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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2章 代王纳妃
    杨凌眼看着书信,耳听着台上传来的唱曲声音,心里乱烘烘的,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担忧。马怜儿守制未满三年,若是此时迎娶过门与礼不合,难免要受人攻吁。

    不守礼制可不是件小事,足以成为有心人手中的有力工具,纵然有皇帝的庇护,不会因此罢官,时时受人攻击,以此作为短处,无论做什么事难免要受掣肘。

    放任怜儿独自在江南,寻个借口将她隐藏起来偷偷生下孩子倒不难,只是未免太亏待了她,这两年偷偷摸摸、埋名隐姓的生涯,一定会对怜儿造成很大的伤害。

    杨凌心乱如麻,一时想不顾一切派人到江南将怜儿立即接回府来,一时又想起如今想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为大明、为百姓做些事情,比不得当初无所牵挂,可以率性而行。

    沉吟半晌他才想起如今怜儿怀有身孕还不足三个月,等到腰身渐粗不能遮掩至少还有两个多月,那时自己早已回了京城,此事大可从长计议,倒不急于现在就拿主意。

    他将那番子召进书房,匆匆写就三封书信,一封写与幼娘,信中并不讳言和怜儿的事,嘱咐幼娘通过内厂送去一笔银两和滋补物品,另一封写与马怜儿,告诉她自己目前正在塞上巡边,回京后一定尽快妥善解决她的去留,让她安心在江南相侯。好生照顾自己。

    第三封却是写与成绮韵,她现在是内厂在金陵的最高首脑,怜儿一个女子独自寄住在伯父家中,不安排得力的人手照应,他实在放心不下。

    杨凌将三封信加了火漆封口,嘱咐那番子速速交与军驿送回京城,望着他匆匆走出门去,他站在哪儿想想,忽地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只愁没有儿子,这可倒好。幼娘和怜儿比着赛着似的生,幼娘倒也罢了,辛勤耕耘一月有余,总有一次中的,可是怜儿一箭中招也未免太幸运了吧?莫非自己真有杨家将的优良基因?

    戏服、锣鼓装了几大口箱子,正德赏赐丰厚。那些戏子只道是钦差杨大人赏的。这两日在驿馆唱戏,收入比在街头搭台卖艺高出两倍不止,回去后每人都能多分上几文银子,所以个个兴高采烈。

    戏班子雇了辆大车,将行头拉回普渡寺门口租住的一溜儿平房,班主平大头蹲在一只石碾子上,眉开眼笑地对大家伙儿道:“大家这两日都辛苦了。明日歇业一天,大家好好歇歇。不过可别忘了练功,后天代王爷府上唱堂会,可是一唱五天。”

    他笑眯眯地道:“都说咱们是草头班子,是呀,要不是大同正打仗,请些名角不容易。王爷府上哪有咱们班子立足的地方?这论艺业咱比名角们就差了不成?没有机缘呐。这次咱们在钦差杨大人府上唱了三天回头再在代王府上回来,咱们班子的名声就起来啦。

    以前咱们见过的最大场面是县太爷的后花园,如今有如天子亲临的钦差咱们见着了,过两天风子龙孙的排场咱们也要见识到了,大伙儿都给我提起精神来,王爷的赏赐可比钦差老爷还要多呐。”

    人群中一个女子听了目光一瞬,灵活有神的眼睛深深盯了他一眼,便挤了过来。像他抱拳道:“这位爷可是班主?”

    平大头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前这女子一身寒酸的土布衣裳,不过以平大头的眼力,却看得出这少妇臃肿平凡的衣裤下身段儿极其窈窕,她的眉眼五官也极为妩媚动人,可惜的是白嫩面皮上细细点点的小麻子波坏了她的美感。

    平大头噌地跳了下来,矮墩墩的身子还不到那少妇肩头高,他也按照江湖礼仪拱手道:“不敢当,小老儿就是领着一帮苦哈哈混个口食罢了,姑娘是?”

    那少妇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子是走单帮闯荡江湖卖艺的,如今混口饭吃不容易,我看大爷一脸福相,能撑着这么大的门面,也必定是有担当、讲义气的汉子,所以想加入您的戏班子,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平大头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我这戏班子以唱戏为主,女人可是不能登台的,虽说有些杂耍马戏,不过是过门儿空隙里给爷们解闷儿的,你会些什么呀?”

    那少妇呵呵一笑,说道:“马术、射箭、对打表演,小女子样样在行。”

    平大头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咱这班子养不起马,再说如今有了钦差府、王爷府的生意,今后名声大了,走的必定是大门大户,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玩艺儿可进不得人家。”

    少妇眼珠一转儿,笑道:“走绳高竿翻筋斗,这些哄人的玩艺儿小女子也晓得。”

    平大头又待摇头,一个秀秀气气的声音插口道:“这些玩意儿跑江湖卖艺的有哪个不懂呢?瞧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在外也不容易,那你就表演一下翻筋斗吧,若是翻得好,我便做主收下你了。”

    这人身上还穿着繁复的戏服,水袖如云,蛾眉粉腮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正是平家班的台柱子程小云,虽说他是男人,可扮女人扮惯了,不独说话柔声细气地,举止形态也带着些柔美。

    在他面前,平大头虽是班主,也得卖几分面子,忙也笑道:“不错,那你就试试身手吧。”

    敲锣打鼓拉琴吹笛的乐师们都嘻嘻哈哈地凑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子。那少妇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多谢班主和这位老板了,小女子现丑。”

    只见她大大方方走到场子中央,抱拳走了个台步,忽地立在当地长吸一口气,然后陡地翻起筋斗来,她的筋斗翻得没什么花梢儿,以手支地,双足连环后踢,虽说身手极是利落。可也没有出奇之处,平大头和那程老板不禁微露失望之色。

    不料这女子翻了几个筋斗后,忽地身形加速,那筋斗翻得又快又急,几乎成了一个风车般的圆轮,动绵连绵极尽美感。纤腰柔韧有力,平大头眼睛不禁亮了起来,旁边已有人高声叫好。

    凌空翻、云里翻、金鲤倒穿波、细腰巧翻云,种种高难度动作不断作出,始终绵绵不绝,不见丝毫停顿,平大头在别人一连串的叫好声中呵呵地高声道:“够了够了。不用再翻了,收拾收拾跟大家伙儿一块去吃饭吧。从今儿起,你就是平家班的人了。”

    那女子凌空连翻两个筋斗,笑吟吟地落在地上,脸部红气不喘,她拍拍手上尘土,拱手道:“多谢班主。”

    程小云微微一笑。说道:“我叫程小云,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眸光一闪,笑答道:“我叫柳莺儿,今后还请程老板多多照顾。”

    程小云抿嘴笑道:“嗯,柳莺儿,好名字,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姐姐这身段儿模样,若是穿上戏袍勾上脸,煞是好看呢。”

    化身柳莺儿的红娘子听出他是赞自己名字好听。却不知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干干一笑,没敢搭他的话茬儿。

    杨虎一帮人原本是绿林大盗,平素若要绑架大户,也不过派上两个人事先踩踩盘子,了解了解肥羊的家境、势力,家中布置格局,便趁夜间上门掳人,从无耐性在一地长期布置眼线探子,如今想要对付大明皇帝,却是两眼一抹黑,想要知道它在哪儿根本无从谈起。

    红娘子见丈夫利欲薰心,明知被弥勒教利用,却执迷不悟地做着皇帝梦,心中愤愤难平,屡次劝诫未果,她向五叔谈起心中苦闷,不料五叔一番话却让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究竟是个女人,在崔老大这样极为重男轻女的土匪头子眼中,杨虎这个女婿还比女儿重要的多,眼看着这些年杨虎招兵买马颇有成色,崔老大的心也热了起来,盼着自己的女婿能打下江山,崔氏一门能封王封侯。

    所以这次十几座山寨被剿,杨虎的势力大受损伤,老寨的兄弟们对他是真命天子的传言已起了疑心,五叔等几个崔老大的心腹私下也和他商谈过此事,崔老大已暗示无论这谣言是真是假,也要尽力扶助女婿,祖祖辈辈的做山贼不如搏上一把,弄个王侯公卿来做做。

    这次崔老大主动要自己的人来帮助杨虎,一方面是向各山寨表明自己的态度,一方面也是听了杨虎叙述,知道因为袭杀威武伯府的事,女儿和女婿闹了别扭,担心女儿大小姐脾气发作,对杨虎有所诘难,所以才派了她的五叔前来压制她。

    红娘子听说爹爹如此态度,不禁大失所望,只不过虽然有五叔这位长辈的压制,她不能同杨虎大闹,但是红娘子性烈如钢,心中有了主意时便是崔老大也休想改变,她听了五叔的解释也不当场暴发,回头却收拾收拾悄然一走了之。

    她知道杨虎等人并无他策,要找出正德来只有监视杨凌一途,所以也乔装改扮注意这驿馆的一切动静,这个戏班子每日去钦差行辕唱戏,早已被她摸个明明白白,在她想来,代王是正德皇帝的王叔,他纳妃的日子正德若真在大同,十有八九是要去祝贺的。

    那么弥勒教还有杨虎等人,便极有可能在那时下手,她要阻止杨虎为人利用,破坏弥勒教的计划,便也要想办法混进去,是以才扮作跑单帮的江湖人,成了平家班的一员。

    正月二十二,代王纳侧妃。

    伯颜的大军已转移到平顺、壶关一带。大同百姓松了口气,晚上睡觉再不用穿戴整齐、包袱放在枕边随时准备逃命了。代王府上更是张灯结彩,喜气迎人。

    一辆辆车轿、一匹匹骏马载着宣府、大同一带的文臣、武将们,来向这位代王爷祝贺。三边总制杨一清因为皇帝在大同,对边关防务极是重视,原本已向代王府提前送来贺仪贺书,表明因为军务不能亲自来贺,惹得代王老大不痛快,不料今日也忽然改变了主意,急急带了三百亲军。赶到代王府祝贺。

    代王府的外围,仍是甲士林立,王府内却是笙歌四起。红娘子混在戏班子里也进了王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王府远比她想象的要大,而且王府有自己的戏班子在后殿演出。传差来大戏班在中殿演出,象她所在的这种规模的八个戏班子只是在王府四面外殿院中搭建戏台演戏,根本接触不了核心部分。

    整个代王府都在一片欢声笑语当中,比较肃静的地方只有银安殿、社稷坛、风云雷雨山川坛、皇庙和家庙积善寺。典膳所供应的美酒和膳食、代府客接待宾客、等级接纳礼物,重要的客人由王府总管亲自接入。

    红娘子所在的戏班子在端礼门内,承运门外,各部大臣进出都逃不出她的眼睛。院子里戏台早已搭好。台上的绣花门帘台帐,挂灯等已齐备。按规矩唱堂会第一出戏都是《天官赐福》。

    一心想把平家班建成大同最红的戏班。待边境评定下来时还要借应邀去钦差行辕和代王府演出的噱头来个九边巡回演出的平大头自然也要按这规矩来,虽说他的戏班不太正规,这出戏也学得不全,不过好在在这儿院子里看戏的都是些前来贺婚的文臣武将们的侍卫书童、家仆下人,他们看的倒也不挑剔。

    尤其是天官赐福一演完,《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张天师大画符》一类略带荤腔又不犯王府忌讳的戏一上来。更受那些侍从家将们的喜欢。

    “奉旨巡边钦差、皇上亲军侍卫统领、内厂大都督杨凌杨大人,京营督军张公公到!”,随着唱礼官高声唱喝,刚刚在戏路中间上场表演下来的红娘子听在耳中,霍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面如冠玉的书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袍子,外罩姑绒大氅,身材修长、卓尔不群。

    十二名年轻英俊的校尉按刀紧随其后,身旁那位张永张公公虽然穿着湛蓝绣金的蟒龙袍。可是肩背半勾,脚下倒的飞快,倒像是一位王孙公子边的奴才一般。

    红娘子唇角歪了歪,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这位将军今日来贺喜未着戎装,儒雅地穿着配着他眉目清秀的面庞,大氅飘开,腰间五彩锦带上一枚翠玉微微摇曳,那气派如果她今天来是想绑只肥羊回去,只看这模样,那是非他莫属了。

    在王府总管的陪同下,杨凌、张永过承运门,到崇信门,杨凌脚步微微一顿,扭头向后看了一眼,目光与十二名侍卫中那个站在中间的小校一碰,那小校露出一个带这些调皮的笑意,杨凌不易察觉地向他点点头,和张永并肩走了进去。

    钦差的侍卫也不准进入王府内殿,自有王府执役将他们引到崇信门旁的侧殿,这里流水席一字排开,许多将军和文官的侍从正在胡吃海喝。

    大同因为是边陲军镇,所以就连这王府也不止讲究富丽堂皇,建筑、院墙也都坚固高大,王府四角高墙上都有堡垒,驻扎侍卫。不过一进了“燕子居”,这处北方的王府花园倒也假山迤逦,曲廊飞檐,具体而微。

    “燕子居”小径曲折,穿过去一进入谨德殿,王府总管就欠身笑道:“两位大人,王爷纳妃之礼尚未举行,请二位先至侧殿休息,吉时一到,咱家就引大人去银安殿宣读皇上诏书,恭请王爷、王妃举礼。”

    杨凌和张永含笑点头,转身折向左侧偏殿,殿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见他们走到门口。忙将骆驼绒毡毯一掀,二人一走进去就是一怔。

    殿内光线较为昏暗,一走进去有刹那地不适,二人视力恢复正常,才发现这偏殿中已经站了几位大人。大同巡抚胡瓒、三边总制杨一清,旁边一位文官补服于大同巡抚胡瓒一样,一时却想不起大同还有哪位文官品秩与他同为从二品的。

    殿内左边是茶几官帽椅,右边是一铺火炕,炕上有炕桌,正前面一面屏风,这时屏风后也闪出两个人来。一个黄袍蟒龙,身材肥胖,正是今日的新郎官代王爷,那张胖脸上少有的带着一片肃然。

    旁边那位大人四旬左右,颌下三缕微须,面容清瞿,两只眸子如深邃的星辰。一袭仙鹤补服,赫然是加封一品的当场大学士杨廷和。

    杨凌与张永一看,心道:“坏了,今日这喜宴要变鸿门宴,杨廷和一到,少不得风刀霜剑,哭谏皇上回宫。”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之意都在告诉对方:“兄弟,你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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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在长条凳上坐了,随口吃了点东西,觉得扮作校尉固然有趣,可是在这王府里规矩太多,远不如在街头看戏自在,他闲坐一阵,听见外边喝采声不断。唱曲儿的抑扬顿挫,勾魂儿一般,忍不住起身向外走去。

    那十一名侍卫都是大内的一等一高手,名义上说是钦差侍卫,其实职责就是保护皇帝,一见他起身,那些人立刻都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悄悄围拢过来。

    一位侍卫首领悄声道:“皇上,您要去哪。是出恭吗?”

    正德瞪了瞪眼,低声道:“出宫!出了宫还是不自在,走到哪儿都有你们,这里是代王府,还能有贼人不成?远远的跟着,不要烦朕,朕去瞧瞧热闹。”

    正德说完哼了一声,向端礼门内的院子里走去。

    程小云正在台上娇声吟哦,一袭白衣,如墨丝般的秀发上插了一朵鲜艳的牡丹花,水袖如云,翩翩起舞,把个牡丹花妖得秀美姿态扮得栩栩如生。

    正德走到台下,正面人堵如潮,两名侍卫已抢在前边,看见人多悄然堵住不许他过去,正德无奈,看见一个绣红衣、短打扮、纤腰如缕、酥胸贲起的小娘子一条腿蹬在矮椅上,正重新打着?卷千层浪的绑腿,便笑嘻嘻地走过去道:“这位姐姐,可是表演武功么?”

    崔莺儿抬起头来,正德暗叫一声可惜,身材如此姣美妖娆的姑娘,可惜满脸小麻子,敷了粉等上台,与面荧荧娇嫩的很,还看不出甚么,这近处一瞧可就大为逊色了。

    红娘子见是个军中校尉,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唇上还有稚气的茸毛,不过眉目五官十分英俊,说活也客气和善,没有寻常大兵的油滑匪气,心中倒也升起几分好感,她系紧绑腿,伸手挽了挽鬓边发丝,嫣然笑道:“在王府里,姐姐表演武功给哪个看?不过是高竿绳技翻跟斗的杂耍把戏罢了。”

    正德眸子一亮,兴奋地道:“杂耍吗?那比武功更加好看啦,姐姐几时再表演,我给你鼓掌叫好去。”

    红娘子觉得有趣,忍不住抿嘴笑道:“小兄弟,你倒有趣,王府的赏银有定例的,你喊破了嗓子,也不会加钱的。”

    正德不服气地道:“这样吗?那让杨我家钦差杨大人赏你好了,我是杨大人的亲兵,你若演得好,我告诉大人,他一定会请你过府表演,重重赏赐的。”

    红娘子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咯咯直笑,她忍俊不禁地福了一福,笑道:“那小女子谢过官爷了,若真得了杨大人的赏赐,小女子一定分给官爷一半。”

    正德很仗义地摆摆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跟着我们大人吃喝不操心,不愁没钱花。”

    台上当当几声锣响,程小云如流云一般闪出戏台,吕洞宾和妖道黄真人在锣鼓中上台去了,博得满堂喝彩的程小云双颊嫣红,显然也有几分得意,他提着裙裾下了舞台,后边搭了一座换衣勾脸的帐篷,程小云向红娘子叫道:“柳大姐,帮我换身衣袍。”

    崔莺儿答应一声,向正德笑盈盈地道:“小兄弟,姐姐要去忙了,下一出唱完姐姐要上台表演翻筋斗,你记得来看呀。”

    正德急忙点头答应,见这位绯衣女子闪身进了帐篷,便东张西望一番,折身向承运门右侧偏殿走去,长年在宫中侍奉,不敢违逆圣旨的大内侍卫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四下跟着一齐向右侧走去。

    一个高挑儿宫装侍女在另两个侍女陪同下高傲地走出承运门来,偏偏正德性子急,这路上又人流不息,他左闪右闪的绕着人群,走到门中央,一脚踩住了那侍女拖在地上的裙裾后摆。

    那个侍女唉呀一声,急忙提住裙子,涨红着脸回过头来,见不过是个小小校尉,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娇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在王府里走路也不带眼睛吗?”

    正德被人大骂,倒是一点不生气,只觉得她昂首挺胸,高高傲傲地走出来,现在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模样十分有趣,他忍着笑作揖道:“姑娘恕罪,是小可莽撞了,真真的对不住了。”

    那侍女抖了抖裙摆,见后摆上好大一个脚印,越发的感觉气恼,她憎恶地瞥了正德一眼,啐道:“我呸,还小可,你当自己是公子还是少爷?一个大头兵,还小可,马不知脸长!你也是有身份、有出息的人物?哼!”

    她说完把头一昂,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般又扬长而去。

    正德皇帝摸摸鼻子,被她抢白地说不出话来,旁边抢过来的几名侍卫见皇上被个王府侍女一通奚落,都忍不住偷偷窃笑。

    旁边一个女孩儿的轻柔嗓音带着笑意道:“莫怪她,羽姐姐是王妃娘娘身边得宠的侍女,连大总管也让她三分呢,你年纪这么小,就做到大将军的亲兵,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英雄不怕出身低,等你做了大同总兵,再来拜见王爷,羽儿姐姐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莫说大同总兵,就算是做全国兵马大元帅,又怎入到正德眼里,不过有个女孩儿如此善解人意,而且丝毫不在意他的出身,听了这番话他心中还是暖暖的,这可是不知道他皇帝的身份,而对他如此高看得第一个女孩子呢。

    正德转过身正要向身后那个女孩儿道一声谢,可是这一眼望去,忽然悠地一下,七魂六魄斗飞了出去,整个人泥雕木塑一般呆立在那儿,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前的女子并非王府侍女打扮,她穿一件月湖色衫儿,青色狗皮毛茸边的比甲,纤腰上系着裙拖六幅湘江水的湖水绿湘裙,虽是小家碧玉,却出落得雪肤香肌,妩媚有致。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盈盈含笑的上翘唇角上有一颗美人痣,怀里正抱着一只尾巴五颜六色的大鹦鹉。

    正德嘴唇翕合了半晌,眼前那个十四五岁的娇小女孩儿奇怪地看看自己身上,然后嘻嘻一笑,歪着头向他俏皮地道:“怎么啦?是不是我长得很漂亮?”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3章 知音难觅
    眼前的姑娘轻轻抚着鹦鹉的羽毛,见眼前的这个小兵傻愣愣地盯着她,不仅咯咯一笑,说道:“再过会儿侧王妃就要国门啦,你可别乱跑,若踩了王妃的裙裾可不是挨顿骂就得了的啦。”

    她笑盈盈地说完,折身向西厢配殿走去。王府建筑金碧辉煌,豪华壮丽,廊庑相接,屋宇错落,前堂后寝,殿宇深邃。这西厢配殿有数十栋建筑,是下人杂役们的住处,自然无人看守。

    正德抬手“哎”了一声,见那俏生生的少女已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忙急步追了上去。左右的侍卫互视一眼,心中都道皇上看上这俏丽的女孩儿了,一时有些尴尬。皇上追女人,他们怎好追得过近,可是毕竟这里不是皇宫大内,万一皇上有个闪失可怎生了得?

    几名侍卫只得硬着头皮远远的缀了上去。好在社是下人们的住处,看管不严,近日到府的许多将军、大人们的家仆、亲兵们还是头一次进王府,处处觉得稀罕,也偶尔有人跑进这处偏殿看个新奇,再加上王爷纳妃,仆役们都在外边张罗,偏殿里本来也没几个人,他们顺顺当当地走进了右跨院的院落。

    正德急急追在后边,只见那少女姗姗轻盈,走到一栋房前恰好有个老妪走出门来从门框后摘了串晾晒的干菜,少女叫声唤道:“娘,我回来啦。”

    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抬头看见女儿,脸上顿时溢起笑意,说道:“良女呀,娘娘又赏鹦鹉了?快送回暖房去,别给冻坏了,娘做点猪肉炖干菜,一会儿记着招呼你爹回来吃饭。”

    女孩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拐到旁边一栋低矮的暖窖。拉开门儿走了进去,老太太也提着干菜回了屋。正德脚步顿了一顿:“良女?娘?她她不是唐一仙?”

    正德仔细想了想,虽说平素想起这位姑娘来,心中只是一个朦朦胧胧倩丽娇俏的身影。挟带着一丝淡淡的温馨和幽伤,可是一见到她,正德却清晰地记起了她的模样,年纪、身材、模样、声音,还有她唇边那颗美人痣,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正德拔足又追,也闪身进了暖房,侍卫们互相瞧了一眼。设有默契地游散开来,将那栋暖房团团围住。少女进了暖房,踮着脚跟儿打开一个竹丝笼子,将那鹦鹉儿放进去,又扣下了笼盖,听到门儿吱呀一声。扭头一看,不禁奇道:“是你?你追我做什么?”

    正德呼吸有些急促,他定了定神,涨红着脸道:“唐姑娘。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是杨凌你总该记得吧?他一直在派人找你。你怎么改了名字到了代王府?”

    少女素服淡妆,愈显出妩媚有致。她斜倚在一排竹笼旁,一手掠着鬓儿,眸子转了转,笑道:“杨凌?你说内厂提督杨大人?我知道呀,大同唱道情的戏子都把他的故事编成曲儿唱呢,我自然是听过的,他找我”

    少女说到这儿,忽地俏脸一变。走到他身边急急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叫甚么名字?你快告诉我,我是谁?杨大将军找我做甚么?”

    正德一呆,怔道:“你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么?”

    少女摆了他一眼,焦灼地道:“我知道还问你?我是被王妃娘娘救回来的,娘娘说发现我时,我满脸是血地躺在河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家里还有没有父母兄妹,你说你说我姓唐?”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微微发起颤来,虽说刘良夫妇待她有如亲生女儿,想找到血缘亲人乃是天性,人人都说她来历不明,如今有机会知道自己出身来历,她如何不心情激荡,万分兴奋。

    正德喃喃地道:“失魂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当日杨凌向他禀报曾说在悬崖上发现带血的刀柄和石头,上边还沾着发丝和鲜血,想必唐一仙头部受了重击,又坠落水中,采得了失魂之症。

    正德皇帝知道眼前这女孩儿真的就是唐一仙,不禁兴奋若狂,他一把抓住唐一仙的手腕,说道:“那就不会错了,你果然是唐一仙,你就是唐一仙,你是你是”

    正德说到这儿忽地噎住,现如今他已非做太子时那般不通世务,也知道青楼女子是贱籍,身份低贱的很,说出来恐令唐一仙羞愤不耻,他噎了一噎,口不择言地道:“你是杨凌杨大将军的妹妹呀。”

    唐一仙一张樱桃小嘴儿张的老大,两只亮晶晶的眸子发直,瞅了正德半晌,她眼中的喜悦渐渐隐去,猛地挣脱了正德的手,向后急退两步,顺手抄起一根用来挂摘鸟笼的竹钩子来,警惕地瞪着正德嗔道:“你花言巧语地说些甚么,想骗我么?”

    “嘎!我骗你?”正德心里有点发慌:“难道我这般没有说谎的天赋?”

    唐一仙冷笑一声,小瑶鼻儿一翘,窥破他诡计似的洋洋得意道:“杨大人姓杨,你刚才却说我姓唐,这还不是顺口胡诌么?你这见色其意的大骗子。”

    唐一仙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棍子“呼”地一声,抽在正德的大腿上,正德哎哟一声,一跳老高,捂着大腿在原地直蹦,唐一仙见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却将俏脸一板,哼道:“臭小子,快滚出去吧,亏你想得出这么滥的法子骗姑娘,不过唐一仙嗯,你这顺口胡诌的名字倒比刘良女好听些,嘻嘻。”

    外边贴门两个侍卫听见皇上一声惊叫,立刻跟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忽地一声拉开房门同时抢了进来,挤在门口叫道:“皇黄校尉,出了什么事?”

    正德恼羞成怒地喝道:“给我滚出去。没有你们的事儿!”

    两个侍卫一见情形便知皇上泡妞受挫,这事的确有伤天下第一男人的脸面,两个武功卓绝的一流高手屁都不放一个,立即又钻了出去。将暖房门顺手带上。

    唐一仙不屑地啧啧道:“哟嗬儿,敢情你小小年纪,还是个校官,这里可是代王府,容不得你放肆,本姑娘叫喊一声,你这臭小子就得下大狱,赶紧的出去!”

    正德苦着脸道:“唐姑娘。我没骗你呀,你是你是杨大人的表妹,自然和他不是一个姓氏。”

    “呝?”唐一仙盯着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半晌,手中的竹棍慢慢放下,吃吃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我我是内厂提督杨凌杨将军的表妹?”

    正德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正是。正是,你想呀,这是王府,我敢胡说八道么?就算我骗你。一会儿杨大人出来见你,他总不会帮着我骗你吧?”

    唐一仙站在那儿。两眼飘向半空之中,嘴里念念有词地也不直嘀咕些甚么,过了好半天才将手中棍子一丢,欢呼一声道:“快,你快带我去见表哥,原来我有一个这么威风的大将军表哥。”

    唐一仙喜孜孜地奔过来,正德吓了一跳,若让他现在去见杨凌,保证立马穿邦。虽说凭着皇帝的权力,他想要的女人还没有一个请不进宫的,可是他却不想惹得唐一仙有半点不开心,更何况他宁愿唐一仙对他呼来喝去地,也不愿意她毕恭毕敬和别的女人相仿。

    正德忙劝道:“杨大人现在应该正在银安殿上参加代王纳妃大礼吧,此时去了在王爷面前失了礼仪,杨将军也要受责罚,我是他的亲兵,走时我自会去见他,你们失散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刻嘛。”

    唐一仙满心欢喜,不住地点头,笑逐颜开地又问道:“嗯嗯嗯,你说得也对,对了,黄校尉,我的爹娘呢?他们是做什么的?听说表哥是宣府人,原来家境贫寒,那我爹娘也应该是普通百姓吧?”

    “啊这个,令尊令堂在连年的兵灾战乱中早就,唐家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是是杨大人把你带大的”,正德说着偷偷抹了把汗。

    “喔”,唐一仙微微有些失落,不过记忆中对爹娘实在半点印象也没有,也谈不上伤心,“我是在表哥家长大的?对了,我为什么受了伤呀,你是表哥的亲兵,你知道吗?”

    “咳,咳咳,这个说来话长”

    正德说的唾沫横飞,谎撒得越来越大,他忽然发觉原己扯淡也挺有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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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勃勃地聊了许久,唐一仙忽然恋恋不舍地道:“唉,见了表哥,我就要陪他回京师了,爹娘带我那么好”

    正德瞧她失落模样,心中一软,急忙哄道:“杨大人也对你极好,只要你说一声,他一定允诺你带了刘氏夫妇回京的。”

    “真的么?”唐一仙喜道:“那就好,爹爹和娘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我真是不忍和他们分开。唉,只是这些鸟儿与我相伴这么久,它们都是娘娘的心肝宝贝,我这一去,再也见不到了。”

    唐一仙略带些感伤地望着那各式各样的鸟笼,里边一只只鸟儿雀跃着,欢鸣着。

    正德痴迷地看着她从一只只悬挂的鸟笼间走过,时而撮唇而鸣,发出和那鸟儿一样悦耳动听的声音,引得鸟儿蹦蹦跳跳的欢叫不已。她的颊上晕着两抹酡红,粉腮玉肤,秋水为神,说不出的动人。

    “喂,黄校尉。帮我把水拿过来”,正德如奉纶音,连忙挽挽袖子,跑到墙角儿提起一只大水桶。颠颠地给唐一仙送去。

    唐一仙扭头瞧见,忍不住嗔笑道:“瞧你笨的,真不知道表哥哪根筋不对了,用你这笨家伙作侍卫,这些鸟儿一共也喝不了一瓢水,你怎么整桶拎过来了?”

    正德嘿嘿傻笑两声,心中只觉得这女孩儿轻嗔薄怒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心中愈发萌生了一股爱意。他在皇宫禁苑简直就是生活在女人窝里。就连出恭时都有漂亮的宫女侍候。长这么大见得最多的除了太监就是女人,太监和女人就像每天穿的衣服一样簇拥着他,他也习惯了把这些人当成一件摆设来对待。

    可是唐一仙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在她面前,他不用做作,一身轻松。深宫大院里,表面总是嬉戏不休的他,随着年龄增长,也经常感到很压抑、很寂寞。

    每当空中有鹰隼或鸿雁飞过时,他便袖着手昂着头。仰望苍穹,目光追出好远。羡慕地望着,直到不见了那飞鸟的踪影。长河落日,大漠穷秋,在那座迤逦壮阔的大房子里,处处都是禁忌和礼仪,皇帝还不如一只自由的飞鸟。

    唐一仙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笑道:“看你模样,怎么好象平素什么也不干似的?”

    正德不禁答道:“是呀,我从小住在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里,哪里也不许去。整天关在哪儿,规矩好多好多,直到遇到了杨大人,我才能出来见见世面。”

    “哦?听起来你还是大户人家子弟呢”,唐一仙秀气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扶住了头:“我记得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整天哪儿也不许去,天天关在那儿,只能抬头望着一片天,人都关傻了。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正德眼睛一亮道:“是么?原来你和我一样可惨?可是我就比你可怜多了,他们不但不许我出去,还每天要我学这学那,不管我喜不喜欢,都逼着我学会”

    唐一仙忽地一拍手,叫道:“我想起来了,我也是,我也是,什么都要学,怎么吃饭,怎么穿衣,怎么走路,被人摆布的和个木偶似的,还要学好多好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好讨厌,我又不要考状元呀,头又疼了,我只能想起这些。”

    正德兴奋地道:“对呀,我也是,我又不想考状元,学那么多干什么,头疼死了”,他越说越是投机,直觉天下知音,唯一仙姑娘耳。想想自己一个堂堂天子的苦楚,竟和青楼培养以色娱人的**相仿,心中有觉啼笑皆非。

    唐一仙听了吃地一笑,瞟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懒家伙,我是女人嘛,当然不用考状元了,你是男人,就该好好读书,看吧,不好好读书,现在只能做个侍卫了。”

    正德干笑两声,摸摸鼻子道:“这样更好,自由自在,做状元有什么好的?好多规矩、好多礼仪,唉,你是不知道,整天要对许多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假模假样的,就是心里不开心也得以脸假笑”

    唐一仙讶然道:“真的呢,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我也是这样”,她想了一想,忽地变色道:“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我表哥是不是对我不好?”

    正德连忙道:“不会,不会,杨大人很疼你的,这些事一定是你很小的时候,在自己家里时的。”

    唐一仙侧头想了想,满意地颌首道:“嗯,有道理,好像是很小的时候的事,对了,你先告诉我,我表哥有多大岁数,长得什么样子,我好像有些印象了。”

    “杨大人么?”正德挺了挺胸,扯了扯衣襟,正色道:“他你房弱冠,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基本上你看看我的模样,大致就能想象出了七八分了。杨大人是皇上身边的肱股之臣。运筹帷幄,机谋百变,临变不惊,颇有大将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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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口中“运筹帷幄,机谋百变,临变不惊,颇有大将风度”的杨凌杨大钦差,此时在谨德殿内,被杨廷和、胡瓒以及原先不知名姓的宣府巡抚汪以孝扯住,争执拉扯的狼狈不堪。三边总制杨一清站在一旁,满面为难,也不知这架该劝谁的好。

    张永也懂拳脚。混乱中不知被谁踹了一脚,本想上去报仇,不过被代王爷喝止,只得提着他被扯断的玉带愤愤地站在一边。

    杨凌年轻体健,加上这些日子随伍汉超习过功夫,有名师指点。一些普通的技击技巧还是有的,真要动手,这三位文官还真不是对手,可是这三人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五六。他怎好真的动手。

    杨廷和上次被他用个刘大棒槌愣是打断了马腿,陪着两位老夫子一路凄凄惶惶地回到京城。又受到老中青三代母仪天下的一通责难,带着一肚子气去兵部领了通关文谍,路经、宣府时又把同科进士、宣府巡抚汪以孝也带了来。

    他先密见代王,说明皇帝秘密来到大同的真相,相集合众官之力将杨凌的气焰打压下去。正德能来大同,全是杨凌撑腰,若是他也改变主意,肯规劝皇帝回京,打断马腿的嫌隙杨廷和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谁料杨廷和苦口婆心说明来意后。张永却迎上前去,左一句皇上有旨,奴才不敢不从,右一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皇上巡阅江山,天经地义,脸上陪着笑脸,却把一切都推给皇上,就是不松口。

    宣府巡抚汪以孝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不在京城,张永任京营提督不过几个月,为人又不想刘瑾那么跋扈,相对来说低调一些,汪以孝不晓得他的厉害,常能够上前来历喝一声:“臣子直谏报国,你这阉货多甚么嘴?”

    砰地一记牢拳打在张永脸上,张永岂肯罢休,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杨凌本来还想息事宁人,致使和杨廷和等人上前解劝,彼此心中都带着火气,未说几句,这劝架的也加入了战团。

    代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早听说京师的官员给弘治老爷子惯的不象话,动不动就在朝廷上演全武行,李东阳还曾经夺了武士金瓜,在金殿上追打寿宁侯,这事儿传到仕林民间,却被读书人视作遗闻美谈,更助长了这种风气,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代王大喝一声道:“岂有此理,统统给本王住手,你们都是朝廷一二品德大员,在这里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宣府巡抚汪以孝向代王拱手道:“王爷,皇上出承大统、圣嗣未育,万金之体岂可轻易涉险?天子纵在禁门之前,也是警跸四出,杨凌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却将皇上当作棋子,轻率带到这刀枪之地,万一不测,博浪沙槌人之祸不远矣。下官怎能不心忧如焚?”

    胡瓒那日迫于皇帝和杨凌之势,不得不默许帝幸大同之事,但是心中对此一直极为反对,如今有了杨廷和这座靠山,自然也想劝得皇上早日回京。

    他抖了抖皱巴巴的官袍,那被揪下来丢在地上的帽翅也不去捡,只带着一边官帽翅儿向代王道:“此事还请王爷作主,皇上乃天下至尊,应崇正学、通言路、正名号、戒游幸、去小人、建储贰,六者并行,可以杜祸,可以弭变,尊贵之躯轻涉险地,不如崇俭德、养仁心,垂拱而治。”

    这里代王身份最高,可是偏偏他说话最多顾忌,反不如这些外臣来的直率,他是皇室中人,干涉过多未免会遭皇帝忌讳,若置之不理,皇帝真在他的地面上出了事情,那他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代王清咳两声,正像措些温和点的话儿劝劝这两位钦差,杨凌已冷笑道:“养仁心?怎么养仁心?像刘阿斗那样乐不思蜀地养仁心,像李后主那样风花雪月地养仁心?这两个窝囊废养仁心养得都亡了国!

    强虏在侧。天子不知兵、不尚武能行吗?鞑子皇帝就在长城外边,驰马射箭亲率大军作战,我们的天子如今尚在大同城中,你们就战战兢兢。忠爱还是溺爱?”

    汪以孝强辞道:“我大明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一些不事农耕的胡人,偶逾边境算甚么心腹大患,此乃疥癣之疾,何必皇上为求结盟,纡尊降贵亲至边陲?”

    这话说得胡瓒和杨廷和都脸上一热,觉得有点儿亏心。杨凌听了哈哈大笑,说道:“疥癣之疾?远的不说,就说近几年,弘治七年,鞑靼扰宣府,围赤城。杀戮百姓,奉义镇全镇被屠。

    弘治八年,鞑靼袭应州,掳丁壮三百余口。弘治九年,攻蓟州,毁城外庄稼、林木,掠妇女九百人。十年,侵肃州、甘州,掠骡马牛羊数千,掳丁壮妇女五百余口,老幼被杀者近三千人,尸横满野,清水为赤。同年,掠蔚州。毁村舍千余座。难民无数

    十二年

    十三年”

    汪以孝的脸色大变,汗水涔涔而下,鞑靼寇边,是年年必来,而且一年比一年凶悍,掳去的牛马妇人也一年比一年多,被杀的官兵也从数百人到上千、上万人不等,眼见鞑靼实力越来越强大,若正遮掩说瞎话,愣说他们不过是疥癣之疾,如何说得过去?

    “十七年,鞑靼攻万全卫、白羊口、宁武关、花马池等地,军兵死逾数千,鞑子又袭大同、宣府,先锋冲入京畿附近,杀掠百姓牛羊不计其数。而今年,更出铁骑七万,大举入侵,汪巡抚,这些事你视而不见,岂非祸国殃民?”

    杨一清见胡瓒等人脸色铁青,便叹了口气,打圆场道:“杨大人,大学士等人的意思是,皇上乃宗庙社稷之主,征伐之事为轻,社稷为重,御驾亲征总是不妥。”

    杨凌知道这位杨总制心下是赞成皇帝出面与朵颜三卫结盟,分化瓦解鞑靼势力的,也看得出从长远来说这其中的好处。

    尤其是杨一清使了一招绝户计,派了一只孤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鞑子没有坚城高墙可守,没有百万士卒可恃,一旦被人侵进不设防的家门,祸害之深远胜于大明百姓。

    他在边关拖住伯颜,消耗了他的钱粮兵马,又按自己的计策分化了伯颜和火筛的关系,鞑靼政权如雪上加霜,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这时与朵颜三卫结盟尤其显得重要,有他们的挟制和配合,鞑靼就会日渐衰落下去,而没有机会和时间修复元气,其深远意义实是莫大诱惑,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杨一清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是他是李东阳一系的人,如今杨廷和是代表三大学士来劝说皇帝回京,他不便公开表明个人态度罢了。

    想到这里,杨凌缓和了语气,似对杨一清谈话,其实却是述与杨廷和等人道:“王爷,诸位大人,方才我已详述皇上此来之重要,皇上年方十六,多多历练,才能成为千古名君。

    但凡明君,谁畏于兵事?汉高祖御驾亲征评判陈豨、英布,唐太宗御驾亲征支付高丽,本朝洪武俘张士诚、灭陈友谅,那一回不是御驾亲征?永乐皇帝亲身五征漠北,更不待言。

    如今天子亲至,只是向朵颜三卫示之以诚,不如此,遑论雄才大略?若官兵龟缩长城以为荣,皇上藏于紫禁城以为是,世之英主何以名副其实?”

    他舒了口气,诚恳地说道:“王爷和诸位大人心忧皇上安危,下官了然于心,待得了花当回信,在下一定亲至白登山勘探地形、妥善置兵,保得皇上安全,请各位大人成全皇上一片雄心吧。”

    杨凌说完,向代王和杨廷和等人肃然深深一揖,即人听了面面相觑,杨一清、胡瓒意有所动,杨廷和神色犹豫,只剩下汪以孝仍是怒目而视。

    皇帝与朵颜三卫会盟,若领上十万大军,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在离大同不过十余里的地方,自然不怕鞑靼来袭,难就难在边疆屡次失信于朵颜三卫,大名在朵颜三卫眼中的信誉几乎已荡然无存。

    若大军云集,花当和各部落首领岂敢来见他?要朵颜三卫也带上数万人马,依赖他们没这么多精兵,二来一路上势必难以瞒过鞑靼耳目,所以携来的士兵必不会太多,明军能出动登山的官兵五千人已是极限,难怪他们如此担心。

    殿内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杨廷和沉吟半晌,忽地嗔目大喝道:“杨凌,皇上若有些许闪失,莫怪本官不讲私谊,请了懿旨灭你九族!”

