑地道:“诸位客官,你们用点什么?”
他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不像是寻常客商,不过他一个小饭店老板,最卑微的小人物,挣俩小钱就好,也没有人会自降身份为难他们这些苦哈哈。
刘大棒槌将马拴在柱上,又麻利地接过杨凌的马缰系上,大声嚷嚷:“老板,你这点里都有什么吃的端上来就是,热乎就好,对了,再弄点烧酒。”
老板忙道:“好嘞,店里有馍馍、烧饼,还有过年时刚杀的大肥猪,卤好的猪杂割,在给各位客官来碗羊汤,保证喝了暖洋洋的。”
杂割是陕西本地人的叫法。就是猪或羊的全副下水,切片,下花椒、姜蒜、盐等作料,一锅炖出来,这冷拼盘下烧酒,再配上白花花的羊汤,味道的确不错。
大内侍卫们簇拥着杨凌进了棚子,这棚子四周堆围了厚厚的芦苇,里边密不透风的还挺暖和。另有六个侍卫不劳吩咐,就按着刀慢悠悠地在门口儿闲逛,战马就系在一边,打地活扣,一扯就开,随时准备上马作战。
掌柜的从柜架上端下一大盆一大罐的卤下水、猪杂割,天冷,上边凝了一层白白的猪油,掌柜的急冲后边喊道:“三儿他妈。快生火把菜热喽,我说小兔崽子你快点起来。日头都照着腚啦!赶快拿些豆麦麸皮出来,给几位客官把马喂啦。”
杨凌搓着手笑道:“掌柜的,甭招呼马了,我们来得不远,就在大同城里,一会儿还要赶回去,随便弄点儿吃的就好。”
大棚子冲着阳面。掀着帘子阳光直照进来,倒比遮上更暖和,杨凌坐在靠门的桌上,阳光正照在身上,棚影却挡住了面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边。
收割过的土地上一层薄薄的白雪,隐约露着庄稼茬子,远远的那六七匹马在白登山下过的路上停留一阵,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追上来。杨凌看了不禁暗暗冷笑。昨儿韩林悄悄派人将打探的消息递了过来。
大同城内因为兵荒马乱,外来的客商不多,韩林在大同苦心经营,布下的情报网很容易就将他们的行踪掌握并传递上去。
韩林知道要想刺杀皇帝,决不是三两个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就办得到的,单是踩桩放哨探消息就得不少人,所以对呈上来的消息又进行筛选,那些三两人以下,尤其带着妇女儿童的全部涮去,最后只剩下两拨极为可疑的人物。
杨虎一帮人声称是皮货商人,可他带着管事家仆七八口子人,大过年的急急赶了来,连吃带住的,却不急着进货走人,这就十分可疑了,因此加派人手对他们秘密监视,并迅速将消息传给杨凌。
如今的大同形同兵营,杨凌也料到真有刺客人数也不会太多,张勇听了消息马上就想带人去把他们抓了,不管是不是歹人,先丢进大牢再说。
代王、胡瓒、汪以孝等人已经默许皇帝会见花当,而且甚有默契地不来拜见皇上,对皇帝身在大同一事明里佯作不知。
杨凌顾忌到如果在城里大张旗鼓地抓人,一旦消息传到胡瓒等人耳中,恐怕他们又要改变主意,忧心忡忡地跑来哭谏,所以决定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远处那盘旋不前的六七个骑士似乎商议定了,忽地纵马直驰过来,蓬中坐着的侍卫们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手已按上了刀柄。
杨凌冷静地道:“坐下,他们还能直接冲进棚子里来不成?烟花火箭备好,一旦有事立刻召人,官兵抓贼,犯不着单打独斗!”
侍卫们闻言又缓缓地坐了下来,但手仍按在刀柄上,紧盯着外边。
那些人近了,一共七骑,除了一个半老头子,都是三旬上下壮硕如虎的大汉,系着包头,肋下配着雁翎刀,杨陵的目光在七人面上略一逡巡,就停在一个疤脸大汉的脸上。
这人正是杨虎,他虽改了行装打扮,脸上简单地改变了相貌,但是身形并无变化,那种睥睨狂傲的气质也如鹤立鸡群,俨然是众人的头领。
两个人的目光刹那的交锋,杨陵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色,他已隐约认出了杨虎,追来的人竟然是杨虎,而非弥勒教的人,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弥勒教怎么不见动静,反而是杨虎追来了?