    这句话声色俱厉,但话中之意俨然是同意了皇帝大同之行,杨凌听了心中一松,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就在这时,外边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唤道:“王爷,大典吉时已到,请您至银安殿举礼。”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4章 花当来了
    银安殿上,善于观颜察色的各位大人们发现站在上首的两位钦差、两位巡抚还有三边总制杨一清,都是脸色臭臭的,就连代王千岁,见了那位娉娉婷婷十六七的新娘子,脸上似乎也高兴不起来,这些地方大员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谨慎起来,不敢高声笑语。

    王爷纳妃同普通人娶媳妇大大不同,那仪式倒像是官员就任,太监总管先宣读了皇上的圣旨,这圣旨就是杨廷和草拟的,正德不过是用了个金印而已,不过这位捉刀大学士却没露面,拉来大同虽没遮着藏着,但是知道消息的也屈指可数,所以避在后殿。

    皇上即已来了大同,除非他愿意回去,总不能把他绑回去,杨凌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坐在后殿苦思半晌,杨廷和仍是一筹莫展,听着前边银安殿上奏起喜洋洋的宫廷音乐,杨廷和苦笑着摇摇头。

    繁琐的纳妃大礼行过,新娘子拜过了王爷、王妃,便在王爷授意下,款款行来,手捧玉爵,向两位钦差敬酒。虽说他们在王爷面前品秩不算高,但是既然挂着奉旨巡边的牌子,这人前的礼仪是不能失的,代王敬的也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皇帝而已。

    侧王妃叫卓婷,高挑的个头儿,穿着霞帔红袍,头戴凤冠,俏脸前垂着摇曳的珠帘,却不披盖头,看她身段儿柔软苗条,虽只十六七年纪,却是风情万种。却具韵味,看了清雅脱俗,落落大方。大异内地女子的柔媚秀腻。难怪代王如此青睐,竟然请旨赐了她侧妃的身份。

    待侧王妃敬过了钦差,又接了文武官员一敬,便扶着王妃娘娘回后殿去了,酒席宴开,众官员杯筹交错,气氛这才活络开来。

    胡瓒、汪以孝两位巡抚执杯敬过了代王爷,又双双来到杨一清、杨凌和张永这一桌,满面堆笑道:“两位钦差大人未出正月便远来大同代天巡狩,劳苦功高,杨总制亲临战阵。用兵如神。

    寇首伯颜接连失利,大同宣府等地百姓能保平安,全赖将士用命,我等地方官员该当向几位大人敬一杯酒,聊表敬意呀,啊?哈哈哈哈”

    众官员闻言一起举杯立起。应合道:“正是正是,我等敬两位钦差、敬杨总制,请三位大人满饮此杯。”

    杨一清展颜笑道:“哪里哪里,说起来杨某奉命镇守三关,从今后也是大同守将,代王千岁的部属,该当和诸位大人同敬两位钦差,祝我皇上千秋万岁,大明天下国运昌隆。”

    胡瓒、汪以孝笑吟吟地。仿佛方才在后殿和杨凌、张永扭打在一起的人和他全无干系,杨凌和张永相视苦笑一声,连忙也挤出一脸假笑,举杯应合起来。

    文武官员敬了王爷,总要敬敬两位钦差和胡瓒、汪以孝、杨一清三位边关文武最高长官,这种官场应酬虽然无聊,却是人家给面子,杨凌二人也只能赔笑以待。

    酒过三巡,一位王府内监悄悄走进来对代王附耳说了几句话,代王点点头,那内侍便朝杨凌走来,附耳低声道:“钦差大人,您的侍卫统领说又要是面禀。”

    杨凌一怔,他带来的仪仗侍卫虽有三百人,得以进入王府的却只有十二个,哪来的侍卫统领?要说能命令这些大内侍卫的,那只有正德皇帝了。他急忙起身向王爷告罪一声,急急向外走去。

    代王等人虽知正德在他军中,可是打破他们的头,他们也想象不出正德堂堂天子,会扮作侍卫陪杨凌赴宴,而且独自留在外殿和那些粗俗的下人杂役家仆亲兵们混在一起。

    就是亲眼见过正德身着侍卫服装的胡瓒,也只当那时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所作的装扮,他不信天皇贵胄凤子龙孙的正德皇帝会一直扮作低鄙的士卒,更不信杨凌敢如此大逆不道,始终将皇上置于此等地位,所以这些人一无怀疑。

    杨凌在那内监陪同下,出银安殿,重门叠户的到了承运门外,果然看见正德和两个亲兵正站在门口,双眼发亮、满脸通红,好似喝了很多酒似的。

    杨凌向那内侍客气地笑笑,说道:“有劳公公了,且请在此稍候,本官出去片刻。”

    杨凌走出殿门,绕到旁边柱后,正德一把扑上来拉住他的手连连摇晃,兴奋得语音发颤道:“杨侍读,朕不是在做梦,朕见到她了,哈哈哈,朕好开心。”

    杨凌见他脸色通红,语无伦次,连忙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奇道:“皇上喝醉了?见到谁了这么开心?”

    正德眉开眼笑地道:“唐一仙!朕见到唐一仙了,她在代王府。一如侯门深似海,难怪你的探子到处寻不到她。”

    杨凌呆了一呆,忽然也兴奋地跳了起来,颤声道:“唐一仙?她没死?她还活着?”杨凌握紧了正德的手,忽地紧闭双目抬脸向天,过了半晌才长长舒出口气,语声激荡地道:“谢天谢地,她安然无恙便好,她在哪里?”

    杨凌说着,目光已四下寻找起来。昔日与苏三、唐一仙、雪里梅相识花馆,正因着唐一仙的关系,马永成才送来银子,使他将三位姑娘赎了身,苏三和雪里梅更因此成为对他情深意重的爱妾。

    而唐一仙,这位小姑娘为了替他护住鲍参将的罪证账本,却被人打瞎悬崖生死未卜,他心中对此一直觉得愧疚不已。

    唐一仙的横祸全因他而起,而他救唐一仙于烟花之地的所谓恩德,真正的恩人却是正德,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付出和恩惠。反倒是靠她拼了性命才保住了那账簿,靠这有力证据扳倒了鲍参将,因为她的关系才因缘际会,得了苏三、雪里梅两房姿容珠丽、性情乖巧的小美人儿。所以杨凌每想起她的遭遇,总觉得心头如压大石,如今听说她没事,杨凌的惊喜欣悦可想而知。

    正德忙紧张地道:“小声些,她去见她的养父母去了,一会儿你赴罢宴便将她接回去怎么样?不过她得了失魂症,想是从悬崖上摔下时受过撞击,往昔之事全然不记得了。”

    杨凌听了一呆,心中有些难过,他怔道:“失魂,失忆了?怎么会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么?那我要如何带她回去,她信了皇上的话?”

    正德干笑着扰头道:“这个她是不大相信我的话。还以为我是个登徒子,朕的大腿上挨了他一棍子,估计都打青了。

    不过朕一个小小校尉的话她不信,堂堂杨大将军的话她却没有理由不信,我对她说,她是你的表妹。父母双亡,从小跟在你身边,一会你见了他千万莫要说穿邦了,唐姑娘望了往事,朕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不开心的过去。”

    正德说到后来,脸色变得很认真、很严肃,眸子里有种亮晶晶的东西。杨凌点了点头,忽然在正德肩头轻轻拍了拍,虽未说话,唇边却牵起一抹理解的笑意。

    檐上风起雪落,洒在颈上晾凉的,两个人心里却都是暖的,杨凌近乎逾矩的冲动举止,若落在那众文官眼中,免不得又要如当日王琼见杨凌与帝同坐般勃然大怒,但是正德对此却毫不在意,他读懂了杨凌眸中赞许和欣赏的意味,心中也不禁十分开心和快意。

    **********************

    “表表哥”突然多了个陌生又帅气的表哥,唐一仙叫起来还有点不习惯,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脸蛋儿也微晕起来。

    “嗯?”杨凌勒慢了马,扭头望着坐在车轿中的唐一仙,柔声笑道:“什么事?”

    “表哥,咱们家大么?表嫂会不会不喜欢我住进去?”唐一仙有些担心地蹙起了秀气的眉毛。

    杨凌想笑,他看了眼旁边笑望着唐一仙的正德,说道:“放心吧,你表嫂文人很好,而且在你出事前和你相处极为融洽,等见到了你,你的三位表嫂不知会多么开心呢!”

    “哇!三个表嫂?”唐一仙吃惊地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道:“表哥好厉害,三位嫂子一定都是京师的大美人儿吧?唉,我不记得表哥,也不记得她们了,京师是什么样子,我都没有印象了。”

    她趴在车窗上痴痴地望着街上行人,忽地说道:“表哥,爹娘祖祖辈辈住在这儿,舍不得离开亲朋好友,不想搬去京城,这几日我还想时时来陪陪他们,可以么?”

    正德瞧她有些怯生生的情势杨凌,心中怜意大盛,他一提马缰贴近了马车,拍着胸脯朗声道:“仙儿姑娘,你不用担心,想回王府,只需知会一声,我属下保护你回来便是!”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嗔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啦,什么也不懂,我要是表哥,才不用你当亲兵,老实给我扫院子守大门去!王府是想进就进的地方吗?就算表哥是钦差,也的请过王爷才行,人家担心给表哥添麻烦嘛。”

    正德被唐一仙一顿呵斥抢白,骨头顿时轻得不足四两,眉开眼笑的颇有受虐潜质。

    大内侍卫们见皇帝老爷吃瘪还吃得这么开心,便很有觉悟的把护侍皇上安危、维护天子尊严的使命抛到一边,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一个个埋头赶路,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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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一仙被安置到驿馆上房。杨凌将她安排妥当,又赶回书房修书一封叫人送回京城,一则将这喜讯早早告知玉儿她们,二来让她们提前有个准备,方便迎接小表妹回京。

    杨廷和秘密来见过正德,它是皇上的侍讲师傅,正德对他还是有几分敬意的。听说他来唯恐他劝自己回京,到时不好推却,赶忙的把杨凌、张永这两位哼哈二将叫来,立在自己身后壮胆儿,这才把杨廷和请进来。

    杨廷和惯会审时度势,他虽敢对怂恿皇帝出京的杨凌、张永大打出手,但是面对皇帝,其隐忍的耐性尤胜李东阳三分。走进书房一见了里边阵势,他就明白了皇帝的决心,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便也不再说出,免得自讨没趣。

    杨廷和将正德离京后的情形叙说一遍,宫中已严厉封锁了消息,所有知道的太监宫女都接到严令。谁敢妄议皇帝微服出京的谣言,当即格毙,所以消息还未传出去,除了六部九卿和三位大学士,便连满朝文武都只道皇帝有恙,不能临朝。

    不过皇帝连着十多天不临朝听政,这事可非同小可。皇帝是一国之君,朝廷的体制不是开玩笑的,什么找人冒充,或者将大学士批折诡称是皇上签阅的异想天开。都是万万用不得的。

    这一来看在百官眼中,就是皇帝病得连奏折都无法批阅了,光是揣测皇帝病体如何严重,就足以人心惶惶了,此事总以三大学士之智也没有办法,对正德提起时,杨廷和不免满脸苦色。

    正德蹙眉想了想道:“既如此,拣选最重要的奏折,每日快马传递给朕,朕览后再批转回京,对外便称朕病体渐愈,只是尚见不得风、见不得光,故此不能临朝,想来可以稳定一下民心。”

    杨廷和叹道:“为此之计也只好如此了”,他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说道:“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对皇上都挂念的很,六部九卿也在等着皇上的消息,皇上既然决意留在大同,臣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这便返回京城报讯。”

    他向正德施罢礼,又看了杨凌一眼,脸色凝重地道:“杨大人,皇上的安危、大明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了,大人千万小心在意,定要保得皇上周全。”

    杨凌庄重地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其中轻重份量,断断不会儿戏的。”

    杨廷和点了点头,有轻叹一声,这才黯然退了下去。

    又候了两天,正德每日无所事事,就跑去唐大小姐门口当亲兵,陪她在院中打打冰陀螺,再加上那两个专门侍候小唐的丫环一块儿打打马吊,既解了唐一仙的闷乏,也遂了自己心愿。

    打马吊由来已久,据说汉唐时就已存在,朝野上下,无论王侯公卿、名士才子、名媛淑女还是商贾平民,都甚为喜欢,甚至僧尼也多有戏玩的。

    马吊类似现代的麻将,巩俐太皇太后和太后等妃嫔闲来无事也最喜欢玩,争得有时陪着打打,他天资聪颖,自然一学就会。

    唐一仙和两个丫环那是他对手,一来二去,杨凌送给唐一仙的零花银子,和两个小丫环的不值钱首饰赢了一堆,正德乐不可支,把那堆破烂儿报表儿似的收藏着,任凭两个小丫环向这位英俊的兵哥哥如何抛媚眼,就是不换给她们。

    他的身份是杨凌的侍卫,唐一仙并非势利之人,到未因他低贱身份不屑结交,虽然呵斥如故,倒是亲昵的口气居多。

    *******************

    这日午后,驿馆门前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飞马从远处赶来,在驿馆门前翻身下马。驿馆平素只有两名驿卒把守,如今明里有两位钦差,暗里还有一个皇上。所以驿卒们被杨凌的亲军换防,整个驿馆围得水泄不通,如同兵营一般。

    飞马赶来的人走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一面表明内厂身份的银牌。守门番子小心验过后,便有一个引着他匆匆向院内走去。驿馆对面一座挂着破旧旗幡的小酒楼上,一位酒客早在马到门前时便倏地抬头。两道锐利的目光向他望去。

    这位酒客穿着件狗皮短袍,直筒暖裤,头上戴一头淡褐色狼毫的帽子,毛茸茸的帽沿下,两道剑眉,一抹英气,竟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

    来人进门时左右一张望,酒客看到他的侧脸,身子不由微微一震。暗道:“伍汉超?嘿,学的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果然投靠杨凌了,以他的功夫,该是杨凌贴身侍卫才对。瞧那马匹步伐疲倦的模样,该是赶了远路刚刚才到,杨凌不将他留在身边,派他去做甚么?”

    那俊俏的小伙子沉思片刻,心中隐隐觉得杨凌似乎要有所动,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兴奋之色,随即却又变得有些茫然。

    “他”游目四顾,一双澄澈的眸子从街头三三两两的行人面上轻轻扫过:弥勒教既然在打皇帝主意,不会不对驿馆严密监视,可是他们在哪儿呢?

    还有杨虎那个混蛋,自那日负气离开,也不知道他和五叔他们去了哪里,但愿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冒冒失失地相对杨凌下手,瞧这驿馆情形,里边重兵把守、危机重重,杨凌出入动辄数百高手随从,想要动手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唉”英俊的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那眉毛儿轻轻的拧在一起,倒有些女人般的秀媚。

    “好!总算等到了,皇上听了一定也十分开心!”杨凌振奋地道。他见伍汉超满面风霜,便道:“快去洗个澡吃些东西歇息一下,晚上本官再与你详谈。”

    朵颜三卫本来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向明廷要求与皇帝结盟,原也料想大明皇帝不会纡尊降贵赶来和他们会面。

    他们知道汉人朝廷最好面子,别人取利,明廷确是宁要名不要利,连与他国通商都必须要对方以属国朝贡的方式进行,大明皇帝会为了朵颜三卫这样一股还称不上国的势力放下他高傲的架子?

    谁料这位东方大国的天可汗真的来了,花当和众部落首领即感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花当立即点齐死钱铁骑,昼伏夜行,开始秘密向大同方向进发。

    张勇看伍汉超退出去了,忽然也紧张起来。他对杨凌道:“杨大人,花当真的要来了,若是伯颜知道了消息,势必要对皇上不利,咱们咱们真的要和他们会面?”

    杨凌心中也有些紧张,但是他若露出怯意担心别人岂不更加害怕?他强自抑制心中的紧张,点头道:“见!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退却,不但要为蒙人耻笑,便是千古之后,你我和皇帝都会成为别人耻笑的人!”

    杨凌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花当只带了四千人马,这些人说少不少,可是王大漠草原里一撤,就如沧海一粟,看不着影儿了,更何况伯颜探马只注意我大明军动向,没有在自己后防布设探马的道理,未必就能发现。”

    杨凌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张永和自己续上热茶,继续道:“朵颜三卫常常也来边境劫掠,伯颜纵然知道了,也只会以为他是趁火打劫,皇帝出京来到大同的消息,鞑靼人是没有可能了解到的。”

    杨凌说到这儿,忽地想起那个一团娇俏、红艳似火的身影,骑在马上在风雪中对他说过的话:“奇怪,来了这么久了,弥勒教怎么还没有动静,使红娘子诳骗自己,还是弥勒教不知道皇帝来到大同,抑或知道了却无隙可趁?”

    弥勒教现在还不到公开造反的时候,尤其大同就如同一座兵营,城外是兵、城内是兵,弥勒教就算做梦都想杀皇帝,也没有机会在这儿动手。

    杨凌想到这儿,把这个没有可能在万马军中造成威胁的威胁抛在一边,继续考虑伯颜可汗的动向,他的大军现在在壶关、平顺一带劫掠攻击,看情形对皇帝在大同的消息一无所知,不过万一有诈,他的铁骑在一日之内就可以飞驰回来,的确是最大的威胁。

    杨凌想到这儿,轻轻鼓了鼓掌,一个番子悄然闪进门来,杨凌说道:“去,通知内厂在本地的人加紧搜集一切消息,注意一切可疑的人,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贩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杨凌走回桌边抓过纸砚道:“杨一清的大军近在咫尺,不忙着通知他,等花当到了左近再让杨一清调度军队。我现在写一道密信,请钦差金印,让太原指挥石灰并大同以作备兵。明儿一早,我亲自带人乔装打扮赶去白登山勘察地形,早做准备。”

    张永担心地道:“乔装打扮?你带的人少了可莫遇上危险,还是带上两千铁骑去吧。”

    杨凌摇头笑道:“会盟地点知者寥寥,若是我带上几千大军跑去白登山逛风景,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钦差来此必有用意么?放心,那里一向平静,离城又近,鞑子主力又去了平顺,我去白登山只有你我知道,谁会预先候在那儿等我?那不成了活神仙了么?”

    玉器商人包六爷在“百媚阁”里酒足饭饱地走下楼梯,摇摇晃晃满脸带笑地哼着小调儿,刚刚又谈成一笔生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不易呀。

    那个身材魁梧、满脸憨厚的车夫兼保镖蒙古人阿曼尽职地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扶他一把,替他挡开其它的酒客。

    走到门外廊下,管马厩的小二急忙将包老爷的马车牵了过来,阿曼接过缰绳,一个纸团也已悄然地递到了他的手中,阿曼不动声色地扶着包老爷上了车,轿帘儿一放,马车驶上了大街。

    阿曼悄悄在大腿上摊开那个小纸团,上边只有一行小字:“白登山下李家集有粮”,阿曼若无其事地挥了一鞭子,喝道:“驾!”纸团儿已塞到大嘴里,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5章 两难境地
    马蹄声急,二十余骑健马过了御河,来到白登山下,黄土夯实的道路被雪水渗透,被曾经经过的车队碾压出一道道扭曲的车辙冻土,但健马仍轻快俐落,相当迅疾。

    二十多人都跨马佩刀,箭袖皮袍,头上戴着狗皮、袍皮的风帽,策马扬鞭,显得勇武矫健。瞧模样象是出外打猎的豪绅大户,可是大同一带长年发生战事兵灾,附近的百姓对于兵事都略知一二,如果看到这些骑士的武器一定感到有些奇怪。

    刀鞘半旧,刀把上没有红缨,黄铜吞口摩擦的铠亮,到深比普通的狭锋单刀长出一尺有余,都是一色的朴刀,看样子都是日日随身的武器。

    马鞍一侧带了短驽和矢袋,瞧着气派断非普通踏雪狩猎的人物。上午刚刚下了场小雪,午后初晴,余雪仍在飘零,空气清冷淡爽,沁人心脾。

    前方不远就是白登山,白登山北靠方山,昔年汉高祖刘邦率三十二万大军远征匈奴,大捷之后轻敌冒进,被四十万匈奴大军围困在白登山上七天七夜,后来用了巧计才得脱身,这座小小的山丘也因此名闻天下。

    隆冬时节,少有闲人进山,已到了山口就已人踪绝迹,二十余骑驱马上了丘陵,纵目望去,起伏如垠的雪原上,孤零零一座山丘,看模样不过一百多丈,山势平缓,也不算太高,杨凌初时听说是山,还道如何险峻,如今见了这丘陵和周围的一片坦途,这才放下心来。

    这座山是一座黄土丘陵,根本无险可守。当然,如果上边布以重兵,居高临下的话,以五千兵马至少也可以抵抗数万大军半日以上的攻击,这里去大同不过十里左右。如果真的有险,只需坚持半日明军足以赶到。

    山周围一片旷野,如果明军预布伏兵,那么前来结盟的多颜三卫也可以远远察觉及时远遁,这个地方倒真的适合谈判。

    白登山虽不高,周围倒还宽阔,周围方圆足有数里地,杨凌带了二十多名亲兵上了山,举目远眺。北方连绵起伏的是方山,大约两里地外是一座看来不小的村庄。

    杨凌端坐马上,扭过头来,微微眯起双目向白得有些刺眼的来路望去,见远处有几道黑影正快速接近,看那速度,应该也是骑着快马。

    杨凌提着马缰爽朗地笑道:“果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伍汉超用马缰顶了顶帽沿,有点紧张地道:“大人,伏兵在李家集。隔着两里地,属下心中总有些不安。咱们是不是往那边靠靠?”

    伍汉超虽说艺高人胆大,但他也知道弥勒教中颇有几位高手,不说弥勒教主李福达的功夫,就是他的三个儿子,以及教中几位天师,其艺业就不弱于他,单枪匹马他自信纵然不敌也能逃得出去。现在有杨凌在这儿,他可不敢再冒险了,若是杨凌在被人掳去,不用人说,他自己就只好自杀谢罪了。

    杨凌却不以为然,他倒不是大意,只不过今日这二十名亲兵可不是内厂的转业兵,而是他从正德那儿借来的大内侍卫,真正属于他的人只有一个伍汉超。还有那个新手的侍卫刘大棒槌。

    这些人武功虽不及伍汉超,不过相去也不甚远,后边追兵已经接近,看模样不过七八骑人马,自己这二十多人还收拾不了他们?看来昨日接了韩林送来的消息,悄悄在李家集布了四百名伏兵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二十名大内侍卫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些逐渐接近的人马,这些侍卫都是各门各派的少年俊彦,很小就在宫中当差,仅凭着大内侍卫的身份,又有那个江湖人敢得罪他们?所以一个个目高于顶,弥勒教的几个妖人,他们还真没放在眼里。

    刘大棒槌是这些侍卫中唯一使用铁棍的,这大胡子一身蛮力,棍法虽然翻来覆去就那么两招,不过战场杀敌却甚是管用,虽然两人较技他远不如伍汉超,不过一旦战场冲杀,伍汉超无论是声势还是杀的人数都远难及他。

    他紧张地舔了舔厚嘴唇,大声大气地劝道:“大帅,依着属下,咱们还是去李家集吧,管他是妖道还是鞑子,俺刘大棒槌可是一点不怕,不过大帅在这儿,真动起手来属下束手束脚的,又要照看大帅,又要打妖道,很麻烦的。”

    这家伙说话虽然粗鲁,但是话中关切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杨凌听了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道:“好,咱们走,去李家集候着他们。”

    李家集临近大同,驿道就从村口通向北方关隘,四通八达的所以倒还富庶,每年走私的马市交易,不敢将牛羊马匹停在大同城内,那些商贩大多将牲口寄留在这里,待收购齐了再统一运走,是以村口还开着一家大饭庄。

    说是饭庄,也不过是几间供应茶水饮食,让商贩们有个歇脚打尖处的糊泥的木棚,外边围了一圈栅栏,一个没有门板的木框,显得十分简陋,如今是生意萧条的冬季,饭店只开着一个门脸,里边还没有客人。

    杨凌一行二十余人到了,那饭庄老板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来,满脸陪笑地道:“诸位客官,你们用点什么?”

    他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不像是寻常客商,不过他一个小饭店老板,最卑微的小人物,挣俩小钱就好,也没有人会自降身份为难他们这些苦哈哈。

    刘大棒槌将马拴在柱上,又麻利地接过杨凌的马缰系上,大声嚷嚷:“老板,你这点里都有什么吃的端上来就是,热乎就好,对了,再弄点烧酒。”

    老板忙道:“好嘞,店里有馍馍、烧饼,还有过年时刚杀的大肥猪,卤好的猪杂割,在给各位客官来碗羊汤,保证喝了暖洋洋的。”

    杂割是陕西本地人的叫法。就是猪或羊的全副下水,切片,下花椒、姜蒜、盐等作料,一锅炖出来,这冷拼盘下烧酒,再配上白花花的羊汤,味道的确不错。

    大内侍卫们簇拥着杨凌进了棚子,这棚子四周堆围了厚厚的芦苇,里边密不透风的还挺暖和。另有六个侍卫不劳吩咐,就按着刀慢悠悠地在门口儿闲逛,战马就系在一边,打地活扣,一扯就开,随时准备上马作战。

    掌柜的从柜架上端下一大盆一大罐的卤下水、猪杂割,天冷,上边凝了一层白白的猪油,掌柜的急冲后边喊道:“三儿他妈。快生火把菜热喽,我说小兔崽子你快点起来。日头都照着腚啦!赶快拿些豆麦麸皮出来,给几位客官把马喂啦。”

    杨凌搓着手笑道:“掌柜的,甭招呼马了,我们来得不远,就在大同城里,一会儿还要赶回去,随便弄点儿吃的就好。”

    大棚子冲着阳面。掀着帘子阳光直照进来,倒比遮上更暖和,杨凌坐在靠门的桌上,阳光正照在身上,棚影却挡住了面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边。

    收割过的土地上一层薄薄的白雪,隐约露着庄稼茬子,远远的那六七匹马在白登山下过的路上停留一阵,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追上来。杨凌看了不禁暗暗冷笑。昨儿韩林悄悄派人将打探的消息递了过来。

    大同城内因为兵荒马乱,外来的客商不多,韩林在大同苦心经营,布下的情报网很容易就将他们的行踪掌握并传递上去。

    韩林知道要想刺杀皇帝,决不是三两个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就办得到的,单是踩桩放哨探消息就得不少人,所以对呈上来的消息又进行筛选,那些三两人以下,尤其带着妇女儿童的全部涮去,最后只剩下两拨极为可疑的人物。

    杨虎一帮人声称是皮货商人,可他带着管事家仆七八口子人,大过年的急急赶了来,连吃带住的,却不急着进货走人,这就十分可疑了,因此加派人手对他们秘密监视,并迅速将消息传给杨凌。

    如今的大同形同兵营,杨凌也料到真有刺客人数也不会太多,张勇听了消息马上就想带人去把他们抓了,不管是不是歹人,先丢进大牢再说。

    代王、胡瓒、汪以孝等人已经默许皇帝会见花当,而且甚有默契地不来拜见皇上,对皇帝身在大同一事明里佯作不知。

    杨凌顾忌到如果在城里大张旗鼓地抓人,一旦消息传到胡瓒等人耳中,恐怕他们又要改变主意,忧心忡忡地跑来哭谏,所以决定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远处那盘旋不前的六七个骑士似乎商议定了,忽地纵马直驰过来,蓬中坐着的侍卫们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手已按上了刀柄。

    杨凌冷静地道:“坐下,他们还能直接冲进棚子里来不成?烟花火箭备好,一旦有事立刻召人,官兵抓贼,犯不着单打独斗!”

    侍卫们闻言又缓缓地坐了下来,但手仍按在刀柄上,紧盯着外边。

    那些人近了,一共七骑,除了一个半老头子,都是三旬上下壮硕如虎的大汉,系着包头,肋下配着雁翎刀,杨陵的目光在七人面上略一逡巡,就停在一个疤脸大汉的脸上。

    这人正是杨虎,他虽改了行装打扮,脸上简单地改变了相貌,但是身形并无变化,那种睥睨狂傲的气质也如鹤立鸡群,俨然是众人的头领。

    两个人的目光刹那的交锋,杨陵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色,他已隐约认出了杨虎,追来的人竟然是杨虎,而非弥勒教的人,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弥勒教怎么不见动静,反而是杨虎追来了?

    要说红娘子欺骗自己,那又说不通,毕竟自己知道了消息,无论真假必然会加强警觉,如果红娘子说的是真的,杨虎怎么还愚蠢的被弥勒教利用?难道他和红娘子还没碰面。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杨凌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看在杨虎眼中还以为是畏惧,他脸上闪过一丝鄙夷,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对老板道:“掌柜的,切十斤酱牛肉,一坛子烧酒,快给爷们上来”,说着大剌剌地进了棚子,在一张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了,取下腰间佩刀横按在桌上,向杨凌狠狠地盯了一眼。

    掌柜的忙沏了壶茶也给他送上桌来,趁机瞟了一眼四周的人,每个人都阴沉着脸。一股冷肃抑郁的气氛不禁让他心中一紧,赶紧退回了柜台后边。

    杨虎看也不看他一眼,两眼一直紧盯着杨凌,他对杨陵实是恨之入骨,两百名心腹丧命在杨凌的手下,这个仇他一厢情愿地全算在杨凌的头上,如今爱妻也因为一件不合负气离去,这笔账他也算在杨凌头上,对杨凌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弥勒教交游上层,直到皇帝微服非同小可,如果他身边重臣遇刺,再向动他势必难如登天,可是按照杨虎这个马贼的逻辑,却认为剪除皇帝的羽翼,才容易对皇帝下手。

    他带着几个人,在大同如同盲人瞎马,没有丝毫门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轮流盯着杨凌,为他守家护院,暗中陪着他往来与王府和驿馆之间。今日一旦得了杨凌乔装打扮微服出城的消息,杨虎大喜过望,立刻领人追了出来。

    房中弥漫着一股杀气,所有人都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对方,大战一触即发。杨凌轻轻举起一只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后又轻轻放下,唯恐声音稍大,就会立即引发一场大战。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看出形势不妙,不禁暗暗叫苦,他悄悄地推开算盘,脚步轻轻地开始向后挪动,手藏在身后悄悄地摸着门帘儿。

    杨虎默默观察了半晌,发觉屋内屋外只有二十多人,他心中略略估计了一下那晚在高老庄外攻击杨府时内厂番子的武力,不禁心中大定。

    如今除了他,还有一个鹰爪高手霍五叔,要在这二十多名侍卫的保护中袭杀杨凌,胜算至少也有七成,他与所在对面的霍五叔对视一眼,眼神微微向下一垂,已决意动手了。

    掌柜的刚刚掀开门帘儿,杨虎忽地站起身来,四下沉不住气的大内侍卫们也随之站起,呛啷啷一片渗人的拔刀声,棚内一时刀光四现。

    杨虎的手下也霍地跳了起来,将一张长条凳子带翻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只有霍五爷稳如泰山地坐在凳子上,但他按在滚烫的茶壶的手却一动不动,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暴涨起来。

    对面的杨凌和伍汉超也没有动,伍汉超一手按着佩剑,一手悄悄探向腰袋上垂下的袋囊,已经摸了五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金钱镖在手,右边刘大棒槌却已提阿了起来,一根黝黑的铁棍攥在了手中。

    杨虎四下看了一眼,忽然仰天大笑,笑声连绵未绝,杨凌忽也微微一笑,说道:“对面的当是杨虎杨兄了?京师一别,别来无恙?”

    杨虎冷笑道:“多承关心,杨某大难不死,一直想着报答杨大人的恩德呢,可惜杨家的门槛儿太高,杨某迈不进去,这可倒好,大人竟然远离京师,还真是心想事成,苍天有眼呢。”

    杨凌轻轻摇头,叹道:“原本我们可以做好兄弟的,你追来大同,是铁了心要造反了?肯听我一言相劝么?现在放下刀,本督可以饶你不死!”

    杨虎嘿嘿一笑,正要反唇相讥,忽地马蹄声急,棚内的人都霍地向外边望去,只见远远一骑快马,飞也似的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半哈着腰,和马身成一线,远远的看不清相貌,只看出一身灰袍,男装打扮,腰间一柄无鞘的钢刀,时而划过一缕阳光,发出一道刺眼的闪光。

    片刻功夫,马到门前,马上骑士已提马缰,健马长嘶,人立而起,踢得前边积雪飞扬。前足未落。马上骑士已轻身落地,大步抢进门来。

    剑拔弩张的双方不知来人是敌是友,都瞪着他不发一言,这人玉面剑眉,瑶鼻细口。看起来英气勃勃,虽是个俊俏的小后生打扮,但杨凌和杨虎都一眼识破了她那极简单的易容,杨虎已喜道:“娘子,你来得正好,与为夫联手,杀了杨凌为兄弟们报仇!”

    霍五爷五指扣紧那壶滚烫的开水,本已打算掷向杨凌,这时也惊喜地站起来道:“莺儿?我的乖侄女。可让五叔担心死了,快过来,杨凌不过带了二十名侍卫,咱们叔侄联手,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

    崔莺儿虎着俏脸道:“五叔,咱们的正主儿是弥勒教,要报仇那是狗拿刺猬,无处下口。要为百姓,坐江山咱没那份本事。真害了皇帝和杨凌,正遂了弥勒教的心意。关外的鞑子再趁势闯进关来,咱们不得承受几辈子骂名?”

    她秋水般地眸子瞥了杨凌一眼,向众人双手抱拳,团团一揖道:“各位兄弟,你们有我崔家老寨的人马,有我相公飞虎涧的兄弟,崔莺儿和众位兄弟同进退。共生死,可曾怕过事么?就是那位钦差大人”

    她秒目横睇,睨了杨凌一眼,傲然道:“我也亲手将他抓来,在十万大军重重包围中安然逃去,莺儿不是怕事的人,可是咱们江湖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杨府是只肥羊,咱们是绑票儿的。能不能得手,那得各凭本事,没听过绑匪失了手,把肥羊当成仇敌的,那是咱们学艺不精。

    可要是咱们被人糊弄着去绑人,是中了别人驱虎驭虎的计,你们说这仇该不该报?如今明摆着弥勒教想对付杨凌,我们山寨刚被官兵拔了,却巴巴地跑来当人家的马前卒,干些人家牵驴咱拔撅的蠢事,说得过去么?”

    她不满地瞪了杨虎一眼,说道:“你们一先一后的出了城,我就跟出来了,没别的意思,我不同意杀杨凌,平就凭咱山寨上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该说的道理我早说过了,赞同我的兄弟,请站过来!”

    崔家老寨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年轻一辈的山贼高手,崔大小姐在他们眼中的号召力远不是已经过气的霍五叔比得了的,崔莺儿凛凛然一番话,他们手中的刀不由慢慢放了下来,脚步迟疑地向崔莺儿走去。

    杨虎气得肺都块炸了,嗔目大喝道:“崔莺儿,你疯啦?你是我老婆还是他杨凌的老婆?竟然胳膊肘儿往外拐?你不帮我,还要把兄弟们拉走,这是为人妻的本份么?好好好!”

    他气急而笑,说道:“我一直忍你、让你,可不是怕了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杨跨虎了,毁了山寨我要把各山各岭的寨主都请来,当面向岳父大人问个明白,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霍五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虽说他疼崔莺儿,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哪有老婆逆着丈夫的,这不是大逆不道么?再说自己来时老爷子发过话的,要他压制着崔莺儿,不许她干涉杨虎的大事。

    霍五叔厉声道:“你们几个混账,老爷子派你们出来时是怎么说的?一切听从姑爷安排,现在也跟着莺儿胡闹?杨凌出出入入侍卫如云,除了今天,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么?听我的,一齐抄家伙,做了他姓杨的,否则崔老大的山规,你们几个是晓得地.”

    几名崔家山寨的高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听谁的话了,崔莺儿俏脸一白,说道:“五叔,杨虎利欲熏心,你还给他撑腰?”

    霍五叔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莺儿,莫怪五叔说你,你现在闹得是不象话了,叫外人听去笑话,咱们混山寨的人,居然帮起官兵来了,以后你让你爹、你男人,怎么在绿林中立足?”

    刘大棒槌看着这通窝里反不禁大乐,他眉开眼笑地道:“好样的,这叫深明大义,那个那个红拂夜奔,嗯嗯,就是长得太没女人味啦,要不这么明事理的女人,她一个马贼投资不要就不要呗。跟了我们大帅吃香的喝辣的吧!”

    崔莺儿听他胡说八道,气得俏脸微晕,手腕一抖,一枚铁蒺藜倏地飞向刘大棒槌滔滔不绝的大嘴,伍汉超早有准备,一枚铜钱迎上,“叮”的一声,两枚铁器撞飞到一边去了。

    刘大棒槌吓了一跳,骂道:“他娘的,山贼就是山贼,翻脸比翻书还快!”

    伍汉超冷笑道:“他是个粗人,杨夫人何必与他计较?杨大当家是想沾我们人少的便宜么?不好意思,实话对你说,酒瓶我们这些人。你们就未必讨得了好去,更何况,这位五叔还真说着了,我们大人初入侍卫如云,岂会只有这点人马?”

    杨虎、霍五叔和红娘子等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回过味儿来,不由得脸色大变,门口一个大内高手微微一笑,见伍汉超向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手腕一翻,一枚响镖直扬上头。哨声传出老远,片刻功夫,两边村中小巷数百名番子提刀佩箭,蜂拥而出,将这棚屋团团围住。

    只见几个番子从腰间取出系了长绳的黝黑铁索,掷上棚顶,四下一拉,“轰”的一声,整个棚子被拉得四五分裂,好在棚顶没有浮灰,全是积雪,棚中众人挥舞兵器一通击打,将轻薄的木板击得粉碎,身上只落了一层雪沫子。

    有刘大棒槌那根八尺长的大铁棍,杨凌立处自然也毫无危险,一时间整个棚屋全然不见,所有的人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四下密密匝匝的利箭已对准他们。

    伍汉超和刘大棒槌护在杨凌身前,缓缓向外退去,大内侍卫在可以随时照应的距离内也同步向外退却,杨凌退入人群,高声叫道:“红娘子,就因你方才一番话,本官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刺王杀驾、行刺大臣,皆是大逆死罪!但是你们只要现在弃刀投降,本官保你们不死!”

    红娘子吸了口气,倔强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中佩刀一杨,朗声道:“杨大人,我劝相公回头,只是不想被人利用了,我们霸州绿林的好汉,没长向官兵跪地投降的膝盖,崔莺儿和相公、和诸位山寨的兄弟同生共死,万箭攒心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你的好意心领了!”

    杨虎大笑道:“好,这才是我杨虎的娘子,兄弟们,抄家伙,木板为盾,咱们冲出去,夺不了马就往方山上退!”

    山贼们匆忙翻过桌子和砸破的木板充作简单的盾牌,团团护住四周,哇呀呀一片渗人的弓弦响,番子们手中的弓箭也已拉如满月。

    伍汉超望着杨凌,请示道:“大人?”

    杨凌定定地看了崔莺儿一眼,将一个女人射成刺猬?他的心微微地一动,说道:“杨虎、崔莺儿,你们应该看得出,今日你们根本逃不出去,纵然你们武艺了得,能杀的尽我四百铁卫么?还不快快弃械投降?”

    杨虎和崔莺儿等人都是桀骜不驯、悍不畏死的大盗,听了只是冷笑,避在盾后不发一言,杨凌一咬牙,刚想喝令放箭,忽地一阵野兽般的呼嗬之声此起彼伏,杨凌不禁愕然。

    他闻声望去,山庄延伸向方山上的白雪缓坡上,一支队伍就像一头奔行在荒原上的野蛮巨兽,除了铁蹄撞击荒原的如雷蹄声,就是马上的骑士不断发出的怪叫,声势骇人。

    圆圆的虽看不清那些人的装束,只听这怪异的嚎叫,见识过鞑子军队的杨凌和官兵、马贼们都知道,这是一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鞑子兵,他们劫庄来了。

    官兵杀贼,贼杀官兵,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是化解不开的宿敌。然而难得遇到的怪异局面是:这支洗庄的鞑子兵,是杀官还是杀贼?他们岂会区分这两队汉人,这支鞑子兵怕不有上千人,如果现在与马贼动手,风驰电掣的鞑子即可致,那该怎么办?

    有信心杀贼的和有信心逃命的杨凌和杨虎都傻了眼,彼此合作?可能吗?来那个人互视了一眼,从眸中看到的,只有怀疑、仇恨和不信任。

    大地微颤,村中百姓已发出哭喊之声,鞑子象蝗虫般疾扑过来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6章 志在斩首
    鞑子的声势一时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从山下疾扑下来的鞑子呼啸着穿庄而过,惊惶跑上街头的百姓被长刀一拖,借着马的冲势,毫不费力地就斩下了头颅。

    尽管是从山中小径偷袭过来的小股部队,鞑子仍保持着草原上攻击对手的习惯,并不急着侵入各家各户抢掠财物,而是一冲而过,借助凛厉的声势,冲垮敌人的队形,打消敌人所有的反抗勇气。

    这小村庄事先得到的情报并未驻扎官兵,他们穿庄而过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村民逃跑了,战马冲至村头就要立即折返,开始逐户抢掠杀戮。

    然而冲在最前边的鞑子飞快地掠至村口,却愕然发现数百名严阵以待的官兵肃立在哪儿,张弓搭箭,矢密如林。

    但是他们已来不及分析为什么突然村里冒出一队官兵了,火筛的部下在鞑靼蒙古中最是凶悍,这支派来抢粮的千人队更是骁勇善战,微一错愕,就悍然嚎叫着挥舞兵器猛扑过来。

    后边看见这里状况的鞑子都拨马冲来,一边摘弓搭箭,蒙古人善于骑射,马上张弓搭箭极为娴熟,片刻的功夫已进入攻击状态。

    杨凌见此情形,心知再也耽搁不得,村中藏不了四百匹健马,为了掩人耳目,这支官兵均是步卒,一阵箭雨只能阻碍片刻,若被鞑子冲入阵中。只怕数百人都得丧命在此。

    这里距大同如此之近。前方又有长城阻隔,鞑子还不曾在这带出现,再加上伯颜主力转攻平顺、壶口,杨凌更是万万想不到方山上会突然冒出一股鞑子,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鞑子要想绕过长城突袭后方,只有偷偷潜形于崇山峻岭间还没有修筑长城的几段险峰。可是那里极为难行。而且根本不容大军通过,这千把人已是极限。

    一念至此,杨凌心中权衡立定,他立即高喝道:“无论官贼,都是汉人,抓贼是本职,杀寇是天职,我们的帐以后算,今日只杀鞑子,兄弟们,动手!”

    弓弦嘈切,杨凌一声令下,四百弓箭手立即调转箭矢所向。一阵急如骤雨的雕翎箭向疯狂扑来的鞑子射去。

    策马急驰的鞑子应声落马一片,几匹背上插着箭矢的矮壮蒙古马悲鸣着调头逃去,脚还勾在马蹬中的死尸在冰雪中拖出一片血痕。

    杨凌眼见村中千余铁骑蜂拥而来,心中却变得极为冷静,虽说他几乎没有亲自持刀上过战场,可是阵仗却见得多了,如今数百侍卫皆为其命是从,他必须要保全兄弟们的性命,这是他的责任。

    杨凌目光一扫,厉声喝道:“村口狭窄,不利鞑子骑兵冲撞,皇卫上马,给我堵住路口,其余人马立即退向白登山,恃山而守!”

    大内侍卫们短暂的惊愕后,勇气已经回复,闻言立即扳鞍上马,挥舞这长柄扑刀迎向路口。刘大棒槌平时一口的官腔,这是一激动,山东老家的莱阳腔冒了出来:“沁儿,俺日他姥姥,这六沟里咋出溜出这么多彪乎乎的鞑子?”

    说着拎起铁棍就要上马,伍汉超一把拉住了他,喝道:“你做什么?就是杀死一千个鞑子,大人若有个闪失,你都没地方哭去,护着大人撤向白登山!”

    他自己被人引走过一次,险些害死杨凌,此时自然紧紧护在杨凌身边,不敢稍离寸步。村口人仰马翻,打得不可开交,鞑子仗着快马冲撞,而守住村口的二十名侍卫仗着武艺高强,旁边又有番子不断放箭支援,暂时还可抵住,但杨虎等人还站在原地深色犹豫,伍汉超恐他们暴起

    伤人,是以双目紧紧盯着他们,不敢稍懈。

    红娘子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杨凌,扔掉手中木板几步走到自己马前,腾身上马,一举掌中钢刀,脆声道:“姓杨的,但愿你记得这句话,无论官贼,都是汉人,我们今日就先杀鞑子。”

    她瞥了一眼杨虎,杨虎看看不断涌来杀气腾腾的鞑子,再看看近在咫尺的杨凌,仍在犹豫不决,崔莺儿不禁没好气地喝道:“当家的,个人恩怨以后再算,鞑子是所有汉人的仇人,你还犹豫甚么?”

    她怒冲冲地瞪了杨虎一眼,一挟马腹,倏然向村口冲去,霍五叔生怕侄女有失,见状也飘身而起,犹如一头大鹰般旋落在自己的马背上,一抖马缰,搓唇发出一声锐啸,向鞑子冲去。

    杨虎见状,以顿足道:“上马,杀鞑子!”

    六七名悍匪听见老大发话,立即纷纷上马,也涌向村口。红娘子马术精湛,全凭双腿控马,如臂使指,进退自如,马术竟比常年骑马的蒙人还要娴熟,她掌中一口钢刀上下翻飞,顷刻间三四个鞑子已被她斩于马下,崔莺儿带马前冲,陷入敌阵,阻住那四匹无人的战马,向后边叫

    道:“马术好的官兵过来两个,夺马杀鞑子!”

    官兵们见一个女子也如此骁勇,顿时激起好胜之心,马上就有四个官兵挂弓摘刀,抢鞍上马。鞑子驱马狂冲,呼啸声变成了大吼,只听弓弦连鸣,箭啸刺耳,鞑子也开弓放箭还击了,三棱开锋的狼牙箭呼啸而至,轻易地射穿轻甲,贯入人体。

    不知哪个臂力超群硬弓手,想必使的是三石弓,竟然一箭斜斜贯入一名刚刚斩杀了两个鞑子的大内侍卫肋下,将他带出马下,掼出一丈有余才重重砸落在地。

    杨凌看的目眦欲裂,厉吼道:“放箭。放箭。压制他们!”

    又是一阵箭雨倾下,敌我双方的人马不断从马上栽下来,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猛士顷刻间就变成马蹄下一滩烂泥。不知何时,二十多名带着火铳的番子以两侧房屋为掩体,开始向鞑子开枪。

    砰砰砰一连串响,硝烟顿时弥漫了村口。失去主人控制的战马被鸣镝刺耳的怪音惊得四处奔逃。鞑子勇猛多半靠着马力,战马一乱,顿时挑的队形凌乱,士气也为之一泄。

    杨凌紧张地盯着村口,发现那些大内侍卫武艺虽高,可是杀起人来远不如那几名惯匪利索。就是简简单单的劈砍档砸,伴随着一声声大吼,手中的匹练般的旋舞着,锵锵地撞击声中三刀之内双方必有一人落马。

    而那些大内侍卫练的功夫都是闪转腾挪,有实有虚的技击技巧,若是单打独斗,这些马贼中除了杨虎、红娘子和霍五爷,鲜有能在他们手下走上十合的,可是战阵杀敌,他们的打法却更加凶猛有效。

    杨凌敲了不禁心中一动,若是我们的军队都能练习这么简单有效的劈砍之术,摒弃不切实际的花架子,训练起来不难,战力提高也迅速有效。

    后队二百名番子,已开始急急向白登山退却,伍汉超说道:“大人,赶快撤往白登山,您不走,兄弟们不敢撤退的,已有人赶往城中报讯了,咱们到山上守上小半日,援军毕至!”

    要依着伍汉超,恨不得让杨凌骑上快马,独自逃回城去,只是临阵大帅先逃,以后也不用带兵了,杨凌是断断不会答应的,而且这只明军骑兵少,若是鞑子精明,看出他是个大人物,快骑追去,还不如上山等候援兵安全一些。

    杨凌点点头,上马后对一个百户下令道:“步卒依次退却,迅速避往白登山,马卒押后,务必守住村口!”

    他刚说到这里,暗影如电,一道五尺长的标枪呼啸而至,伍汉超大叫一声:“大人小心”,掌中剑拼命拦去,“喀”的一声,剑锋与标枪擦出一串火花,标枪变了方向,“噗”的一声插入杨凌马前冰雪中,入地一尺有余,枪尾嗡嗡直颤,这股力道实在骇人。

    伍汉超掌中的利剑虽使了巧劲卸力,仍被这股巨力震断,虎口也一阵发麻,杨凌和伍汉超见此威势都惊出一身冷汗,此时第二杆标枪又呼啸而至,刘大棒槌哈哈一声大笑,抡起手中足钢的铁棍,“铿”的一声响,将那木柄标枪砸成了两截。

    远处,几名鞑子护卫着一个斜批兽皮的彪形大汉,隔着数十米远,加上空中还有淡淡的硝烟,看不清那人相貌,但是杨凌感觉得出,那人不是胡乱掷枪,他已看出自己是这队明军的首领。

    伍汉超急道:“大人,走,避往白登山”,他和刘大棒槌护着杨凌,拨转马头,向白登山方向疾驰而去,远处那鞑子首领对手下吩咐几句,身边的鞑子用蒙古语大呼小叫的下达着命令。

    两队铁骑开始迅速整合队伍,然后向村庄两面兜去,另有些鞑子开始拆卸村民的门板,闯屋抢出矮几,充作简陋的盾牌,要强行硬攻村口。

    着四百官兵配的是短柄扑刀,步战个个是一流的刀手,可是用来队伍策马狂冲的马上勇士,那时必败无疑,能早一刻抢上白登山,就多了一份活命的机会,所以两里坑坑洼洼的雪路,他们奔得甚急,到了白登山下已如强弩之末,一个个气喘如牛。

    百户长立在一块巨石上,自己虽已心如擂鼓,但他仍强撑着大叫:“立即上山,守住所有路口,援军马上就到了,快快,快上山!”

    番子们提起精神,沿着雪坡又向山上爬去,迎面的坡不陡,键马疾冲也上的去,杨凌骑着马走到半山腰回头望去,只见皑皑雪原上,三路骑兵正自后面狂驰追来,两边的是绕过村子追来的鞑子,两里路变成了三里,脚程拉得远些,中间一路前边是弃守逃回的侍卫和杨虎一群人,后边是鞑子主力紧咬不舍。

    杨虎一路逃一路气苦不已,这他娘的叫个背呀。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说不定借着鞑子的手就把这个眼中钉给除去了。

    如今倒好,手下的兄弟虽说有时也下山劫掠百姓,同官兵是死敌,可是对于鞑子他们却更加厌恶和仇恨,更有一种本能的种族排斥感,见了鞑子逃之夭夭,那时北方绿林头把交椅的虎子哥干得出来的事吗?况且自己的老婆已经冲上去了,崔家老寨的人肯定不会走,自己想走也走不成呀。

    鞑子为了快速劫掠,抢在官兵闻讯赶来之前将粮草运回去,派来的这一千士卒所乘的都是良驹,竟与杨虎等人追了个马尾马头。

    二十名侍卫只剩下十二三人,霸州马贼也死了两个。鞑子们堪堪追至,左右夹击,杨虎、红娘子等人挥舞的染血的钢刀,左砍右劈,边逃边打。

    红娘子杀出了火气,手中马刀幻化成一道道寒光弧芒,催动坐骑。刀锋呼啸四面翻卷,杀出一条血路,眼角瞥见左右两路鞑子嚎叫着扑来,如今离开明军落荒而逃的话只能陷入重围力尽而死,无奈之下他们别无选择,只得向白登山上驰来。

    鞑子越追越近了,一个鞑子抢到了他们前头,猛地勒缰扭身,“嗡~~”地一声响。一道深冷的寒芒掠过半空,长刀迅捷如电地凌空劈下,凌厉至极地斩向红娘子的头颅。

    崔莺儿大惊,马行甚速,已来不及勒马止步,而且身后啼声如雷,追兵甚众,她一提马缰,催动胯下坐骑侧滑两步,手中的单刀也在这一瞬间反腕提起,横空一拖,锋利的刀锋将那提臀悬空,一刀劈空的鞑子胸腹前皮袄划破,刃尖开膛破腹。

    两马瞬间交错而过,崔莺儿人马合一,刀面在马股上重重一拍,那人却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到地上,头颅立即被来不及避开的一匹战马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踏进雪中,却已全无反应。

    红娘子拨马侧避,只耽搁刹那功夫,身后两匹马已追到了,森寒凌厉的刀芒也如影随形地劈来,这二十多匹健马一路奔向白登山,彼此之间都隔着两马之地,就是离得最近的杨虎和霍五叔也不及救援。

    霍老五大叫道:“莺儿小心,身后!”

    崔莺儿忽地一个蹬里藏身,双刀劈空,三马已成并驾,她的身子极灵活地从奔马的马腹下掠过,从另一侧冒了出来,贴着马身游鱼似的翻到马背上,同时大半个身子斜斜探出马背,一刀攮入那鞑子的肋缝。

    白登山到了,杨凌在山上窥准时机,喝令道:“放箭!”

    一排急箭避过抢在最前边的侍卫和杨虎等人,将蹑在后面的鞑子射落一批,杨虎等人趁机加速上山,跟随其后的几个鞑子不敢孤军随上山去,顿时缓了马速,眼睁睁看着他们上山。

    杨虎等人冲到山上,气喘吁吁的按住马,抬头瞧见杨凌,双方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刚刚还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却要同仇敌忾,共御外敌,可是并肩作战的却又是敌非友,那种心情实在难以表述。

    杨虎和杨凌四目相望,心情都十分复杂,杨虎没有说话,带着自己的人默默地站到了弓箭手紧张伫立的山口后面,坐在马上,一双眼睛闭了起来,半天才悠悠吁出一口气。

    红娘子看着杨虎,又看看杨凌,唇边不禁牵起一丝苦笑。

    杨凌紧张地注视着山下,山下人马攒动,居中众星拱月般围着那个斜披兽皮的大汉,虽说是翻山越岭扮劫匪的,后边居然还有人打着一面旗帜。

    对于鞑靼各部落的实力、彼此的关系,通过韩林送来的情报,杨凌早已有所了解,这面旗上虽没有文字,只是一个图腾,他也能多少看出些门道来。伯颜可汗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所打的旗帜是以狼为图腾,而这面旗帜是一头火红色的飞鹰,以他的了解,这该是火筛的部盟将士。

    杨凌不禁微微变色,这是鞑靼最精锐的部队,不是趁火打劫偷入边关洗劫的小部落。如果他们劫掠了财物立即返去那还罢了。如果这带队的将领不蠢,立即下令攻山,自己每人只携了一壶箭的士兵能够抵挡多久?

    他扭头向远处望去,白雪茫茫,援兵还丝毫不见踪影,杨陵的心沉了一沉。脸色凝重起来。山下的将领是火筛部下索拉地。手下一个士卒呈上一把从死去明军手中缴获的弩弓和战场用处不大的短火铳,索拉地看了看那把于边军所用弓弩相比,制作精良许多的弓弩,又拿起少见的短火铳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仰天大笑道:“天佑土默特蒙。这支明军,绝不是普通的边军,他们的首领一定是个大人物,伯颜大汗现在对郭勒津旗十分不满,各部落都在怀疑我们旗主的勇气,如果我们能够杀掉明军的大人物,火筛的威名将重振大漠草原。”

    索拉地举起佩刀,大喝道:“勇士们,山上明军的重要头领,杀了他,将比掳去万千牛羊更加荣耀,他们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为了部落的荣誉和生存,我们冲上去,杀掉他们!”

    呼喝如雷,鞑子们鼓噪起来,大队人马在索拉地的命令下,亡命地向山上扑来。箭下如雨,鞑子也不断放箭回射,一时漫天箭雨,不断的有人惨呼倒地,两个百户紧张地催促士卒压制鞑子的进攻。

    可是只有密集的箭雨可以阻止他们的进攻,然而壶中的利箭却用一枝少一枝,山坡上丢下一具具尸体的同时,明军的箭枝也已消耗殆尽,两名百户当机立断,立即对杨凌道:“大人,卑职率兵拦住他们,你赶快从另一侧下山,相信援兵也快到了。”

    说完,两个百户拔刀出鞘,高声喝道:“兄弟们,冲下去,山坡上不利马战,不要让他们攻上山来!”说着率先向山坡上跑去。

    天空中一只兀鹰盘旋着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短兵相接的肉搏开始了

    鞑子的目标在杨凌,依据索拉地的判断,这支装备着精致武器的数百官兵极力保护的这个年轻将领一定是明军的大人物,说不定就是旗主谈过的明朝皇帝,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自己就算全军都丧命于此,只要拉上他做陪葬,那又如何?

    热血沸腾的索拉地组织了一个百人敢死队,不顾伤亡地冲过明军的阻拦,径直杀向杨凌。大内侍卫们也拨刀冲上了,随着战火的扩大,杨虎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伍汉超惯用的宝剑被击断,捡了一把朴刀护着杨凌边战边退。山顶凹凸不平,黄土丘陵掺杂着岩石,被冲刷侵蚀出不少浅谷和坑洞,根本行不得马,只能步步后退。

    越来越多的鞑子敢死队员注意到了杨凌的特殊身份,向他蜂拥过来。鞑子有上千人之外,攻山时死去二百余人,如今还有八百名精兵,山上一共不过四百人,尽管依仗地利,仍被对方的箭雨射死射伤一百多人,尽管人人拼命,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对杨凌的靠近。

    伍汉超和刘大棒槌也同鞑子大战起来,伍汉超急得额上淌汗,他一刀架开几个鞑子的兵器,回头大吼道:“大人,快退,马上走,属下照应不过来了!”说着飞身扑过去,单膀较力,另手持刀,瞪着通红的眼睛想挟住杨凌强行突出重围。

    只是刚刚扑出几步,几名悍不畏死的鞑靼勇士就猛扑过去阻住去路,伍汉超单臂使着沉重的朴刀威力大减,只得松开杨凌,一声大吼,将几名鞑子劈开。

    杨虎眼看战事不妙,一边同鞑子游斗,一边挨近了崔莺儿低声道:“情势不妙,鞑子志在姓杨的,咱们走,快,晚了无论是官兵得势还是鞑子取胜,都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崔莺儿冷哼一声道:“逃向哪里?山顶骑不得马,且战且退吧,杨凌在这里,大同守军必定亡命赶来。”

    她以及正手刀架开鞑子的托天叉,再顺势进步,一记反手刀斩对了他的手臂,一脚将他踢开,扭头看了杨虎一眼,急急道:“杨凌是钦差,代表着皇帝,代表着朝廷,他近日在数百官兵面前亲口说过只杀外寇不论官贼,就绝不会失言,官兵来了怕甚么?”

    杨虎心中恚怒,可是此时实在不宜同妻子争吵,只得把怒火发泄在鞑子身上,刀法愈见凌厉。沉声大喝中断头残肢、势如破竹。

    崔莺儿见到丈夫如此威风,也不仅欣然一笑,仓促间扭头瞧见杨凌身边围着十多个鞑子,伍汉超和刘大棒槌势如疯虎,左支右绌,拼命抵挡,周围的侍卫们有心靠近,可是各自正与鞑子砍杀,只怕刚一转身就要利刃加颈,空自着急却帮不上忙。

    她忙大喝一声,使开提纵术,几个起落间跳到杨凌身边,一把搀住他胳膊冷斥道:“一个大男人,忒地没用。跟我走!”

    她牢牢抓住杨凌,转身向后便逃,山顶高矮起伏,错落不平,处处堆积白雪,这样的地势,她带着杨凌根本跳不起来,只能拖着他狂奔而已。

    崔莺儿挥刀拦开几个鞑子,拉着他脚下加快。抢出几步,忽地感觉脚下积雪踏上一虚,她心中暗叫不妙,刚想拧身借助腰力缓住落势,右手拉着的杨凌止不住脚步,已经一头撞到他的身上,将她撞的脚下一错,整个人落进了雪堆,右手紧攥住的杨凌不及放开,也随着她摔了下去。

    这里其实是一个深深的坑洞,飞雪飘零,由于粘性,虽然下边是空的,上边的积雪却能慢慢封住洞口,看不出丝毫异状。平原地区漫天大雪时地里的水井就会出现这种情形,当地称之为“鬼封井”,不知底细的路人抄近道走过时,还真有一脚踏进井里活活淹死的。

    红娘子本来可以止住身子,被杨凌这一撞一跤陷了下去,忽地落下两丈有余,她已顾不得再抓着杨凌,匆忙间丢刀四下乱抓,扣住的岩壁经雨水冲刷腐蚀并不结实,身子只顿了一顿,仍然继续向下落去。

    就这样落落停停,估计落下有六七丈深,终于扣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红娘子刚刚吁了口气,杨凌的身子也落了下来,一碰到她身子,杨凌想也不想,本能地便伸手抱去,堪堪滑过红娘子的身子,两手便抱住了她的大腿。

    红娘子身子一坠,险些滑脱了手,亏得她手劲其大,连忙使力抓住了岩石,黑漆漆中这才惊觉杨凌死死扣住她一双大腿,脑袋挨在臀部,不禁又气又羞地喝道:“混蛋,放开我!”

    杨凌骇得心通通乱跳,他感觉崔莺儿活动了下身子,连忙急叫道:“放不得,放不得,放了就摔死了!”

    虽然这场面尴尬的要命,崔莺儿也觉得好笑不已,她没好气地道:“我管你死不死?再不放手我踢你下去,这这成什么样子?”

    虽说穿着厚厚的棉袍,她也敏锐地感觉到大腿后边的胸膛嗵嗵地跳的擂鼓一般,看来骤然摔下,真的把这位大人吓得不轻,倒不是有意非礼,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软,缓和了语气道:“你抓住崖壁,不要抓我!”

    杨凌还真怕惹恼了她,他定了定神,一手扣住红娘子丰腻修长、结实笔直的大腿,一手四下探了探,左右后边空荡荡的,洞口一点微光借不上力,也不知道这坑洞多宽,红娘子抓得实吐出来的岩石,所以对面的岩壁也凹陷一些,试着抓了一把,却抓住一把泥沙,哗吵吵地落下洞去,吓得杨凌连忙缩手。

    这一忙活,他感觉臂力不够,快抓不住红娘子了,连忙缩回了手搂住,干巴巴地道:“周围没有东西可抓,你别动,我爬上去,也抓住石头便是。”

    红娘子一怔,只感觉杨凌紧紧缠住自己悬空的身子,双手交错着移到跨上,身子向上一窜,两条大腿马上夹住了自己的小腿,紧跟着双手交替,竟然抱向自己胸口,红娘子大骇,嚷道:“你干什么?”

    这是杨凌的双手已窜到她胸腹之间,又向下一滑正箍住纤腰,红娘子长这么大除了丈夫何曾被人这么亲近过,一时臊得满脸通红,又气又恼道:“混蛋,快住手!”

    杨凌赶忙停止动作,停了一停才讪讪地道:“事急从权,我我总这么抱着也不是办法。”

    崔莺儿羞窘地道:“从个屁权!真是窝囊废,大明尽出你这种无能将军!”

    杨凌还真怕惹恼了她,被她踹下深谷,只得干巴巴地道:“那那我这样一动不动总行了吧?”

    二人都穿着厚衣,肌肤上倒没有太多感觉,可是抱得这么紧,却令红娘子心里烦躁得很,而且她双手攀着岩石,杨陵搂着她的腰枝,她纵真有通天本事,想把他踢下去谈何容易,可是就这么让他抱着,又实在不象样子,红娘子无奈道:“你不要动,我提你上来。”

    她吸了口气,移动了下双手,牢牢扣住岩石,然后腾出一臂,反手揪住杨凌衣衫,说道:“撒手,我把你往上一举,你往这边探触,就能抓住岩石了。”

    松手靠她单臂抓着自己?杨凌的心又嗵嗵地跳了起来,可叫他这般耍赖抱着人不放,他又做不出来,无奈之下杨凌双手抓住她衣襟,团了团死死攥在手中,这才放松了双腿。

    红娘子屏着气,单臂向上举提起他的身子,刚刚移上半尺,就发觉他双手死抓住自己衣襟,不禁啼笑皆非地扭头道:“我又不会扔你下去,还不放”

    这时她已将杨凌举得与自己平齐,杨陵也怕粗重的呼吸喷到人家脸上,也在屏息,黑暗中不能视物,崔莺儿也未注意,这一扭头,那樱唇恰恰从杨凌右颊滑过,轻触上嘴唇。

    杨凌只觉一抹柔软温暖和自己的嘴唇一触即分,刹那的怔愣,便悟出是她的樱唇无意间滑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屏了半天的呼吸再也忍不住,粗重的呼吸不禁喷在红娘子的颊上、颈上。

    外边厮杀声已渐弱,也可能是错觉。

    洞里静得可怕,黑暗中杨凌也看不到红娘子是什么脸色,他生怕崔莺儿恼羞成怒杀他灭口,双手更是抓得极紧,过了好半天,才听已转过头去的崔莺儿平静地道:“放手,你现在双手向上攀,就能摸到一块岩石了。”

    她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直到最后两个字,才隐隐带出一丝颤抖。

    杨凌也不敢再说别的,两人甚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方才的误触,他壮着脸子松开手,慢慢向上移动着,先是摸到一只柔腻的手背,杨凌忙向旁边一挪,试了试才将那岩石牢牢抓住,松了口气道:“好了,不过我臂力有限,怕撑不了多久,外边也不知胜负如何了。”

    崔莺儿轻声道:“你没力时我提你一把,外边胜负只有听天由命了。”

    “唉!”杨凌叹了口气,担忧地抬起头来,说道:“援军若还不到,我的人就要全军覆没了,鞑子只要再加两块石头,我俩就要丧命在”

    他说到这儿,忽地眼角似见异物落下,紧接着鼻根一酸,眼泪顿时淌了下来,竟是一颗不轻不重的石头正砸在他的鼻梁上。

    杨凌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抹脸,另一只收口处湿滑,指关节又冻僵了,整个人倏地一下摔了下来。

    “我日!”杨凌一声咒骂还没出口,就见洞口一暗,一个莱阳腔儿哭唧唧地在上边嚎叫道:“大帅,这他娘的咋就摔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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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0章 镇羌战事
    0190镇羌战事

    大同城修建的高大雄伟,坚固险峻,各种城防设施齐备,堪称大明居安思危的典范,当然,它这个安,还有待商槯。

    大同城墙一律用整齐的石条、石板、石方、石柱等为基,墙体用“三合土”逐层垒成,外围再砌以青砖。中等型号的城砖一块就重35斤,由此可见城墙的坚固和建筑的艰巨。

    杨凌来到城下,仰面望去,不由暗叹一声:“雄关,真的是雄关!这样壮观的城墙,简直让人一看就丧失攻取得勇气,真不知道前面鞑子是怎样险些攻进这样一座大城,害得代王一溜烟儿跑回京城去向弘治皇上哭诉委曲。”

    大同城墙的正墙高三丈,正墙上还有女墙,女墙上再砌砖垛,砖垛间的垛口是守御将士的了望孔和射击口,城墙上还建有雄伟的城楼、角楼、望楼,间隔而立。楼顶是重檐九脊歇山式,外有廊柱围绕,下临马道。

    这些高高低低的建筑在城墙上构筑了一道立体防线,可以观察、隐蔽、机动、射击、接应、制高和供将官见是钦差的大军,忙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杨凌德铁骑轰然而出。杨凌居中在火铳营中。

    前军中军出了大同城门,后军正源源跟进,杨凌勒马闪在路旁。回首望向高大巍峨的城墙,特殊的齿轮状凹凸相间的城墙外边,还建有四座孤零零的望军台,下边没有通道和楼梯,只在台顶用木板与城墙相搭才能往来,它可以在攀爬城墙的敌军背后攻击、策应、了望敌情。

    杨凌不禁啧啧赞叹一声,所谓的铜墙铁壁,大概也不外乎如此了。城中,三百名佩着长柄包钢朴刀和利箭长弓的大内侍卫风驰电挚般冲向城门。

    自宋以来,军中兵种划分明细,已经不象唐朝军队那样,无论是长枪手短刀手,人人皆佩弓箭,远近皆攻,而杨凌挑的兵哥哥马上地上、远处近处皆可作战,是以人手一弓。大内侍卫不但武艺精湛,骑射更不在话下,不但也佩了弓,而且是三石弓。

    杨凌大军后翼带着从京师运来一级本地采购的犒赏三军的物品,数十辆大车连绵不绝,速度也慢,所以此时刚刚走出城门。

    守城裨将尚未下令关城,便看到又一对甲胄精良的骑兵涌来,骑队中有人大呼道:"勿关城门,后军未尽。"

    未及裨将追问,三百铁骑已呼啸而过,马蹄踏在吊桥上轰然作响。这三百侍卫和其余的官兵一路来到大同,彼此已经熟稔,那些排列在最后的硬弩手不知皇帝在车中的内情,更不知杨凌令这三百人留守。见他们追来,还道是大帅特意安排在后营押阵的,所以也无人异议。

    守城裨将见他们衣着相同,双方士卒又批次熟稔,便不再问,待骑兵都冲出城去再升起吊桥,将城门又重重合上。

    杨凌浑然不知后阵中悄然又多了三百精兵,消息做的太保密,结果就是反而有时造成更大的疏漏。大军一路行进,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了镇羌堡附近。

    前军探马递回消息,鞑靼伯颜可汗亲率铁骑此时正在关外与杨总制的大军作战,杨总制现在无暇回顾,请钦差大人先上关隘观敌瞭战。

    杨凌听了精神一振,立即指挥大军加速前进,镇羌堡也是依山而建的一道关隘,左右是蜿蜒如龙的长城,距关隘两里路外各有一道增兵口直达山上烽火台。

    不及赶至镇羌关,便听到山外喊杀震天,旁边出现一道增兵口,攀沿向上直达烽火台,此处修在险要的山峰上,易守难攻,所以鞑子并未攻击这里,但是从这儿已可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杨凌立即下马,令大军原地待命,自己只带了二百侍卫登关,到了烽火台上,一个守军把总忙上前匆匆见过钦差。杨凌急急问道:“战事如何?”

    那把总也是打仗打疲了,虽对钦差很是敬畏,耳边虽是喊杀声震天,提起战事,他却若无其事地答道:“钦差大人但请宽心,鞑子隔两日总要来干上一仗,雷声大雨点小,他们攻不进来的。”

    杨凌与张永这才放心,急急来到垛口向下望去,此时太阳高升,阳光直射下来,群山之间白雪皑皑,将镇羌堡关口前一片平坦的大峡谷映得清楚明朗,从这座山峰望下去一目了然。

    空山陷谷间回荡着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杨凌和张永不禁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住了,不止是他们,那二百名亲军也是不畏死的战士,但是其中有些从未在边关打过仗的官兵,以及悄然带着二十名亲军登上山的正德,趴在垛口间全都征募咂舌。

    这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战斗?

    长城是蜿蜒曲折沿山修建的,这处险峰前还有一座矮山,再下边便横亘一道山谷,前方二里远便是镇羌关,相对于此处长城是折向探出的,所以在这里可以清楚看清关前的一切。

    喊杀声和兵器战马混合成一股轰天价地的无限巨响,一拨又一波的人潮和兵器在相互倾轧着的声音清晰地注入耳鼓,近在咫尺的一切,由于山势的原因,在这上边连滚石投下也无法砸到那些鞑子中去,只能看着他们一拨拨冲向右侧方的城关。

    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人马前仆后继地攻打着关隘,兵器的寒芒不是刺入眼帘。杨凌屏着呼吸,注视着这一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连一向习惯佝偻着身子、满脸谄笑的张永神情也庄重起来。

    正德紧握双拳,心脏几乎跳出来,他喃喃低语:“这就是战争?”

    这一幕,显然使只在兵书上看到过挥军百万这么威风的词句的他,单纯的心理受到了极剧烈的震动。

    那是用鲜血和生命铺垫出来的辉煌,何等残酷。数万人马在关外的冰雪旷野、峡谷关隘中大战。

    这世界上,只有万物之灵的人类,才有能力组织这么多生命,才有能力毁灭这么多生命,人类是该自豪还是悲哀?

    关下喊杀喧天,黑压压的骑兵队吃马驰骋,利用他们卓绝的箭术,不断向城头发射,掩护潮水一般架着云梯和攻城战车的人马向前。

    城上城下,旌旗飞舞。鞑靼军用抛石机、弩机等攻城器械,向城上抛射着巨大的石块、燃烧的火球。砸中城墙发出刺耳的轰然炸响。

    城上也向城下还以颜色,远用抛石、弩箭、火炮,近用滚木、擂石,遥遥望去,不断有攀援到一半的人体坠下城头,摔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残破的云梯、燃烧的攻城战车散落各处。

    关隘上,士卒们在不停地来回走动。搬运器械的,游走射箭的,持着钩镰推拒云梯的,向城下不断投掷滚木擂石的。在这样火力密集的攻防中,仍有一拨拨悍不畏死的鞑子不断上城头。在一轮反扑后变成一堆肉酱。

    一辆硕大结实的撞门车在数十名士卒的扶持下冲向关门,前端露出一丈多长的尖锐头端撞击厚重结实的城门,撞门车上安装了扇形护顶,石块砸上去、弓箭射上去都不能伤及下边的鞑子。

    那一下下的撞击,把杨凌的心也提了起来,这时城头上掷下了一个陶罐,砸在撞城车护顶上摔得粉碎,随即一支火把掷下,整个撞城车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几个身上溅了油的鞑子因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兽袍,顷刻间变成一个火人,嘶吼着满地打滚,想将烈火压灭。

    杨凌在城关上看得惊心动魄,就在这时,另一支军队向正猛烈攻城的鞑靼军队掩杀过来。这里群山重重,峰峦起伏,群山中有两条峡谷通向镇羌关,一条宽敞得多,足有三十丈宽,正是鞑靼军攻向关隘的道路,另一条只有十余丈宽,蜿蜒通向群山深处,远山上长城起伏,这条路应该是外方通向另一关口的唯一通道。

    关内运兵可以直接在长城上移动,原本不必经过积雪皑皑的山谷,但是此刻,那里却有一支大军正急速行来,并且迅速形成锐角攻击阵型。

    是大明军的旗帜,这支军队多是步兵,前方只有几位骑士,面对着人人皆乘马作战的鞑靼勇士,他们显然打的是扰敌的主意。阵中一员战将,擂鼓手、号角手、鸣金手、令旗手皆在身前阵列,背后一杆帅旗,上书一个王字。

    守烽火台的把总喜道:“王副将自青牛岭来援了。”

    杨凌听了心中一动,忙问道:“哪位王副将?”

    把总道:“回大人,是杨总制帐下副将王守仁,守在青牛关,与此不过三里山路。”

    杨凌“哦”了一声,连忙扶着垛口想拿旗下望去,只见一位披甲将军,身披淡青色斗篷,镇定地勒马立在军中,远远的却看不清相貌。

    森立的刀枪,披甲的战士肃然而立,在巨盾的掩护下弓箭手将一枝枝长箭搭上长弓,巨盾缝隙间犹如探出了一排排狼牙。

    发现明军自侧翼袭来的鞑子嚎叫着兜转马头向他们冲去,同时张弓搭箭向他们骑射。

    马上的将军镇静地立在帅旗下,第一批箭到了,笃笃地射在一人高的大盾上,这批明军骑手不多,步骑隐在这么高的巨盾下,是很难受到箭袭的,但是骑兵若是接近了那就几乎是一边倒的战局了。

    鞑子骑兵驰得飞快,第一排骑士距明军不到两箭地时,那位将军忽然狠狠地一挥臂。似乎轻喝了一声,明军密密的箭雨就如飞蝗一般扑来,箭急射、马疾驰,两相争锋,骑兵驰近一箭地时,恰恰迎上第一轮箭雨,一时人喊马嘶,缺乏良好防护的鞑靼骑兵犹如脚下中了绊马索一般,顿时仆倒一片。

    这时,第二轮箭雨又到了

    谷中只有五千明军。攻击镇羌堡的鞑靼军却至少有三万人,虽然暂时占了上风,可是鞑子一旦接近,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戮了,杨凌并为发现军中有持着数米长巨枪的长枪兵,而且他们匆匆奔来,显然也不可能在谷中不知拒马桩、陷马坑、绊马索。

    岭上俯瞰四野皆白。罡风浩荡强烈,峡谷山原上都积了一层雪,看上去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山舞银蛇原持蜡象。但是山谷中确实战马嘶鸣,喊杀震天。

    一位鞑靼首领长枪斜指,胯下战马已如电驰而出,一马当先向明军冲去,这人将手中枪挥得旋风一般,将射来的利箭一一拨落,身后的鞑军如同燎原烈火一般席卷狂飚,马蹄轰隆,大地震憾。冲锋的骑士发出摄人的呼啸,声势极为骇人。

    鞑子攻城的阵势乱了,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士卒向谷口涌来,明军箭手退下。“砰!砰!砰!”一阵浓烟将谷口整个笼罩了起来,盾手分开,密集的火铳声大作,一杆杆大连珠炮,发出密集的火力,形成一波可怕的密集打击。

    鞑子又齐刷刷倒下一片,硝烟尚未散尽,只见谷中那数千人马已在骑马将军的带领下转身逃向山谷深处,鞑靼人气得发疯。他们驱马刚刚冲进山谷,看似慌乱逃命的明军左右一分,攸地趴在了地上。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二十门盏口将军炮每门炮射出百粒铁砂,这种近程打击十分可怕,弹雨遮天蔽日,前锋近四百名鞑子,包括那位骁勇之极的持枪将军,在这一阵炮雨扫过后全然不见,只有几匹浑身浴血未死去的战马,悲鸣挣扎着,摇晃在铺满尸体的战场上。

    镇羌关上战鼓雷鸣,关门打开,燃烧未尽的撞城车被堆到一边,骑兵在前,犹如出闸的洪水,轻甲骑兵一轮箭雨,各自射出三矢就缓骑避在一旁,重甲骑兵随后扑出,与鞑子的铁流汇聚到一起。

    从关上望去,就像钱塘潮两股巨浪汇合的刹那,疾驰、刹那的凝止,然后便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不时有人被挑落、砍落、刺落,血肉战场,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挥灭这生命,刚刚还在舍生忘死的屠杀着别人的,可能现在已是马蹄下的一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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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汉主帐足以容纳五六十人盘膝而坐,但是此时里边却仅有七八人,就是这七八人,已是整个大漠和草原的最高主宰。骆驼毛的厚地毯上,在大帐角落里架着八个熊熊燃烧的火盆,但是帐中间众人坐处仍然有些昏暗。

    伯颜可汉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他坐在主位上,双手按膝,他头戴狍皮帽、身穿翻皮衣,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狠狠瞪着面前众人喝道:“不要再说了,我们的勇士来到汉人的地方狩猎,喝光了家中的烈酒,吃尽了家中的牛羊,如今没有打到一件猎物,如果就此撤退,如何去见我们的族人?”

    伯颜可汗一双虎目扫过,面前的人都微微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有一个满面风霜、鹰目凛凛的四旬壮汉盘膝而坐,淡淡的不言不动。

    伯颜可汗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硕伟魁梧的身子不耐地抻了抻,不满地看了那按膝不语的男子一眼,说道:“明军人马和我们相当,他们要分兵把守,我们却只需攻其一点,他们有险要的关隘可守,攻城的人马却是我们多,攻城的地点、时间,却是我们选。可是我们现在大小数十战,却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那个显得有些桀骜不驯的鹰目汉子略带不驯的扭过了头,伯颜虎目一扫,冷哼到:“火筛,你有什么看法?”

    鹰目汉子淡淡地道:“大汗,我的人缺衣少穿,连战马都没了力气,如何能够发挥他们的战力?”

    一个低头不语的汉子马上抬头冷笑道:“明军与我们交战,各部落损失惨重,唯有你的人马没有受到重挫。好像明军畏了你火筛勇武之名似的,处处避着你打仗。火筛是恩怨分明的英雄,当然要投桃报李啦。”

    火筛勃然大怒道:“蒙力克,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盟同明军作战,从不落于人后,何曾有过私心?”

    伯颜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却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喝道:“蒙力克,不许胡说。火筛是我们草原的英雄,是本汉最宠信的大将,怎么会怀有私心、为了自保实力和明军有所妥协呢?”

    那个叫蒙力克的首领只是嘿嘿冷笑不语,火筛气得脸色铁青,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皮袍的大汉掀开账帘,大步走了进来。伯颜看到不禁欣然到:“乞克农,你回来了,可曾见到他们的人?”

    乞克农环顾帐内,见都是鞑靼各部落的首脑人物,便放心地道:“是的大汗。我已经见到了他们的护法。”

    乞克农上前躬身施礼,然后将弥勒教俞护法的消息说了一遍,在场众人听了都精神一振,伯颜长长吸了口气,霍地站起,冷峻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持下去,如今我们的目标是正德而不在于故守的胜败!”

    “汉人的天子就像一只小鸡,看到雄鹰翱翔的影子。就会吓得发抖,躲到鸡妈妈的怀抱中去”,伯颜仰天发出一阵大笑,一挥手道:“命令大军后撤,做出厌战想要逐步退出战场返回草原的假象。”

    “花当不是傻瓜,他是不会往明廷的口袋里钻的,我们要给他们留出一块可供会明盟的安全地方,放弃镇羌堡,向平顺、壶关一带移兵。”

    他笑吟吟地说罢,对火筛道:“火筛,你们盟的人断后,一方面阻止明军的追击,同时贷弥勒教送来消息后,派出小股精兵劫掠粮草,牵制在此驻防的明军,免得我们两面受敌!”

    火筛暗暗冷笑,伯颜说的冠冕堂皇,分明是已经不太信任他,只不过看样子他只是疑心自己为了保存实力与明军有所默契,倒没有怀疑他投靠明廷,所以才留下他独对明军主力,逼他与明军一战,否则就不会留他在自己后翼了。

    这仗打得窝囊,他也不愿再跑去给伯颜打先锋,火筛一面拱手领命,一面暗暗盘算如何避开与明军主力决战,只是趁机掠夺些粮草,喂饱自己那些士兵的肚子。

    伯颜又道:“命令攻击关隘的人马立即撤回,就让明军再得意几天吧。”

    其他各部落首领听说自己可以避开令人头疼的杨一清和王守仁,到尚未遭到劫掠的县份去吃顿饱饭,也喜笑颜开,纷纷起立应命。

    待众人都告辞出去,伯颜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轻轻坐回那张毛绒绒的大椅上,疲乏地叹了口气。帐侧帘儿一挑,一个一袭白衣的窈窕少女悄然走了,帐内有些暗,她踮着脚尖儿走到王座前帐下垂下的两盏牛油灯前,从纤腰上拔出一柄小小的弯刀,轻轻挑了挑灯花。

    火头高了些,汗帐内亮堂许多,明亮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颊,光滑而细腻的下颌迎着光,脸颊曲线一侧明亮,一侧幽暗,轮廓优美清秀。

    伯颜身侧两名侍卫忙以手贴胸,恭谨地道:“察必可敦!”

    察必可敦是蒙古语皇后之意,只有大汗或王爷的主妃才可以称察必可敦,世人都知伯颜七岁时娶了他的远方叔祖母满都海斯琴为妻,在她的辅佐和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身份的号召下,才成为草原之王。

    然而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女看模样不满二十,绝不可能是如今该有六旬的满都皇后。事实上满都海斯琴在伯颜成年后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对于她的下落人们讳避莫深。

    “你们下去吧”,伯颜挥手让两名伴当退下,亲昵地对白衣少女道:“我的赛里木卓尔,到我的怀抱里来。”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轻盈地走到他的身边,被他一抱,翩然跃上他的膝盖。年轻的皇后微笑道:“我的大汗,战事不顺,我们退回草原就是了。何必烦恼呢?汉人不是被你吓得不敢出关么?”

    伯颜呵呵一笑,搂住她的纤腰道:“卓尔,我担心的从来不是明廷,而是我下边的那些部落,打了胜仗,掳来牛羊和奴隶时,个个都笑逐颜开。如今打了败仗,每个酋长都在算计着自己的利益,有异心的何止是火筛一个?”

    赛里木卓尔温柔地环住她的脖子。在他结实粗圹的脸颊上一吻,轻笑道:“别担心。我的王,在你这只雄鹰的俯视下,又有谁敢真的做出不驯的事来呢?”

    伯颜大笑,一只大手已探进她的怀里,握住那一团丰盈的柔软。在她耳边说道:“说得对,所以不管现在要损失多少人马,要有哪些卑鄙的家伙在背后讨论,我都要按照我的主意去做。”

    年轻的皇后在她的抚弄下象一条垂死的鱼儿,无力地在他怀里挣扎着,娇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已从大椅上一路滚到厚绒地毯上。衣带解开,衣衫一件件扔置在地上,很快的,一具古铜色的健硕身躯将一具柔婉香滑、白嫩如雪的胴体覆压在身上。

    伯颜灸热的呼吸喷在她饱满高耸的胸膛上,他低头望着那柔腻丰盈的耸起,低声说道:“杀了正德,得到辽东、甘肃、青海,继而夺取整个天下,重回大都!我的皇后,陪着我,一路杀回去!”