要说红娘子欺骗自己,那又说不通,毕竟自己知道了消息,无论真假必然会加强警觉,如果红娘子说的是真的,杨虎怎么还愚蠢的被弥勒教利用?难道他和红娘子还没碰面。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杨凌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看在杨虎眼中还以为是畏惧,他脸上闪过一丝鄙夷,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对老板道:“掌柜的,切十斤酱牛肉,一坛子烧酒,快给爷们上来”,说着大剌剌地进了棚子,在一张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了,取下腰间佩刀横按在桌上,向杨凌狠狠地盯了一眼。
掌柜的忙沏了壶茶也给他送上桌来,趁机瞟了一眼四周的人,每个人都阴沉着脸。一股冷肃抑郁的气氛不禁让他心中一紧,赶紧退回了柜台后边。
杨虎看也不看他一眼,两眼一直紧盯着杨凌,他对杨陵实是恨之入骨,两百名心腹丧命在杨凌的手下,这个仇他一厢情愿地全算在杨凌的头上,如今爱妻也因为一件不合负气离去,这笔账他也算在杨凌头上,对杨凌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弥勒教交游上层,直到皇帝微服非同小可,如果他身边重臣遇刺,再向动他势必难如登天,可是按照杨虎这个马贼的逻辑,却认为剪除皇帝的羽翼,才容易对皇帝下手。
他带着几个人,在大同如同盲人瞎马,没有丝毫门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轮流盯着杨凌,为他守家护院,暗中陪着他往来与王府和驿馆之间。今日一旦得了杨凌乔装打扮微服出城的消息,杨虎大喜过望,立刻领人追了出来。
房中弥漫着一股杀气,所有人都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对方,大战一触即发。杨凌轻轻举起一只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后又轻轻放下,唯恐声音稍大,就会立即引发一场大战。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看出形势不妙,不禁暗暗叫苦,他悄悄地推开算盘,脚步轻轻地开始向后挪动,手藏在身后悄悄地摸着门帘儿。
杨虎默默观察了半晌,发觉屋内屋外只有二十多人,他心中略略估计了一下那晚在高老庄外攻击杨府时内厂番子的武力,不禁心中大定。
如今除了他,还有一个鹰爪高手霍五叔,要在这二十多名侍卫的保护中袭杀杨凌,胜算至少也有七成,他与所在对面的霍五叔对视一眼,眼神微微向下一垂,已决意动手了。
掌柜的刚刚掀开门帘儿,杨虎忽地站起身来,四下沉不住气的大内侍卫们也随之站起,呛啷啷一片渗人的拔刀声,棚内一时刀光四现。
杨虎的手下也霍地跳了起来,将一张长条凳子带翻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只有霍五爷稳如泰山地坐在凳子上,但他按在滚烫的茶壶的手却一动不动,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暴涨起来。
对面的杨凌和伍汉超也没有动,伍汉超一手按着佩剑,一手悄悄探向腰袋上垂下的袋囊,已经摸了五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金钱镖在手,右边刘大棒槌却已提阿了起来,一根黝黑的铁棍攥在了手中。
杨虎四下看了一眼,忽然仰天大笑,笑声连绵未绝,杨凌忽也微微一笑,说道:“对面的当是杨虎杨兄了?京师一别,别来无恙?”
杨虎冷笑道:“多承关心,杨某大难不死,一直想着报答杨大人的恩德呢,可惜杨家的门槛儿太高,杨某迈不进去,这可倒好,大人竟然远离京师,还真是心想事成,苍天有眼呢。”
杨凌轻轻摇头,叹道:“原本我们可以做好兄弟的,你追来大同,是铁了心要造反了?肯听我一言相劝么?现在放下刀,本督可以饶你不死!”
杨虎嘿嘿一笑,正要反唇相讥,忽地马蹄声急,棚内的人都霍地向外边望去,只见远远一骑快马,飞也似的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半哈着腰,和马身成一线,远远的看不清相貌,只看出一身灰袍,男装打扮,腰间一柄无鞘的钢刀,时而划过一缕阳光,发出一道刺眼的闪光。
片刻功夫,马到门前,马上骑士已提马缰,健马长嘶,人立而起,踢得前边积雪飞扬。前足未落。马上骑士已轻身落地,大步抢进门来。
剑拔弩张的双方不知来人是敌是友,都瞪着他不发一言,这人玉面剑眉,瑶鼻细口。看起来英气勃勃,虽是个俊俏的小后生打扮,但杨凌和杨虎都一眼识破了她那极简单的易容,杨虎已喜道:“娘子,你来得正好,与为夫联手,杀了杨凌为兄弟们报仇!”
霍五爷五指扣紧那壶滚烫的开水,本已打算掷向杨凌,这时也惊喜地站起来道:“莺儿?我的乖侄女。可让五叔担心死了,快过来,杨凌不过带了二十名侍卫,咱们叔侄联手,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
崔莺儿虎着俏脸道:“五叔,咱们的正主儿是弥勒教,要报仇那是狗拿刺猬,无处下口。要为百姓,坐江山咱没那份本事。真害了皇帝和杨凌,正遂了弥勒教的心意。关外的鞑子再趁势闯进关来,咱们不得承受几辈子骂名?”
她秋水般地眸子瞥了杨凌一眼,向众人双手抱拳,团团一揖道:“各位兄弟,你们有我崔家老寨的人马,有我相公飞虎涧的兄弟,崔莺儿和众位兄弟同进退。共生死,可曾怕过事么?就是那位钦差大人”
她秒目横睇,睨了杨凌一眼,傲然道:“我也亲手将他抓来,在十万大军重重包围中安然逃去,莺儿不是怕事的人,可是咱们江湖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杨府是只肥羊,咱们是绑票儿的。能不能得手,那得各凭本事,没听过绑匪失了手,把肥羊当成仇敌的,那是咱们学艺不精。
可要是咱们被人糊弄着去绑人,是中了别人驱虎驭虎的计,你们说这仇该不该报?如今明摆着弥勒教想对付杨凌,我们山寨刚被官兵拔了,却巴巴地跑来当人家的马前卒,干些人家牵驴咱拔撅的蠢事,说得过去么?”
她不满地瞪了杨虎一眼,说道:“你们一先一后的出了城,我就跟出来了,没别的意思,我不同意杀杨凌,平就凭咱山寨上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该说的道理我早说过了,赞同我的兄弟,请站过来!”