    嘤咛一声,两条丰满柔腻的大腿夹住了他的腰肢,伯颜在一声闷哼中狠狠地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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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城上,杨一清笑吟吟地与杨凌、张永并肩而行,官兵们肃立在长城关隘之上,远远的不见尽头。硝烟尚未散尽,血腥气仍然清晰可闻,但是士兵们士气高昂,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打了胜仗,能够活着就是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杨凌对杨一清道:“杨总制,皇上听说大军打了胜仗,甚是欣慰,先颁下圣旨令杨大人总制三边,又令本官亲自押运些物品来劳军,米面、肉菜、果蔬、鱼蛋、被服、防治冻伤、瘟疫时症、腹泻肚疼得一应药丸膏散、防寒取暖的油脂手套柴火石炭等物,我们都运了些来,现在就在关下,还请派人点收。”

    张永也笑道:“还有赏赐三军的银两,抚恤伤残士卒的银子,所需多少,也请尽快拟出名册,请书记官核实后上报,皇上对此大捷,和消耗鞑靼,让他们偷鸡不着的战策十分开心呢,对了,怎么不见苗公公?”

    张永好兵,苗逵也好兵,这两人一个掌御马监、一个掌兵营,倒也性情相投,苗逵初战不利,戴罪立功,仍任三关监军,照理来说应该也在关上才对。

    不料杨一清听了也是一征,说道:“本官将已通过军驿将消息地上京去,想必以军驿的速度,皇上早该收到了,难道皇上没有通报两位钦差?”

    张永和杨凌面面相觑,杨凌摇头道:“这个想是在路上耽搁了,我们还不曾接到京中邸报”,他说得有点儿心虚,皇帝就在军中,奏折进了京也只有三大学士才看得到,正德又是秘密,恐怕除非十万火急的大事,三大学士也不敢派人将奏折送来呈给皇帝,以免泄露了消息。

    杨一清道:“哦,苗公公和总兵许泰一起”。他说到这儿忽地闭嘴,压低嗓门道:“等进了关楼再说,苗公公和许泰所执行的军务极其机密,不宜太多人知晓。”

    杨凌会意地点点头,关口下扶助伤兵、清理战场的士卒仍在忙碌,杨凌又道:“杨总制,分化伯颜、火筛,消耗他们粮草的目的已达,近期应加紧攻势,将他们赶回去。眼看着再过个把月,春暖雪融,百姓也该耕种了,不可拖着他们再次耗战。”

    杨一清颔首道:“杨钦差说的是,本官也正在考虑此事,不过暂时还要拖住他们几天,原因嘛。呵呵,亦与方才那件事有关,我看这几日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再拖下去我也吃不消呀。

    三关数百万人口,还有十余万大军,至于战马消耗的粮草更多,备军屯田如果因为战事拖延了,仅靠朝廷的辎重粮草,朝廷负担不起,军民也要饿肚子,这是大事。”

    杨一清身为三关总制。不止要负责战事,有关军政、屯田事宜都要负责,官兵屯田每年可以就地解决大量口粮,其重要性不亚于作战。

    杨一清说到这儿不由叹了口气,他是三关总制。手下兵马由大同、太原、宣府各镇总兵构成,这些长期镇守边陲的骄兵悍将,哪是那么容易听话听教的?

    前些年大同总兵苛待士卒,这群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却不怎么敬畏权威的官兵就作乱把总兵官给宰了,乱哄哄地一通闹,回头朝廷想抓闹事的人都找不到。

    杨一清是文官出身,但久在军中,早知道军队是个相对独立组织。在军中最讲威望、资历、地位,要么战功卓著、要么军中资历够老,总之要镇得住场面,否则很难如臂使指的调遣军队,部署攻守。

    带兵、统兵、调遣、作战中更讲究将士关系和信任、拥戴,一味酷法严厉根本镇不住这些在死尸堆里打过滚得人,要是没饭吃,那真是比打了败仗更令军心涣散的大事。

    这次战事耗时太久,虽说对伯颜来说伤害更大,可是对于大明的钱粮消耗何尝不是个大问题?

    杨一清轻轻一叹道:“这里山多地少,田地贫瘠,要是再遇上干旱蝗灾,收成极受影响,三关这么多军民百姓、战马牲畜,一旦缺粮,其心不稳,我正考虑春荒时让官兵再劈山多开些山田,只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

    杨凌心中一动,喜道:“既然这些贫地有如鸡肋,对于备粮并无多大影响,我有几种极高产的新作物,杨总制可愿一试?先在屯田军所试种,明年丰收,便可将种子赠与百姓,三关亦可成为西北粮仓。”

    杨一清动容道:“有这种作物?”

    杨凌颌首道:“是,本钦差可以担保,我从西洋引进几种作物,番薯、马铃薯、玉蜀黍,现在一亩沙土瘠薄之地种黍麦,风调雨顺老天爷给面子,打破天去也就三五百斤产量,种这种番薯可达三千斤以上,虽说是些粗粮,但用来充饥果腹却是极佳的作物,而且不与黍麦争良田,杨总制意下如何?”

    杨一清听了耸然动容,说道:“亩产三千斤?不敢想,不敢想,若是不争良田、不看老天眼色,亩产一千斤,在这地方便令我谢天谢地了。至于粗粮,去她娘的,人都饿得啃树皮了,谁还计较那些?”

    杨凌听这进士出身的军中名将居然也冒出一句粗口,不禁哑然失笑,此时三人已走至镇羌堡关门上方的城楼边,杨一清停步笑道:“这里简陋得很,不过总算能遮挡风雪,二位钦差请进。”

    杨凌笑道:“总制大人客气了”,他扭过头来,对二百亲军侍卫道:“你们不必侯在这里,下关隘协助守军将米面肉食食食”

    人群后一道人影在他一扭身的刹那急急向几名侍卫后面躲去,只是这人他实在再熟悉不过,只瞧了那一眼,就惊得睁大了眼睛,再也不肯错开眼珠。

    杨凌的异状让所有士卒都扭头望去,城关上一时鸦雀无声。那名小校尉在一个高个子侍卫后边站了会儿,慢悠悠地又晃了出来。

    杨一清和张永看见了,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雪白,三个人直勾勾地看着那,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众侍卫看到三位大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两边闪开,将那英俊帅气的小校尉晾在哪儿。

    正德虽说走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可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敢瞪圆了眼睛这么死盯着他看,弄得他也不自在起来。

    正德很腼腆、很不好意思地向他们笑了笑,慢慢走了过来,忸忸怩怩的像个大姑娘似的,差点儿走成了顺拐。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91章 家中来信
    杨凌的亲军侍卫中,知道正德身份的也寥寥无几,眼见大人直勾勾地望着一位小校,不禁十分诧异。

    刚刚成为杨凌亲军侍卫的刘大棒槌看看那位年轻俊俏的小校尉,又瞧瞧大人直勾勾的眼神,不禁恍然大悟。

    明朝时男风甚盛,被认为是时尚风流,并无人排斥鄙视,帝王公卿、名士才子,在美女相伴的同时,大多拥有柔媚俊俏的男宠,平时充作书童,夜晚则是床上嬉伴。

    当时,把同性间的性关系称为“外交”,把男子与女子间的性行为称为“内交”。不但为当时的道德、法律、风俗、习惯所认可,而且受宠的娈童还享有和妾侍一样的权利,平时得到资财贴补,年岁稍长要离开娶妻时,主人还要赠送一笔金钱。

    刘大棒槌对这种上层社会风俗早有耳闻,眼见杨大帅和这个大姑娘般细皮嫩肉的小校尉神情暧昧,偏偏正德这时走路的姿势又有些忸怩,他见了更是心中发毛,看来这俊俏小校必是大帅的男宠了。

    刘大棒槌摸摸自己的络腮胡子不禁暗暗庆幸,亏得老妈把自己生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不然自己一个大男人若被大帅瞧上,那该多别扭?

    杨凌可不知这位憨头憨脑的下属居然还有这等丰富的联想力,他也顾不上不知内情的侍卫们想些什么了。待正德走到身边,他立即一把扯起他,拉进了城楼中,杨一清和张永对视一眼,急忙跟了进去。

    角楼从外边看简单的很,里边也分为里中外三间,外间是日常会客和指挥战斗的所在。中间较空旷,除了墙上一副巨大的地图,中间一副大沙盘再无他物,是三军总制杨一清与诸将议论军务、制定战策的所在,内间则是他的书房和卧室,杨凌拉着脚不沾地的正德皇帝直冲进内间,杨一清、张永也似火烧屁股一般跟了进去。

    不提外边众将的惊讶,门里边杨一清急急赶到内间,向正德皇帝匆匆跪倒,压低嗓门道:“臣杨一清叩见皇上。”

    正德皇上看了杨凌一眼,见他拉长脸不作声,不禁嘻嘻一笑。她虽率性,却不是不知好赖的昏君,杨凌对他的关心和担忧他自然是明白地。所以对他脸色丝毫不以为意。

    他在杨一清惯坐的椅上坐了,笑道:“起来吧,在这儿就不要多礼啦”,杨一清匆匆起身,开口便道:“皇上,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永也脸色发白。颤声道:“是呀皇上,你可吓死奴才了,刚刚的外边还有千军万马,亏得鞑子不比当年的元军,手中没有重炮可用,要不然万一万一”,他说到这儿不禁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正德晒笑道:“又来了,朕知道,朕一身系于天下。当为天下爱惜己身,可万事过犹不及,鞑子的大汗可以亲自上马征战沙场,朕连城头观敌瞭阵的胆量都没有么?你想让朕做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虽是玩笑,可是话中责怪之意甚重,张永听了顿时不敢再言。杨凌见状又要进言,正德见了已一跃而起,大步镀到中厅,看着那幅有山川河流、草原沙漠的大沙盘欣赏起来。

    杨凌无奈,只好向这边跟来,杨一清匆匆走在他旁边,急促地低声道:“我的天爷,皇上怎么跟来了?皇上来大同做什么?我的杨大人拜托你赶快把皇上请回京师吧,刚刚一看到皇上,吓得我手脚冰凉,几乎晕了过去,皇上在这儿,我可是连仗都不会打了。”

    杨凌苦笑,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德负手站在沙盘前,仔细观察片刻,欣然赞道:“好,好详细的地形、地势、地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说起大明的城镇关隘,人人如数家珍。

    但是对于鞑靼这个宿敌,我们只知他们划分成六盟以及大概地形,一说具体了,不外乎大片的戈壁和草原,这幅沙盘连河流都标示出来,若与鞑靼在草原交锋,仅这幅地图就值得十万大军,杨卿以为如何?”

    正德冲动好玩的个性迷惑了许多人,以致许多宿儒暗暗痛心天子不学无术,却忽略了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小皇帝在佛学、音乐和兵法上的造诣,虽说对于兵法他仍处于纸上谈兵阶段,但是不代表他没有相应的见识,衣服详细的作战地图,尤其是如此详尽地标明陌生地域山川河流草原沼泽的地图,其作用何止于十万大军。

    杨凌无暇回答杨一清,忙点头笑道:“皇上所言甚是,总是被动地侯着鞑靼人侵上门来,再坚固的关隘、再雄险的长城总有被攻破的一天,长城自秦时筑起,虽说并非没有作用,毕竟历朝历代,蛮族侵犯中土地事仍是层出不穷。摸清他们的底细,有朝一日以攻代守,彻底消灭卧榻旁这头猛虎才是正理。”

    正德击掌道:“正合朕意。杨总制,这是你的斥侯所绘么?该予以重赏!”

    杨一清看了杨凌一眼,说道:“回皇上,这是内厂秘谍以皮货、茶马生意为饵,行遍大漠,绘制地图藏于鞍下带回来的,杨厂督将地图转呈兵部,刘尚书发付边关所制。”

    “哦?”正德有些意外。他欣然对杨凌道:“看不出,看不出,朕还以为内厂只会给朕赚银子呢,嗯,干的好,比锦衣卫秘谍要强上百倍。”

    杨凌隐约记起此事。当时吴杰将地图转呈给他时确也高兴了一阵,但是当时内厂研制火枪刚刚有了成效,自己注意力全放在那上面,一时大明也不可能去攻打鞑靼,便吩咐吴杰存档一份,转抄并不一份,想不到刘大夏已经发付边关了。

    他定睛看那地图,明军的沿线关隘都标示了出来,但是整幅沙盘四分之三的画面是大漠草原。如此明军是守,鞑靼是攻,大军行止不过在百里之间,将这么一副详细的鞑靼地图沙盘放在杨一清日常研究战事的房间做什么?

    杨凌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隐隐有个念头冒了出来。杨一清这时答完了正德的问话,又苦劝道:“皇上,天下大事都需要您来决定。没有您坐镇京师,消息一旦传出,必定民心不安,臣以为,皇上还是早日回京为是。”

    正德摆手道:“不忙不忙。朕来这里也是有件大事要做地,此事若成,抵得上五十万兵,呵呵,回头叫杨卿说给你听好了。对了,你方才说苗逵做什么去了?”

    一提起此事,杨一清脸色凝重起来,上前说道:“皇上,因为要抢在伯颜猛可退兵之前。时间紧急,奏报送上京城,再经各部大臣议毕,一来一回总得半月有余,时机稍纵即逝,是以臣以命大军出征。

    皇上既暗暗来了大同,想必臣的奏折还没有收到,臣再向皇上禀奏一番。”他舔了舔嘴唇,指着沙盘说道:“鞑靼今年遭遇暴雪,再加上伯颜猛可有心为其子复仇,故此挟各盟各部进犯中原,七万铁骑已是草原上的所有精兵。

    往昔作战,打败进犯之敌,将之驱出关外便是大捷,但臣以为,在我边关歼敌一万,不及侵入敌寇本土,在其家中杀敌一百对其军心民心的打击之大,往昔我们不了解敌情敌势,贸然出兵犹如盲人瞎马,而今则不然。”

    杨一清赞许地看了杨凌一眼,说道:“杨大人的内厂在关外活动极有成效,情报源源送来,微臣心中有数,才敢大胆定下此计。”

    “皇上你看”,杨一清指着起伏不定的草原地图,正德、杨凌和张永都凝目望向他手指的地方。“这里是锡林郭勒盟、察哈尔部盟,这里是伊勒呼里盟、尔雅范盟、额尔完纳盟,和哲里木猛,这片青色小旗所在是昭乌达盟。”

    杨一清踌躇满志地道:“派一孤军深入敌后,本是军中大忌,但是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此次鞑靼精兵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之极,每个部盟所余皆是老弱妇孺,留守可战的士兵极少。

    鞑靼人流徒而居,没有城池,本来就算知道他们的营寨空虚也无法在茫茫草原大漠上找到他们的位置,现在有了准确情报,再依据详细的地图,事先划定一条撤退的路线,安排大军随时接应,这个一本万利的险是值得冒的。”

    张永倒吸一口冷气,动容道:“杨总制派了一支孤军深入敌后作战?”

    杨一清颌首道:“是,一支轻骑,一支五千人的,完全以破坏为目的,而不以杀戮为职责的尖兵。这支孤军将得不到我们的支援和供给,他们必须从鞑靼人的部盟间掠夺粮草给养,以战养战。

    鞑靼人骁勇善战,但是他们远在后方草原上的部落却根本没有战力,我的命令是尽量少杀那些老弱妇孺,他们活着就是我们的盟友,伯颜猛可的负担,但是要尽量破坏他们的一切。

    鞑子每逢九十月份,就开始割蓄大量草料如山般堆积起来,冬季就以草料养牛羊。以牛羊养人口,我的命令是:吃掉他们的牛羊,烧光他们的草料,象蝗虫一般卷过他们的草原。

    这最近的七盟要隔盟劫掠,让他们有富有穷,有人能活、有人饿死,游牧民族视劫掠如天经地义,相信当伯颜猛可返回草原时,除非他能拿出足够的粮食救济各部落灾民,否则内部将烽烟四起,就算是他,也弹压不住!”

    杨凌听完看了一眼这位儒将,杨一清瘦削的黑脸上一片杀气,牛油灯下神情似乎有些狰狞。杨凌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个斯文中的败类,名将中的流氓!”

    正德怔怔半晌,忽然长长吸了口气,问道:“这战策是你决定的?”

    杨一清不知皇上心意如何,毕竟这战法虽可大大减轻明军压力,就算明军不主动攻击鞑靼,只要严阵以待不让鞑靼占了便宜,就可以坐视鞑靼内乱,至少可保边民三年平安。但是总有些太过无赖,有干天和,所以一直未说出是何人想出的战策。

    这时他偷眼一瞧皇上神色平静,不似愠怒,以小皇帝冲动个性,如果真有不满恐怕早就表现了出来,这才大胆说道:“回皇上,这是臣的副将王守仁接了内厂详细情报后想出的办法。

    臣与军中将领们又共同细化、力求完善才予以施行的。为求稳妥要求他们整个行动全部时间只有二十天,当求援书信送至伯颜猛可,蒙古大军回援时,他们已按预定路线返回。”

    杨凌嘿嘿一笑,赞道:“好一条反客为主、上屋抽梯的绝户计!”

    他是正德第一宠臣。他开口称赞,杨一清心中大定,忙笑道:“这计再妙,也得有大人准确详尽的情报,否则这五千人马就如肉包子打狗,往茫茫雪原里一丢,恐怕一个部落也未找到,就饿死冻死在那儿了。”

    正德怔怔半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杨一清心中一凛,微窘道:“臣也知道此计狠辣,有失天朝上国仁和之”

    他还未说完,正德已叹道:“可惜,只可惜了鞑子七万大军还横在关前,他们只能轻骑而出,不带负担,不然真该把蒙古贵族的王子公主们都掳回来当太监宫女的。”

    杨一清一下子愣在那儿,看着比他还无耻的大明天子喃喃地说不出话来,想奉承两句,可是赞美三皇五帝仁德之君的词儿好像又不合时宜。

    一心想过强盗瘾的正德皇帝还在遗憾地大摇其头,杨凌已忍着笑问道:“杨总制,如今大军出发几天了?何人带队?”

    “啊?喔喔”,杨一清一直担心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残酷,只在饱读诗书的大儒教导下学过圣贤文章的小皇帝会对这条计谋不以为然,听了杨凌的问话才醒过神来。

    他忙回道:“已走了九天了,王副将本想亲自带队,但苗公公自愧督军不利,有负圣意,执意要亲自挥军,以求将功赎过,是以本官派了参将许泰与他携五千精兵出发。”

    杨凌略略一怔,便明白了苗逵的用意。苗逵比不得刘瑾、张永,这几人是看着太子爷从小长大的,彼此极有感情,而正德皇帝又非寡恩之君,极重个人情意,所以除非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否则正德断不会冷落了他们。

    而苗逵不同,他是先帝的宠臣,和正德却没有私谊,象邱聚、魏彬这些没有捞到大权的八虎中人,对他的西厂提督之职一直垂延三尺,此次出兵指挥不利,回去后这些人若进些谗言,不但捞不到战功,便连既得权力也要失去,所以才发狠随军出征冒险。

    最初的西班牙海上强盗,本就是些在内争中失意的伯爵、将军,跑到海上冒险,牟取新的出路,象苗逵这样的野心家,殊途同归,为了捞取权力,现在也摇身一变,化身草原马匪了。

    “许泰?”正德想了想,笑道:“是弘治十七年的武状元许泰?武举时朕为太子,曾微服去科场观战,此人武艺十分了得。兵书战策也极精通,杨总制用将得当,若是他能大胜而归,朕晋封他做总兵!”

    ******************************

    杨一清听杨凌述说了与朵颜三卫的秘议,思忖再三倒也没有再劝皇帝回京,可是待他加派了五千人马亲自将杨凌一众人送回大同后,立即飞马驰回,急召已返回青牛关的王守仁。商议改变战略,调重兵把守大同外侧诸关,毕竟再大的战功也不如护得皇帝周全。

    王守仁听闻伯颜可汗将重兵向平顺、壶关一带转移,担心他们趁势脱离主战场,返回蒙古草原,现在苗逵、许泰的大军尚在鞑靼各部盟间游走。万一不及撤回,可就全交待在那儿了,是以向杨一清提出异议。

    杨一清想也不想,立即驳了回去。皇帝在此的消息,在与朵颜三卫会盟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知王守仁绝对可靠,而且是自己的心腹,杨一清也未敢将真实消息告诉他。所以王守仁对杨一清的战略十分困惑。

    不过他对杨一清不止是钦佩,而且是真心尊重这位上官,沉思片刻便提出亲领一军尾随伯颜可汗的大军,如果伯颜声东击西,趁势退去,可以拖延他们的行程,为苗逵、许泰争取时间。

    杨一清权衡片刻点头应允,命大同参将卢刚、游击将军范有时。加上王守仁的部队共计一万八千人,驰援平顺、壶关,以为接应。

    正德遂了心愿,回到大同驿馆安份了许多,经过这一事杨凌也不敢再大意。整日在驿馆中陪着他,等候伍汉超从关外带回消息。

    为恐小正德在驿馆中郁闷,那个戏班子被包了下来,一演便是三天,这个草头班子在本地还是有些名气的,不止是唱戏,还有些杂耍马戏,听说代王纳侧妃进门的日子大宴宾客,王府上下处处笙歌。共请了大小九个戏班子在阖府上下唱堂会,这个戏班子也在被邀之列,不过他们只能在王府二进院落唱戏,没资格进深宫大院罢了。

    今日唱的戏是杨家将的故事,杨家将昔年抗辽,在此地留下许多传说,百姓不断丰富加工,衍化出许多有趣的故事,今儿唱的一出就是佘老太君带着一群杨门女将出征,在阵前却有一员小将来认祖归宗,说是七娘杜金娥之子。

    杜金娥昔年与杨七郎只做了一夜夫妻,从未说过有过儿子,一时引起妯娌们怀疑,那小将在关下取出襁褓中母亲留下的血书,杜金娥才记起往事。

    昔年她确曾怀孕,寻找杨家路上遇到番兵,交战时动了胎气,在芦苇丛中生下儿子,只是将儿子放在芦苇丛中,自己忍痛上马再战,杀退番兵后回来却不见了儿子,还道是被狼叼了去,大哭一场便走了,这心痛之事也未对老太君提过。

    那时戏班都是男人扮女人,男风之盛一是又海运行船不许载女人而起,所以闽地男风最盛,另一缘由便是由于戏班中扮演青衣花旦的都是男人,一个个打扮起来千娇百媚,举手投足极尽风流,粉面朱唇,衬着那一双桃花眼儿勾魂摄魄,也难怪许多男人趋之若鹜。

    这台上扮杜金娥的戏子穿着大红的凤袍,身段儿柳条儿般柔软,俏生生的唱着戏,向台下媚眼儿一飞,惹得外边的侍卫一阵轰然。这两天看戏,动不动正德就带头大呼小叫,把自己的兵也带坏了,这些大内侍卫们浑然没有在宫里时那样拘禁严肃的摸样。

    杨凌陪在正德身边,被那媚眼儿一飞,心中一荡,不由暗道:“这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啊,这媚眼儿飘的,比起变性的何大美人丝毫不逊,若搁在现代,可是一大明星呀。”

    台上演着,这扮杜金娥的戏子捧着血书,娇声沥沥地正向对面扮演城下小将的儿子哭诉着思念之情,那嗓音清亮悦耳,台上台下听得清清楚楚,看来还真是练过唱功地。

    扮演老太君的戏子颤巍巍地上台来。叹气念白道:“我这老婆子只道杨家一门寡妇,这男丁儿是一个都没了,嘿嘿,这可倒好,敢情都没我这媳妇们给扔了呀。”

    台下又是一阵大笑,正德回首向杨凌笑道:“杨卿,听说你是杨家将的后人,不知祖上是哪一支。莫非便是这被扔掉的小将?”

    杨凌虽不知自家宗谱是真是假,但却知道杨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从来没有戏说里那种一门寡妇,男丁稀少的情形,听了正德的戏虐不禁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何解说。

    台上演着认祖归宗的戏码,帘后杨凌座椅退了半步,陪着正德坐在那儿看戏,后边悄然走进一个番子亲卫,轻轻向杨凌示意一下。

    杨凌会意,忙起身向正德低语两句,然后走了出去,杨凌来到过堂廊下,向那番子急问道:“怎么样。可是有了关外的消息?”

    那番子低声道:“大人,不是有了关外的消息,而是军中快驿送来您的一封家书。”

    杨凌听了不由心中一紧,家中出了什么事?幼娘有孕在身,莫不是她?想到这儿,杨凌的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

    韩幼娘性情内敛含蓄,无论怎么思念他,宁可待他回来。进了闺房贪心地搂紧他说上一夜情话,但他出门在外时,韩幼娘都羞于写上一封书信述说情意,她若有信来,家中当是出了大事。

    杨凌急急撕开封口。扯出信纸来,却见信中还夹着一封封好的书信,上边同样写着杨凌亲启,他心中奇怪,县展开信纸来看,见那字迹正是幼娘笔迹,信中只说家中一切安好,又嘱他出门在外,注意饮食着衣。塞上战事正紧,出入要注意侍卫等等,絮絮的都是些寻常事儿,不在信中带出半点缠绵撒娇的味道。

    信末才道收到金陵马怜儿托内厂番子捎回的密信一封,因是杨凌亲启,幼娘不敢擅动,故此着人转交云去,这里就带了点儿娇嗔吃醋的味道了。

    杨凌心中一暖,唇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他凝神想了想,按这信送来的路程盘算,马怜儿托人送出书信时,成绮韵应该尚未抵达金陵,马怜儿未收到成绮韵送去的礼物,先行送来一封书信,可是思念自己了么?

    杨凌心中一荡,不期然想起红枫树下那一幕旖旎之极的无边春色,信封上似乎犹带着怜儿身上一股淡幽幽的香气,亦惑是错觉?那柔媚于骨、迷死人不赔命的小妖精呀。

    再撕开那封信,轻轻将信纸展开,一行字跃入眼帘:“夫君大人在上,怜儿百拜。”

    杨凌看的呵呵一笑,这真正许身于人了就是不一样,怜儿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如今也乖巧温顺了呢,对自己说话也知道礼敬三分了。

    再往下看,杨凌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杨凌,你好厉害!好威风!好了不起!很快就要有一个小小怜儿或者小小杨凌横空出世,唤你爹爹了,开心吗我的大人?怜儿很想等上两年再去见自家夫君,可是天意若此,夫复何言?

    大人试想个妙计接妾身前去呢,还是令妾身服药将杨家后人打掉,怜儿悉听夫君安排。对了,关关公子迷怜儿迷得紧呢,真是讨厌。

    另:好像某人暗疾在身,才带了美人神医下江南喔,此案容后再审。”

    惊天大事,却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俏皮、得意,还有几分戏虐,杨凌傻傻地站在那儿,只听另一边那戏子正在幽幽咽咽地唱道:“可怜我的儿,这一别十余载,娘暗里,不知几夜泪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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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6章 秀才遇兵
    饭后大军拔营起程,官道上骡马车轮将积雪路面践踏的泥泞不堪,队伍行速因此迟慢了不少,不多时追上一支队伍,只见官兵押着连绵不断的骡马车队,正艰难地跋涉在道路上。

    探马向杨凌回报,这是向大同转运粮食、草料的车队,南方北运的粮秣装备经常行于这条路上,车马不绝于途,原本平整结实的夯土驿道已经破损严重,再经积雪压过,崎岖凹陷,湿滑难行。

    看到甲胄齐全、行装整齐的大军进过,辎重队自觉地移向路边,杨凌的大军收拢了队形,从一旁缓缓经过。

    正德皇帝轻夹马背,身子轻轻起伏着,目光从车队人流中缓缓扫过。车队拥挤在一侧,民夫们衣衫褴褛,有的修补着路面,有的肩扛脚蹬,使劲儿推着陷在冰雪坑中的车轮。

    赶车的役夫是征调的,但是这些架桥补路、肩扛手挑出苦力的民壮,却是些自愿运送粮草的流民和佃户、村夫。流民衣食无着,佃户们家境贫寒,冬季里无所事事,仗着有把子力气,出来寻些活计既可以填饱肚子为家里减轻负担,还可以多挣上几文大钱。

    看着那些面有菜色的穷苦百姓,正德脸上轻松的笑容不见了,军队越过辎重车队,继续加快行程向前行进,正德还不断的回头望向那条缓慢北行的长龙。

    大军在昌平停留一宿,昌平县令并不知道当今皇帝在军中,不过单是内厂提督、京营提督这两块响当当的招牌,就足以让他忙前忙后不得清闲了。

    杨凌的大军依托驿丞馆在小小的县城内驻扎了下来,驿丞馆内的差役、厨子全被赶了出去,换上了张永带来的人,昌平县令只道这两位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提督大人太有官谱儿,倒也没有生疑,赶着送来几十口大肥猪,见两位大人也没什么热情和他搭讪,就识趣地告辞离去了。

    杨凌在临时设下的中军大帐内安排妥了夜晚宿卫和明日行程,两名亲军带着一位普通百姓装束的青年走了进来,这人衣着毫不起眼,但是举止气度却自有威严,杨凌见了他欣然笑道:“柳彪,来来,快坐下。有什么消息么?”

    杨凌派杨一清随成绮韵南下,收集前期派人调查的受沿海士族豪绅支持地官员们的把柄,把内厂的三档头彭继祖调来率领这五千精兵。柳彪负责沿途各路明暗探马的指挥和协调,伍汉超先期赶往宣府、大同,与已在那里扎下根来的韩林取得联系,暗中照应。

    柳彪施过军礼,在一旁椅上坐了。杨凌笑吟吟地给他斟了杯茶,柳彪欠身谢过,机警地扫了一眼,周围几名侍卫会意地退了下去。柳彪这才低声说道:“大人,京里探马已经来讯,大人要我们注意的那两位姑娘并没有什么异动,二人已被送到豹房,似乎安份的很,卑职令人正继续监视。

    另外,前方探马送回地消息,居庸关、宣府一路很是太平,撤下的伤兵,送往大同的辎重,车队不绝于途,军兵、民夫鱼龙混杂,在这样的情形下,为防止鞑靼奸细,沿途都设有管卡,没有军中颁发的通行令谕和路引,五人以上者一律不准通过,是以沿途绝不会出现大队人马,若真有数百绿林便想在五千军中行凶,管教他有来无回。”

    杨凌点了点头,略略放下了心,他在帐中徐徐踱步,沉吟道:“伍汉超比我早行一日,目前还不会有消息传来,沿途没有凶险就好,待进了宣府、大同,那里重兵云集,便更加安全了。柳彪,你先下去用饭,这一路上一定要给我打起十二分地精神来,今时不比往日,若是皇上少了一根汗毛,你我都有掉脑袋的危险呀!”

    柳彪肃然起身道:“卑职晓得,大人尽管放心,卑职告辞了!”

    杨凌点了点头,柳彪转身出去,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大人,皇上的膳食已经做好了”,杨凌道:“嗯,去看好,我先去看看皇上。”

    皇帝在宫中有御膳房专门侍候饮食,张永身边虽有小太监侍候,可是要带着御厨出京可就不可能了。杨凌煞费苦心,找到一位因年老辞了宫中御膳房差事地大厨,也不对他言明,只说是一路为自己制作饮食,弄了几名忠诚可靠的侍卫陪同,一路负责皇帝膳食。

    中午在路上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正德皇帝也是匆匆吃了些简陋的饭茶,这还是头一顿正儿八经地饭菜。杨凌来到后院正德的住处,留守地大内侍卫全认得这位杨大人,一位侍卫官急忙迎上来道:“杨大人。”

    杨凌微微颔首,问道:“皇上头一次出京,这一路颠簸身子乏了吧?可曾歇下?”

    那武官也是一副普通军中校尉打扮,闻言笑答道:“大人可猜错了,皇上兴致高的很,刚刚洗漱之后,便带了张提督出去了。”

    杨凌吓了一跳,脸上微微变色道:“此刻天色已黑,夜冷风寒,皇上去了哪里?”

    那武官忙解释道:“大人不必担心,皇上只是去营中看望将士,并未远行。”

    杨凌这才放心,急忙转身边向外走边道:“我去瞧一瞧,你歇着吧。”

    杨凌匆匆出了驿馆,这座小城的驿馆设在城东头,外院儿原来是往返辎重车队停留驻扎的地方,周围砌了围墙,墙内驻扎了近千名官兵,其余的驻扎在门外,此时篝火处处燃起,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肉香。

    杨凌四下张望,瞧见右边几处篝火往来行走的人影甚多,便匆匆走了过去,士卒们围坐在火堆周围,火上架着大饭锅,屠宰完毕的十几口大肥猪已下了锅,大块的肉在汤锅中翻滚着,士卒们嬉笑交谈着,大口嚼着馒头,啃着骨头,吃的正香。

    杨凌还是一身将军装束,那些士卒见了声音顿时一轻,纷纷起立行礼,杨凌刚刚绕过两堆篝火,斜刺里猛地闪出一条人影,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杨大人,哪里去?”

    杨凌定睛一看,火苗子闪得那人身上银光闪闪,一件簇新地银蟒官袍、碧玉扣的腰带,倒也有几分威风,正是那位京营提督张永。

    杨凌心中一喜,急忙也反手抓住了他问道:“人呢?”

    他在外边,虽说近处没有外人,可是风送人语,唯恐被人听去,是以不敢直接说出皇帝二字。张永使个眼色,拉着他向旁边走出几步,避到暗处向前边一努嘴,悄声道:“喏,在那儿呢,不许咱家跟着,咱家瞧他玩的开心,也就只在周围巡逻,不敢靠近去了。”

    杨凌向那边望去,只见火光熊熊,映着一张年轻英朗的面孔,正德皇帝穿着一身校尉衣衫正和那些大兵们席地而坐,肩并肩的挨着,用木棍儿插了冷馒头在火上烤,手里提着一根大骨头棒子不时咬上一口,聊地正开心呢。

    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大咧咧在他肩头砸了一拳,压得正德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厂督大人这次出兵,咱们兄弟可是从十二团营十万大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拉得开弓,上得了马,拳脚刀枪使将起来,三五条壮汉近不了身,瞧你小家伙细皮嫩肉的,济得了甚么事?哪是鞑子的对手?”

    正德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大哥莫小瞧了我,战场我是没上过,以前呀,和个不懂武艺的混蛋在青楼里打架,还被他劈头盖脸一拳,差点儿没把鼻子打歪了,可那是没见识过,懵了。要真论起武艺来,我可是有好几位一等一的拳棒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恐怕你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呢。”

    “哟哟哟,小子挺能吹的呀”,一个懒洋洋地,一身痞怠相的大兵笑道:“原来瞧你是大帅地亲兵,还以为是个富家子弟,跑出来混功名的,但你又没点大家少爷的模样,就你那样子懂点花拳绣腿有甚么用?战场上可是真刀真枪地厮杀,就你这俊俏的小哥儿,莫要给鞑子掳了去做兔相公。”

    正德缩回烤得表皮焦糊的馒头,撕下一块儿来吸吸索索地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边好奇地问道:“兔相公?啥兔相公?”

    火堆旁的大兵们放声大笑,旁边那大胡子拍了拍他地肩膀,哈哈笑道:“瞧你不通事务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杨大帅的身边的。鞑子那边的人个个长的身形彪悍,虎背熊腰,就是女人模样也比男人好看不了多少,象你这么俊俏的小哥儿,若被他们掳了去,倒不必担心作奴隶,没准儿被他们的酋长弄去当爱妾宠着啦,哈哈哈……”

    张永闻言大怒,双眉一拧,杀气凛凛地就要冲过去,杨凌一把拉住他,低喝道:“稍安勿躁,不知者不怪,皇上还没气呢,你气甚么?”

    张永定睛望去,只见正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兵这么说他自然知道所谓兔相公就是脔童了,不过正德并未生气,生平头一次有人和他这么粗俗的说话,新奇之余倒是觉得好玩的很。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鞑子掳我妇人儿童,朕……镇子上常听北方来地客商提起,不过他们似乎劫掠粮草更多吧,抢过很多人么?”

    几个大兵笑容渐敛,过了一阵儿,一个三十多岁、赤红脸庞的伍长叹息一声道:“那是自然,这么些年来,鞑子攻宣府、攻大同、攻蓟昌,不知抢走了多少百姓。”

    一个长得还有些斯文的官兵一拍大腿,狠狠地道:“那群狗娘养的,百姓畏于鞑子劫掠,能逃的都逃进中原了,那些祖祖辈辈靠着祖传几亩田过活的百姓无处可逃,只能任由他们欺凌,只要是老年、壮年男子,都被他们杀了,少年和妇人就被掳去做奴仆和妻妾,帮他们放牧、挤奶、缝衣造酒,捆驼帐房。你说掳去的不多?

    嘿嘿,鞑子人少,一家放牧,方圆数十里就只有这一家再无其他人烟,河套地区吉囊部落掳的汉人最多,一家蒙人不过四五口,倒有六七个汉人奴隶。”

    那红脸伍长冷笑着宽慰道:“老段,又想起伤心事了?杨总制不是已经打了个大胜仗了么?蛮人丁壮少,那个叫王守仁的副将一战毒死三千鞑子,这些鞑子的家人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回头就得沦为他人的部族奴仆,这叫报应!”

    正德瞧了那有些斯文的老兵一眼,说道:“段……段大哥,你的家被鞑子害过么?”

    那老兵嘿然一声,默默不语。旁边那个大胡子贴着正德耳朵低语道:“老段是大同助马堡的人,兄弟姐妹全族六十五口人,被鞑子掳杀的只剩下五口,带去草原做了奴隶,放牧耕种。

    过了两年那个部落和另一个部落火并,战乱中几个亲人都被乱马踩死,他伏地装死,随后千里迢迢逃回关内,因为他马术甚好,所以入了神机营,专为马术教习。”

    正德听的心中恚怒,听到耕种又有些惊奇,不禁问道:“鞑子也耕种?他们耕种什么?”

    大胡子道:“当初元人统治中原的时候,足足一百多年,也没学会耕种田地,也不想耕种田地。可是等他们被赶回大漠,没有人白面馍馍地供应着了,反倒想学习耕种了。

    现在蒙人以放牧为主,也在一些地方耕种粮食,不过蒙人不懂农耕,这些活儿都是靠掳去的汉人做,人手不够用,鞑子有时还来边塞招募流民呢。”

    蒙古人也在开始学习汉人的耕种了?这个消息正德倒不知道,往昔锦衣卫密探去往关外,也只注意军事、政治上地情报,即便看到蒙人开辟小块农田,也无人在意,正德听了心中似乎灵机一闪,再想去啄磨时,却如了然一梦,再也想不起半点痕迹。

    那大胡子从皮带中抽出小刀从沸锅中扎起一块汁水淋漓的肉块来,香喷喷地咬了一口,展颜说道:“都别丧气,来,大块吃肉,攒足了力气,等到了大同,万一那鞑子还没被杨总制赶跑,没准儿咱兄弟还能露一脸!”

    正德也有样学样,从腰中抽出小刀来扎出一块肉来,朗声笑道:“说的是,攒足了力气,总有一天咱们把鞑子抢去的都夺回来,烧茶沏水都嫌他们手脚粗,换他们给咱们干点粗活。”

    杨凌微微一笑,对张永低语道:“张公公,这一位出来不到一天,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张永闻言仔仔细细打量正德一番,点头道:“嗯,可不是嘛,穿那一身粗布衣裳,怎么看怎么别扭,还有还有……看那坐相吃相,唉,咱家平时最烦那些老大人对皇……他指手画脚,让他这样让他那样的,可现在连咱家瞧着都不顺眼了。”

    杨凌四下看了一眼,见扮作普通军士地大内侍卫们,状若悠闲地四下游走,正德左右怕不有四十名大内高手保护着,周围也全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可靠士兵,便放下心来,他拍拍张永肩膀,轻笑道:“我倒觉得,他现在多了几分男子气概,而且也更加懂事了。”

    张永目送杨凌施施然离去,回过头来又仔细瞧瞧正德,疑惑地道:“还是那样儿呀,他原来就没男子气、就不懂事了么?”

    *******************

    次日一早,大军启程,过昌平赴居庸关。

    今日是阴天,朔风阵阵,刮起地面的雪粒,扑面生寒,杨凌裹着姑绒大氅还觉得有些难耐寒冷,战袍下地连环锁子甲露出一角,摘下羊皮手套,热呼呼的手掌一挨上去就会被沾住。

    他见正德仍然同一群侍卫们在一起,穿着普通的校尉衣服,微眯着眼顶着寒风前行,便上前劝道:“皇上,无论如何你得进车内……歇着,皇上身体虽然强壮,可是毕竟不曾捱过这等寒冷,若是冻病了可就误了大事了。”

    旷野上风啸甚急,前方就要进入一处山隘,风从山口里吹出来,刮得浮雪扑天盖地,一张嘴就往嘴里灌,以至于杨凌说两句就得停一停。

    正德执拗地道:“不去。五千条汉子受的了这苦寒,北方百姓年年岁岁受这苦寒,我便连几日都捱不得?”他举手遮着脸,转首向杨凌嬉笑道:“再说这风雪扑面,既麻又痒。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一定要体验体验。”

    杨凌听了苦笑不得,正待再出口相劝,一骑快马从后边飞驰而来,奔至近前勒缰立住,喘息着叫道:“启禀大人,后边……后边有数十骑快马追来,遵杨将军谕,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军中,那些人被阻在外边,便命属下立即飞报将军。请您立即赴后军一见!”

    杨凌惊讶道:“是什么人追来?”

    那士兵脸上露出种非常奇怪的神气,讪讪地道:“这个……叫我传讯地大人说,后边是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三位大学士,余者……该是他们的随从了。”

    杨凌闻言与正德对视一眼,目中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正德犹如逃学的孩童被老师当场抓住一般,脸上带着怯意,看着杨凌有些慌乱地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我要躲到哪里去?”

    “不是说过估计大军到了宣府,再对内阁和六部九卿公布皇帝出京的密旨么?怎么那么快就发现了追来了?”杨凌蹙眉沉思片刻,对正德低声道:“皇上可是有了怯意?”