崔家老寨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年轻一辈的山贼高手,崔大小姐在他们眼中的号召力远不是已经过气的霍五叔比得了的,崔莺儿凛凛然一番话,他们手中的刀不由慢慢放了下来,脚步迟疑地向崔莺儿走去。
杨虎气得肺都块炸了,嗔目大喝道:“崔莺儿,你疯啦?你是我老婆还是他杨凌的老婆?竟然胳膊肘儿往外拐?你不帮我,还要把兄弟们拉走,这是为人妻的本份么?好好好!”
他气急而笑,说道:“我一直忍你、让你,可不是怕了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杨跨虎了,毁了山寨我要把各山各岭的寨主都请来,当面向岳父大人问个明白,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霍五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虽说他疼崔莺儿,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哪有老婆逆着丈夫的,这不是大逆不道么?再说自己来时老爷子发过话的,要他压制着崔莺儿,不许她干涉杨虎的大事。
霍五叔厉声道:“你们几个混账,老爷子派你们出来时是怎么说的?一切听从姑爷安排,现在也跟着莺儿胡闹?杨凌出出入入侍卫如云,除了今天,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么?听我的,一齐抄家伙,做了他姓杨的,否则崔老大的山规,你们几个是晓得地.”
几名崔家山寨的高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听谁的话了,崔莺儿俏脸一白,说道:“五叔,杨虎利欲熏心,你还给他撑腰?”
霍五叔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莺儿,莫怪五叔说你,你现在闹得是不象话了,叫外人听去笑话,咱们混山寨的人,居然帮起官兵来了,以后你让你爹、你男人,怎么在绿林中立足?”
刘大棒槌看着这通窝里反不禁大乐,他眉开眼笑地道:“好样的,这叫深明大义,那个那个红拂夜奔,嗯嗯,就是长得太没女人味啦,要不这么明事理的女人,她一个马贼投资不要就不要呗。跟了我们大帅吃香的喝辣的吧!”
崔莺儿听他胡说八道,气得俏脸微晕,手腕一抖,一枚铁蒺藜倏地飞向刘大棒槌滔滔不绝的大嘴,伍汉超早有准备,一枚铜钱迎上,“叮”的一声,两枚铁器撞飞到一边去了。
刘大棒槌吓了一跳,骂道:“他娘的,山贼就是山贼,翻脸比翻书还快!”
伍汉超冷笑道:“他是个粗人,杨夫人何必与他计较?杨大当家是想沾我们人少的便宜么?不好意思,实话对你说,酒瓶我们这些人。你们就未必讨得了好去,更何况,这位五叔还真说着了,我们大人初入侍卫如云,岂会只有这点人马?”
杨虎、霍五叔和红娘子等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回过味儿来,不由得脸色大变,门口一个大内高手微微一笑,见伍汉超向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手腕一翻,一枚响镖直扬上头。哨声传出老远,片刻功夫,两边村中小巷数百名番子提刀佩箭,蜂拥而出,将这棚屋团团围住。
只见几个番子从腰间取出系了长绳的黝黑铁索,掷上棚顶,四下一拉,“轰”的一声,整个棚子被拉得四五分裂,好在棚顶没有浮灰,全是积雪,棚中众人挥舞兵器一通击打,将轻薄的木板击得粉碎,身上只落了一层雪沫子。
有刘大棒槌那根八尺长的大铁棍,杨凌立处自然也毫无危险,一时间整个棚屋全然不见,所有的人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四下密密匝匝的利箭已对准他们。
伍汉超和刘大棒槌护在杨凌身前,缓缓向外退去,大内侍卫在可以随时照应的距离内也同步向外退却,杨凌退入人群,高声叫道:“红娘子,就因你方才一番话,本官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刺王杀驾、行刺大臣,皆是大逆死罪!但是你们只要现在弃刀投降,本官保你们不死!”
红娘子吸了口气,倔强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中佩刀一杨,朗声道:“杨大人,我劝相公回头,只是不想被人利用了,我们霸州绿林的好汉,没长向官兵跪地投降的膝盖,崔莺儿和相公、和诸位山寨的兄弟同生共死,万箭攒心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你的好意心领了!”
杨虎大笑道:“好,这才是我杨虎的娘子,兄弟们,抄家伙,木板为盾,咱们冲出去,夺不了马就往方山上退!”
山贼们匆忙翻过桌子和砸破的木板充作简单的盾牌,团团护住四周,哇呀呀一片渗人的弓弦响,番子们手中的弓箭也已拉如满月。
伍汉超望着杨凌,请示道:“大人?”
杨凌定定地看了崔莺儿一眼,将一个女人射成刺猬?他的心微微地一动,说道:“杨虎、崔莺儿,你们应该看得出,今日你们根本逃不出去,纵然你们武艺了得,能杀的尽我四百铁卫么?还不快快弃械投降?”
杨虎和崔莺儿等人都是桀骜不驯、悍不畏死的大盗,听了只是冷笑,避在盾后不发一言,杨凌一咬牙,刚想喝令放箭,忽地一阵野兽般的呼嗬之声此起彼伏,杨凌不禁愕然。
他闻声望去,山庄延伸向方山上的白雪缓坡上,一支队伍就像一头奔行在荒原上的野蛮巨兽,除了铁蹄撞击荒原的如雷蹄声,就是马上的骑士不断发出的怪叫,声势骇人。
圆圆的虽看不清那些人的装束,只听这怪异的嚎叫,见识过鞑子军队的杨凌和官兵、马贼们都知道,这是一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鞑子兵,他们劫庄来了。
官兵杀贼,贼杀官兵,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是化解不开的宿敌。然而难得遇到的怪异局面是:这支洗庄的鞑子兵,是杀官还是杀贼?他们岂会区分这两队汉人,这支鞑子兵怕不有上千人,如果现在与马贼动手,风驰电掣的鞑子即可致,那该怎么办?
有信心杀贼的和有信心逃命的杨凌和杨虎都傻了眼,彼此合作?可能吗?来那个人互视了一眼,从眸中看到的,只有怀疑、仇恨和不信任。
大地微颤,村中百姓已发出哭喊之声,鞑子象蝗虫般疾扑过来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6章 志在斩首
鞑子的声势一时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从山下疾扑下来的鞑子呼啸着穿庄而过,惊惶跑上街头的百姓被长刀一拖,借着马的冲势,毫不费力地就斩下了头颅。
尽管是从山中小径偷袭过来的小股部队,鞑子仍保持着草原上攻击对手的习惯,并不急着侵入各家各户抢掠财物,而是一冲而过,借助凛厉的声势,冲垮敌人的队形,打消敌人所有的反抗勇气。
这小村庄事先得到的情报并未驻扎官兵,他们穿庄而过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村民逃跑了,战马冲至村头就要立即折返,开始逐户抢掠杀戮。
然而冲在最前边的鞑子飞快地掠至村口,却愕然发现数百名严阵以待的官兵肃立在哪儿,张弓搭箭,矢密如林。
但是他们已来不及分析为什么突然村里冒出一队官兵了,火筛的部下在鞑靼蒙古中最是凶悍,这支派来抢粮的千人队更是骁勇善战,微一错愕,就悍然嚎叫着挥舞兵器猛扑过来。
后边看见这里状况的鞑子都拨马冲来,一边摘弓搭箭,蒙古人善于骑射,马上张弓搭箭极为娴熟,片刻的功夫已进入攻击状态。
杨凌见此情形,心知再也耽搁不得,村中藏不了四百匹健马,为了掩人耳目,这支官兵均是步卒,一阵箭雨只能阻碍片刻,若被鞑子冲入阵中。只怕数百人都得丧命在此。
这里距大同如此之近。前方又有长城阻隔,鞑子还不曾在这带出现,再加上伯颜主力转攻平顺、壶口,杨凌更是万万想不到方山上会突然冒出一股鞑子,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鞑子要想绕过长城突袭后方,只有偷偷潜形于崇山峻岭间还没有修筑长城的几段险峰。可是那里极为难行。而且根本不容大军通过,这千把人已是极限。
一念至此,杨凌心中权衡立定,他立即高喝道:“无论官贼,都是汉人,抓贼是本职,杀寇是天职,我们的帐以后算,今日只杀鞑子,兄弟们,动手!”
弓弦嘈切,杨凌一声令下,四百弓箭手立即调转箭矢所向。一阵急如骤雨的雕翎箭向疯狂扑来的鞑子射去。
策马急驰的鞑子应声落马一片,几匹背上插着箭矢的矮壮蒙古马悲鸣着调头逃去,脚还勾在马蹬中的死尸在冰雪中拖出一片血痕。
杨凌眼见村中千余铁骑蜂拥而来,心中却变得极为冷静,虽说他几乎没有亲自持刀上过战场,可是阵仗却见得多了,如今数百侍卫皆为其命是从,他必须要保全兄弟们的性命,这是他的责任。
杨凌目光一扫,厉声喝道:“村口狭窄,不利鞑子骑兵冲撞,皇卫上马,给我堵住路口,其余人马立即退向白登山,恃山而守!”
大内侍卫们短暂的惊愕后,勇气已经回复,闻言立即扳鞍上马,挥舞这长柄扑刀迎向路口。刘大棒槌平时一口的官腔,这是一激动,山东老家的莱阳腔冒了出来:“沁儿,俺日他姥姥,这六沟里咋出溜出这么多彪乎乎的鞑子?”
说着拎起铁棍就要上马,伍汉超一把拉住了他,喝道:“你做什么?就是杀死一千个鞑子,大人若有个闪失,你都没地方哭去,护着大人撤向白登山!”
他自己被人引走过一次,险些害死杨凌,此时自然紧紧护在杨凌身边,不敢稍离寸步。村口人仰马翻,打得不可开交,鞑子仗着快马冲撞,而守住村口的二十名侍卫仗着武艺高强,旁边又有番子不断放箭支援,暂时还可抵住,但杨虎等人还站在原地深色犹豫,伍汉超恐他们暴起
伤人,是以双目紧紧盯着他们,不敢稍懈。
红娘子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杨凌,扔掉手中木板几步走到自己马前,腾身上马,一举掌中钢刀,脆声道:“姓杨的,但愿你记得这句话,无论官贼,都是汉人,我们今日就先杀鞑子。”
她瞥了一眼杨虎,杨虎看看不断涌来杀气腾腾的鞑子,再看看近在咫尺的杨凌,仍在犹豫不决,崔莺儿不禁没好气地喝道:“当家的,个人恩怨以后再算,鞑子是所有汉人的仇人,你还犹豫甚么?”
她怒冲冲地瞪了杨虎一眼,一挟马腹,倏然向村口冲去,霍五叔生怕侄女有失,见状也飘身而起,犹如一头大鹰般旋落在自己的马背上,一抖马缰,搓唇发出一声锐啸,向鞑子冲去。
杨虎见状,以顿足道:“上马,杀鞑子!”