    正德听了一挺腰,瞥了那士兵一眼,也压低嗓门对杨凌道:“怯的甚么?我生怯只是知道这几位一张嘴我是无论如何也辩不过他们的,他们死追在屁股后面,我能怎么办?不过……大同我一定要去,无论他们如何阻止,朕一定要去!

    ……,你来帮朕想办法。”

    杨凌呵呵一笑,说道:“既如此,就交给臣吧。”

    他一兜马,向后阵冲去,他的二十名随身侍卫和中军官紧紧在后跟随,杨凌目光左右逡巡,忽地发现队伍中一个士兵,骑在一匹黄膘马上,黑皮肤、绿豆眼、蒜鼻头,满脸胡子从颌下直延伸到两腮尽头,扎扎蓬蓬的如同刺猬一般,若是把他手中八尺长地黝黑铁棍换成丈八蛇矛,俨然便是张飞再世。

    看这人模样还有点眼熟,略一思索才记起就是昨晚和正德并肩坐在火堆旁啃骨头的那个大胖子,杨凌眼前一亮:就是他了!杨凌一拨马头,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在那人面前停下,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飞’吓了一跳,杨凌不认得他,他是杨凌亲手挑出来的兵,他可认识杨凌,虽说性子粗犷,可在杨凌面前他哪敢放肆,‘张飞’忙勒住马缰,规规矩矩地道:“回禀大帅,标下铁棍营校尉刘大棒槌!”

    杨凌一呆,奇道:“这叫什么名字?难道你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么?”

    ‘张飞’黑脸一红,腼腆地道:“大人,小的爹妈就起的这个名字,说俺一生下来就又黑又结实,跟个铁棒槌似地,于是就叫刘棒槌了。”

    杨凌见他样子粗豪,傻大憨粗的心中甚是满意,他嘿嘿一笑,说道:“本官奉圣谕,前往大同巡视战事,后方有京师几位文臣追来,定是要千方百计劝本官回去,本官命你持我尚方宝剑,带我二十亲兵,去后方截住他们,待大军过了居庸关你再回来,办成了这差事,就做我地亲兵,如何?”

    刘大棒槌闻言大喜,立即喜孜孜拱手道:“属下遵命!”

    杨凌解下御赐的宝剑递到他手中,说道:“那些大官都是读书人,说话天花乱坠,口若悬河,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只须告诉他们:‘奉圣谕,巡边结束后,自然龙归大海、风平浪静,诸位大人安心在京理政,勿须挂念!’”

    刘大棒槌将宝剑往绊甲丝绦上一插,粗粗黑黑的八尺铁棍往马鞍上一横,抱拳道:“标下遵命!不管他们放什么……话,标下绝不让他们再进半步!”

    刘大棒槌抓起黑铁棍,二话不说,领着二十名亲兵就向后阵杀去。

    杨凌嘿嘿一笑:“让这班秀才和这大兵讲道理去吧。”

    他转首提气大喝道:“中军官,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千军探马先去居庸关叩关叫门。出了官直奔宣化,片刻不得延误!”

    “得令!”中军官一声大喝,手中小旗扬了几扬,四下号令官手中旗幡不断展动变换,五千铁骑忽如泄堤地洪水,车辘辘,马萧萧,滚滚铁流急速向居庸关驰去。

    ******************

    焦芳倒是忠心耿耿,想替正德皇帝和杨凌瞒着此事,昨儿一整天他找的借口倒也真的瞒过去了。谁料到了晚上,三位大学士该出宫时,内宫却有仁寿宫太监来到文华殿询问皇帝为何还未至后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要请皇上去赏宫灯云云。

    这一下子露了馅,平素两位太后极少主动找正德皇帝,因为正值新年,皇亲国戚们来宫里探望,太皇太后和太后聊的高兴,想起正德喜欢热闹,这才着人来找。

    惊得魂飞魄散地李东阳找到杨廷和,二人找上文华殿,先是口角,继尔扭扯起来,闻讯赶来的太监、侍卫一看是三大学士在进行新年友谊拳击赛,也不知该劝哪个,全都愣在了那儿。

    李东阳和杨廷和不知道皇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回可是真地抓狂了,三大学士斯文扫地,焦芳挨了杨廷和一拳,胡子被李东阳拔了几根,他那一脚也踹得李东阳险些岔了气儿。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和皇妃、公主们闻讯全都赶了来,焦芳见瞒不过了,这才直言相告,声称皇帝下了密旨,他也不得不遵旨行事。三宫大惊,她们也知道派个寻常人来根本管不了正德,干脆把三大学士全轰出了北京,日夜兼程一路追了过来。

    刘大棒槌领着二十名铁卫,威风八面地冲到后阵,铁骑一字排开,二十杆银枪斜指苍穹,陆大棒槌肋插宝剑,手握铁棍,满脸的狰狞。

    尚方宝剑他在戏词儿里听说过,听说有那东西见官大一级,牛气呀。反正自己的上官注定是武将,他才瞧不起这群书呆子。

    李东阳见来了一群侍卫,正德和杨凌却一个也未露面,不禁心中有气。

    皇帝秘密出京,现在还未劝回去,他也不敢随意张扬,只得耐着性子大呼道:“杨凌杨军何在?叫他出来见本官,本官有三句话相……”

    他还没说完,刘大棒槌把铁棒子往得胜钩上一挂,噌地一下从腰带上抽出宝剑,往空中一举,霹雳般大声一喝,震得三大学士一个哆嗦,差点儿没掉下马去。

    刘大棒槌把绿豆眼拼命睁得大大的,高声喝道:“奉圣谕,巡边结束后,自然龙归大海、风平浪静,诸位大人安心在京理政,勿须挂念!”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7章 兵至大同
    杨廷和怔了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他一提马,上前一步喝道:“大胆!你可知面前是什么人?”

    别看这三人星夜出京,跑得狼狈不堪,可是看那气派装束,刘大棒槌也觉得该是了不起的大官,闻言翻了翻眼睛道:“你们是什么人?”

    杨廷和见大军已经加速前进,眼前这个混账大兵却带着二十骑侍卫一字排开,把个入山口堵得严严实实,不禁心中焦急,他厉声道:“你眼前的三人,是京师来的内阁三大学士,有极紧要的事要见杨将军,快快让开,延误了大事要你的脑袋。”

    一听对方的来头如此之大,刘大棒槌气势也不禁一窒,但随即想起杨大帅对他一个小卒如此重用,就这么偃旗息鼓地放他们过去,既辜负了大帅的信任,也不免要受到军中战友的讪笑,刘大棒槌鼓起勇气道:“奉大帅谕,请三位大人回京,标下军令在身,不敢放行!”

    杨廷和想不到一个小小校尉竟然如此顶撞,他怒不可遏,马鞭向刘大棒槌一指,怒喝道:“你……你好但的胆子!你长了几个脑袋?”

    刘大棒槌豁出去了,把心一横,鼻孔朝天道:“军令如山,天王老子也休想过去。”

    焦芳没想到杨凌居然派了个四六不懂得大兵来和他们交涉,杨廷和空有满腹经伦,和这莽撞的士兵大道理讲不通,官威又压制不住,焦芳眼见杨廷和出糗,心中暗暗快意。

    李东阳伸手制止欲暴怒挥鞭的杨廷和,捋着胡须对刘大棒槌和颜说道:“这位校尉,不知者不罪。你是军中士卒,料想不知我们三人联袂出京是何等重大的举动。

    你忠于职守,甚是可嘉,但兹事体大,事关江山社稷、大明亿兆百姓,本官劝你立刻闪到一旁,放我们过去,至不济也该把我的话回复杨将军,看他是否改变主意,耽误了我们的事,你一个小小校尉可是担待不起呀。你要知道,纵是当今皇上在此,听说我们三人同来,也会晓得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禀报,万万不会耽搁一步。”

    刘大棒槌一听乐了,他见这位老先生说话文绉绉地,忽想起一句戏词儿,便昂昂然,干净利落地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廷和气急而笑,说道:“李大人,这小卒粗鄙不文,不通世务,和他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来人呀,给本官硬冲过去。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小小校尉敢把我们怎么样!”

    杨廷和一声令下,手下随从便提马向前,焦芳反而拨转马头闪到一旁,向他手下侍卫暗暗使个眼色,故意闪在后边。

    刘大棒槌急了,将尚方宝剑高高一举,厉声大喝道:“尚方宝剑在此,可以先斩后奏,我看谁敢上前!”

    众随从犹豫起来,杨廷和也厉声大喝道:“事关国体国运,漫说一柄佩剑,就是当今皇上在此,又有什么闯不得的?给我冲过去!”

    刘大棒槌见那些侍从闻言真的纵马直冲过来,倒也不敢就真的挥剑砍人,他急中生智,匆忙将宝剑往腰中一插,拈起黑黝黝的八尺长铁棍,“呜”地一声,抡圆了一棍子敲在冲在最前边的一名侍从地马腿上,那匹马一声悲鸣,轰然跪倒在地,马上的侍卫滚落马下,阻住了后边侍卫的去路。

    刘大棒槌嘿嘿一声冷笑,大喝道:“打人先打马,把马腿都给俺敲折了,俺倒要瞧瞧他们如何追得过四条腿!”

    二十名侍卫闻言,都抡起长枪专敲马腿,三位大学士的侍卫都是普通的官兵,匆匆出京时不过随身佩了把刀,再加上衣着单薄、没有内罩出门远行的皮袄,冻得手脚麻木,举止不灵,马术也不及这二十名侍卫精湛,哪里躲避得开。

    枪杆比不得铁棍,虽未敲断马腿,也敲得那马儿负痛嘶鸣,一通乱蹦乱跳再顾不得主人勒缰指挥,调转马头拼命向来路逃去,奔出数十丈远才被侍卫勒住,但无论如何呵斥踢踹马腹,都逡巡着不敢再靠近过来。

    既然撕破了脸皮,刘大棒槌的兵匪习气发作,杨廷和亲自驱马过来时,也被他挥棍将马赶开,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阵,三大学士和数十名随从地马匹都被敲折敲伤了马腿,一瘸一拐的难以远行,刘大棒槌扭头瞧瞧大军遥遥在山岭之间,只看见一片旗幡招展,不禁哈哈大笑,一拨马带着二十名侍卫撒开四蹄扬长而去。

    李东阳饶是胸有城府,也被这撒泼的士兵气得脸色铁青,他站在地上,牵着半曲着腿儿不断悲鸣的马儿,望着远远行去的大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居庸关守军参将得了禀报,早早顶盔挂甲赶到城关,待杨凌大军一到,验过钦差关防印信,立即打开城门,杨凌也不和他客套,大军随即越关而过。

    杨凌担心刘大棒槌阻不住三大学士,待在后军等待,待见到二十一匹战马风驰电掣般奔来,问明阻拦的经过,知道三大学士并未受伤,杨凌不禁大喜,立即率着余部出关去了。

    守关参将将城门又轰隆隆地关上,杨凌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中。守关参将不认得三大学士,他们匆匆追来,定不会带着军中颁发的通关文碟,纵然追到关下,也休想说动居庸关守将开关放行了。

    大军迂回西南方向,一路疾进,沿途再不折入小县,休息住宿都是就地驻扎营帐。这日大军踏上了灵丘古道。灵丘县一带,曾经是赵武灵王“辟地千里”、汉武帝刘彻北击匈奴、三国曹操驻兵屯田、北宋杨家将抗辽守边之所。

    一路行来,无论行军住宿,正德都与士卒同行同止,平地骑马、山路步行,始终不曾踏入车轿一步,纵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少爷,怕是也吃不得这种苦,何况是从小被人珍宝般呵护地朱厚照。

    他竟有这般毅力,和平时不务正业、嬉戏玩耍的模样大相径庭,不单是杨凌,便连张永也大为意外。大军沿着古道来到一座群山环抱间的峻岭,忽然看见前方驻扎一支军队,看模样怕不有三千余人。

    虽说这里距灵丘县已不足十里地,可是在这峻岭之上贸然出现一支军队,看那营帐好似已经驻扎了一段时间,杨凌可不敢大意,他一面命大军就地休息,暗暗加以戒备,一面令中军官前去询问。

    不一会儿,中军官带着一位将军匆匆走进中军大帐,正德扮作侍卫也站在杨凌背后瞧着。那位将军四十出头,人长得倒魁梧精神,远远见了杨凌他便满脸堆笑迎上前来,拱手施礼道:“下官是大同巡抚胡瓒胡大人麾下,大同左卫指挥使刁化神,见过杨大人,杨大人一路辛苦了。”

    杨凌心中奇怪,前方战事正紧,胡瓒却派了三千军兵驻扎在这里干什么?

    双方寒暄几句,杨凌请他落座,问道:“刁指挥,这里是什么地方?前方与鞑靼双方胶着,正是用兵之时,何以大军却驻扎在此?可是有什么要务么?”

    军中机密,纵是朝中大臣也是不宜随便询问的,但是杨凌除了劳军,还负有巡视、辖制前方整个战局的权力,必要时可以用金批令箭和钦差金印调动前方大军,故此出言询问并不逾矩。

    刁化神是胡瓒亲信,京师派遣内厂提督、京营提督巡边地事已通过军驿先传了过来,他知道杨凌地底细,自然不敢出言虚诳,忙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地去大同,崇山峻岭中处处关防重重,唯有通向这条古道处没有险要关隘。

    鞑靼在前方被杨总制拖住,想退也退不了,如今军粮耗尽,又讨不了什么便宜。鞑靼奸细不知怎地探出了这条小路,派出千余人马从山中小路避过各处关隘奇袭灵丘,掳走大批财物粮草,胡巡抚得讯恐鞑子尝了甜头再次派人来袭,是以命下官率军在此驻扎。”

    杨凌这才知道其中端倪,想起方才所见形势,此处是峻岭间一处隘口,如果想有千人以上的队伍迅速穿越群山,也只有这一处没有设防的隘口易于通过,真难为那些鞑靼奸细,不知费尽多少周折,才算打通了这条劫掠的供给线。

    不要小看一条道路在战争中的作用,如果鞑子借助这条秘密通道不断绕过前方大军从我后方取得给养,战事拖下去胜负依旧难以预料,少了这条给养线,敌军士气就会大减,就连骁勇地鞑靼将领们也会失去继续作战的勇气。难怪隆冬腊月,这三千人马却在山中驻扎,苦守在这山岭上。

    杨凌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的大军今夜也在这里驻扎吧,明早启程继续奔大同。对了,这里叫什么地方?”

    刁指挥道:“此地古称瓶形寨,至宋、元时称为瓶形镇,因为这岭顶方圆九百余丈天生平坦,四四方方,故此我大明立国后,灵丘县志上将此地改称平型岭。”

    双方叙谈一番,杨凌将刁指挥送出中军大帐,站在岭上极目远眺,此时日落西山,余晖淡淡,重重叠叠的雪上笼罩在一片淡红的光晕之中。

    正德走近杨凌身边,手搭凉篷远远眺望一番,说道:“嗯,瞧这群山之中,果然只有此处是可供大军通行的隘口,从岭上直扑下去,灵丘县城不过在咫尺之间,小县城矮墙低,没有险要可恃,实在危险。

    只是在这岭上长期驻扎军队,也太辛苦了些。张永,你记下,回京后着兵部在这座平型岭上再筑一条关隘,以为天险屏障,列入边防重要关隘之中,就叫平型关。”

    张永连声应了,杨凌听到这里不禁惊奇地看了正德一眼,心道:“平型岭、平型关,刚才我怎地没有省起,原来……鼎鼎大名的平型关竟是正德下旨筑造的。”

    正德瞧他目光有异,不禁笑道:“杨卿何以这么看我?朕说的不对么?”

    杨凌连忙笑道:“说的是,在这险要处筑一道关隘,防范鞑子确实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不过被动防御没有攻不破地雄关,我们还应该……”

    正德接口笑道:“我们还应该富国强兵,主动出击,灭强虏于国门之外,是不是?”

    君臣二人互望一眼,不禁一齐抚掌大笑。

    **********************

    大军终于到了大同,三边总制杨一清率军驻扎在长城关隘上,目前正在镇羌堡。那里原来和关外开有马市,依长城外侧紧傍长城建有马市围城。

    为便于就近指挥,所以杨一清将军营设在那里,大同巡抚胡瓒亲自押运粮草赴镇羌堡,目前正飞马赶回。闻讯赶来迎接的是巡抚衙门的各级官僚,他们将杨凌的大军接进城去,一路行去,只见这座原本繁华的大城市显得有些萧条,街上官兵比百姓还多。

    众官员将钦差迎至驿馆,此处的驿馆比起杨凌住过的昌平驿馆自不可同日而语。驿馆内豪华的第三进院落专门接迎过往大臣,布置十分奢华。杨凌驻扎于驿馆之内,驿馆内外由自己的二百亲兵和三百名大内侍卫居住,其余官兵安置到学宫和校场驻扎。

    忙碌了好一阵才安顿下来,送走诸位大人,杨凌回到驿馆,将正德迎进驿馆安排给自己居住地房间,笑道:“皇上,这一路该吃的苦也吃过了,如今总算有个舒服些的地方,你还是住在这里吧,好好养精蓄锐,等到臣通知了花当,一切安排妥当,便去白登山上与他谈判。”

    正德点了点头,问道:“杨一清正在镇羌堡,何时能够返回?朕想了解一下详细军情。”

    杨凌蹙眉想了想道:“伯颜急于脱身,可是他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各部落损失惨重,鞑靼内部原本就政局不稳,他不占些便宜又不甘心退却,如今和杨一清互有攻防,战事激烈,臣想还是不通知杨大人皇上驾到的消息,由臣去镇羌堡看他便是。”

    正德大喜,说道:“甚好,朕正想去关上瞧瞧战阵厮杀的场面,到时我和你一起去。对了,代王是大同的藩王,你既到了,按礼该去拜望,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杨凌说道:“今日已晚,不便去代王府递贴晋见,臣想明日再去拜望,皇上可是也想去么?”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8章 各有所思
    正德略一犹豫道:“前年鞑子险些攻进大同,代王跑到京里向父皇哭告时,见过朕一面,若见了他……”

    他忽地眉毛一扬,笑道:“去就去,我是侍卫,见不到他的,要是整日闷在这儿那和在京里还有什么区别?”

    两人正说笑着,忽有一个侍卫近来禀报道:“禀大人,巡抚胡大人回城了,正进府来。”

    这侍卫也知道正德身份,只是杨凌早已吩咐下去,所有人见了正德不得稍露异样,免得引起有心人警觉,是以他也不敢见过皇上,只是向他瞧了一眼。

    杨凌一愣,胡巡抚回来了?虽说他的品秩比自己高,可是自己毕竟顶着钦差的名头,而且论实权远非他能所及,怎么也不待通报一声?这可未免失礼了。

    杨凌正要去书房会见胡瓒,陡听外边厉声大喝:“钦差驻地,不得硬闯。”

    随即另一个声音也厉声大喝:“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大同巡抚胡瓒,本地除了代王殿下,便以我胡某为尊,什么地方闯不得?”

    喝!这位巡抚未免太嚣张了吧?杨凌不知胡瓒为官如何,但是听了这番话,第一印象就是这位巡抚未免太过跋扈。

    杨凌向正德看了一眼,推门而出道:“放他过来!胡巡抚,本官品秩虽低于你,却是奉旨钦差,这钦差行辕所在,也是你硬闯的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闪目望去,只见大内侍卫们拦住一个文官。这时正左右分开,那官儿斯斯文文,白净面皮,看模样不到五旬,倒不像个飞扬跋扈的官员,怒气便消了几分。

    不料那位胡巡抚见了他,脸上怒容更盛,他双手紧握,腾腾腾地大步行来,竟然不待主人带路,昂然直入房去。

    杨凌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他耐着性子摆摆手,示意侍卫们退下,返身跟着胡瓒进了房间,房中只有正德和张永两人。正德虽仍是一身校尉衣服,却站在前面。

    胡瓒考中进士,后来升任户部左侍郎,再外放大同任巡抚,均是弘治朝的事,新帝登基后他还没见过天子,胡瓒仔细打量正德一番,犹豫着不敢随便拜见,见杨凌闪身跟了进来,立即喝问:“圣驾何在?”

    杨凌脸色一变,惊问道:“胡大人,你说甚么?”

    胡瓒冷笑,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杨将军,你将三位大学士阻在居庸关内,他们进不得关,但军驿快递却比你们的行程快上数倍。你好大地胆子,竟敢将皇上带至如此险地,我来问你,圣驾何在?”

    胡瓒好似吃了枪药一般,红着两只眼睛瞪着杨凌,正德见状轻咳一声,道:“朕在这里,胡爱卿不必质问杨凌,是朕要出京,杨卿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胡瓒回头,见那身着蟒龙袍的太监站在那校尉身后,向他微微颔首,忙抢前一步道:“微臣大同巡抚胡瓒,叩见皇上。”

    正德笑道:“爱卿平身,朕微服出京,知者甚少,你不要声张出去。朕知道,三大学士苦口婆心,也是为朕安全担忧,但朕此来大同,是有极重要的国事,此事原也没打算瞒着你和杨一清,只是想过些日子再说罢了。”

    胡瓒起身,正色道:“无论何等大事,应由臣下替皇上分担,岂有天子亲涉险地之理?大同正在兵荒马乱之中,不宜久留。臣请皇上立刻回驾。”

    正德乐了,这位巡抚倒有趣。满朝文武就算刘健、谢迁在时,三大学士也不敢如此直言不讳地向皇上下命令,敢情他不只对杨凌这位钦差说话冲,对着皇帝还是一样的语气。

    正德满不在乎地在椅上座了,翘起二郎腿道:“朕说过了,此来是有极重要的国事,事情未办妥前,朕不想回京,胡爱卿如果欲知详情,可向杨凌问起,不然就请回吧。”

    胡瓒脸涨得通红,斗鸡似的瞪着正德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坐视皇上陷于险地,臣万死莫赎其罪,皇上不回京,臣就死在皇上面前!”

    正德愕然,半晌才笑道:“这……这算什么道理?你不是以死来要挟朕么?朕不回京,朕也不允你死,你下去吧。”

    胡瓒大声道:“臣今日来,务必要劝得皇上回京,皇上不走,便是臣的失职,唯有一死而已”,说着便探手入怀,正德大惊,喝道:“你带刀见驾?”

    杨凌也飞身拦在正德面前,倏地按住了佩刀,胡瓒道:“未经许可带刀见驾,是为逆反大罪,臣决不敢,古人怀忠力谏,触柱而死……”

    胡瓒一边说,一边游目四顾,没看见房中有柱子,便道:“君子爱君不爱其身,死法多的很,臣早有准备。”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抖开其中的药末便往嘴里吞。杨凌大惊,还未及冲过去,正德反应更快,已经一步跃起,从杨凌身边冲过,一把抓住胡瓒的手腕将纸包夺了下来。

    那药末撒了正德一手,张永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沾上皮肤是否有害,唬得他大呼小叫起来,当下冲进几名侍卫将胡瓒制住,张永叫人打进水来,先用干毛巾拭净了正德的手,又将盆洗了几遍。

    杨凌蹙眉道:“巡抚大人,皇上亲自巡边,是为了江山社稷,这件大事,非皇上不可施行,你怎么动不动就玩死谏把戏?”

    胡瓒怒道:“万乘之尊,岂可轻蹈险地?‘土木之变’前车之鉴,你要害了大明,害得自己满门抄斩么?”

    杨凌也不禁大怒,凛然说道:“口口声声尽是昔年,为什么你不说的更远一点?怎么不说洪武皇帝血染征袍打下万里江山?怎么不说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戎马一生的战绩?古往今来,凡遇外辱内患,哪个有为的天子只重文治而不重武功?”

    杨凌慷慨激昂,朗声说道:“为人臣子者忠君是心,辅君是责,你有了一颗忠君之心,还应尽辅君之责。你是要把当今皇上辅佐成文治武功、英明神威地一代帝君,还是要把当今皇上好生地保护在紫禁城中,要少年天子不出宫门一步,不懂人情世故,做一个朝廷名义上地象征、万民朝拜的木偶?”

    杨凌这番话竟然把胡瓒震住了,一时哑口无言。

    杨凌吁了口气道:“巡抚大人既然知道皇上在这里,还是协助本官做好大同地防务,皇上在这里便安如泰山了。皇上来此,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办,胡巡抚现在可愿听本官叙述详情么?”

    胡瓒默然半晌,才一拱手,气哼哼地道:“愿闻其详!”但那语气已不再强硬。

    杨凌微微一笑,对正德躬身道:“皇上歇着,臣先退下与胡大人商议一番。”

    正德听了忙摆手道:“你们去,你们去。”

    看着二人退出门去,正德才一屁股坐回椅上,如释重负地对张永道:“这个姓胡的太吓人了,没什么事可千万莫叫朕再看到他。”

    杨凌与胡瓒在房中直讲了大半个时辰,胡瓒才了解皇帝此来的目的,他虽是文官,久在大同也熟稔军事,自然知道如果能将朵颜三卫拉过来,不只此消彼长减少长城外的危险,从长远来讲,更是极有益处。

    如果真的能改变以往小打小闹的互市,和朵颜三卫大作茶马交易,将河套地区变成大明的良马供应之地,才能彻底改变大明军队善守不善攻的战略局面。

    不过一想到皇帝亲临险地,胡瓒就心惊肉跳,他迟疑道:“大同城高墙厚,城外有杨总制的数万大军,以本官想来,倒不虞会被鞑靼侵入,但近来鞑子粮草短缺,常常派出小股人马从我大军空隙间迂回穿插至后方劫掠粮草,而且一沾即走,甚是叫人头疼,平素无事,万万不可让皇上离开驿馆。”

    杨凌道:“这个我自然省得,万万不会让皇上轻涉险地。”

    胡瓒又道:“代王殿下执掌大同,皇帝在此干系重大,是否通知代王?”

    昔年朱元璋分封诸子,第十三子朱桂就藩大同,是边塞九王之一。山西有三王,晋王驻太原,代王驻大同,沈王驻潞安。

    同中原诸王不同的是,他们是有权过问地方军政的,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管臣,代皇帝行使御边职权。

    所以别看这里有三边总制,有军政最高首脑的巡抚大人,但是大同真正的最高统治者和指挥者却是代王,同时代王和沈王受晋王节制。

    杨凌略一犹豫道:“此事暂且不要告诉代王的好,代王听闻,必然惶恐不安,代王府人多眼杂,万一在朵颜三卫派人前来议盟之前走露了消息,伯颜猛可必然要予以阻挠。”

    胡瓒想了想,顿足道:“好,那本官这就告辞了。”

    胡瓒紧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告辞离去,连巡抚衙门也没回,就冲上城头去加派人手安排城防去了。

    ************************

    大同韩氏皮货商,这是刚刚成立不久的一家皮货行,才不过半年的功夫,就已成为大同为数不多的大皮货商。

    自与鞑靼断绝马市交易以来,南北特产全靠民间挟带运输,近于半走私、半合法的地步,这样地货量显然难以供应各地客商的大量需求。

    而韩林却能有求必应,无论要什么档次的皮货。要多少件,韩氏皮货行都毫不犹豫,再加上店东韩林为人豪爽、买卖公道,大有江湖人的四海作风,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南方皮货商人北上做买卖,大都挑中与韩家交易。

    韩氏皮货商在大同最繁华的东大街上,距代王府不远,商行左侧是一家车马行,右边是极豪华的‘状元楼’客栈,兼营酒楼生意。

    由于战事和大雪通常都发生在冬季,所以此地皮货行的规矩,一到了冬天就陷于歇业状态。韩家虽仍有少量客人上门,佣工大部分也都回家猫冬去了,大院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一个穿着老羊皮袄、蹬着加了防滑条状皮子的快靴的矮个子男人蹬蹬蹬地上了楼,推开门儿一把摘下可掩住鼻口的羊皮暖帽,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圆脸,这是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少年。

    他先提起桌上的大茶壶咕咚咚一通灌,然后抹了抹嘴巴兴冲冲地道:“爹,我看到姐夫了,他现在已经住进了驿馆。”

    炭火炉上一口陶罐,里边加了佐料的鲜嫩的羊肉咕噜噜地翻滚着,肉香四溢,桌上还摆着干荷叶、核桃仁等下酒小菜。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健壮、五官粗犷的大汉放下橙褐色的酒葫芦,瞪眼道:“小兔崽子,我还用得着你说?咱们在这扎根是不能叫人知道和你姐夫的关系的,你没漏了馅吧?”

    小家伙自然就是韩满仓,他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哪儿能呢爹。我看到姐夫了,跟着他的军队走了一路,他可没看到我。爹,你说姐夫什么时候能来看咱们?我还真想他了,更想姐姐,嘻嘻,姐姐快要生小宝宝了,我要当舅舅了,想起来就开心。”

    韩林骂着儿子,可是眉眼绽开,显然也高兴得很,他唔了一声道:“你姐夫派来的那位伍汉超公子前天才出的城,外边正在打仗,他挑着小道儿走,虽说有我派去的人带路,恐怕这时也没到地头儿呢,你姐夫得在这儿住些日子呢。”

    他微微竖起大指说:“凌儿陪着这位呢,那是天大的事情,怕不会马上来见咱们,你莫急,叫伙计们竖直了耳朵,注意城里三教九流的所有动静,莫坏了你姐夫的大事。”

    韩满仓失望地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抓过老爹的酒葫芦抿了一小口酒,然后赶紧拿起筷子从罐里挟起块羊肉来,略吹了吹便塞进了嘴里,然后说道:“

    嗯,这事儿爹倒不必太担心,城里但有出入的陌生人,没一个瞒得过我那些伙伴的眼睛,谁会对那些满城乱跑的小孩子起戒心呢?”

    “对了”,韩满仓往桌上一趴,踢踏着脚道:“住在状元楼的那几个商人查明白了么?这时节跑来做买卖的人可不多见,偏偏他们掌柜的还在后边,在这儿一住七八天了,真是奇怪。”

    韩林摇头道:“还没查出什么,或许是新入行地商人,不懂这边的时令和行情吧。那位主妇和几个仆人整日窝在客栈里,不象有什么用心的人。

    兵荒马乱的,带着银子和大宗皮货走南闯北的,仆人们懂得武艺寻常的很,而且观察他们路引官籍,也都毫无疑处,为了以防万一,我仍叫客栈里的伙计注意着呢。”

    ‘状元楼’是大同最大的客栈,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第一代代王朱桂的王妃是名将徐达的次女,这女子颇有乃父之风,相貌虽然普通,却有一身好武艺,嫁来代王府时她带的一个姓宋的随身丫头也精通武艺,后来离开王府嫁了人,在这里开了这家状元楼。

    有代王府这层关系,酒楼越开越大,渐渐发展成酒楼、客栈、赌馆、妓院于一体的销金窟。这状元楼占地甚大,虽说开着这许多生意,却各自别门别院,就是客栈也分高中低档三幢楼,所以三教九流都愿意住进这里来,龙蛇混杂,是最易打听到消息的地方。

    虽说大同是战乱之地,可是这种地方却最易发财,经过百余年,这家酒楼的后人赚得钵满盆满,前年鞑子险些攻进城来,把店主吓的够呛,不愿再住在这儿,可是能拿出大手笔盘下这状元楼的人实在太少,所以一直拖了下来,内厂势力开辟到这里时,就暗中把它盘了下来,对外仍声称是宋家的买卖,暗中却是韩林掌管。

    及第楼是状元楼的中档客栈,倒符合那位皮货商人的身份。这一家只有夫人和几位伙计来住,租了二楼拐角处连片的三间客房,中间一幢是夫人住,两边两幢是家仆住。

    这位夫人走路风风火火,行事说话和男人相似,极是粗鲁。虽说身段儿蛮动人的,可那张脸雀斑麻子交相辉映,偏偏这位夫人还喜欢浓妆艳抹,画了一双妖佻的细眉,鼻子下边却是一张血盆大口,就连店里见多识广的佣人都不爱看。

    他们赶到这里时,声称掌柜的因事耽搁了,夫人做不得主,就在这儿候着掌柜的到来,这都七八天了,刚刚那位皮货商掌柜才带了一位管帐先生、六个伙计赶到客栈,伙计早已得了韩林吩咐,一边使人悄悄去通知韩林,一边端了盆水送上楼来。

    房内,杨虎一把搂住爱妻,好半晌才放开,激动地说:“可担心死我了,那晚想不到会中了杨凌那狗官的埋伏,就连藏马之地也早有伏兵,我便知道不妙,恐怕你我的底细他早就查的明明白白了,京中大宅必然也有伏兵,所以带着几个受伤的兄弟只好远远逃去。

    回头我派人进京打听你地消息,却听说你抓住了杨凌,以他为人质逃出了城,我这才放了心,你不回老寨躲躲风头,还整成这副鬼样子跑到大同来做什么?捎信的兄弟也没说清楚。”

    崔莺儿初见丈夫也十分激动,这时情绪缓和下来,想起就是丈夫利欲熏心,不听自己规劝,却在刘老道的蛊惑下杀上高老庄,白白害得他损失了两百名亲信,不禁狠狠地瞪他一眼,脸色也冷了下来。

    她转眼瞧见一旁那位扮作家仆地老仆正笑咪咪地看着她,忙上前轻声道:“五叔。”

    杨虎口中的老寨是崔家的山头,崔莺儿的老父和一票老兄弟昔年纵横绿林,是北方绿林道上极显赫的人物,临到老来不想再在道上混迹,又只有一个女儿,便要手下控制的十几座山寨自立门户,自己和一班老兄弟退居密林中的盘龙岭,靠着年轻时积攒下的家当和在山里种些药材、粮食颐养天年。

    崔莺儿口中的五叔,就是崔家老寨的人,和崔老大是拜把子兄弟,精通鹰爪功夫,他是看着崔莺儿从小长大的,对她如同血缘亲人一般。

    他拍拍崔莺儿肩膀,笑道:“别伤心,五叔都听说啦,你能在京师搞出那么大阵仗,了不起,山寨的一帮叔叔伯伯们听了,都觉得脸上增光呢。”

    杨虎被崔莺儿讪惯了,也不觉生气,仍自急不可耐地说道:“娘子,你既逃出京来,怎么不顺手杀了那个杨凌,反而让他好端端地回去了,我听说后实在不明白,和官兵讲什么道义?”

    崔莺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答他的话,却反问道:“我叫你来大同,你把五叔找来干吗?崔家山寨的人已退出江湖,老不以筋骨为能,五叔年纪大了,你还要叫他跟着奔波?”

    杨虎一窒,五叔忙笑着打圆场道:“看你们两个,见面就拌嘴!这事可不怪杨虎,你们在京师这么一闹,官兵在霸州一带发了狠,许多山寨被连根拔了,若不是咱们老寨在林子深处,也难免也受到波及。

    虎子一下子损失了两百个最得力的助手,还要拔寨迁徙,处处用人,听你传讯叫他急来大同,他可抽不出得力地助手了。崔老大心疼姑爷,又担心你出什么事,我就自告奋勇地跟着……”

    他说道这儿,忽地一个健步窜到门口,霍地拉开门,门外刚刚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的伙计吓了一跳,一盆子水差点儿被洒到地上,他忙陪笑道:“呵,老爷子这一开门,倒把小的吓了一跳。掌柜的到了,一路风尘,小的送盆水来。”

    里边一个女人声音尖厉地道:“少打马虎眼,说是只晚三天,怎么七八天了才来?说,让哪个狐狸精把你给迷住了?还有你,别帮着他打马虎眼,要是老娘知道你瞒着我,回头打断你的狗腿!”

    店伙计顺势往里边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穿着粗俗的红缎子棉袄的妇人。一手拎着那昂藏七尺的大汉耳朵,一手指着面前一个唯唯诺诺陪笑的伙计,一张血盆大口正愤愤然地责骂着。

    扮成管帐先生的五叔干咳两声,向店伙计递个眼色,说道:“用水时自然会叫你,先下去吧,老爷和夫人正在商量生意。”

    店伙计忍住笑,连忙答应一声,端着水匆匆退了下去。五叔待他过了拐角,才将店门掩上,侧耳又听了片刻,才向杨虎和红娘子打个手势,低声道:“店里人多眼杂,走,到里屋说去,你们两个守在外边。”

    胡大锤和黑鹞子点点头,机警地站在门侧,杨虎、崔莺儿和五叔等几个人都避进了内室,红娘子将刘老道、翠儿是弥勒教的人,支使杨虎进京谋刺皇帝,以及听说皇帝要来大同巡视,为恐打草惊蛇,又出卖自己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这两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杨虎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勃然而起,牙齿咬得格格响,痛心疾首地道:“弥勒教!弥勒教!这群天杀的,我竟然被他们利用了,我那两百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他重重一拳擂在房柱上,脸色铁青,颊肉突突直跳。

    从山寨刚刚赶来的几位兄弟这才知道详情,也都恨得牙根紧咬,房中一时静默下来,过了半晌,一个兄弟忽然变色道:“刘先……刘老道是弥勒教的人?狗日地!那……那他说虎哥是紫微转世,有帝王之相的话也是假的了?”

    旁边几人听了齐齐变色,彼此面面相觑,杨虎心中一惊,这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无心说出这个要害地人叫冯福至,也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的好兄弟,一见众人表情不禁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杨虎有些恼火,却又不便发作,还是五叔人老成精,忙说道:“江山都是人打出来的,谁听说过命中注定做皇帝,不用自己去拼就能坐天下的?那除非是现在皇帝的太子了。

    宋太祖、朱洪武,都是和一帮好兄弟肩并肩打下万里江山,什么早有帝王之相,还不是成了事才有人穿凿附会的?咱们干的是强盗马贼买卖,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谁也不是孬种,拼一拼未必就打不下江山来。

    好了,咱们还是好好商议一下吧,莺儿刚刚说过了,弥勒教也想造反呢,正是乱世出英雄,就看谁能拼谁能打。今儿杨凌不是率军进了城吗?照莺儿的话,那正德皇帝肯定也在军中,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想想怎么干掉正德吧。”

    杨虎心中暗暗感激,忙按过话头道:“五叔说的是,看来弥勒教应该也跟着来了,咱们应该多注意杨凌的动向,弥勒教会驱狼斗虎,咱们绿林道上的好汉难道就不懂这个?皇帝难得出京,乱中取利,找个机会杀了他!”

    红娘子道:“我不同意。一路来到大同,路上灾民不断,这几天我细细想过,弥勒教躲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官兵正在围剿山寨,如果皇帝在这儿出了事,这笔帐势必又要算到我们头上,到那时就是穷举国之兵对付我们,斩草除根都是轻的。”

    她瞟了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眼,说道:“而且……鞑子正在关外大战,我们起事是为了替天行道,若是这时皇帝死了,鞑子趁乱进关怎么办?咱们霸州百姓首先遭殃。再说……”

    她的眸子朦胧起来,半晌才怅然道:“咱们真能打下天下么?如果打的下,咱们会治理天下么?咱们原来说吃大户、不纳税、不逼百姓养马,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坐了天下,不这么干能行么?”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不解她何以说出这种论调,杨虎已愤愤不平地抢白道:“照你这么说,我的两百个兄弟就白死了?这个仇就不报了?”

    红娘子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咱去杀人家,难道叫人家伸长了脖子等着咱砍?咱们觉得杀富济贫是替天行道,官府抓贼何尝不是理直气壮?更何况他是为了自保。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刘老道胡说什么天相生变,帝星将灭,咱们也不会带了人上京。我恨!恨只恨给弥勒教拿去当枪使,弥勒教隐在暗处,总舵在哪我们不知道,教主在哪我们不知道,要报仇都无从谈起。”

    她眸中星芒一闪,恨道:“咱们这几个人,能在千军万马中杀了皇帝么?况且弥勒教也要杀皇帝,他们树大根深,必定早有准备,皇帝一死,他们必定有周详的计划谋夺天下。

    我们的势力被官府伤损太大,很难和他们争雄。如果我们杀了皇帝岂不是为他人做嫁妆?弥勒教和我们有血海深仇,他们想做什么,我就偏不让他成功,我是要等着弥勒教动手,跟在暗处做些手脚,把这件事坐实了是弥勒教干地,把这把火引到弥勒教头上。”

    杨虎又气又恼,在他心中可不觉得那群走街串巷装神弄鬼、蛊惑乡民的妖道有甚么了不起,霸州马贼过处,连卫所官兵都闻风丧胆,何况是一群只会抡锄头的百姓,靠他们能得天下?

    在他心中始终认为如今的朝廷才是他成就大事的最大障碍,杀了皇帝,大明朝群龙无首,各地有野心的蕃王必定你争我夺,就算弥勒教也趁机起事,他仍觉得那样胜算更大。

    如今听妻子当着自己的心腹说出这么泄气的话,居然还想保皇帝、借官兵的力量对付弥勒教,真是小肚鸡肠。女人若是恨上一个人,怎么如此不可理喻?

    杨虎忍不住怒道:“女人见识,被他们利用了又如何?就算没有他们,我们早晚一样要对付朝廷,如今有他们打正德的主意,我们正好浑水摸鱼,这机会千载难逢,怎可错过?”

    红娘子起身怒道:“女人见识怎么了?你有见识又怎么会被人利用?你读过几本书?我觉得咱们原本地打算确实太过浅薄,打打杀杀的,咱们还在行,这些大道理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了?”

    杨虎也火了,又气又笑道:“这叫甚么话?怎么突然又扯到读书上去了?难道你的这番大道理是教书先生告诉你的不成?”

    “我……”,红娘子噎了一下,狠狠地一跺脚道:“我旁的不知道,就知道弥勒教是我们的仇人,他们想杀皇帝,我想利用皇帝杀他们。我就知道你若趁机动了手,山寨地兄弟,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全都要跟着你无处藏身,反倒让弥勒教捡了天大的便宜,我咽不下这口气。”

    五叔见二人又要争吵起来,连忙道:“杨凌今日刚到大同,一时半晌不会离去,我们无论是否动手,都不急在今日,待我们探清他们的根底再作打算不迟,你们夫妻死里逃生,刚刚见面,不要再伤了感情。”

    他说完对杨虎一努嘴道:“一路赶来还没顾上吃顿饱饭,走,咱们爷们赶快洗漱一下先去吃点东西,喝上两杯。”

    红娘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腰肢一扭,一屁股坐到床上,负气地别过头去不说话。

    杨虎被五叔拉了出来,其他几位兄弟见势不妙,连忙也跟了出来。冯福至悄声对旁边一个兄弟道:“我觉得大嫂说的有道理呀,再说……山门被捣了,有些山寨已经对大哥的天命所归有所怀疑,要是刘老道是弥勒……”

    “嘘……”,另一个人看出杨虎夫妻都压着一肚子火,忙拉了拉他衣襟,冯福至忙闭了嘴。不过杨虎耳朵甚灵,已将二人地低语听得清清楚楚,他正在火头上,一听了这丧气话直恨不得反手给那冯福至一记大耳聒子。

    杨虎忍着气向前走,想起冯福至的话,也不由暗暗心惊,自己山寨的兄弟那是没话说,一定信的过的,可是这两年招兵买马、扩张甚速,收服的各处山寨很有一些是被他的武力所慑服,或迷于他真命天子的传言,如果这消息传出去……

    如果暗嘱这几个兄弟隐瞒此事,那不是摆明了骗人,摆明了连自己也怀疑自己的命相了么?绿林道上谁不知道大哥杨虎,是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这话如何对他们说的出口?

    杨虎一边走,一边暗暗琢磨着解决的办法,走着走着,一个邪恶的念头忽然掠过他的心头,让杨虎自己也暗暗一惊,他连忙抬起头来,连想也不敢再去想。

    **********************

    一大早。杨凌和张永带着二百亲随赶去代王府拜见,正德混在侍卫中怡然自得,以往去哪儿他都是正角,众星捧月地言行举止都要注意些帝王风范,如今一身轻松。望着路旁低矮的房屋,闲散经过的士卒,和趁着大年挑担推车街头叫卖地小贩,显得异常新奇。

    纵是堂堂的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混在这些侍卫中,看来也就是一个寻常的侍卫,从外边看过去,扫上一眼也未必有人能够看出来他有何不同。

    代王府坐落在东大街上,座北向南。共辟有四门:东曰东华门、西曰西华门、北曰后宰门、南曰端礼门。端礼门为王府地正门,王府四周围有土夯砖砌地高大围墙,使它成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独立大院,老百姓都称之为“皇城”。

    端礼门前一道十余丈长高近三丈的巨大照壁,用孔雀蓝、绿、正黄、中黄、浅黄、紫等色的琉璃拼砌出一座富丽堂皇的照壁,须弥座上平托九条琉璃壁龙。

    壁身下部是青绿色地汹涌波涛,上部是蓝色的云雾和黄色流云。巨龙之间以云雾、流云、波涛、山崖和水草相隔相联,五彩斑斓,巍然壮观。

    这九龙壁比京城皇宫的照壁还要大的多,皇十三子朱桂和燕王朱棣是同母所生,彼此关系在皇子中近了许多,两人的王妃又都是徐达的女儿,关系更显亲密。昔年建文帝削藩,先拿代王下手,把他囚禁了起来,燕王造反成功,才把他救出来。

    后来刁蛮的代王妃进京见了京中照壁,回来后非要代王修一座比京城更大的,代王怕老婆,忙不迭应了,结果就出现了这座九龙壁。

    杨凌和张永递上拜贴,不一会儿王府总管带着两个小太监从里边迎出来,杨凌和张永忙下了马,王府总管满面春风地笑道:“王爷听说两位钦差大人到了,甚是喜欢,着奴婢前来相迎,两位大人,请吧。”

    杨凌和张永忙含笑应了,各带了八名侍卫在代王府总管的陪同下步入王府,过承运门、承运殿、崇信门、存心殿,向西一拐来到银安殿上,这是王府主殿。

    地上的水磨青砖,一块块方方整整,磨砖对缝,平整如镜。代王身着蟒龙袍笑吟吟地迎了下来,代王五十多岁,白面微须,矮矮胖胖地,但瞧起来人却和气的很。

    虽说二人是钦差,但代王是皇族,原本不必这么客气,但这两人是皇帝身边最宠信的大臣,这一代的代王为人低调,可不愿惹恼了他们。

    大同虽因严冬和战争显得萧条许多,代王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一殿一厅,一砖一柱,一花一木,皆具匠心,银安殿上朱漆粉垩,雕梁画栋,真是金碧辉煌,豪华尊贵之极。

    二人是钦差,王爷先以臣礼叩拜,向皇上问安,二人昂然直立,代正德受了礼,然后再向代王叩拜,双方好一通客套,这才分宾主落座。

    寒暄良久,代王问道:“皇上请两位大人赴大同劳军,并巡视边关战事,不知二位何时召杨一清回城啊?”

    杨凌欠身答道:“回王爷,下官听说前方战事甚急,杨总制身为主帅,不可贸然离开战场,所以我想明日和张公公同去镇羌堡看望杨大人,并视察那里的防务。”

    代王呵呵笑着,两只眼睛眯成了缝儿,不断掉头道:“甚好,甚好,今年鞑子重兵云集,本王着实担心的很呐,幸亏皇上派了杨一清这员干将,仗打得有声有色,是该犒赏的。”

    他举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微笑道:“虽逢战事,可是本王要纳侧妃,皇上已经允了,这事儿就不能耽搁了。五日后本王纳侧妃过门儿,两位钦差大人到时一定要来王府饮杯水酒呀。”

    王爷若纳个寻常妾室,无须禀明皇帝,可是侧妃也是王妃,必须要请旨要皇帝颁下诏令圣旨,载入皇室宗族谱录才行。这位王爷年约五旬,还大动干戈纳个有身份的妃子过门,看来是爱极了那位姑娘了。

    杨凌和张永见他端茶,已经站起身来,听了这话不禁相视一笑,齐齐俯身道:“原来王爷有大喜事,恭喜恭喜,五日后,下官一定来王府相贺。王爷事务繁忙,下官二人不敢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9章 君行塞上
    钦差仪仗缓缓走向驿馆,城里百姓见惯了大队官兵,没人在看这支二百多人的官兵,仍然为着自己的生活忙碌着、享受着。

    这些生存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要求并不高,今天鞑子离得远一些,风小一些,阳光暖一些,都是一件值得他们庆幸和开心的事。

    大同有寺院、尼庵、道观上百座,城中处处可见,真可谓是寺庙林立,殿堂壁连,香烟缭绕,经诵不绝,这常年杀伐之地,俨然是佛国胜地。

    寺庙道观前边的空地,照例都是摊贩们集中的地方,由于大同是蒙古通往晋冀鲁豫的咽喉要道,因而尽管双方战事不断,集市上出售的许多货物仍是蒙古人的皮草、药材、马具等货物。

    集市上也有许多蒙古人,并没有汉人对他们存有敌意,彼此离得这么近,许多活不下去的蒙古人偷偷跑到汉人的地方做苦工、卖货物,大户人家还多了些忠心耿耿、身强力壮的蒙古武士。这些人常年生活在此,对于汉人的感情比自己的部族更深。

    再加上那时没有快捷的通讯方式,所谓奸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真打听到点情报等他们送回去也早已失去时效,远不如战场上的斥侯管用,所以巡抚衙门对他们看管也不甚严,只要有人作保,随身不携带武器,他们的人身自由同汉人无异。

    一座寺庙前草头班子正在演戏,前方路口有车马辎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正运进粮草,正德皇帝在军中,杨凌不敢直接过去,恐混乱中为人所乘,便命全军原地静候。

    那时戏曲已经渐渐形成各地不同的风格,但是这种草头班子唱的自然不外乎是乡音俚曲,而且大多带些荤腔。

    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曾亲自下令,凡军中将士学唱淫词俚曲的割了舌头,可惜有些事情就算是皇帝下的令也没用。这么些年来,民间风气反而更形开放[禁用词语]。正德坐在马上,和一众侍卫扭着头,听的津津有味。

    故事讲一位唐朝节度使,手下拥兵数十万,却畏妻如虎,连一房妾侍也不敢纳,后来好不容易和个俏丽的小丫环勾勾搭搭,可是畏于妻子威风却不敢踏过最后一关。只见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站在台上苦着脸唱道:“风淡云清近晓天,老婆罚跪在床前。邻人不识余心苦,还谓偷闲学拜年。”

    正德和侍卫们一起捧腹大笑,乐不可支,待演到节度使和丫环在后花园幽会,一见面就急不可耐地扑上去一把搂住对了个嘴儿,唱道:“俏丫环,想杀我,此时三更方见到,喜滋滋,和衣儿搂抱,你浑身上下都是俏,便不得同床共枕眠,我摸摸砸砸也解馋”时,那戏子不免上下其手,极尽猥亵。

    台下百姓轰然叫好,就有那称着俩钱的将铜钱扔上台去,台上饰演把风小兵的戏子连忙一一捡起,挤眉弄眼地对台下看客们念白道:“小丫环,空俊俏,十五岁上,还不曾与人汤一汤,晓得地是咱老爷怕老婆,若不然还道是个石女在后花园。嘿嘿嘿,羞羞也,不晓得这怀春少女如何熬得这些痒!”

    台下顿时口哨声起,笑闹不绝,更多的铜钱扔上台去,这些边民整日生活在死亡边缘,倒比中原人更会珍惜享受生活。

    张永听了那淫词浪曲,觉得有些不妥,扭头向正德望去,却见他听得津津有味,要不是还记得身在军中,也早扑到台下,和那帮草民一起大呼小叫了,不禁为难的对杨凌道:“大人,这些人唱的实在低俗,让皇上听到可是大大不妥,你看……要不要叫人将他们赶开?”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正德眉开眼笑,听到兴奋处竟忘形地捶打旁边一名亲侍的肩膀,笑声朗朗不绝,心中忽然也觉得开心,他宠溺地看了正德一眼,回头微笑道:“算了,这些俚曲儿要说不登大雅之堂那倒是真的,倒不致就这么教坏了人。”

    他心中暗道:“想当初我看光碟那是看到了‘阅尽天下a片,心中已然无码’的至高境界,也没见我学坏,那些犯罪的没见过电器的农民有之,天之骄子有之,人品问题!

    什么看黄片看的,被抓起来了找遁词而已,连句淫曲儿都听不得,小皇帝又怎能受到了后宫三千地声色犬马?“

    张永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言,这段折子戏因为是专演给路人看的,所以并不长,不一时演到那节度使手下献计,扯旗造老婆地反,纳那小美人儿为妻,大将军全身披挂,手执青龙偃月刀,杀气腾腾步入内房,后边跟着四个小校扮演千军万马。

    节度使的丑妻从榻上醒来,看见丈夫那副模样瞪眼问道:“喊打喊杀的,你要杀什么?”

    那节度使顿时矮了半截,一头跪在榻前陪笑道:“这个……为夫杀鸡给你吃”,正德看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前方辎重车马过尽,杨凌的军队开始前行,正德犹自恋恋不舍回头望去,只见那位悍妻知道了丈夫的来意,勃然大怒,大将军逃出府去,坐上马车就逃,还嫌那马跑的慢,急得从背上抽出护旗抽打马背,那幅狼狈样看得正德不住发笑。

    原来百姓生活如此好玩,虽说吃的差些,穿的粗些,可是活的何等轻松随意。

    正德就像一个穷乡僻壤进城的孩子,看着什么都新鲜,这里的人不用见了他就立刻下跪、不用整日板着面孔鸦雀无声,自己也不用装腔作势,整日介注意天子威仪。这样的生活令他向往不已。

    正德提提马缰,驱马赶到杨凌身旁,脸上犹自带着笑意,兴奋地道:“杨……杨大帅,寻常巷陌间的百姓们好有意思,日子过得这么苦,他们还能寻出这许多乐子。”

    杨凌点头道:“嗯,所以说,百姓是最好对待的人,如果没有天灾让他们饥寒交迫,难以生存,如果没有贪官污吏地压榨,让他们家破人亡,只要有饭吃,有片住的地方,些许的善待,百姓便是恭顺的良民。”

    正德细细的咀嚼这句话,一路沉思走了良久,才踢马追上杨凌,向他展颜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仪仗经过韩氏皮货行,杨凌扭头再次向商行望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站在门边,见了他不禁启齿一笑,那调皮模样看的他心中一暖,不禁想起了远在京师的爱妻幼娘。

    他微不可觉的向韩满仓颔首示意,一踢马腹,加快了行程。韩氏皮货行既是他为韩林父子谋的生计,也是他安插在大同的最重要暗桩,彼此的关系不宜暴露,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去见岳丈。

    再加上此次出京责任重大,在与朵颜三卫达成协议以前,正德皇帝的身份、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都要尽可能的少让人知道。要去见见亲人,看来只能待与花当大首领会晤之后了。

    路边一幢酒楼,二楼一间房中,一个身材彪悍、身穿皮裤皮袄的大汉从窗隙前窥探着杨凌的马队驰过,回到桌边坐下,将酒一口抿进嘴里,蹙眉说道:“杨凌奉旨巡边,虽说这次阵仗搞得大些,毕竟他刚刚在京师被人劫掠,护卫森严也不稀奇,可看不出皇帝在此地的模样。”

    他不屑地一笑,锐利的目光瞪向对面道:“你们汉人的皇帝,就像一朵娇嫩的花儿、一只笼中豢养的金丝雀,只能躲在紫禁城中发号施令,哪像我们的可汗,那是大漠的雄鹰、草原上的英雄,你们教主说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对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商贾,穿着庸俗的锦缎棉袍,满脸堆着和气的笑容,就像一尊佛,弥勒佛。

    他听了呵呵笑道:“乞克农将军,弥勒教神通广大,我们的弟子遍布三教九流,就算是皇帝的消息,也一样探听的到,正德一定就在杨凌军中,绝不会假!”

    被称为乞克农的人目光灼灼地盯视他良久,才一握拳,说道:“但是他们在哪里和花当会面?何时会面?我们到底有没有机会可趁?我们已经等不下去了。

    可汗的大军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但是他们不是神,同样需要吃东西,如今我们的粮草已经用尽,现在不只战死的马匹,就是瘦弱的、受伤的马匹都杀来吃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吃人了!”

    对面那尊佛对他声色俱厉的语气毫不在意,他眯着一双水泡眼,狭窄的缝隙里露出精明的光芒,身形俯前,淡淡笑道:“乞克农将军,想想你们要杀的人是谁,是皇帝、大明的皇帝!这个机会还不值得你们等下去吗?

    如今和土木之役的英宗不同,英宗有兄弟,正德没有。正德一死,他宠信的杨凌、刘瑾、张永这些执掌兵权的人会因为怂恿皇帝出巡而全部处死!李东阳、焦芳还有杨廷和身为大学士护主不力严重失职会被迫罢免。

    我们的人会趁机上位,诸王野心一起,明廷大乱,本教顺应天意,适时起兵,天下唾手可得,到时……自然要借助鞑靼铁骑的帮助,想想看,我们会帮你们吃掉朵颜三卫,辽东之地尽归可汗,还有我们答应割让的甘肃、青海,这些还不值得你们等下去?”

    他笑吟吟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的喝了口酒,又夹了口菜,耷拉着眼皮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一员名将尚且要用上万条性命来填,你们想获得这么大好处,再耐心候上一段时间又如何?

    大明皇帝会晤朵颜三卫首领,这么大的举动,他们想瞒也难。进一步的消息,我们一定搞得到,还请回复可汗,他们既然到了,时机也就不会远了。”

    乞克农咬牙道:“好,俞护法。我会把话带到的,你们帮我们摸清大同一线哪些村庄附近没有驻兵,村中还有牛马粮食的,我们……我们必须得派遣勇士,绕过大股明军,从附近取得给养才行。”

    俞护法欣然道:“这个我们倒办得到,你们往辽东一线的防御也要放松些,让朵颜三卫的部落头领们平平安安地到达才行。呵呵呵,大明皇帝和他最亲信的将军、花当和朵颜三卫最有威望的部落首领们,当他们突然被人杀死时,就是我们兴云布雨的时候了。

    乞克农听到这么富有诱惑和煽动的话,眸中也不禁掠过一丝兴奋和贪婪。他狠狠地灌了口酒,起身道:“好!有了消息马上告诉我们,还有粮草的事,也不可耽搁,为了立住脚跟,我们明日和明军再大战一场!”

    他抓起狗皮帽子戴上,咒骂道:“该死的杨一清我们退他就紧咬不舍,我们战他就退缩城中,只耗我们的粮食。王守仁泼皮无赖、使毒下绊专打烂仗,你们汉人的将军不是好汉!”

    ***********************

    翌日,杨凌和张永起兵出城,赴镇羌堡劳军。

    前方正在打仗,杨凌和张永不敢让皇帝冒险,留下那三百名大内侍卫守住驿馆。他知道正德好动,恐他耐不住性子跑出去逛街,干脆派人找了那个草头班子回来给他唱大戏,希望能绊住这位小皇帝。

    大军开拨了,大地微微颤动,蹄声殷殷如雷,路上的行人和散兵都尽量向两旁避让,数千骑士轰然而过,盔甲鲜明,刀枪闪亮。

    杨凌策马驰在平坦的城中大路上,亲军护卫个个彪悍凶猛,在前后左右以娴熟的步伐保持着一致的步调随护前进。

    玄黄色的团龙钦差大旗、血红的战旗、墨绿色地杨字帅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整只马队都是精锐轻骑,队列雄浑威严,刀枪闪烁着锋寒的光芒,一时杀气弥天,显示出这支队伍地不同寻常和彪悍善战。

    所有的士卒都是轻甲,最前边的是投枪队,每人身负五枝陆战用的投枪,枪杆用颤软的稠木制成,长约两米,前粗后细,铁头重大,中心在前。投枪不能远掷,但数十步内却能穿透人体,铠甲也难以抵挡,对于彪悍的蒙古骑兵具有极大的震慑力。

    这样的投枪掷在盾牌上纵然穿不透,对方也无法使用盾牌,只能弃盾作战。如果投中人体或马匹,任是战马那样的庞然大物也得轰然倒下,后边的骑兵就难以快速接近,抵消他们骑兵的优势。

    随后是火铳队,弓弩队排在最后,排在刀盾队和铁棍队后,这些弓弩是真正的硬弩,需要借助脚力撑开弓弦,可以将利箭射出五六百步,贯穿护甲。

    骑兵本来不宜配备这种强弩,但杨凌出京时这支队伍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防护,所以配置了八百人的远程硬弩。想想当对方地轻骑正猛扑过来时,在他们背后的天空中突然冒出密匝匝呼啸而来的利箭,当数百个人体被刺穿倒地人仰马翻的时候,一排排重标枪又投掷过来。

    紧跟着火铳弓箭、长枪短刀迅如急雨,足以在短时间内将任何强悍的对手前锋打成瘫痪,等到对方大股部队冲过来,他们的轻骑已掉头远遁了。

    钦差行辕内,正德笑眯眯地坐在一张厚绒缎子的大椅上,怀里捧着一大堆的小吃,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还真像个被哄的开心不已的乖宝宝。为了保密他的身份,对戏班子并未说明是演给何人,也不叫他们看见正德,厅中挂了珠帘,他在近处看得清外边,外边可看不清里边的人。

    台上刚刚开班唱戏,正德就嘿嘿一笑,一跃下地对身边侍卫亲兵道:“赏下去,叫他们卖力地唱,回来后还有重赏,咱们走!”

    大内侍卫愕然,忙悄声道:“皇上,咱们去哪儿?”

    正德把眼一瞪,笑骂道:“蠢材,杨侍读和张永去了哪,朕自然是要去哪儿,在京城那是没办法,到了这里朕再不亲眼瞧瞧大军作战,岂不抱憾?”

    侍卫脸色一变,吃惊地道:“皇上,杨大人再三嘱咐,请皇上万万不可离开驿馆,鞑子正在边境作战,皇上万金之体,可去不得呀!”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杨凌的吩咐你就听,朕的吩咐你就不听了?想抗旨不成?哼!总说要辅佐朕做个英明天子,瞧这排场,杨卿也拿朕当小孩子哄了,气人!”

    侍卫听惯了皇帝的命令,两位钦差不在,他哪敢抗旨,可是仍喃喃地道:“皇上,您的安危可是大意不得,您要是有所损伤,把我们都剐了也挽不回呀。”

    正德得意地道:“你猜不到朕要随去,杨卿猜不到朕要随去,你当世上真有活神仙猜得到朕的灵机一动?何况大同城内兵马不断,朕一个小小校尉,随在千军万马之中,头顶又没有黄罗伞盖,谁认得出来?

    而且出了大同,还有长城,长城又有宏赐堡、镇川堡、得胜堡二十多座屯兵堡和上百个烽火台。城上还有十万兵,鞑子尤在长城外,朕就怕的不敢出门儿了?少啰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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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2章 请君相送
    五城兵马司里,小小的衙门凶神云集,东厂、西厂、内厂、锦衣卫和刑部的大员们鸠占鹊巢,把巡城御使挤到下位,扮起了传话的小厮。

    因为第一封信是在五城兵马司收到的,各部大员都赶到这里,希望第一时间得到进一步的消息,五城兵马司周围连着扩展出四条街去,尽管大雪纷飞、夜色如墨,也密探暗布,敢有夜间偶然路过的行人,立即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左右一挟,便拥进了路边的小房子里去。

    二堂上众大员们不断收到各自不同渠道搜集上来的情报,可是正所谓一人藏物、万人难寻,偌大的京师,要隐藏几个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始终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三更天时,刘瑾和几个熬不得夜的大人叫人将炕桌搬下去,挤上炕去打起了瞌睡。

    兵马司的大堂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典史、主簿、巡检老爷们一个个都不得回家,全在堂上各自忙着,伍汉超在大堂上走来走去,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颌下青青的胡茬子冒了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犹如笼中的一只困兽。

    他错将蒙面女子当成了红娘子,初出茅庐好胜心切,只想生擒那大盗,作为投效内厂的大礼,想不到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如今杨凌生死未卜,想想可能的后果,他就不寒而栗。

    伍汉超踱到一张矮几旁,桌上一盏油灯光亮如灯,一个主簿披着皮袄,正拄着下巴似睡非睡,伍汉超瞧见桌上摊着厚厚的案卷,顺手拈起看了看,瞧见上边一条消息,便俯下身敲了敲桌子。

    那主簿睡得正香,忽然被他惊醒。他不认得伍汉超,不过这位公子虽非官差打扮,这两日却常见他同厂卫的人一同出出进进,像是来头不小,那主簿倒也不敢小觑,忙揉了揉眼睛道:“公子,您有什么事?”

    伍汉超指着那案卷道:“北城破烂胡同的地保说,这两日有个陌生的游方道人时常出入,今儿一早有个倒马桶的伙计发现他从一幢未完工的道观里出来。派人查过了么?”

    那主簿点了点头,神志醒了醒又摇了摇头,伍汉超勃然大怒,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喝道:“到底查是没查?”

    那主簿苦着脸道:“公子放手、放手,请听老夫说话,咳咳咳,喘……喘不上气来啦。”

    伍汉超重重一哼,放松了手,主簿揉了揉喉咙,喘息道:“公子,查不过来呀。咱们人马虽多,可如今北京城风声鹤唳,分兵把守的、看护各个衙门和大人们府邸的、巡城的,满京城铺出去,可就不够用了。

    自打朝廷贴出了悬赏文书,这两日收到的线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结果每次派出大队人马都白跑一趟,抓到的全是些行窃的、打劫的、诈骗的、没有路引官籍的流民,甚至通奸养汉的,大牢里都塞满了人了。

    京师如今这般情形,便连客栈都不愿意招待客人了,更别提寺庙道观了,那游方道人无处挂单,寄住在城郊破庙里再寻常不过,可疑的都查不过来呢,哪有人手去查他呀?”

    伍汉超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那主簿翻翻白眼,撇了嘴角。伍汉超没看到这消息也就罢了,但是人在绝望时若有一丝线索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这条消息在他脑海中始终徘徊不去。

    伍汉超找把椅子坐了,却越想越是烦躁,不亲自去看一看,这事儿总是梗在心头,他霍地站起,从椅背上抓起外袍匆匆穿上。

    柳彪脸色阴霾地从二堂走了出来,看见他模样迎过来道:“伍公子,如今只有等着大盗们再次送来消息了,你已经两天没有合眼,连饭也不肯吃一口,这般下去等得到了大人的消息,你也捱不住了。”

    伍汉超强笑道:“多谢柳兄关心,大人被掳,是我有亏职守,每思及此,实在是坐卧不宁。”

    柳彪瞧他模样,疑道:“你还要出去?”

    伍汉超道:“北城线报说,这两日有个游方道人出没于一幢未完工地道观,我想去查个明白。”

    那主簿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北城一带,包括那幢未完工地道观,兵马司也是查过的,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伍汉超反诘道:“道观虽查过,可曾查过那个道人?你既说那道人可能是寄住在那里,如今天气寒冷,那道观内可有被褥或生火痕迹么?”

    “这个……”,那主簿语气一窒,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柳彪皱了皱眉,悄声道:“伍公子,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官兵搜了一天一夜,早已是人困马乏,如今还未到四更天,加上大雪迷城,我看还是待天亮再点齐人马去搜查吧。”

    伍汉超束了束腰带,将剑挂上,说道:“真若有疑的话,大军过处早已引起歹人警觉了,我独自去瞧瞧。”

    柳彪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也不再相劝,说道:“好吧,我陪你走一遭。”

    大雪仍纷纷扬扬,又起了风,呼啸着卷着团团雪花,夜色迷迷朦朦的,灯光下视线不及三丈,地面上松松软软的,柳彪从值更差房叫起四个亲兵,六个人骑上马奔北城而去,一路上重要路口仍有官兵把守,验过了柳彪的腰牌挥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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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林内,刘老道、翠儿和一个弥勒教徒呈品字形紧挨着,惊恐加上一番搏斗,让他们一个个都气喘如牛:刘老道眼睛滴溜溜乱转,只想找个机会逃出去,可是那黑漆漆地夜色中随时可能蹿出一个要命的女罗刹,没有翠儿和那个弥勒教徒地保护,他根本不敢独自逃开。

    双方甫一交手,在道观房梁上把风的大盗就隐约听到了动静。红娘子蹑在翠儿身后,跟出地洞时尚无法确定她是否起了二心,因此只叫他小心戒备,这时听到兵刃撞击声,不消红娘子吩咐,便去洞口将里边的人唤了出来。

    群盗还以为被官兵包围了,留了一个大盗看住杨凌,其他人提起兵刃冲了出来。待冲到林中,红娘子立即喝令他们困住四周,不许一个人趁乱逃出去。

    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听说这些人是白莲教余孽,曾经横行甘陕和山西的弥勒教徒,众盗反而放下心来。双方都是一身黑,见不得光,只要不是官兵那就好办了。

    绿林中人最恨的就是背叛,若有人做出对不起弟兄的事,就算是亲爹,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找到他执行山规。他们不知翠儿本来就是弥勒教中人,简单的几句询问下,还道她反水投靠弥勒教,顿时心中恨极。

    翠儿在这伙弥勒教徒中武功最高,在他们拼死围堵下虽伤了两个人,还是被截了回来,红娘子艺业惊人,在敌群中借着夜色可以放开手脚,根本无需分辨敌我,半个时辰地厮杀,如今只剩下刘老道三个人了。

    刘老道腿肚子突突地跳着,忽然哑声说道:“红娘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朝廷出动大军,你的绿林山寨行将不保。劫掳朝廷命官,那是滔天大罪,你和杨虎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教根基雄厚,教徒遍布天下,以你夫妻二人地艺业,如果加入本教,必是一员虎将,你可愿考虑么?”

    红娘子攥紧了染血的短剑,在林中悄然游走,不屑地冷笑道:“还是先为你自己考虑吧,弥勒教用些戏法迷惑愚夫愚妇,向你们献尽钱财子女,供你们奴役驱使,我们绿林中的汉子也瞧不起你们,杀!”

    红娘子趁着说话对方松懈,猛地团身便进,一剑刺入那个弥勒教徒胸口,弹身又蹿入夜色之中,那个弥勒教徒“呃”地一声,撒开手中单刀,摇晃了一下一头扑在雪地上,鲜血从胸口汩汩而出。

    刘老道悲愤已极,颤声道:“你这蠢妇,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加入本教你和杨虎就可以受封为天师和佛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不错,你那两百个兄弟,是为我们所驱使,替我们送的命,可是人在江湖刀头舔血,这有什么稀奇?就凭你?就凭你和杨虎,能报仇么?”

    他哑声笑道:“就算你穷尽霸州绿林人马,也休想对付得了本教,这这林中我是鱼肉,你为刀俎,只消离开这里,我有用不尽的钱财和人手,你这辈子也别想报仇!”

    翠儿也低声道:“大小姐,休怪翠儿无情,我们是各为其主,教主神通广大、弥勒降世,他才是真龙啊。你现在知道什么紫微转世,应在杨虎全是诳言了?

    听翠儿一言相劝,只要你罢手言和,我和刘护法可以保你在本教地位崇高,你现在知道我实际的功夫不弱你太多了?真若拼命你不撂下几个人,能杀得了我么?”

    林中一片寂静,唯有雪落、风飘……

    听到这番话地红娘子和那几个大盗,都静静地不发一言,过了许久,才听到崔莺儿冷冷的声音道:“要我不杀你也行,你我都是反了朝廷的,我们不会归顺你们,不过要合作也未尝不可……”

    翠儿喜形于色地道:“大小姐,你答应了?”

    崔莺儿幽幽笑道:“别叫我大小姐,想必你在弥勒教中地位也不低吧?你该知道,作头领地要想服众,就得对得起兄弟。我们出来时带着两百人,他们地父母妻儿还在等着他们过年,如今我连尸首都带不回去,如何向他们交待?”

    翠儿迟疑道:“那……你的意思是……?”

    崔莺儿断然道:“若不是刘老道,我们何必苦巴巴的赶到京里来送死?你给我杀了这个罪魁祸首,让我对兄弟们有个交待,我就放过你,而且会考虑同弥勒教合作。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绝不会有一个弥勒教徒知道是你干的。”

    刘老道身子一震,色厉内荏地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你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让你坐收渔翁之利么?翠儿是本教的仙姬,会上你的当?”他和翠儿本来是背靠背,紧紧挨在一起。可是他嘴里一边说着,身子却已悄悄地移开了些,将一半地注意力放在了身后,生怕翠儿冷不防给他一剑。

    崔莺儿嘿嘿冷笑,声音飘忽地道:“刚刚是谁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翠儿,你我相交已久,该知道我话出如风绝无悔改,我数十个数,你不动手,我就招呼兄弟们将你们葬送在这里,你的尸首,或许几天后会被野狗从雪堆里刨出来。一、二、三……”

    随着崔莺儿一声声数着数字,刘老道和翠儿的心都砰砰地急跳起来,猛见她身边一动,骇得他也急忙一闪,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擦而过,刘老道勃然大怒,回手便是一刀,口中咒骂到:“臭婊子,你真的对道爷动手?”

    翠儿闪身时腰间也被擦了一下,感觉是段枯枝,猛然发觉上当,就在这时刘老道已恶狠狠一刀劈来,翠儿又气又急,剑势一撩,“当”地一声,擦出一串火花,翠儿已喝道:“混蛋,莫中了她的计。”

    就在这时,黑暗中红娘子连人带剑,挟着一团雪花,风一般地疾扑了过来,一个冷肃短促的声音喝道:“杀!”

    刘老道一刀劈出,从翠儿地动作和反应,就察觉自己中计,这时看到一团黑影袭来,刘老道想也不想,立即一刀劈去,叫道:“小心!”

    红娘子一剑本来刺向翠儿胸口,矮身避他刀锋,剑势上扬,一剑刺在翠儿肩头,随即剑身被刀劈中,夹在翠儿锁骨间地剑锋猛地一震,疼得她一声尖叫,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她想也不想,立即弃剑猱身扑入刘老道怀中,抱着他向前冲了出去,两个人滚作一团,在雪中滑出丈余才止住冲势。

    刘老道这时已晕天黑地,不辨东西南北。红娘子抬膝一撞,狠狠顶在他胯间,一声惨叫中双掌夹住他的头颅一扭,“咔”地一声响,刚刚呼出口的惨叫戛然而止。

    翠儿中那一剑还可忍受,可是剑夹在骨缝里再被刀一劈,几乎将锁骨劈开,她半跪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来,便绝望地发现身边已然围上了几道阴沉沉的身影。

    崔莺儿冷冷地道:“把她拖进观去!”

    翠儿未及开口,便觉头皮一紧,被一只大手扯着头发将她提了起来,然后双肩上又各捱了一掌,两条手臂顿时软软地垂了下来,伤处受这一击几乎痛晕过去。

    几条大汉拖着翠儿向道观走去,崔莺儿独自站在原处一言不发,留下来的几个汉子唤道:“嫂子……”

    崔莺儿低声道:“他们纵然留下眼线,一时也凑不出人手来了,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去四处转转,这儿……待不得了。”

    两个大盗应了一声,悄悄转身走了,崔莺儿仰起头来任由雪花飘拂在脸上,化作凉凉的水珠。雪好大,地上几具尸首很快地,就披上了一层白雪。

    崔莺儿抖了抖肩,返身走回观内。杨凌待在最里边一间石室内,只听到外边有女人声音惨叫连连,却被盗匪押在室内出去不得,他还道这些匪众耐不得寂寞,深夜掳了女人来玩弄,心中狠意大盛。

    崔莺儿走下洞去,见翠儿身上染血,原本俏丽的脸蛋儿被打得瘀肿红紫,披头散发形如厉鬼。胡大锤提着她地头发,正要再狠狠一掌掴去,崔莺儿冷斥道:“住手!”

    她走到翠儿面前,缓缓盘膝坐下,冷冷凝望半晌,才问道:“我问你三件事。一、虎哥如今情形如何?二、你和刘老道既是弥勒教的护法和仙姬,费尽心思混入我们山寨到底想干什么?三、既然想利用我,为什么要杀我?”

    翠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喘息着道:“你杀了我好了,休想从本仙姬这里得到一点口风,然后成为官府的一个糊涂鬼,哈哈……呃!”

    黑鹞子一脚踹在她小腹上,翠儿凄厉的笑声顿时止住,崔莺儿淡淡一笑,有趣地到:“仙姬?听说弥勒教神通广大,可以五鬼搬运、可以点铁成金、可以刀枪不入白日飞仙,糊弄得一班百姓神魂颠倒,好,我就来领教领教翠儿仙姑地手段。”

    她笑吟吟地起身,从墙上拔下一根燃尽的火把,剑刃随意割了几下,砍成了带着棱刺的锥形,然后走到翠儿身边,忽然掀开她的裙子,伸手便撕她地裤脚。

    里边是月白袄裤,里边絮着棉花,可是崔莺儿手劲奇大,哧啦一声,一截粉嫩纤秀、曲线优美的小腿露了出来,翠儿瑟缩了一下,颤声道:“你做什么?”

    崔莺儿柳眉一挑,举起黑呼呼的木桩悠然道:“我在想,如果在你腿上开道口子,把这木桩插进去,直插到你的大腿,不知道你们这些能请得上大罗金仙附体地妖道是不是还禁受得住。”

    翠儿脸色惨变,她垂下头沉思半晌,才惨笑道:“罢了,我晓得你红娘子的手段,落到你手里,也没想过活着出去,我告诉你,只求你……能给我一个痛快。”

    崔莺儿一笑道:“聪明,过来,说小声些,你要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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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微明,雪花小了,却也密了,如同下着粉沫子。红娘子和五个大汉押着杨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城走去,杨凌冻得脸皮子发紫,他眯着眼避着风雪,踉踉跄跄地跟在红娘子后边。

    北城是外城,外边没有城墙。外城城墙到了嘉靖年间为防御外敌才开始修建,可惜准备不当,原本计划绕内城一周,但是因财力不足,只修了南城一面,东西抱接内城后便草草收工了。

    这时的京师平素的城禁、盘查都集中在内城城门,但是由于朝中重臣被掳,现在外城出入口都设了营帐关卡,每个关卡一个把总,严格盘查出入行人。

    还不到五更天,加上大雪,关卡只有四个卫兵抱着枪瑟缩着身子站岗,遥遥看见几个男女行来,那士兵立即喝道:“什么人这么早出城?官引户籍拿来,你,一个人过来,其他人不许靠近。”

    由于呛风,那士兵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崔莺儿停住脚步,看了看那五六座营帐,大笑道:“去叫你们领兵的将官出来,就说霸州大盗红娘子要见他!”

    伍汉超和柳彪率着四个亲兵进了北城破烂胡同,到了那幢道观前,伍汉超飘身下马道:“柳兄,我进去看看!”

    他飞身进了大殿,空着半边房梁的大殿飘进了不少飞雪,因为回风堆在一面壁下,另一面却滴雪全无。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正殿,侧门儿开着,两侧的偏殿还没盖,只有个架子,里边一目了然。

    他向前走了几步,柳彪也已提着刀跟了进来,绕过殿柱,一看到那面香案玉台,两人就不由得一愣,香案侧方一个洞口露在那儿,伍汉超大喜,急跃过去见里边似有闪动地亮光。他俯身在地听了听里边动静,呛地一声拔剑出鞘便跃了下去。

    柳彪拦阻不及,忙和跟进来的四个侍卫举刀守在洞口,稍顷地功夫里边伍汉超颤声道:“柳兄快下来,这里没人,只有一具女尸!”

    柳彪闻言忙纵身跃了下去,过了会儿功夫,两个人又急急地跳了出来,伍汉超说道:“这女人身形体态与和我交手的人极为相似,尸体尚未僵硬,洞内火把未灭。他们离开不久,看里边遗下的东西,该藏匿了五六人才对,极有可能便是这里了。”

    柳彪喝道:“祁掌班,立即去叫人,到内城口,召集人马给我翻遍整个北城!”

    那侍卫听说有了厂督的消息,连忙兴冲冲地答应一声,转身跑了出去。柳彪沉吟道:“如果这里便是他们地藏匿之地,他们潜遁他处,为何不将洞口好生遮掩?除非……”

    伍汉超接口道:“除非他们已不想藏匿!”

    柳彪脸色一变,急道:“糟了。难道杨虎并不在我们手中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如果这样,他们会去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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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娘子等人就在近百名甲胄鲜明、刀枪林立的官兵面前大模大样地骑上了他们的马。马只有五匹,其中还有两匹是驮马,红娘子和杨凌共乘一骑,另外两个身子瘦削些的共乘一骑。

    红娘子夹紧马腹,一只手揽着杨凌地腰,一只手举着短剑横在他颈上,对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大胡子把总校笑颜如花地道:“多谢将军赐马,杨大人出入皇宫的牙牌你验过了,可是一点不假。我现在要请你家杨大人送我一程,如果你敢追来一兵一卒,这百余名官兵可以保证,杨大人就是你逼死的,你自己和内厂的虎狼去解释吧,驾!”

    她抬腿一磕马腹,在一串豪爽的笑声中扬长而去。

    伍汉超和柳彪一路赶来,半途遇上了那倒霉把总派回报信地士兵,话未听完二人就飞马追到关卡,只见到一群官兵立在风雪中,那个胡子把总满头满肩都是白雪,看到他们追来,脸上地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

    马跑出片刻,一离了官兵视线,就离开官道冲进了旷野。杨凌忽然道:“你没打算交换杨虎?”

    红娘子讥诮地道:“他真的在你们手中么?”

    杨凌默然,半晌才道:“你们逃不掉的,就凭这几匹马,还有这么大的雪,你们走不出十里路。”

    红娘子哈哈一笑道:“多谢杨大人关心,我倒多亏了这场雪。大雪弥漫,地上不见踪迹,路上不见行人,百余丈外看不清一件东西,天地茫茫,后边纵有追兵百万,能奈我何?”

    她眸光一转,忽然一挟杨凌的腰,将他掷下地去,杨凌跌出两步,稳住了身子,沉静地望着她道:“你要杀了?”

    红娘子兜着马绕着他转了两圈儿停了下来,两人眼神对视,雪花在两人之间飘摇而下,迷离了他们的容貌,红娘子吸了口气,忽然道:“冤有头,债有主,真刀真枪败在你的手下,是我们本事不济,绿林汉子不记这个仇。

    挑拨我们进京杀你的人是弥勒教的人,那个弥勒教的奸细、我的贴身侍女翠儿已经被处死,你也看到了,这两百条人命,我会向弥勒教索取的。杨大人,我红娘子说话算话,今日借你出城,就放你一命!”

    红娘子一兜马头,对手下喝道:“走!”,说完在马上回头,向杨凌翩然一笑:“杨大人,你是官,我是贼,我丈夫败在你手上,来日,咱们战场上见,这个场子我会找回来的!驾!”

    说完,她也一扬马鞭,健马四蹄翻飞,追着几名手下去了,杨凌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弥天漫地的大雪中,一时仍不敢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

    马行渐远,前方仍是一片空旷迷茫,冲在最前边的红娘子忽地勒马,喝道:“走,去丰台,换了咱们的良马,借这天地之助,远离京师!”

    胡大锤一边与她并辔而行,一边犹自不平地道:“嫂子,虎哥虽说已经脱离险地,可是咱们怎么不趁势杀了那狗官呢?这么放过他,兄弟实在不服!”

    红娘子淡淡一笑,反问道:“杀了他?杀了他弥勒教如何对皇帝下手?弥勒教不对皇帝下手,朝廷会集中全力去为我们报仇么?”

    胡大锤恍然道:“啊!嫂子是说……”

    红娘子截道:“赶快走,他以为咱们逃回霸州,咱们偏要跟着他去大同,弥勒教拿咱们当枪使,这回我要借朝廷这杆枪,对付他李福达!”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3章 君欲远行
    把守京城要隘的官兵并无多少骑兵,京师也养不起那么多平时闲置没用的战马,消息递到内城,反倒是锦衣卫的缇骑和五城兵马司的马快抢在大军之前追出城来,冒着漫天大雪追出几里路。

    大雪难行,他们正累得马嘶人喘,忽见前方路上出现几道孤伶伶的人影,众官兵忙勒马提刀,小心翼翼走近了,这才看清是几个内厂侍卫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雪中。

    伍汉超和柳彪几人失魂落魄,前方一颗合抱的枯树被大雪压断,横在路上,树枝上雪淞俨然,大盗们当然也有可能绕树而过,可是大雪漫天,路上毫无痕迹,这般盲人瞎马一般,要追到哪里去?

    一个锦衣百户将绣春刀归了鞘,一提马缰靠近过来,行至近处认得前方马上是内厂千户柳彪,忙抱拳施礼道:“柳大人,可有杨厂督踪迹?”