六七名悍匪听见老大发话,立即纷纷上马,也涌向村口。红娘子马术精湛,全凭双腿控马,如臂使指,进退自如,马术竟比常年骑马的蒙人还要娴熟,她掌中一口钢刀上下翻飞,顷刻间三四个鞑子已被她斩于马下,崔莺儿带马前冲,陷入敌阵,阻住那四匹无人的战马,向后边叫
道:“马术好的官兵过来两个,夺马杀鞑子!”
官兵们见一个女子也如此骁勇,顿时激起好胜之心,马上就有四个官兵挂弓摘刀,抢鞍上马。鞑子驱马狂冲,呼啸声变成了大吼,只听弓弦连鸣,箭啸刺耳,鞑子也开弓放箭还击了,三棱开锋的狼牙箭呼啸而至,轻易地射穿轻甲,贯入人体。
不知哪个臂力超群硬弓手,想必使的是三石弓,竟然一箭斜斜贯入一名刚刚斩杀了两个鞑子的大内侍卫肋下,将他带出马下,掼出一丈有余才重重砸落在地。
杨凌看的目眦欲裂,厉吼道:“放箭。放箭。压制他们!”
又是一阵箭雨倾下,敌我双方的人马不断从马上栽下来,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猛士顷刻间就变成马蹄下一滩烂泥。不知何时,二十多名带着火铳的番子以两侧房屋为掩体,开始向鞑子开枪。
砰砰砰一连串响,硝烟顿时弥漫了村口。失去主人控制的战马被鸣镝刺耳的怪音惊得四处奔逃。鞑子勇猛多半靠着马力,战马一乱,顿时挑的队形凌乱,士气也为之一泄。
杨凌紧张地盯着村口,发现那些大内侍卫武艺虽高,可是杀起人来远不如那几名惯匪利索。就是简简单单的劈砍档砸,伴随着一声声大吼,手中的匹练般的旋舞着,锵锵地撞击声中三刀之内双方必有一人落马。
而那些大内侍卫练的功夫都是闪转腾挪,有实有虚的技击技巧,若是单打独斗,这些马贼中除了杨虎、红娘子和霍五爷,鲜有能在他们手下走上十合的,可是战阵杀敌,他们的打法却更加凶猛有效。
杨凌敲了不禁心中一动,若是我们的军队都能练习这么简单有效的劈砍之术,摒弃不切实际的花架子,训练起来不难,战力提高也迅速有效。
后队二百名番子,已开始急急向白登山退却,伍汉超说道:“大人,赶快撤往白登山,您不走,兄弟们不敢撤退的,已有人赶往城中报讯了,咱们到山上守上小半日,援军毕至!”
要依着伍汉超,恨不得让杨凌骑上快马,独自逃回城去,只是临阵大帅先逃,以后也不用带兵了,杨凌是断断不会答应的,而且这只明军骑兵少,若是鞑子精明,看出他是个大人物,快骑追去,还不如上山等候援兵安全一些。
杨凌点点头,上马后对一个百户下令道:“步卒依次退却,迅速避往白登山,马卒押后,务必守住村口!”
他刚说到这里,暗影如电,一道五尺长的标枪呼啸而至,伍汉超大叫一声:“大人小心”,掌中剑拼命拦去,“喀”的一声,剑锋与标枪擦出一串火花,标枪变了方向,“噗”的一声插入杨凌马前冰雪中,入地一尺有余,枪尾嗡嗡直颤,这股力道实在骇人。
伍汉超掌中的利剑虽使了巧劲卸力,仍被这股巨力震断,虎口也一阵发麻,杨凌和伍汉超见此威势都惊出一身冷汗,此时第二杆标枪又呼啸而至,刘大棒槌哈哈一声大笑,抡起手中足钢的铁棍,“铿”的一声响,将那木柄标枪砸成了两截。
远处,几名鞑子护卫着一个斜批兽皮的彪形大汉,隔着数十米远,加上空中还有淡淡的硝烟,看不清那人相貌,但是杨凌感觉得出,那人不是胡乱掷枪,他已看出自己是这队明军的首领。
伍汉超急道:“大人,走,避往白登山”,他和刘大棒槌护着杨凌,拨转马头,向白登山方向疾驰而去,远处那鞑子首领对手下吩咐几句,身边的鞑子用蒙古语大呼小叫的下达着命令。
两队铁骑开始迅速整合队伍,然后向村庄两面兜去,另有些鞑子开始拆卸村民的门板,闯屋抢出矮几,充作简陋的盾牌,要强行硬攻村口。
着四百官兵配的是短柄扑刀,步战个个是一流的刀手,可是用来队伍策马狂冲的马上勇士,那时必败无疑,能早一刻抢上白登山,就多了一份活命的机会,所以两里坑坑洼洼的雪路,他们奔得甚急,到了白登山下已如强弩之末,一个个气喘如牛。
百户长立在一块巨石上,自己虽已心如擂鼓,但他仍强撑着大叫:“立即上山,守住所有路口,援军马上就到了,快快,快上山!”
番子们提起精神,沿着雪坡又向山上爬去,迎面的坡不陡,键马疾冲也上的去,杨凌骑着马走到半山腰回头望去,只见皑皑雪原上,三路骑兵正自后面狂驰追来,两边的是绕过村子追来的鞑子,两里路变成了三里,脚程拉得远些,中间一路前边是弃守逃回的侍卫和杨虎一群人,后边是鞑子主力紧咬不舍。
杨虎一路逃一路气苦不已,这他娘的叫个背呀。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说不定借着鞑子的手就把这个眼中钉给除去了。
如今倒好,手下的兄弟虽说有时也下山劫掠百姓,同官兵是死敌,可是对于鞑子他们却更加厌恶和仇恨,更有一种本能的种族排斥感,见了鞑子逃之夭夭,那时北方绿林头把交椅的虎子哥干得出来的事吗?况且自己的老婆已经冲上去了,崔家老寨的人肯定不会走,自己想走也走不成呀。
鞑子为了快速劫掠,抢在官兵闻讯赶来之前将粮草运回去,派来的这一千士卒所乘的都是良驹,竟与杨虎等人追了个马尾马头。
二十名侍卫只剩下十二三人,霸州马贼也死了两个。鞑子们堪堪追至,左右夹击,杨虎、红娘子等人挥舞的染血的钢刀,左砍右劈,边逃边打。
红娘子杀出了火气,手中马刀幻化成一道道寒光弧芒,催动坐骑。刀锋呼啸四面翻卷,杀出一条血路,眼角瞥见左右两路鞑子嚎叫着扑来,如今离开明军落荒而逃的话只能陷入重围力尽而死,无奈之下他们别无选择,只得向白登山上驰来。
鞑子越追越近了,一个鞑子抢到了他们前头,猛地勒缰扭身,“嗡~~”地一声响。一道深冷的寒芒掠过半空,长刀迅捷如电地凌空劈下,凌厉至极地斩向红娘子的头颅。
崔莺儿大惊,马行甚速,已来不及勒马止步,而且身后啼声如雷,追兵甚众,她一提马缰,催动胯下坐骑侧滑两步,手中的单刀也在这一瞬间反腕提起,横空一拖,锋利的刀锋将那提臀悬空,一刀劈空的鞑子胸腹前皮袄划破,刃尖开膛破腹。
两马瞬间交错而过,崔莺儿人马合一,刀面在马股上重重一拍,那人却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到地上,头颅立即被来不及避开的一匹战马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踏进雪中,却已全无反应。
红娘子拨马侧避,只耽搁刹那功夫,身后两匹马已追到了,森寒凌厉的刀芒也如影随形地劈来,这二十多匹健马一路奔向白登山,彼此之间都隔着两马之地,就是离得最近的杨虎和霍五叔也不及救援。
霍老五大叫道:“莺儿小心,身后!”
崔莺儿忽地一个蹬里藏身,双刀劈空,三马已成并驾,她的身子极灵活地从奔马的马腹下掠过,从另一侧冒了出来,贴着马身游鱼似的翻到马背上,同时大半个身子斜斜探出马背,一刀攮入那鞑子的肋缝。
白登山到了,杨凌在山上窥准时机,喝令道:“放箭!”
一排急箭避过抢在最前边的侍卫和杨虎等人,将蹑在后面的鞑子射落一批,杨虎等人趁机加速上山,跟随其后的几个鞑子不敢孤军随上山去,顿时缓了马速,眼睁睁看着他们上山。
杨虎等人冲到山上,气喘吁吁的按住马,抬头瞧见杨凌,双方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刚刚还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却要同仇敌忾,共御外敌,可是并肩作战的却又是敌非友,那种心情实在难以表述。
杨虎和杨凌四目相望,心情都十分复杂,杨虎没有说话,带着自己的人默默地站到了弓箭手紧张伫立的山口后面,坐在马上,一双眼睛闭了起来,半天才悠悠吁出一口气。
红娘子看着杨虎,又看看杨凌,唇边不禁牵起一丝苦笑。
杨凌紧张地注视着山下,山下人马攒动,居中众星拱月般围着那个斜披兽皮的大汉,虽说是翻山越岭扮劫匪的,后边居然还有人打着一面旗帜。
对于鞑靼各部落的实力、彼此的关系,通过韩林送来的情报,杨凌早已有所了解,这面旗上虽没有文字,只是一个图腾,他也能多少看出些门道来。伯颜可汗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所打的旗帜是以狼为图腾,而这面旗帜是一头火红色的飞鹰,以他的了解,这该是火筛的部盟将士。
杨凌不禁微微变色,这是鞑靼最精锐的部队,不是趁火打劫偷入边关洗劫的小部落。如果他们劫掠了财物立即返去那还罢了。如果这带队的将领不蠢,立即下令攻山,自己每人只携了一壶箭的士兵能够抵挡多久?
他扭头向远处望去,白雪茫茫,援兵还丝毫不见踪影,杨陵的心沉了一沉。脸色凝重起来。山下的将领是火筛部下索拉地。手下一个士卒呈上一把从死去明军手中缴获的弩弓和战场用处不大的短火铳,索拉地看了看那把于边军所用弓弩相比,制作精良许多的弓弩,又拿起少见的短火铳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仰天大笑道:“天佑土默特蒙。这支明军,绝不是普通的边军,他们的首领一定是个大人物,伯颜大汗现在对郭勒津旗十分不满,各部落都在怀疑我们旗主的勇气,如果我们能够杀掉明军的大人物,火筛的威名将重振大漠草原。”
索拉地举起佩刀,大喝道:“勇士们,山上明军的重要头领,杀了他,将比掳去万千牛羊更加荣耀,他们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为了部落的荣誉和生存,我们冲上去,杀掉他们!”