    柳彪回头,见身后有百余骑官兵,他深吸口气,喝道:“全部散开,五人一组,以此地为中心四下搜索,彼此互通消息,一有大人线索立即飞马回报,不得擅自作主。”

    那百户答应一声,吩咐锦衣卫和马快散入旷野之中,不久后续人马陆续开到,纷纷加入搜索行列。杨凌被带入荒野几里路远,他脚上的官靴被雪浸湿,牛皮靴子变得又沉又重,深一脚浅一脚地,直走的汗流浃背、心跳如鼓,忽瞧见风雪之中几道人影靠近。杨凌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

    前方几名官军瞧见一个人,也紧张地举起刀枪大声喝道:“什么人?站住!不许靠近,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杨凌定了定神,瞧见那几人衣着缨帽,是官兵模样,连忙喝道:“我是杨凌,你们是哪一部的官兵?”

    那几名官兵听了半信半疑地靠近。上下一番打量,瞧他衣着顿时信了几分,几名官兵忍不住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找到杨大人啦。我们找到杨大人啦!”

    那领兵地小伍长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功就在眼前,这可是老天爷新年送大礼呀!他整整衣束,紧走两步上前以军礼见过,大声说道:“标下振威营伍长贺大年,参见厂督大人!”

    杨凌苦笑一声,说道:“免礼,快带本官回去。真真的是支撑不住了。”

    那伍长连忙起身,和一个强壮的士卒一左一右扶着杨凌向回赶去,消息迅速传开,官兵飞快地向这个方向聚拢来,待伍汉超和柳彪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地赶来时,扶着杨凌的人已换成了振武营裨将刘本源和把总张开。

    柳彪满面激动,他止住脚步,看了杨凌一眼,才哽声道:“幸喜厂督大人……平安无事!”

    伍汉超走到杨凌面前,惭然望了一眼,便一撩袍袖跪在雪中垂首不语。

    杨凌身居上位,却没有颐指气使、以主待奴的习惯,这也是他与其他命官的不同之处。虽然驭下之术自古就有最贵推诚、不贵权术,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亡国与役处的说法。

    但是古时尊卑上下之分太过森严,纵然驭下宽厚的官员也很难做到尊重下属,而把财皂名利的赏赐作为主要手段,所以程不识治军严谨,手下一万士卒人人效命,而李广驭下宽疏,手下五千人却可当得五万人,每临战事人人拼命。

    杨凌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吴杰、黄奇胤、于永、原神机营地三位都司和柳杨二人拢为心腹,从此不离不弃,固然有跟着他前程似锦的因素,这些人士为知己者死的观念也占了很大因素。

    说起来,伍汉超出身武林,刚刚加入内厂,空有一身武功,却还没有作保镖的觉悟,如今看他羞惭自愧、不修边幅的模样,杨凌也不忍再苛责。

    他上前将伍汉超扶起,轻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要再自责了。不过以后须记得克尽职守四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是我的贴身侍卫,卫护本官不受伤害便是第一要务,抓贼交给治案衙门便是,要是再来这么一出,本官不打你的板子,我的夫人怕是也要不肯善罢甘休了。”

    杨凌这番话宽容大度、有张有弛,令伍汉超感激不已,他嘴唇翕合,欲言又止,终将悔过感激地话全埋在心里,没有说出一个字。

    杨凌转首对柳彪说:“我的事……夫人知道了么?”

    柳彪现在已平息了初见时的激动,他眉开眼笑地道:“大人放心,吴大人和黄大人没敢让府上知道,我给夫人送信说因前方战事和京师新年将至,宫廷事务繁忙,这几日大人不能回府。”

    柳彪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自己地大氅给杨凌披上,说道:“大人,消息已飞马回报城中了,大人赶快回京吧,以免皇上挂念。那些歹人……?”

    杨凌说道:“雪中无迹可寻,他们逃向何方殊未可料,回头要各地官府画影图形严密缉拿便是,还有,通知咱们的人注意出现的可疑人物。”

    大盗杨虎来京,竟是弥勒教暗中诱使,最后双方又发生火并,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想杀死自己那么简单了,红娘子虽语焉不详,杨凌也料定其中必有阴谋,只是这话却不便当众对柳彪提起了。

    他含糊其辞地将自己被释的事简单说了两句,便在众人簇拥下攀鞍上马,匆匆回城,刘瑾已得了消息,一边派人向皇上报喜,一边率着人亲自迎了出来。

    杨凌进宫,早朝尚未结束,站班太监附耳向正德悄悄说了,正德一听喜形于色,匆匆处理罢公务,歇了早朝便立即奔向保和殿。

    正德一进大殿,正偎在龙凤炭火炉旁取暖的杨凌立即上前见礼,正德抬手将他搀住,上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好。回来就好,这两日叫朕好生担心。”

    他拉着杨凌进了内殿,在炕上坐了,对杨凌、刘瑾、谷大用等人笑道:“坐坐,全都坐下,杨卿,那霸州大盗没有难为你吧?”

    小黄门搬进六七个锦墩,杨凌等人谢罪坐下,杨凌见室内只有八虎中的几人,便道:“是,那女贼将臣掳去,只为交换她的丈夫大盗杨虎,对臣倒没有施虐,后来知道杨虎已经逃逸,便以臣的性命威胁,破关而出,逃之夭夭了。”

    正德眉尖一挑,跃跃欲试地道:“自古以武犯禁者,敢在京劫掳朝廷重臣的,少之又少。这女贼胆魄本领倒是不凡,能在闹市中将你掳走,她就是传说中可以高来高去的飞贼?倒是令朕好生好奇。”

    杨凌道:“蹿高伏低,如履平地,纵不过丈余,剑不及三尺,能以武犯禁,血流五步而已。皇上修的是天子剑,振臂所及,万里之外兵戈如潮,诏令所至,左右天下人性命生死、喜怒哀乐,有什么好羡慕的?”

    正德大笑,展颜道:“爱卿说的是,朕的大内侍卫,也有这般本事,什么八步赶蝉、登萍渡水的,朕一时兴起,曾叫他们徒手登攀太极殿,却没一个爬得上去。”

    杨凌接口道:“民间传言,总是过于夸大他们地本事,不过这些马贼以武力对抗王法,虽不足惧,现在却有一股力量,皇上万万忽视不得。”

    正德奇道:“什么力量?”

    杨凌道:“弥勒教!他们妖言惑众,三教九流,都有盲从盲信之徒。据臣窃闻那伙霸州马贼的话,此次数百大盗暗赴进京,便是受了弥勒教主使,所图显然不只是臣的性命。邪教之害,甚于啸聚山林地武夫,皇上不可不慎!”

    自古帝王最忌惮的便是这些以邪教蛊惑民心的组织,他们的力量盘根错节,隐藏在民间,若不起事,打击起来实难区分良民与教徒,待到他们起事时,早已拥有数十万信徒,对朝廷伤害尤大,明朝本以教派起事,成事后才脱离他们,所以对于宗教力量的可怕最是了解。

    正德闻言笑容顿敛,动容道:“弥勒教?他们在陕西布道时,远近争附,随其贫富,愚民有献至千金者,破家也心甘情愿,或子女、或器物,接踵而至。教主一声令下,一夕之间可聚万金,远近乡民莫不影从,实是朝廷心腹大患。

    不过那个李越被斩首后,树倒猢狲散,朝野已难闻弥勒教踪迹,难道他们仍在活动?”

    杨凌颔首道:“是,弥勒、白莲本是一家,自唐末、宋元以来,汉人主政则反汉,元人主政则反元,所图者社稷也。每遇打击,便化整为零、化明为暗,引入暗处积蓄力量徐图东山再起,依臣之见,他们现在力量尚不足以对抗朝廷,所以才假手他人,乱政扰民。”

    正德霍地站起,杨凌、刘瑾等人忙也跟着起身,正德在殿中徐徐踱了片刻,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此事交给你去办,集东厂、西长、锦衣卫之力,秘密侦缉弥勒教,务必要铲除他们的根本。”

    谷大用连忙答应一声,正德沉吟片刻,挥手道:“你们退下吧,杨卿留下。”

    待众人退出殿去,正德忙对杨凌道:“杨卿,白莲教一脉绵延数百年,薪火相传,从来都是剿之不尽。

    先皇在时,常说百姓景从者,或为富贵、或为长生,其中不乏良善,未必全是图谋造反地人。若株连太广,就要伤及大明根本,要除其首恶,又如雾里看花。大明自立国就在剿灭邪教,不知还要剿到何年何月。

    这事急不得的,交给两厂一卫去办就是了。你地内厂,还是要关注大同战事,筹备朕北行一事。”

    杨凌犹豫道:“皇上,臣被大盗劫掳,已闹得人心不安,皇上此时出京,恐百官更为惊恐了,如若不然,不如秘密通知朵颜三卫,待臣肃清盗匪、打击邪教有所成效时皇上再起行如何?”

    正德有了出京这件乐事,真比过大年还要开心,哪里听得进去,他不以为然地道:“早一日结盟朵颜三卫,边关早一日少些祸害。这是国之大事,朕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畏于一伙贼寇?民心不稳,朝廷颜面受损,朕更要出京!”

    他眉飞色舞地道:“待朕从边关风风光光回到京师,民心立定,如果朕连自己地疆土都不敢踏足,才真是颜面丧尽了。他们能从三五侍卫中将爱卿劫去,就能在千百甲士中伤了朕了?若有那本事,他们大可闯宫劫朕,朕这江山也该拱手相让了,躲在紫禁城中就安全了?”

    杨凌苦笑道:“想皇上出京,亲履边关,视察民情、结交藩属,做一个千古圣君,本是臣的心愿,可是皇上一身系于天下,臣可真的是余悸未消。”

    正德嬉皮笑脸地道:“余悸未消就要慢慢消,这京朕还是要出的,朕带三百大内侍卫,再有你的数千铁甲,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伤朕。”

    他说道这儿忽想起一事,喜孜孜地说道:“对了,杨卿果然眼光独到,前几日有些言官上书指责杨一清、王守仁空自拥兵十万,却闭城不出,任由鞑寇嚣张肆虐于城外,爱卿却说他们此举必有所图,朕听了才没下旨促其出兵,只将弹劾奏折批转杨一清,叫他上折辩驳。

    昨日杨一清的奏折已递进京来,他们果然另有所图,呵呵,这两人胃口不小呢”,正德边说边在炕桌上翻了翻,没找到那张奏折,便道:“鞑子出兵,一向是以战养战、不带给养,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给养可带,所以打仗必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目的不达便转攻他处,却不在一处耗时过久。

    这一次他们攻城掠地,劫掠了大批钱粮,杨一清却不给他机会逃去,死死咬住,将他们耗在大同左近,鞑子七万大军,人吃马喂的,如今已将从咱们这儿劫去的东西全耗光了。

    他们今年出兵劫掠,不但不能给部族以给养,出兵时还用尽了存粮,回去后恐怕得杀牛马才能度过严冬,势必元气大伤。这个杨一清打仗不只想着眼前,眼光能有如此长远,果然是个将才。

    前两日王守仁守官屯,苦战一日后丢盔卸甲,故意大败而逃,丢下粮秣给鞑子,那些饿兵匆匆埋锅造饭,一顿饭吃下去,生生毒死五千多人,连那战马吃了喂毒地草料也死了大半,那都是伯颜的精锐呀,哈哈,不费兵卒能重挫敌军,这样的仗朕喜欢!”

    “唉,只是不知伯颜猛可听说后有没有吐血,回头叫你的人打听打听”,正德甚是开心,拍着杨凌肩膀笑吟吟地道。

    杨凌听了也十分喜悦,说道:“这样的大功,皇上该好生嘉奖才是,战场用兵,为将者殊为不易,有皇上赏赐士气高昂,一个兵抵得两个兵了。”

    “啊!”正德拍拍额头,说道:“朕本来也是要赏的,刘瑾说初战告捷,若是大赏,恐兵将滋生傲气,朕就搁下了,这个……现在赏赐不妨事么?”

    杨凌听了一怔,料想刘瑾必是对杨一清二人极为不满,虽然用兵一事与他休戚相关,不得不竭力做好后勤,却不愿意二人受到褒奖。

    杨凌不正面回答,却笑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何时示恩、何时严律,皇上一定是胸有成竹的,如果皇上是带兵的将领,会希望如何?”

    正德不假思索,理直气壮地道:“朕?朕立了大功,当然要赏,要加官、要进爵,要跨马游街,风光嘛,不然谁还替你卖命?朕答应,朕的兵也不……唔……”

    他忽地住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杨凌一眼,在他胸口亲昵地擂了一拳,呵呵笑道:“绕着弯子说话,杨侍读把朕也拐带进去了。”

    正德想了想道:“那就赏,过年了嘛,将士在前方用命,不为这个也要赏,回头朕叫李东阳、焦芳去办就是了。对了,杨一清、王守仁联名奏折上还提及鞑靼元气大伤,他们以游牧为主,不习耕种,今冬牛羊消耗太多,恐怕开了春也会一改往年习惯,要不断袭边了,他们建议朕仍应屯重兵于边塞。鞑靼袭边若无所得,恐怕还要向朵颜三卫施压索取财物,提议朕向朵颜三卫示恩拉拢,倒与你的提议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凌若有所思地道:“嗯,他们在前方,自然看的清,想的远,明年鞑靼袭边,正合我意。皇上正好趁机将京营与边军对调,让他们轮流上战场历练一番,借鞑靼的手,练咱大明的兵。

    至于朵颜三卫,本来这倒是个压低筹码、逼他们向朝廷靠拢的机会,不过他们唯利是图,在大明和鞑靼之间摇摆不定、浑水摸鱼,以前交好时也不时小股袭掠边境,从未真正恭顺过,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辽东大片土地早晚得控制在朝廷手中才行,所以不可因此压制他们。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们有马,我们有粮食、油盐、布帛、丝绸,好处不但不能少了,还可多给他们一些,加大战马与粮油的换率,他们越富,便越不会在乎鞑靼,鞑靼也会越眼红,那时就是朝廷的机会到了。”

    正德对于坑蒙拐骗作强盗似乎有种天生的兴趣,丝毫没有天朝帝王的觉悟,听了杨凌“阴险卑鄙”的策略,不禁大点其头,连连称是。

    年关迫近,为了一个大盗满城兵甲的场面有损朝廷控驭天下的能力和威信,如非迫不得已,实在不宜如此紧张,红娘子既已逃离京师,李东阳便向正德请旨撤出了京营官兵,京师似乎又恢复了往昔平静繁荣的局面。

    刑部立即公开行文各府各道,通缉大盗杨虎和红娘子。

    冬季对山贼用兵得不偿失,但是杨虎夫妻所为,大损朝廷颜面,刘大夏在此情形下也不敢违逆圣旨,只得暗嘱领兵将领剿抚并用、以锁代攻,轻易不得大举入山。

    北城破烂胡同道观后边地尸首已被刑部勘探现场的官员发现,在尸首上发现了弥勒教的信物,坐实了杨凌的论断,两厂一卫本来以为弥勒教已灰飞烟灭,这时才知道他们已东山再起,不禁加大了侦缉地力度。

    快过年了,提前三天便是朝廷‘休沐’之期,君不听政,一些外地官员也告假回去过年了,普天同庆的日子,就连京师都允许乞丐在城中讨饭,宵禁取消,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役吏们跋扈气也少了些,轻易不再抽打犯错地行人。

    前两日那场大雪压塌了北城、西城一些百姓家的房子,户部派役夫修缮或者资助些钱财,这个乃是朝廷惯例,各地官府皆是如此,谁也不敢违背的。

    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女也可以出门逛逛,去庙里烧香,去集市上买些胭脂水粉、吉祥年画,妇道人家喜欢的东西。

    杨凌回到府中,对于被掳一事仍是不敢透露丝毫口风,见一家子女人兴致勃勃要上街去,又不好大年节上折了她们兴头,只好暗嘱内厂护侍。这回他可不敢大意,四十名便衣番子挑的全是懂些江湖功夫地汉子,身揣短弩短火铳,陪着几位夫人和高文心、成绮韵她们同行。

    留在京里的官员要参加朝廷大礼,作为一家之长要主持全家的年节安排,也人人忙个不休。杨凌更忙,忙的甚至没有功夫陪着三位夫人上街,他整天奔波在三厂一卫和十二团营,整肃军武,排察家世,选择精锐,以内厂为主力,选拔随侍皇帝北行的精兵,当然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知道他的目的的寥寥无几。

    皇帝贴身侍卫自有大内高手,杨凌挑选地精锐个个勇武过人,都是百里挑一地汉子,用这样的精锐组建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足以令任何一支部队为之侧目了。

    杨凌身着软甲,出入城池也是警跸森严,伍汉超出身名门,本不屑使用暗器,自上次吃了大亏,如今除了随身利剑,还配了两囊金钱镖,和杨凌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外围再辅以明暗各十二名番子,可谓保护的风雨不透。

    五百女剑士随身护卫,两千内监兵排班轮值,加上随驾军官勇士、大内侍卫,又有水云庵水云师太的亲传弟子师太数人,内廷西苑供奉秉一真人陶仲闻引荐的龙虎山正一派道士,全真龙门派道士若干,皇家敕建武当诸宫观修真道士,皇家敕建少林禅寺武僧,山西五台山高僧一干人等于驾前随时候命听令,威权日重。

    精锐兵勇已遴选完毕,仍需他们彼此熟悉,配合默契。杨凌把这五千精兵安置在神机营,请五军都督府和大内分别派了人训练他们的战阵和合击之法,此时刚刚从神机营中赶回来,还要回内厂看看吴杰等人筹划的皇帝出京的具体行止安排。

    马到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杨凌忽地瞧见几个熟悉地身影,凝神看去,却是韩幼娘和苏三、雪里梅几个女子正踮着脚儿摸着城门上的铜钉,后边站着高文心和成绮韵,侧脸瞧去俏脸含笑,粉腮生晕,几个女子无不娇俏,旁边路过的百姓都向她们投以善意的微笑。

    城门驻跸的官兵仍然很多,加上如今霸州扫匪、大同抗寇。常有骑马官兵往来报讯,城门里不远处一对耍龙灯、舞狮头的队伍又锣鼓喧天的,杨凌等人自城外而来,还未引起她们注意,不过随侍在几位夫人身边的柳彪一直在注意四方动静,瞧见他来,忙对身边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耳语几句,然后绕过几个人向他走来。

    杨凌从马上微微俯身,问道:“夫人们在做什么?”

    柳彪忍俊不禁地答道:“大人,属下陪伴夫人去庙里进香、集市闲游,对她们提过正月十六女子们要爬城头、上城墙走百病,姐妹牵衣过小桥以度厄、摸铜钉宜生子且多生男丁,咳咳……几位夫人就来……就来摸铜钉了。属下说过正月十六摸了才灵,雪夫人说……既然出来了,多摸一次总是好地。”

    杨凌听了苦笑不得,他见几位夫人兴致正高,如今天刚正午,要是自己过去,她们见了定要随自己回去,难得她们出来一趟,杨凌不想扰了她们兴趣,正犹豫是不是先避过一旁,忽地旁边一行人马停住,一位宽袍大

    袖、端坐马上的四旬的威武男子勒马笑道:“前方可是杨大人么?”

    杨凌抬头见那男子两撇如墨地黑须,锦袍玉带,端坐马上英气逼人,旁边随行几个家将,身边一匹马上有个五旬男子,一身圆领儒服,笑容可掬。

    杨凌想了一想,才记起这人是武定侯郭良之子郭勋,他虽尚未承袭爵位,不过乃父如今老迈、不良于行,应酬答对都是郭勋出面,俨然已是勋卿身份,郭家与皇室三代结亲,如今郭勋正提督三千营,前两天杨凌刚刚见过他的。

    杨凌一提马头,迎过去拱手道:“原来是郭将军,失礼失礼,您这是要出城么?”

    郭勋笑道:“今日腊月三十,是封印之期,不必开衙办公,我这位好友却要急着出京赴任,故此送他出城。”

    杨凌见他一指旁边那儒雅和善的五旬男子,听说他赴任做官,又是郭勋好友,料来不是个小官儿,忙拱手道:“幸会幸会,这位大人面生的很,马上就过年了,何不在京过了节再赴任呢?”

    郭勋笑道:“不然,你道我这好友文质彬彬便是文官么?我这位好友姓张名寅,太原卫指挥使暴病新卒,我这位好友受命继任,各地运往大同的兵甲粮秣,多有经过太原,重任在肩,他是不得不行呀。”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4章 初六起程
    太原与大同遥相呼应,互为犄角。鞑子历次攻击边关,多从宣府大同下手,太原偏靠内地,不是受攻的主要目标,因此太原兵马便成了一支可以牵制鞑靼的重要力量,每次大同岌岌可危时,都要就近从太原调集兵马救援。

    杨一清的大军赶赴大同前,因边关形势危急,太原卫指挥使率大军驰援,战阵之上被流矢所伤,本来病势不是太严重,不料返回太原后伤口却突然恶化,竟尔一命呜呼,想不到新任太原卫指挥使便是这位张寅张大人。

    郭家在军中甚有影响力,看来这位张寅是郭勋推荐的亲信了。杨凌忙向他拱手道:“久仰久仰,张大人去岁除夕之夜还要奔波在路途上,真是辛苦了。”

    张寅在马上抱拳施礼,笑吟吟地道:“原来是杨大人当面,大人的威名,下官久已闻之,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致身行伍,原本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辛苦些也是应该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杨凌身边的人身上轻轻扫过,看到伍汉超时目光多投注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回杨凌身上。杨凌见他斯文儒雅,双目有神,说话不卑不亢,心中也顿生好感。

    双方交谈几句,眼见门口行人越来越多,有些拥塞,郭勋微微皱了皱眉,对杨凌道:“不打扰杨大人了,张兄急于赴任理政,这便告辞。”

    杨凌笑道:“好,你我有暇再谈,恭送郭将军、张大人!”

    张寅微笑颔首,朗声道:“杨大人,下官告辞!”

    杨凌目送他们纵马离城而去,扭过头来,才瞧见韩幼娘、苏三等几位女子正笑盈盈地站在一边,见他回头,韩幼娘才上前欣然道:“相公,今天是年三十儿,我和姐妹正说相公不知何时会回来呢,想不到你回来的那么早。”

    杨凌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扫了苏三等人一眼,微笑道:“你们不是去庙会么?跑城门口儿来做什么了?”

    韩幼娘俏脸一红,苏三和雪里梅神色也有些忸怩,高文心在后边掩口轻笑,杨凌也不点破,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回去吧。”

    几人的小轿就停在一旁,几位姑娘上了轿,杨凌骑马就不能快行了,陪在轿边一路看着京师里热闹烘烘的新年气象,一边和韩幼娘隔帘说着话儿,一行人快到了西城边时,瞧见路边围了一群人,兵马司的人已经围了上去。

    杨凌手下的番子经过上次厂督被劫的事,但有风吹草动,莫不如临大敌,明暗数十号人立即护住了轿子马匹,将百姓们全隔离开来,悄然探手入怀,攥紧了劲弩短铳。

    伍汉超看也不看前方吵闹之处,他一边勒马靠近杨凌,一边飞快地扫视着四周,注视着路边百姓。杨凌微微提起臀来,在马上向那人群中看了一眼,一瞧见那人群中的人,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他招手唤过柳彪,低声道:“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柳彪会意,下马丢缰,挤进了人堆察看里边动静,只见一个裁缝店老板拉住一个四旬男子扯着嗓子对兵马司的巡捕叫道:“胡四爷来的正好,这人好生不讲道理,他前日来,下了一两银子的定金,言明要我做身上好姑绒衣袍,今日来试了样子正合身材,他却推说当初言明只购下品绒衣,我拿出签单也被他扯得稀碎,说我诬赖于他。

    小老儿自认晦气,本想息事宁人,他却说明日便是新年,我误了他的袍子,要我用这绒袍抵偿,小老儿开店三十年,一向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街坊邻居都可作证,何时骗过人?这人实在霸道。”

    那四旬男子旁边还有个二十出头的书生,涨红了脸扯了扯他衣服,那男子甩手打开,见了官兵不但不怕,反而趾高气扬。他乜斜了那巡捕班头一眼,冷笑道:“你没有骗人?你没有骗人难道大爷我就象是骗人的么?放手!”

    他一声冷斥,震脱了那老裁缝地手,掸了掸袍襟,慢条斯理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大爷我是当今皇上御前亲军统领、内厂提督、威武伯爷杨凌。”

    老裁缝听了吓的一哆嗦,那个被呼为胡四爷的巡捕头子也不禁脸色一变,四下一片寂静,只见那四旬男子好整以暇地继续道:“……的堂兄,胡巡捕,你说大爷我象是坑蒙拐骗之徒么?”

    他说道这儿,才把眼皮子一抬,不料这一抬眼,恰瞧见人丛外边,在数匹高头大马环侍下,杨凌正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不禁身子一颤,神色顿时局促起来。

    胡巡捕苦着脸,点头哈腰地道:“不象不象,大爷您仪表堂堂,乃是杨伯爷、杨大人的兄长,哪儿会欺负他一个小小衣店老板,嘿嘿,嘿嘿。”

    他陪着笑脸说完,直起腰来对老裁缝喝道:“裴老头儿,明明是你年老昏聩,听错了吩咐,杨大爷是有身份的人,会和你个小裁缝计较么?误了大爷的事,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那老裁缝嗫嚅地道:“这……这……,小老公就拿这件袍子给大爷算作赔礼吧!”

    老头儿说的实在有些肉痛,可是厂卫真的是招惹不起啊。

    常言道“北有姑绒,南有女葛”极品地兰州大绒只有在皇宫的贡品里才见的着,杨凌现在披的这件紫红绣金姑绒面、顶重厚绫为里衬的大氅,就是正德皇帝前两日刚刚赐下的,价值百两白银。

    那老裁缝的姑绒虽非贡品,可是也值足银十两,就是富贵人家也常一穿几十年,甚至传于子孙。这件袍子送出去,几个月都白干了。

    杨泉盯着杨凌,嘴唇发白,哪里敢去接那姑绒袍子。柳彪回头看了杨凌一眼,杨凌捺下怒气,向他示意一下,柳彪点头,回身挤进人群,从袖中摸出锭银元宝,塞到那老裁缝手中,笑道:“杨府怎么会占你的便宜?三爷本想做件常服平素穿的,也不怕脏了磨了,既然已经用了好料子,那咱家一样买了。这锭银子足足十两,加上那一两定银,可够了么?”

    裴裁缝喜出望外,忙不迭点头道:“够了够了。扣除料子手工,还得找您五分银子。”

    柳彪笑嘻嘻地道:“不必了,大过年的也不容易,算是我家三爷赏你的。”

    他说着,接过那件袍子,对杨泉道:“三爷,咱们回府吧。”

    杨泉惊怔了一下,忙“哦哦”两声,乖乖地跟着走出了人群。杨凌面沉似水,漠然看了他一眼,一抖马缰当先而去。杨泉脸皮涨地发紫,柳彪做事八面玲珑,虽知杨凌极怒,杨泉叔侄到底是杨家的人,再远也比他近的多,他知道二人不会骑马,忙招过一个番子雇了辆马轿,将二人载了上去。

    成绮韵撩开轿帘儿,看到这一幕,乌溜溜的眼珠一转,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

    杨凌回到府中,沉着脸进了中堂,解下大氅,韩幼娘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便乖巧地接过来,偷偷向几位姐妹使了个眼色,大伙儿悄然去了后宅。

    杨凌只着一身天青色束腰箭袖,进了中堂书房,刚刚坐下,杨泉和杨云龙就局促地跟了进来,杨泉讪讪地道:“凌弟……”

    杨云龙也怯怯地唤了声:“老叔!”

    宅中到处贴着对联、福字、年画,一派喜气洋洋,村落里远远近近的,不时有爆竹声传来,今天是大年三十啦……

    杨凌想到这里,只是叹了口气,起身说到:“如果平时用度不够,三哥和幼娘说一声就是了,咱们家里怎么能做出那种让人戳脊梁骨地事来?”

    杨泉又羞又躁,心中怯火却不敢发作,他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杨凌看了杨云龙一眼,说道:“马上要过年了,我和吏部打过招呼了,过了十五,就给云龙安排个差事,你能写会算地,别打着杨家的牌子,凭本事好好做,不要好高骛远。”

    杨云龙喜孜孜地道:“谢谢老叔,只要有个活计能在京里立足就成,云龙一定不会给你添乱。”

    杨凌嗯了一声,看看杨泉道:“京里的衙门,哪怕一个小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三哥……唔……回头我再帮你想个妥善的位子。”

    杨泉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答应一声,见杨凌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了,便告辞退了出来。

    杨凌坐回椅上,捏着眉心闭幕歇了半晌,杨泉不学无术,品行又低劣,他实在不愿和他搭扯,可是宗族亲法关系,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那种无声的压力,叫人连反抗也无从说起,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拿这么个随时可以一把捏死的小人物,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原来他还想给他安排个刑部大牢狱头儿地活干,瞧这情形这人也是用不得的。杨凌吁了口气,暂且不去想他,他把年后安排皇帝出京的事儿又细细推敲一遍,这才起身向后宅走去。

    成绮韵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打过招呼,一拐进内书房,脸上浅浅的笑意顿时消去。她有些疲惫地垮下肩,慢悠悠地踱进自己的居处。

    韩幼娘她们都是年龄相当的女孩子,精力旺盛,话也投机,她比这几个女孩儿长了十岁有余,阅历、年龄,使她很难对四个女孩儿津津乐道的话题感兴趣,在城中走了一上午,韩幼娘她们仍是精力旺盛,乏味和无聊却让她觉得浑身疲乏。

    成绮韵怕冷,杨凌特意嘱咐给她房中多加了两个火盆,白天烧火盆,晚上火炕和夹壁暖墙也将室内烧得暖洋洋的。此时日头刚过正午,因为今晚是除夕,房中火盆仍然烧着,暖暖的如沐春风。

    成绮韵慵懒地卸了罗裙、夹袄,换去鹿皮靴趿上绣花鞋,俏盈盈地坐在镜前,镜中眉目婉约,柳眉星眸,桃腮菱唇,依然娇媚如花。

    她穿着对襟窄袖衫襦,曳地的月白长裙,衫襦内绯红色的“诃子”裹束着丰满的酥胸,乳沟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皓玉似地手指轻轻抚上了柔软粉腻地酥胸,身体依然娇媚迷人,那双杏眼星眸依然有着蛊惑众生的魅力,可是还能有多少青春岁月?过了今日,又长了一岁了。

    杨府里阖家欢乐地喜气和村庄里不时传来的爆竹声,让她觉得落寞和空虚,往昔向往追求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厌倦了,她现在只想找个人能让她倚靠,能让她蜷在温暖的怀抱中轻声地说些话儿,可是这最简单的要求反不如权势和金钱来的容易。

    成绮韵慵懒的塌着肩,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正想上炕去歇一歇,门外杨凌的声音道:“成姑娘,歇了么?”

    成绮韵一怔,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喜悦,那疲乏酸痛地感觉顿时消失了,神采也忽地回到了眉间,她急忙道:“没呢,大人等一下,我这就出来。”

    成绮韵匆匆拾起衣服穿上,仍趿这那双软底绣花鞋,急急迎了出来,杨凌正负手站在桌旁看着成绮韵信手涂鸦的画作,见她掀帘出来,微笑道:“乏了吧?我也最烦逛街,夏天不如在柳树下垂钓,一杆入水,卧于席上听风入睡,冬天就偎在炕上读本好书,幼娘她们还小,难得出趟门儿,所以喜欢热闹,又不是外人,你不用应酬她们,不愿动就待在府上好了。”

    成绮韵掠发嫣然道:“就是难得出去,我怎好扰了大家兴致?大人这几日极为繁忙,卑职也不好询问,只是听说大人常去三厂一卫和十三团营,可是仍为北方战事?”

    杨凌点了点头道:“嗯,事关重大,内厂里也只有吴老一人知道详情而已,其他人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呐,呵呵,当初本来是说进京安顿好了,定下时辰就让你返回江南,不料先是为开海禁而谋粮耕,为粮耕而谋物种,继而盗匪入京、边寇作乱,这事儿就一搁再搁,住得还习惯么?”

    成绮韵抿嘴儿笑道:“北方风冷如刀,初时是不习惯的,如今觉得其中倒也别有一番味道,比之南方屋内屋外一样潮湿阴冷,一进了房子反倒觉得暖意如春呢。大人和夫人对我也极为体贴,再这样下去,卑职可要乐不思蜀了。”

    杨凌莞尔道:“那可不成,想不思蜀也得先办成了解除海禁的大事再说。”

    成绮韵眸子一亮,问道:“有了把握了?”

    杨凌颔首道:“嗯,只是要辛苦你了,初六,我要离京北上,你同时南下金陵,开始筹划一切事宜,二月上旬,必须把人带进京来,对那些代表沿海官宦的官员,我已经掌握了一些他们的把柄,皇上那儿也已点头应允,现在为难的就是一班以天朝上国体面为挡箭牌的老顽固,理直气壮的坑国坑民,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们可要劳烦你成姑娘的法子去堵他们的嘴了。”

    成绮韵在对面椅上款款地坐了,盈盈笑道:“大人放心,绮韵一定不辱使命,正月回金陵,二月我必准时回京复命。”

    杨凌用指肚轻抚着温润的玉石镇纸,说道:“好,你虽是一茕茕弱质,却是女中豪杰,对本管还从未打过诳语,你办事,我绝对信得过。”

    他沉吟一下,起身道:“今儿除夕,晚饭时上花厅来,大家伙儿一块热闹吧,莫要躲在这儿了。”

    成绮韵含笑答应一声,见他走到门口,忽地问道:“大人,贵戚杨三爷进京投靠,似乎大人对如何安置他颇为犯愁呢,不若由我带到江南去如何?”

    杨凌犹豫道:“这个……的确令人犯愁,我也不瞒你,他这人不学无术、五毒俱全,虽不是个大祸害,却实在讨人嫌,赶也不是、留也不是,仗着宗族一份血缘,本官看着这块滚刀肉,竟是狗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口了,你敢把这麻烦带在身边?”

    成绮韵听他自嘲的口气,不禁掩口笑道:“你呀,说他不争气也就是了,怎么还把自己比成……比成……呵呵,我没什么不敢地,不过当然先要向您讨一枝金批令箭,杨三爷是您的至亲,自古治下,最难的就是有亲戚关系,卑职隔了一层,只要拉得下脸来,倒比你好说话的多。”

    杨凌思忖片刻,展颜笑道:“好,那我就把这个麻烦交给你了,你要宁严勿纵,要是我听说他倚仗我的权势为非作歹,唯你是问!”

    成绮韵俏笑道:“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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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皇帝是不临朝地。不过王宫近臣们巡例要进宫拜望。杨凌在家里一家人聚在暖厅里,和它们推牌聊天,直玩到下午。估摸着该进宫的大臣都已去过了,才带着近侍赶进宫去见皇帝。

    正德忙活了一早晨,早上起来先去太皇太后、太后寝宫请安、领红包,然后回到乾清宫端坐椅上,接受一拨拨地皇亲国戚、文武大臣请安,发红包。他把该做的工作的都做完了,此时刚刚用过午膳,正和解语、羞花在殿中掷箭投壶,刘瑾笑嘻嘻地在一旁击掌叫好。

    杨凌进了殿,站在一旁待正德投出了手中的箭,这才上前见礼,恭贺新禧。一堆向人问来的场面礼演完,君臣二人同时大大地出了一口长气。

    正德将杨凌和刘瑾叫进内书房,立刻急不可待地问道:“杨侍读,事情准备地怎么样了?”

    杨凌道:“万事齐备,只待找个合适的机会,请皇上下旨,令臣退抚边疆,然后就可以明修栈道了……”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一事,脸色不由一变。

    正德也甚是机灵,瞧他脸色发僵,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凌迟疑一下,问道:“皇上,您出京的事外廷中只有臣、焦大学士和户部的严嵩、内厂吴杰知晓,内廷中除了刘公公可还有人听说?”

    正德犹豫一下,干笑道:“这样有趣的事,朕把它闷在心里,实在难受,所以……对解语、羞花两位姑娘提过,不过只说要北行,最终要到大同,此外再不曾对她们说过甚么,有什么问题?”

    杨凌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霸州绿林二百大盗受弥勒教蛊惑突然进京,最初地目的是什么,只有盗匪中几个首脑知道,目前我们还是不知端详,皇上出京何等大事,知道的人实在不宜过多。”

    他干笑两声,故作开玩笑一般道:“臣被弥勒教摆了一道,到现在还余悸未消呢,记得初次见到解语姑娘时,臣曾见她身佩一块雕有弥勒佛的玉佩,女子身佩佛像岂不奇怪?哈哈,当然,臣可能是想地太多了,有些荒唐……”

    正德怔了一怔,哑然失笑到:“你呀你,果然荒唐,你怀疑解语、羞花两位美人儿是弥勒教的人么?那怎么可能,再说,男佩观音女佩佛,女子佩的这个佛,恰恰指的就是弥勒佛,若这样便算弥勒教,天下女子十成中倒有七成得斩首了。”

    杨凌听的一呆,经正德一说,他才想起自己以前也听说过男佩观音女佩佛的说法,只是经正德一提醒才想起来,细想想自己所知有限的历史中,宁王虽然造反,却没听说过和弥勒教有什么关联,想是自己多疑了?”

    杨凌讪然道:“这个……小心一些总是好的,臣原也不是为此才起疑心,只是当时拜见皇上,两位姑娘知道避让一旁,不受官员大礼之嫌,草莽之人熟知礼仪,臣才有些奇怪。”

    刘瑾听了也嘿嘿地笑起来,在一旁说道:“杨大人,她们虽出身草莽,可是送进京前,宁王府可是足足教了三个月的宫廷礼仪,进宫前司礼监又派人教授演习五天,这些礼仪要是还不知道那才怪了。

    她们是宁王保送来的,宁王是皇叔、是大明皇族,弥勒教反的是咱大明皇朝,两者本就没有共谋的可能,更何况宁王爷对皇上一向最忠心呢?”

    正德想起登基大礼时宁王在第一批送来贺仪的蕃王中驻地最远,送的礼物也最重、最合自己心意,如今又送来解语羞花,对自己敬畏恭顺可想而知,何况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怎么可能起了歹意,遂点头称是。

    杨凌道:“或许是臣多疑了,不过为安全起见,臣定下行止路线、出京方式、出京时间时,还请皇上勿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两位娘娘。”

    正德无奈笑道:“依你,依你,只要能出京,朕全依了你,成了吧?”

    杨凌见正德不以为然,正色道:“皇上,君无戏言,您答应了可千万得守诺。皇上必往大同一行,是为天下尽天子之责,臣可是要为皇上安危尽臣之责呀!”

    正德听了也严肃起来,正容道:“好,出得你口,入得朕耳,漫说解语羞花”,他瞥了刘瑾一眼,说道:“就是老刘,朕也不告诉他,这样如何?”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5章 困龙出海
    正月已过了三天,文武百官还有过半未回京履职,但初四一过皇帝就得临朝听政了。正德一上朝就下了一道旨意,因杨一清、王守仁首战告捷,大挫鞑靼军队锐气,特任命杨一清为三边总制,王守仁为副将,三镇总兵悉听调遣,以一事权。

    鞑靼袭边犹如汉人过年,那是年年必来,初时明军占上风,再后双方势均力敌,近几年来但凡鞑靼出动重兵,明军非两倍以上兵马不能制之。

    杨一清为人正直、性子刚毅清廉,甚得大学士李东阳的赏识,又是文臣出身,在此战果下得到重用,满朝文武也没有异议。正德趁着大家高兴,又宣布为犒劳三关将士,特命御前亲军侍卫统领杨凌率军慰问,初六日赴大同。

    初五一早,数十名矫健的黑衣侍卫静静立在威武伯杨府门前,两辆三套的马车停在一旁,膘肥体壮的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响鼻儿喷出一抹抹白雾。

    杨凌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陪着成绮韵和杨泉叔侄走了出来,成绮韵披着一件大红的羽羽缎斗篷,映着天地一片雪白,潋滟生姿,如同雪中傲梅,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中竟也带出几分豪气。

    杨凌睨目瞧去,不禁笑道:“瞧你模样,俨然又是一个红娘子,这一路南下,若无这些侍卫陪同,早不知要被官府捉拿几回了。”

    成绮韵双手拢在袖中,斗蓬中露出一片云锦妆花的缎袍袖子,袖口的白狐毛,在风中轻轻软软地抖动着。

    能够回到熟悉的南方,能够有些事做,她的心中着实有些兴奋,望着杨凌,却也着实的有些不舍。她妙目斜睇,溜溜儿地瞟了杨凌一眼,好似随口开着玩笑似的俨然答道:“那怕甚么?大不了我就命侍卫们拿了你杨大人。有你保驾护航,天涯海角何处不可去得?”

    杨凌看向成绮韵,她嘴里随意地说着话儿,可是眸子里却放着绵绵切切的情意,杨凌不由地心中一跳,他轻咳两声,转目他顾道:“还没过完年就要你忙着上路,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金陵之事就拜托你了。”

    成绮韵在心中微微一叹,唇边勉强泛起一丝笑意,轻声说道:“大人放心。卑职……理会得。”

    韩幼娘如今有孕不到两个月,腰身还未看出什么变化来,可是一出门儿已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她披着柔软温暖的驼绒斗篷,戴了副貂鼠手套,正和高文心闲话,听见二人说话向成绮韵微笑道:“

    姐姐,这些日子相处,还真舍不得你远行呢,相公说要你去做一件大事,那倒是不能拦你了。相公常说,幼娘一身武艺,文心姐姐医术通神,雪儿、玉儿聪明乖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若论到计谋智慧,便是天下男儿,也没有几人及得你,相公得你助益甚大呢。姐姐办完了大事,还望能早些北来。”

    成绮韵心中忽然涌过一丝暖流:这小妮子,真的是位好姑娘,她和高文心闺中腻友,自己地出身来历她定是早已晓得了,曾经……尽管自己锦衣玉食,但是街边一个村妇投向自己的也是蔑视的目光,可是这位诰命夫人对她没有一丝的不屑和鄙视,她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尊重。

    成绮韵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轻轻握住韩幼娘的手,轻声道:“多谢夫人挂怀,绮韵此去大约二月上旬就能回来。夫人有孕在身,还望多多保重身体,绮韵就盼着今年中秋桂树飘香时,能抱抱白白胖胖的小威武伯爷呢。”

    韩幼娘晕红了脸,羞喜地看了杨凌一眼,轻轻摇着成绮韵地手道:“姐姐莫说,人家还不知道呢,或许……或许是个女孩儿也说不定。”

    她说着担心地看了杨凌一眼,杨凌笑道:“女孩儿又如何?你家相公就喜欢女孩子。”

    杨凌说着招手唤过老管家,接过一个包袱道:“成姑娘,这里有份东西,是我和幼娘送给长干里长亭酒家的马怜儿姑娘的礼物,回到金陵后,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成绮韵听了心中一动,杨凌宣府,在南方并没有什么亲戚,这事她已经听说过地,这位怜儿姑娘是他地什么人?成绮韵飞快地瞥了韩幼娘一眼,隐隐猜出几分,心中惊奇中还有些酸意。

    她不知道杨凌和马怜儿的过去,还道这是杨凌在江南一见钟情结识下的姑娘,这位姑娘竟能令他如此念念不忘,该是怎样了不得的美人儿?”