呼喝如雷,鞑子们鼓噪起来,大队人马在索拉地的命令下,亡命地向山上扑来。箭下如雨,鞑子也不断放箭回射,一时漫天箭雨,不断的有人惨呼倒地,两个百户紧张地催促士卒压制鞑子的进攻。
可是只有密集的箭雨可以阻止他们的进攻,然而壶中的利箭却用一枝少一枝,山坡上丢下一具具尸体的同时,明军的箭枝也已消耗殆尽,两名百户当机立断,立即对杨凌道:“大人,卑职率兵拦住他们,你赶快从另一侧下山,相信援兵也快到了。”
说完,两个百户拔刀出鞘,高声喝道:“兄弟们,冲下去,山坡上不利马战,不要让他们攻上山来!”说着率先向山坡上跑去。
天空中一只兀鹰盘旋着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短兵相接的肉搏开始了
鞑子的目标在杨凌,依据索拉地的判断,这支装备着精致武器的数百官兵极力保护的这个年轻将领一定是明军的大人物,说不定就是旗主谈过的明朝皇帝,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自己就算全军都丧命于此,只要拉上他做陪葬,那又如何?
热血沸腾的索拉地组织了一个百人敢死队,不顾伤亡地冲过明军的阻拦,径直杀向杨凌。大内侍卫们也拨刀冲上了,随着战火的扩大,杨虎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伍汉超惯用的宝剑被击断,捡了一把朴刀护着杨凌边战边退。山顶凹凸不平,黄土丘陵掺杂着岩石,被冲刷侵蚀出不少浅谷和坑洞,根本行不得马,只能步步后退。
越来越多的鞑子敢死队员注意到了杨凌的特殊身份,向他蜂拥过来。鞑子有上千人之外,攻山时死去二百余人,如今还有八百名精兵,山上一共不过四百人,尽管依仗地利,仍被对方的箭雨射死射伤一百多人,尽管人人拼命,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对杨凌的靠近。
伍汉超和刘大棒槌也同鞑子大战起来,伍汉超急得额上淌汗,他一刀架开几个鞑子的兵器,回头大吼道:“大人,快退,马上走,属下照应不过来了!”说着飞身扑过去,单膀较力,另手持刀,瞪着通红的眼睛想挟住杨凌强行突出重围。
只是刚刚扑出几步,几名悍不畏死的鞑靼勇士就猛扑过去阻住去路,伍汉超单臂使着沉重的朴刀威力大减,只得松开杨凌,一声大吼,将几名鞑子劈开。
杨虎眼看战事不妙,一边同鞑子游斗,一边挨近了崔莺儿低声道:“情势不妙,鞑子志在姓杨的,咱们走,快,晚了无论是官兵得势还是鞑子取胜,都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崔莺儿冷哼一声道:“逃向哪里?山顶骑不得马,且战且退吧,杨凌在这里,大同守军必定亡命赶来。”
她以及正手刀架开鞑子的托天叉,再顺势进步,一记反手刀斩对了他的手臂,一脚将他踢开,扭头看了杨虎一眼,急急道:“杨凌是钦差,代表着皇帝,代表着朝廷,他近日在数百官兵面前亲口说过只杀外寇不论官贼,就绝不会失言,官兵来了怕甚么?”
杨虎心中恚怒,可是此时实在不宜同妻子争吵,只得把怒火发泄在鞑子身上,刀法愈见凌厉。沉声大喝中断头残肢、势如破竹。
崔莺儿见到丈夫如此威风,也不仅欣然一笑,仓促间扭头瞧见杨凌身边围着十多个鞑子,伍汉超和刘大棒槌势如疯虎,左支右绌,拼命抵挡,周围的侍卫们有心靠近,可是各自正与鞑子砍杀,只怕刚一转身就要利刃加颈,空自着急却帮不上忙。
她忙大喝一声,使开提纵术,几个起落间跳到杨凌身边,一把搀住他胳膊冷斥道:“一个大男人,忒地没用。跟我走!”
她牢牢抓住杨凌,转身向后便逃,山顶高矮起伏,错落不平,处处堆积白雪,这样的地势,她带着杨凌根本跳不起来,只能拖着他狂奔而已。
崔莺儿挥刀拦开几个鞑子,拉着他脚下加快。抢出几步,忽地感觉脚下积雪踏上一虚,她心中暗叫不妙,刚想拧身借助腰力缓住落势,右手拉着的杨凌止不住脚步,已经一头撞到他的身上,将她撞的脚下一错,整个人落进了雪堆,右手紧攥住的杨凌不及放开,也随着她摔了下去。
这里其实是一个深深的坑洞,飞雪飘零,由于粘性,虽然下边是空的,上边的积雪却能慢慢封住洞口,看不出丝毫异状。平原地区漫天大雪时地里的水井就会出现这种情形,当地称之为“鬼封井”,不知底细的路人抄近道走过时,还真有一脚踏进井里活活淹死的。
红娘子本来可以止住身子,被杨凌这一撞一跤陷了下去,忽地落下两丈有余,她已顾不得再抓着杨凌,匆忙间丢刀四下乱抓,扣住的岩壁经雨水冲刷腐蚀并不结实,身子只顿了一顿,仍然继续向下落去。
就这样落落停停,估计落下有六七丈深,终于扣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红娘子刚刚吁了口气,杨凌的身子也落了下来,一碰到她身子,杨凌想也不想,本能地便伸手抱去,堪堪滑过红娘子的身子,两手便抱住了她的大腿。
红娘子身子一坠,险些滑脱了手,亏得她手劲其大,连忙使力抓住了岩石,黑漆漆中这才惊觉杨凌死死扣住她一双大腿,脑袋挨在臀部,不禁又气又羞地喝道:“混蛋,放开我!”
杨凌骇得心通通乱跳,他感觉崔莺儿活动了下身子,连忙急叫道:“放不得,放不得,放了就摔死了!”
虽然这场面尴尬的要命,崔莺儿也觉得好笑不已,她没好气地道:“我管你死不死?再不放手我踢你下去,这这成什么样子?”
虽说穿着厚厚的棉袍,她也敏锐地感觉到大腿后边的胸膛嗵嗵地跳的擂鼓一般,看来骤然摔下,真的把这位大人吓得不轻,倒不是有意非礼,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软,缓和了语气道:“你抓住崖壁,不要抓我!”
杨凌还真怕惹恼了她,他定了定神,一手扣住红娘子丰腻修长、结实笔直的大腿,一手四下探了探,左右后边空荡荡的,洞口一点微光借不上力,也不知道这坑洞多宽,红娘子抓得实吐出来的岩石,所以对面的岩壁也凹陷一些,试着抓了一把,却抓住一把泥沙,哗吵吵地落下洞去,吓得杨凌连忙缩手。
这一忙活,他感觉臂力不够,快抓不住红娘子了,连忙缩回了手搂住,干巴巴地道:“周围没有东西可抓,你别动,我爬上去,也抓住石头便是。”
红娘子一怔,只感觉杨凌紧紧缠住自己悬空的身子,双手交错着移到跨上,身子向上一窜,两条大腿马上夹住了自己的小腿,紧跟着双手交替,竟然抱向自己胸口,红娘子大骇,嚷道:“你干什么?”
这是杨凌的双手已窜到她胸腹之间,又向下一滑正箍住纤腰,红娘子长这么大除了丈夫何曾被人这么亲近过,一时臊得满脸通红,又气又恼道:“混蛋,快住手!”
杨凌赶忙停止动作,停了一停才讪讪地道:“事急从权,我我总这么抱着也不是办法。”
崔莺儿羞窘地道:“从个屁权!真是窝囊废,大明尽出你这种无能将军!”
杨凌还真怕惹恼了她,被她踹下深谷,只得干巴巴地道:“那那我这样一动不动总行了吧?”
二人都穿着厚衣,肌肤上倒没有太多感觉,可是抱得这么紧,却令红娘子心里烦躁得很,而且她双手攀着岩石,杨陵搂着她的腰枝,她纵真有通天本事,想把他踢下去谈何容易,可是就这么让他抱着,又实在不象样子,红娘子无奈道:“你不要动,我提你上来。”
她吸了口气,移动了下双手,牢牢扣住岩石,然后腾出一臂,反手揪住杨凌衣衫,说道:“撒手,我把你往上一举,你往这边探触,就能抓住岩石了。”
松手靠她单臂抓着自己?杨凌的心又嗵嗵地跳了起来,可叫他这般耍赖抱着人不放,他又做不出来,无奈之下杨凌双手抓住她衣襟,团了团死死攥在手中,这才放松了双腿。
红娘子屏着气,单臂向上举提起他的身子,刚刚移上半尺,就发觉他双手死抓住自己衣襟,不禁啼笑皆非地扭头道:“我又不会扔你下去,还不放”
这时她已将杨凌举得与自己平齐,杨陵也怕粗重的呼吸喷到人家脸上,也在屏息,黑暗中不能视物,崔莺儿也未注意,这一扭头,那樱唇恰恰从杨凌右颊滑过,轻触上嘴唇。
杨凌只觉一抹柔软温暖和自己的嘴唇一触即分,刹那的怔愣,便悟出是她的樱唇无意间滑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屏了半天的呼吸再也忍不住,粗重的呼吸不禁喷在红娘子的颊上、颈上。
外边厮杀声已渐弱,也可能是错觉。
洞里静得可怕,黑暗中杨凌也看不到红娘子是什么脸色,他生怕崔莺儿恼羞成怒杀他灭口,双手更是抓得极紧,过了好半天,才听已转过头去的崔莺儿平静地道:“放手,你现在双手向上攀,就能摸到一块岩石了。”
她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直到最后两个字,才隐隐带出一丝颤抖。
杨凌也不敢再说别的,两人甚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方才的误触,他壮着脸子松开手,慢慢向上移动着,先是摸到一只柔腻的手背,杨凌忙向旁边一挪,试了试才将那岩石牢牢抓住,松了口气道:“好了,不过我臂力有限,怕撑不了多久,外边也不知胜负如何了。”
崔莺儿轻声道:“你没力时我提你一把,外边胜负只有听天由命了。”
“唉!”杨凌叹了口气,担忧地抬起头来,说道:“援军若还不到,我的人就要全军覆没了,鞑子只要再加两块石头,我俩就要丧命在”
他说到这儿,忽地眼角似见异物落下,紧接着鼻根一酸,眼泪顿时淌了下来,竟是一颗不轻不重的石头正砸在他的鼻梁上。
杨凌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抹脸,另一只收口处湿滑,指关节又冻僵了,整个人倏地一下摔了下来。
“我日!”杨凌一声咒骂还没出口,就见洞口一暗,一个莱阳腔儿哭唧唧地在上边嚎叫道:“大帅,这他娘的咋就摔死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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