    成绮韵终究还是女人,一个以美貌自负、又对杨凌芳心所属地女人,纵是胸有丘壑、女中丈夫,对这种事又如何不在意?”

    遍观杨凌身边诸女,幼娘如蔷薇,苏三似百合,文心如幽兰,雪儿恰杜鹃,虽是千娇百媚各有所长,若论美貌、风情,却没有一个及得上她,这位姑娘能令杨凌如此牵挂,难道竟是国色天香?成绮韵暗暗留心,回了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想去会会这位马姑娘了。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包袱,浅浅一笑道:“大人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成绮韵礼貌地向诸女一一颔首示意,转身上了车轿,掀开窗帘道:“大人,天气寒冷,诸位请都回吧,绮韵这便起程了。”

    杨泉闻言如蒙大赦,如今杨凌出入侍卫重重,那种日益威严的气势连他这种稀里糊涂的人都感觉极为明显,自来了杨府他循规蹈矩了一阵,想不到第一次想作威作福,试试当大老爷的派头,就被杨凌发现了。

    这几天他一直缩头缩尾的不敢露面,这回能离开杨凌远赴富甲天下的江南,他的心头油然一松,直觉去了好大一种压力。他现在的身份在杨凌身边那就什么都不是,可是离开杨凌,凭着内厂厂督堂兄这块金字招牌,那就无往而不利。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是?

    更何况那位成姑娘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虽然平素清清冷冷地,但是偶尔地展颜一笑,那刹那的灵动嫣然,直让他乱花迷眼、魂荡神飘,能追随在这位美人儿身边……听说他还是堂弟的手下?嘿嘿……

    杨泉匆匆向杨凌夫妇告辞,赶紧爬上了第二辆车。杨凌看着他背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这块膏药总算揭下去了。不过凭着他和自己地关系,要是去了江南作威作福起来,成绮韵敢辖制他么?

    杨凌有些担忧,不过他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杨泉再不争气,凭着宗族关系和他卑微的地位,就是最易招致同情的保护色,自己对他照顾不周,那就是无视纲常、嫌贫厌亲,这可是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庶百姓,人人憎恶鄙视的劣行。

    高文心瞧见了杨凌担忧的神色,唇角不禁浮起浅浅的笑意。

    韩幼娘只有她这一个年纪稍大地姐妹,有什么心里话儿都讲给她听,这位杨三爷调戏逼压弟媳的丑行她早听说了,知道成绮韵要带着杨泉南下时,高文心就技巧地透露给她了。

    成绮韵对杨凌的心思,再也没有一个人比她看的更透澈了。她相信成绮韵维护杨凌会不竭余力,甚至不择手段。

    谁试图破坏杨凌地威望、权力和幸福,这个风情万种地美人儿立刻就会撕下画皮,露出她的尖牙利爪。这位杨三爷在杨凌的眼皮子底下,纵然杨凌无心维护,旁人也不好把他怎么样,可若是到了远方为患,凭成姑娘的心思,还不收拾得他老老实实才怪。

    成绮韵放下轿帘,坐定了身子才忽然发觉车轿中布置地异常舒适,白熊皮的坐垫,美轮美奂的波斯长毛绒地毯,雪狐领的夹棉薄裘,一侧是铠亮的铜火炉,另一侧架上有几本书和各式点心、美酒。

    成绮韵的心悸动了一下,她倏地伸手探向窗帘,手指摸到窗帘儿,只掀开了一角儿便凝住。随着车子轻轻的摇晃,过了片刻,她悄然收回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然后软软的陷进那团毛绒绒的柔软之中,身上暖暖地,心里也暖暖地,一丝甜笑漾起刹那芳华,眉梢眼角那股子柔媚,说不尽的销魂蚀骨。

    车马启动,韩幼娘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唉!今天成姑娘南下了,明天相公就要去大同,良人远行,叫她怎能不牵挂在心?

    几人各怀着心思,望着那马车辘辘而去,马蹄声碎,转眼转过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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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六,校场点兵。

    棋幡招展,高角红牌,刀斧剑戟,森然如林。

    十万军中挑出的五千精兵,俱乘着从河套地区购进的雄健战马,个个身着轻甲,分别由弓弩队、投枪队、长枪队、骑盾马刀队、铁棍队、火铳队以及五百名核心侍卫组成。

    轻甲轻马和犀利的攻击武器同明军一向大兵团作战和城池攻守战的装备截然不同,这支队伍要求的就是应变快、攻击快、撤退更要快,不但在战斗力要胜过蒙古人,机动能力要求更高,可谓煞费苦心。

    京中十二团营和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瞧见这副派头,都不禁暗暗窃笑,五军都督府一位都督低声笑道:“杨厂督倒真是有心,叫他去大同劳军而已,又不是要他上战场,他从十二团营千挑万选,选出这支百炼精兵出来,就是为了逃命做准备的么?”

    旁边几位将军听了都嘿嘿低笑,杨凌在军中声望蛮高的,这些将领对他并无恶意,否则对他挑选各部精兵也不会如此配合了,不过有机会开杨厂督的玩笑,显显军中老前辈的威风,这个机会他们是不会放过的。

    杨凌身披亮银锁子甲,红袄裙的战袍,盔顶红缨突突乱颤,在八名执枪校尉的护拥下走进校场,场中顿时一静,千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注过来。

    杨凌许久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了,校场五千精兵不但杀气腾腾,形成一种无形地肃杀之气,点将台下更是簇拥着大堆的高级军官,他屏住呼吸,从人群中肃然而过,马靴锉锉,登上点将台。

    稍顷,战鼓雷鸣,黄罗伞盖从远方冉冉飘来,正德皇帝亲自登台点将,为杨凌送行。御驾亲至,校场内将校士卒,纷纷跪倒迎驾。

    正德小皇帝穿着玄黑色团龙袍,愈发衬得唇红齿白、英气勃勃,他抬阶而上,翼龙冠明珠微颤,来到点将台中央,杨凌忙跪倒迎驾。

    正德身后跟着刘瑾和四名小太监,朱漆描金的托盘上奉着圣旨、令箭、印绶和天子剑,点将台正央红地毯、黄绫盖面地龙书案、龙椅早已布置齐当,正德皇帝走至案后坐下,扬声道:“众卿平身!”

    哗啦啦一片甲叶子响,五千余名将士齐刷刷站起,三声炮响横空而过,呜咆的号角声和低低如殷雷的战鼓声再次响起,让正德皇帝听了也觉得热血沸腾。

    他的如玉俊面激动的绯红,方想起身说话,才记起这里也有规矩的,于是向刘瑾看了一眼,刘瑾忙高呼道:“奉旨巡边将领上前听旨!”

    杨凌再次抢步上前,拜道:“末将在!”

    刘瑾取过圣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北方鞑靼犯我大明、扰我百姓,以至民怨沸腾,朕出兵讨之,杨一清、王守仁首立战功,该当嘉奖。朕意,授杨凌威武将军衔,特赐天子剑,代朕巡狩边陲、慰问将士,并决前方战事,同时着京营提督张永为副使,赐蟒龙袍,二人即刻启程,不得迟缓,钦此!”

    杨凌领旨谢恩,张永也忙在台下跪了,恭声领旨。

    杨凌接过天子剑挂在腰间,奉了金印、令箭,命令大军开拔,五千精兵浩浩荡荡离开校场。正德前些日子赐了杨凌、刘瑾、谷大用蟒龙袍,唯独没有张永的份儿,他心下一直眼热的很,这次奉旨巡边,终于也得恩赏,有了身蟒龙袍子,喜得张永眉开眼笑,领过袍子穿戴整齐,也攀鞍上马,正儿八经地向正德皇帝在马上抱拳行了军礼,一拨马头,随着大军去了。

    正德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杨凌走下点将台,扳鞍上马扬尘而去,立即迫不及待地起驾回宫。这校场设在神机营内,本来就在京城外边,今日正德非要搞个郑重地出兵仪式,朝中文武只当小皇帝又喜欢胡闹了,所以也没人在意。

    他不能上朝,朝中大事还是得有人办的,所以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都安安份份待在京里办差呢,皇帝御驾离了校场,众武将跪倒相送,无人敢与他并肩出辕门,直至黄罗伞盖远远的拐过了山角,众将这才纷纷让亲兵们牵过马儿来,彼此拱手告辞。

    御驾仪仗浩浩荡荡,衔尾追上杨凌地大军,前方三岔路口一向京师,一向昌平。两只队伍各向一方,正自缓缓分开时,正德皇帝今日异常隆重地仪仗中忽地奔出十余名肋下佩刀的乘马校尉,悄然掩入杨凌的大军中。

    正德皇帝的仪仗仍然一步三摇地步回京师,远远地那些武将们不敢超越皇帝仪仗,耐着性子按着马头一步步在后边捱着,路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兵丁们在道路警备森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十丈以内。

    杨凌军中,他身旁数十名小校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中一个小小校尉随在杨凌身旁,眉开眼笑,怡然自得,东张西望的好不自在。

    杨凌提了提马缰,候他到了身旁才悄声道:“皇上,前边那辆马车外表只是运送辎重的车辆,内里布置十分舒适,您还是到车里休息吧,风寒日冷的,可别着了凉。”

    五千精锐只知是随杨凌去大同巡视、劳军,真正知道皇帝在军中的除了事先遣进军中的三百大内侍卫,只有杨凌、张永等少数几个核心将领知道,这周围的人除了杨凌的几名心腹,全是大内的高手侍卫,所以杨凌才敢直呼皇上。

    正德嘻嘻一笑,晃了晃手中马鞭,乜斜了杨凌一眼,笑道:“要去你去,你才是奉旨巡边的大将军嘛,我可是你手下的小小校尉,当与士卒们同行同止同样待遇。再说,论身子骨儿,我比你可强壮的多。呼……原来不用一口一个朕,都是这么舒服,哇哈哈哈哈……”

    正德笑容可掬,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向前奔去,慌得周围数十名大内高手急忙快马加鞭跟了上去。

    杨凌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皇帝这般微服出京,还扮作一个卑贱的小卒,在那些士大夫眼中,可是有失天子尊严地可耻之事,偏偏这位皇帝好像还玩上了瘾,已经出了京也不肯换身衣服,反而兴致勃勃,倒是够达观乐命的。

    大军前行,杨凌以原内厂斥侯营的人马组织了十队探马,左右各有三队远远相随,后边缀着两队,前边四队轮番回报消息,大军都是铁骑,连所携物资都是以四套的马车牵引,所以兵行甚速。

    行了两个多时辰,到了中午,军队在一处山坡下停下埋锅造饭,这里是一面阳坡,左右群山环抱,故此十分暖和。杨凌派了四个百人队分别驻扎在一里地外以防不测。他下了马,和张永陪着正德在山坡上歇息。

    由于阳光充足,气候也暖和,这片阳面山坡上的映山红已经吐出了一枝枝微微绽红的花蕾,虽然没有叶子,可是那枝干也吸足了水分,表皮有了几分绿意,花丛下边却仍是皑皑的白雪。

    正德奇道:“这里可倒怪,这花不是梅花,却能在雪中抽枝发芽,瞧这样子,再有几天就来鲜花怒放了。”

    杨凌笑道:“正是,这花叫映山红。乍暖还寒,所有的花还臣服于寒冬地威吓之中,映山红便在残雪明净里开始绽放了,等皇上功成而退时,这漫山一片,红艳如火,正好用来恭贺皇上。”

    正德哈哈大笑,他站在山坡上向北方遥遥望去,过了许久才回顾杨凌道:“我在想,那位被誉为草原上的雄鹰的伯颜可汗和野马般地勇士火筛,他们率领千军万马横扫草原,驰骋沙场该是怎样地惬意和威风,朕弱于他们么?不!

    这次去,是为了政略,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带兵会会这个伯颜和火筛,洪武皇帝将他们赶回了大漠,永乐皇帝将他们赶得东躲西藏,现在轮到朕做皇帝,难道要坐视大明的江山成为他们的牧场、大明的百姓成为他们地牛羊?”

    他信心十足地道:“你看着吧,朕总有一天要亲自告诉他们,汉人的天子,是兴云布雨、遨游于九霄之上的神龙,而不是一条软趴趴的虫,任由他们你啄一口、他啃一下!”

    杨凌心中暗暗喜悦,讲一百条道理不如让皇帝亲眼见见自己的江山和人民能感悟出的道理更多,大明的颓废由此始,始于他们的领袖,如果七国之末秦国国君不是赢政,会不会有始皇帝?如果汉第七世不是刘彻当皇帝,会不会有‘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杨凌喜悦地道:“皇上说的是,什么雄鹰野马,统统驯服了它!皇上兴致来了,想去游猎时,就骑上火筛马,架上伯颜鹰,好不逍遥自在!”

    张永凑趣笑道:“糟了,那皇上岂不成了走马架鹰地纨绔子弟了?”

    杨凌一摊手道:“没办法,天下太平,垂拱而治,皇上再不骑骑马架架鹰,那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正德被他们一唱一和说的眉开眼笑,雄心顿起,他振衣道:“谁说没事可做了?到那时,海内升平,朕就放舟东洋,升帆出海!”

    杨凌喜动颜色道:“皇上果然雄才大略,您是要咱们大明造就无敌水师、威播四海,成就宇内霸主么?”

    正德翻了翻眼睛,说道:“胡扯!那有什么意思?朕要象你告诉我的故事里那样,光着膀子提把鬼头刀,头上绑个红布条,再戴个独眼龙的黑眼罩,做海上大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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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8章 卿本佳人
    皇帝是天下之主,历朝开国帝王莫不戎马一生,厮杀疆场,让正德见识一下战场的惨酷,了解一下百姓的疾苦,比对他念一万句圣贤遗训还要管用。

    这些道理杨凌都明白,可是一想要带着皇帝去边塞,还要让他悄然踏上白登山,在明军和鞑靼十余万大军厮杀的战场上和忽友忽敌的朵颜三卫首领会面,杨凌就越想越怕。

    让以万乘之尊,驾临险地,仅这一件事,就足以让百官豁出命去弹劾了,倘若鞑靼闻讯以重兵袭击,亦或花当起了异心,劫正德为人质,那该怎么办?

    正德皇帝正沾沾自喜,忽然瞧见杨凌脸色苍白,不由敛起笑意,对杨凌肃然道:“杨侍读……”。

    “臣在!”杨凌苦着脸应了一声。

    正德正色道:“天下人常说朕富有天下,可是朕的天下难道就是这紫禁城的一方天地?朕想出去看看万里江山有甚么不好?更何况,现在去见花当一面,就是为大明做了一件大事,朕的军队可以少流许多血,少死许多人,朕的子民就可以少受一些罪,做为君王,朕……不该去么?”

    他缓了口气,轻声道:“朕知道你在替朕的安危担心,也担心因此会受到百官攻吁”。

    他淡笑一声,轻蔑地道:“由得他们去说,他们就是想把朕当成一只鸟儿养在这笼子里,朕只要做做样子,礼贤一下士子、听听他们的忠言,安心在这儿当一具泥雕木胎的神,就是他们以上中的好皇帝了。

    可是,朕不要当这样的王!大明是朕的天下,朕就要尽天子之责!”

    杨凌怔怔地看着正德,他年轻的脸庞带上了几分少见的严肃,一双眸子亮亮的。注视着杨凌道:“:记得你初到京城时,对朕讲过海外万国的许多故事。那里面英明地君王,没有一个该他尽到自己的责任时,却畏缩在宫城里,理直气壮地对人说,保护好他自己地命,就是为子民尽了本份,你希望朕做一个怎样的皇帝?”

    正德挑了挑英朗的眉毛,对杨凌一字字道:“朕是天子,现在朕要去为大明做一件朕该做的事!你是朕的爱臣。你能否辅佐朕,做好这件事?”

    杨凌心怔激荡。谁说眼前这个小皇帝少不更事。眼中只有嬉戏玩耍,他真地没有认真思考过为君王的责任么?还是苦闷的现实让他只能沉溺于种种游戏中消磨时光?

    杨凌没有说话,他退了两步,头一次满怀着敬意,向正德深深一礼道:“微臣遵旨,臣愿辅佐吾皇,中兴大明,成就不世霸业!”

    正德兴奋地把住杨凌手臂,摇晃着正要说话。忽听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正德皇帝怔了怔,不禁哑然失笑道:“与卿一番畅谈,倒忘了该进膳了,来,杨卿陪朕用膳,朕地大同之行,可全靠你了”。

    杨凌在春坊陪太子读书时,没少一块儿吃饭,正德登基为帝后这却是头一次,与皇帝共膳,那是极大的礼遇,起居注和朝廷邸报上都要注明地。

    杨凌不愿招摇,正想婉言拒绝,正德已对殿外扬声道:“来人,传膳,朕要与杨卿同用,让解语和羞花也来。”

    杨凌慌忙道:“皇上,这不太合适,解语羞花虽不是宫中妃嫔,毕竟是侍候皇上的人,臣怎好与她们……”。

    正德不以为然,摆手制止了他,又兴致勃勃聊起了离京的办法。二人正议着,御膳房的小太监川流不息,丰盛的宫中御肴已经呈送进来,二人便住了口。

    殿角那张蟠龙金漆花的大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四面放了四个锦墩,小太监以银筷子一一试过了酒菜,又逐一品尝了一番,向正德施了一礼,悄然退了下去,只留下四个小太监侍立在一旁。

    解语和羞花一朵流云般地飘进殿来,一阵脂粉香顿时直扑入鼻。正德叫两个俏盈盈的美人儿用玉杯,自己与杨凌对面而坐,都用的是爵杯。

    一杯高爵杨凌就已微有酣意,他心里记挂着皇上过了年就要出京的事,尽管正德一再相劝也不敢再饮,只挑些清爽的菜肴浅浅尝了几口。

    正德兴致却极高,吃到一半笑对杨凌道:“杨侍读,这两位姑娘都懂得俚曲儿,解语、羞花,你们为朕唱段曲儿助兴”。

    解语抿着小嘴儿一笑,眼波溜溜儿地瞟了杨凌一眼,顺手拈起根象牙箸儿轻轻敲击着玉碗金钟,悦耳地清鸣声中,娇滴滴地唱了一段民间小曲儿,声调娇柔旖旎,正德摇头晃脑,听的甚是开心。

    好不容易捱到酒席筵罢,杨凌趁着正德金盆净手的功夫,对他悄声说道:“皇上,您要出宫,那是天大的事情,方才臣细细惦量了一番,要让百官许可那是万万不能,看来只能依着皇上的主意悄悄离京。

    可是文武百官或瞒得,京中总要有人主持,所以三大学士是不能瞒的。焦大学士老成持重,又甚是体贴圣意,臣想去与他密议一番。”

    正德笑嘻嘻地道:“好,你去吧,这事儿是朕的主意,杨卿只是迫于帝命,随王伴驾而已,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大明虽有许多弊病,但在当时,仍是国力最强大的国家,打起仗来粮秣、军备远非周边小国可比,可是战事却屡处下风,重文轻武是最大的原因。

    不能亲历杀伐,如何成就正德的文治武功?杨凌听了正德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已决意不计个人得失,刀山火海也陪他去走一遭。他听正德将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不想他授以百官口实,面带感激地笑了笑,微微拱手道:“谢皇上关爱,臣告退”。

    正德取了一条雪白柔滑的丝巾拭净了手,两个美女轻盈地簇拥过来,一左一右拥住了他的手臂。解语娇笑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开心?眉毛眼睛都在笑呢。”

    正德长这么大头一次可以出远门儿,而且是他向往已久的沙场。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再说解语和羞花都是极可人的美女,解语喜眉喜眼,娇甜迎人,甚合他的脾胃。

    他忍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轻轻捏了把解语娇嫩地脸蛋儿。眉开眼笑地道:“朕告诉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了”。正德压低了嗓门儿,悄声说道:“等过了年。朕就要悄悄离京巡啦,哈哈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也”。

    解语和羞花一怔。两双眸子一碰,羞花的眸中已放出不可抑制地喜意,她也换上一副甜腻的笑容,拉起正德的胳膊,蹭着丰满挺拔的酥胸,娇声道:“皇上,您说的详细些嘛,奴家能陪着您么?”

    正德急忙摇头道:“不成不成,若带着女人去。杨侍读一定不允地,朕可不去自讨没趣”。

    羞花顿足道:“哎呀,那您告诉奴家要去哪里嘛,皇后娘娘瞧着奴家姐妹可不顺眼,要是你不在京里……”,说着她已做出眩然欲泪的模样。

    正德瞧的心中一软,忙拉起她的手笑道:“放心,朕安排你去豹房,叫刘瑾好生照应着便是,想知道朕去哪儿?嘿嘿,先香个嘴儿再说”。

    ×××××××××××××××××××××××××××××

    焦芳如今在三大学士中忝列第二位,位极人臣,身份尊贵,再不复当日在礼部、吏部饱受排挤地尴尬局面,背后有杨凌撑腰,仕途一帆风顺,每日都是春风满面。

    他正在殿中批着折子,安排各部筹军饷、备夫役、运粮草、军械,怃恤伤亡士兵、征调郎中、药材,一桩桩事忙的不可开交,忽听杨凌来访,老焦芳连忙蹭下了炕头,满面堆笑地迎了出来。

    杨凌是皇帝亲军统领,正三品的武将,内厂是皇帝私设的衙门,不在朝廷品秩内,没有品阶,但杨凌有爵位在身,着御赐四爪蟒袍,实权无人能及。

    焦芳自认是杨凌一派的人,见了这位小后生,一向尊称大人,自谦为门下。这时虽在宫中,也执礼甚恭,他将杨凌迎进书阁,亲自奉上香茗,微笑道:“大人何时进的宫?门下这几日待批的奏折甚多,一直未去府上拜望,正打算新年时再携犬子登门拜望呢”。

    杨凌笑道:“焦翁不必客气,朝中有些官儿以公务报私怨,各个衙门政令不行,前方打仗,后方要做的事丝毫不轻于战事,也真难为了你了。”

    焦芳一张老脸浮起一片红晕,有些激动地道:“多谢大人关怀,门下甚是感激。刘公公知道了这些事勃然大怒,这几日正着令百官立即回衙门理政呢,再忙两日也就轻松些了”。

    杨凌点了点头,在炕沿上坐了,看了眼门口待奉的小黄门儿,焦芳会意,对那小黄门道:“下去吧,这里不需要待应了”。

    待那厚绒毡儿又摞了下来,焦芳才凑近了些,轻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杨凌点头道:“嗯,正是有件事想和你商议一下”,杨凌将正德要去大同的事对焦芳说了,焦芳一听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惶急地两手连摇道:“万万不可,大人应当劝阻皇上,刀兵之地,皇上岂可轻易涉险,此事不可行,万万不可行”。

    杨凌静静地望着他,待他稍稍平静下来,才淡淡地道:“圣意已决,我来找焦翁,是想与你商议如何安排皇上去大同,京里怎么办,劝谏之举可以罢议了”。

    焦芳这才定下神来,他坐回桌旁,捻着胡须白眉紧锁,半晌才苦着脸摇头道:“文武百官断不会答应的”。

    杨凌点头道:“嗯。这个我也想到了,所以……皇上只能微服而行”。

    他沉吟了一下道:“与朵颜三卫首领秘密会面。皇上本来就得秘官前往,就算没有百官阻谏,也得轻装前去。

    可是虽说是微服,前呼后拥的人数也少不了,所以我想抽调禁军、京营、内厂、东厂最精锐地力量陪同皇上前往。至少有……五千人吧,全部人马装扮成赴边关增援官兵,这样一来,五千人马就微不足道了。至少不会引起地方官府和敌方秘探的注意。”

    杨凌将详细情形又叙述了一遍;焦芳听完想了想道:“大人同去么?”

    杨凌苦笑道:“我若不守在他身边,如何放心得下?恐怕要吃、吃不下。睡、睡不着。自然是要守在皇上身边的,我就以代皇上去边关视察为借口同行便是”。

    焦芳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微微沉吟道:“那么……此计可行,但是为慎重起见,到了大同,应当秘密知会大同巡抚胡瓒知道,他是大同一道的最高军政官员,目前虽说是杨一清统兵、苗逵督军,他手上至少可以调动两万人马。有他暗中照应,方保得万无一失。”

    杨凌略一沉吟,颔首道:“甚好,这事内阁几们大学士是瞒不住的,介时皇上就先以圣体微恙为借口拖上两日,估摸着我们到了宣府时,再由焦翁通知李、杨两位大学士。

    到那时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好帮着遮掩,有你三位坐镇京师,我就放心了。至于其他官员么……由内阁三大学士晓谕六部九卿即可,再下边的官员概告以皇上龙体欠安,暂不升朝。”

    焦芳想起李东阳、杨廷和发现皇上不见了时,那副暴跳如雷地模样,不禁有些头痛,他叹气道:“好,到时请皇上下道密旨吧,否则门下可镇不住这两位大学士”。

    他想了想又道:“另外,建储居守要如何安排?”

    杨凌瞠目道:“建储居狩?什么建储居狩?”杨凌有点露怯,只听说过清朝皇帝木兰秋狩,离京打猎叫秋狩,逃难离京还叫秋狩,怎么明朝时也有一狩?

    焦芳也是一怔,他想起这位大人只是个秀才,一朝登天才位极人臣,对于朝廷制度不甚了解倒也正常,便释然一笑道:“建储居狩是例代皇朝必遵的律令,大明已有近百年皇上不曾离京,这旧制平素无人提起,难怪大人不记得”。

    焦芳呷了口茶,又道:“皇帝亲征或者巡幸天下,必须命太子在京城留守,称为‘监国’。如果皇上尚无子嗣,或者太子年幼,尚无法常理国事,则派皇弟监国,亦可通融。

    英宗当年北征,即派皇弟成王留守,当今皇上尚无子嗣,亦无同胞兄弟,那就只有先在诸藩王中寻一个世子建储,有了储君后再谈居守。”

    杨凌蹙眉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不过才十六岁,用得着大动干戈地建储君么?”

    焦芳忙解释道:“大人,这只是一项必须的规定,有备无患而已。皇上既然是秘密离京,建储自然也是立下秘旨,到时只有六部九卿、三大学士知道此事,就是被立的藩王世子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这事,皇上回了京,再撤消旨意便是”。

    杨凌一听这才放心,可是立储就是皇上的事了,看来这事还得正德拿主意,杨凌正犹豫要不要再回乾清宫见见正德,外边小黄门道:“大学士正与杨凌杨大人商议国事,你把卷宗搁下,回头再来取吧”。

    杨凌提声问道:“甚么事?何人送来卷宗?”

    小黄门在外边恭声答道:“回大人,户部郎中严嵩,说有筹备粮草、征调役夫地奏折要呈给大学士”。

    严嵩不是外人,他官阶低微,所以乖巧的极少登杨凌的家门,却通过夫人外交,始终和杨家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杨凌着江南、湖南、陕西三省各地一地、一县、一省试种新粮,如今粮种和培训出来地粮农虽尚未派去,但是早已令三地测算田亩,摸清当地耕种土地的情形、筹备农具、说服佃农。这些事全部通过户部颁布政令。

    韩文对未经试种,先在一省之地全面试种持反对意见。虽然陕西巡抚是刘瑾任用地私人,对这种命令执行地不遗余力,韩文对于上传下达的消息却消极对待,严嵩一个小小地户部郎中,居中调停。上下联络,若不是他,杨凌焦头烂额的不知还要操多少心,断不会像现在这般清闲。

    在杨凌心中。固有地严嵩是个大奸臣的念头已渐渐消去,此人虽热衷权力。却不好色、不好财。简直就是个事业狂,杨凌对他观感甚好,已视为一个得力的心腹,闻言便道:“叫他进来吧”。

    严嵩抱着一摞卷宗奏折进了门儿,看了杨凌一眼,却向规规矩矩按品秩向焦芳施了个礼,然后才向杨凌施礼,谦和地笑道:“下官不知大人正和大学士商议国事,来的冒昧了。这些卷宗只是汇报征集粮草、役夫的情形,各地方官府对用兵大事倒也不敢马虎,未敢拖延蒙蔽,并无紧要大事”。

    杨凌笑道:“这事儿你们知道就行了,真有了难处,尽管去找刘公公,他地大捧挥舞的正来劲儿,还愁无处下手呢,我就不搀和了”。

    焦芳和严嵩听了都笑了起来,杨凌含笑道:“别客气了,你也坐吧,我这正有一桩大事与焦翁商议,你也不是外人,一齐听听”。

    严嵩应了声是,欠着屁股在炕下官帽儿椅上坐了,轻笑道:“下官在翰林院时整天介玩弄笔杆子,写些诗词文章,自进了户部整天和粮秣钱米打交道,深觉才疏学浅、力有不逮,大人真有要事,下官也只好竖起两耳,左边一听,右边一听了”。

    杨凌佯怒地笑道:“这件大事极为了得,本官素知你为人严谨、行事稳妥,才要你一起参议,若只听听可是不行”。

    杨凌要陪正德去大同,试种新粮的事又不能搁下,许多大事都需要交待给这个心腹知道,原也没打算瞒他,便把事情对他又说了一遍。

    严嵩面带浅笑,听说皇帝要出京微服出巡,神色也丝毫不惊,听到杨凌和焦芳的安排也是不住点头,直至听到建储居守时,一对浓眉才攸地皱了起来,沉吟半晌才惴惴地道:“下官以为……此事不妥”。

    杨凌和焦芳讶然互望,焦芳抚须道:“嗯,惟中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严嵩迟疑了一下,说道:“下官以为,皇上北巡,两位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心中是认为没有凶险地,那么这建储居守的循例又何必照搬?

    昔年汉刘邦曾被匈奴四十万铁骑困于白登山,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大同以北、以西,大片国士尽在我大明手中,鞑靼虽来袭扰,朵颜三卫虽未必中心,但兵马以我大明占优。

    皇上大可先至大同,再传递消息与朵颜三卫,在此期间调兵遣将,稳妥安排,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无论鞑靼、朵颜三卫皆无隙可趁,可是若建储居守,反有莫大地危机和后患”。

    杨凌动容道:“此话怎讲?你说详细些”。

    严嵩挪了挪瘦竹竿儿似地身子舔舔嘴唇道:“大人,患不在外而内。您想,乘舆在外,如果遇警遇困,护从的人当然竭力保驾,朝廷中群龙无首,文武百官也必然万众一心,盼望国君早日回来。

    皇上不在宫中,文武百官未必便真瞒的过去,顶多他们担心人心惶惶,佯作不知,可是倘若有了储君……,难保不会有人存有私念异心。

    皇上临朝未满一年,根基未稳,六部九卿岂会个个忠诚?倘若有人存了拥立从龙、建功立业的念头,皇上本来没有危险,只怕也会有人泄露消息给鞑子,皇上被困受围的话,那更是……”。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储位未定,文武百官必然效忠皇帝并且尽力争宠,如果储位已定。皇帝处在一种随时可为他人取而代之的险境之中,真要遇险。文武百官必定各打各的小算盘,彼此下绊子扯皮,可就误了大事。

    再者,正德继位后,朝政更迭。先是六部尚书罢了一半,再是大学士三去其二,文武百官受牵连的不计其数,有些老臣对皇上早生怨恚之心。认为另立新君有益江山也好、想拥立新君,立下从龙之功也好。恐怕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事就会发生。

    这样一来,建储居守,就是无备不一定有患,有备则必有大患。其中微妙,焦芳久在官场,更是一点就通。

    杨凌恍然地一拍大腿道:“着啊,照此说来,议建储君反倒是陷皇上于险地了,你所虑甚是。建储居守绝不可行,是我思虑有欠周详了”。

    严嵩欠身微笑道:“不敢,圣性尚武,大人有些考虑,也是为了皇上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如鱼得水,坦然从事”。

    焦芳捻着胡须,望了严嵩一眼,轻轻叹道:“九边塞外,亲冒锋镐,险不可言。正该如你一般多方考虑,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

    焦芳熟稔典章制度,严嵩练达人情世故,有这一老一少两个颇具权奸潜质地能人参详,杨凌居中权衡取舍,对正德微服出京的事安排的滴水不漏,直聊到落暮时分,三人才尽欢而散。

    杨凌心中有了谱,欣然出了宫门,仆从们抬过那顶大官轿,杨凌进了轿子,伍汉超正盘膝打坐,见他回来才收势让过,杨凌钻到后座坐下,歉然道:“难为汉超了,以你才学本该大有所为,现如今却要你为我保镖护院,呵呵,再候些日子吧,等风声过去了,再放你个官职。”

    伍汉超笑道:“大人不必客气,小可地伤尚未痊愈,多休些日子也好。我在山上的时候,常常就是一打坐便是一天,倒也不觉枯燥。”

    二人谈笑间,大轿已离了地面,忽悠悠地上了路。

    出了青砖铺就地御路,拐上了繁华的大街,伍汉超正扭头对杨凌讲解着内功心法,忽地语声一顿,下身未动,整个上身却突然平移出半尺,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自轿帘外刺入,一剑刺空,刺空亦有所觉,长剑刷地一声抽了回去。

    此时轿外大乱,传来一阵喧闹声。伍汉超低斥道:“果然有刺客!”,话落抄起立在座旁的长剑,一团身扑了出去。

    那一剑看得杨凌心惊肉跳,轿外急骤的兵器撞击时,大街上百姓地尖叫喧吵声闹成一团,随后一声娇斥余音渐远,只听伍汉超喝道:“保护大人”,便没了声息。

    杨凌定了定神,微微掀开轿帘见四名侍卫紧张地护在周围,临近年关采办年货的人本来就多,这里又是一条极繁华的街道,四下里慌慌张张的人群还在奔跑,地上这么丢了个肥猪头,那么扔了捆烧纸佛龛,一地地狼藉。

    杨凌掀开轿帘儿出去喝道:“伍兄呢?”

    一个侍卫持着刀,紧张地看着四下疾关逃的百姓道:“追着那蒙面女刺客去了”。

    杨凌吁了口气,说道:“去一个人,叫五城兵马司地人赶快弹压地面,乱子越闹越……”,他话音未落,眼角一道夭矫迅捷地人影一闪,那个侍卫被人一脚踢入人群,半空中已喷出一口鲜血。

    那人影好快,剑光闪电掠至,另一个已所觉的侍卫刚刚拧身劈出一刀,已被一剑搠在肩膀上,剑抽腿至,那侍卫打着转儿砸向人群,杨凌只觉腰间一紧,已被人揽住提起,耳边一声娇斥道:“断后!风紧各投山门!”

    杨凌脚不沾地,被那人裹胁着疾冲入人群,三绕两绕拐进一条未燃灯笼的胡同儿,胡同不长,转瞬间抢出去胡同口儿停着一辆马车,那人抖臂一甩,将杨凌扔进马车,身形一团一纵,也跟着冲了出去,喝道:“马上出城”。

    杨凌被那一扔,昏头转向的摔进车内,刚刚扬起头来,身旁就冲进一个人来,挤在他身旁坐下,随即杨凌领口一紧,被人提了起来。

    杨凌手忙脚乱地一按,触手丰腴柔软,刚刚觉出是条饱满结实的大腿,整个人就被向后一按,“砰”地一声撞在车棚上,一柄凉嗖嗖、锋寒无比的利刃按在了颈上。

    杨凌定了定神,只见车中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辉映下,那人摘下了遮面的黑巾,一身黑衣、肌肤如雪,衬托出一种不染纤尘的美丽。

    那张俏脸清雅脱俗,明丽照人,一只莹润无比绿意盎然的碧玉簪子横插在油亮地青丝上,弯弯柳眉下一双俏眼精光闪烁,冷厉无比。

    杨凌怔了怔,说道:“红娘子杨跨虎?”

    那黑衣劲装的娇俏美人先是一怔,然后启齿一笑,弧贝隐现地道:“原来你已识得我的底细,不错,我正是崔莺儿!厂督大人,你偌大的本事,还不是落入我的掌中?”

    她短剑剑刃一橫,剑脊在杨凌颈上一压,板起俏脸低声冷斥道:“我丈夫呢?是不是已遭了你的毒手?”

    那忽地一笑,如银瓶乍破,刹那间的笑颜宛如云破月来花弄影般无比动人,转瞬间即如一隙白驹,踏雪无痕,冷俏的脸庞上只剩下一对无比仇恨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9章 身陷敌手
    那一剑隔帘刺入,剑势毒辣,大有志在必得之意,伍汉超不由心头火起,立即提剑扑出轿子,见四名侍卫正拔刀逼向突兀袭来的刺客,轿夫骇得逃到了一旁,便立即抽出剑来,猱身扑上,与那一身黑衣、黑纱蒙面的娇小身影战在一起。

    在他心中已认定这就是未及逃走的大盗崔莺儿,江湖传闻崔夫人貌美如花、却弓马娴熟,一身技艺尤在丈夫之上,道上同源送了个诨号叫做杨跨虎,伍汉超见识过杨虎的武艺,虽远不及已,但此时重任在身,面对这蒙面女子却不敢大意。

    双方交手几合,伍汉超便放下心来,杨跨虎徒负虚名,真实武艺看来和杨虎只在仲伯之间,缠斗片刻,那女子也看出自已不是他的对手,忽地一声娇斥,抬手掷出一柄飞刀,趁机逃入人群。

    伍汉超刚刚投在杨凌门下,若能擒住这名大盗那是大功一件,极为露脸,怎肯舍她离去,立即飞身追去,在他想来,杨跨虎既生了怯意,凭他的功夫要将她生擒活捉也不为难。

    可是那蒙面女子十分刁钻,仗着身形小巧,在人群中左兜右转,藉着人流的掩护,伍汉超始终无法擒住她,堪堪追出两条街,伍汉超心中一动,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原来认定这武艺精湛的女子就是红娘子,盗首来孤身行刺,看来是穷途末路无人可用了,这才放心地追上来,可是万一她另伏有人手,凭杨凌手下那些惯于疆场拼杀、不擅小巧功夫的侍卫能护得了大人周全么?

    伍汉超想到这里,再不敢贪功苦追,立即返身向原处奔去,回到原处只见一队官兵围在那儿,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四个番子都已身上带伤,伍汉超的心提了起来,惶然抢至近前,只见一个侍卫手捂肩头,鲜血涔涔渗出,他也不管不顾。只是向巡城的刀快们大声咆哮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内厂杨督被贼人劫走了,快快通知五城兵马司搜索全城,叫京营锁了九门,快去!”

    昨日杨府遇袭,虽说来犯的悍盗几乎全歼,匪首也已逃遁,按惯例再凶悍的强盗露了海底在官府落案,也得立刻远走高飞,不敢在事发地仪,但巡城御使仍不敢大意。在他严令下,十人一队的刀快满城游走,哪里有些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他们。

    这里刚刚发生械斗他们就已闻讯赶来,五名负责断后的大盗已有一人中刀而死,余者见势不妙,唿哨一声做鸟兽散。混入人群转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四名侍卫又忽又气,忍不住向这群蠢货大发雷霆。

    内厂总督在京师被掳,五城兵马司闻讯叫苦不迭,立刻倾巢而出,执刀持枪的衙役们气势汹汹地封锁了所有地路口,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城宵禁。

    刑部趁着宫门尚未落锁急急将消息递进宫去,正德闻讯大怒,立即下令九门落闸大索全城,急召刘大夏要他将霸州一带聚众作乱的盗匪清剿干净。刑部、京营、东厂、西厂、锦衣卫受了圣谕。也是人马四出,闹得整个京师鸡飞狗跳。

    这些各部各司衙门的官差老爷们,借着这机会专挑那些大户人家为难,藉口有人告发上门彻查,顺手牵着捞些值钱的财帛。富绅豪商们怎肯让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内外搜查,为求平安只好花钱了事,把这些大爷哄走。

    奈何这一拨去了,那一拨又来。杨凌的影儿都没见着,这些人倒是发了一笔横财。消息传回山上,吴杰闻讯大惊,杨凌若是有了闪失,那内厂地天便榻了,饶是他一向机警沉着,也被这消息骇的心乱如麻,一时没了主意。

    倒是黄奇胤甚是沉着,向匆匆赶来报信的番子问明详情,叫他立即回去严嘱伍汉超等人在刑部不可返回杨府,他面带忧色地对吴杰道:“吴大人,切勿自乱了阵脚,那大盗掳而不杀,必然另有所求,大人一时半晌不会有性命之忧”。

    吴杰定了定神,说道:“是了,本官闻讯惶急,心中倒没了主意,他们掳走大人必有所图,京师房屋鳞次,居民百万,若是隐遁,实是无法搜寻,黄老有何妙计?”

    黄奇胤道:“夫人有孕在身,若听说大人遇险,惊骇担心之下,难保不会有个闪失,大人要立即派人严密封锁威武伯府,不可将厂督的消息传入府去”。

    吴杰闻言凛然,杨凌生死未卜,一时无处追寻。他只有这一个子嗣,这确是一件耽误不得的大事,他向闻讯赶来的柳彪道:“柳千户,此事交给你了,定要护得阖府安全,不可有失!”

    柳遽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匆匆抱拳离去。吴杰想了想道:“那女盗掳了大人,心中忐忑,未必敢在京中停留,不过她既掳而不杀,势必有所图谋,去也不会去的远了。

    彭档头、连档头、冯档头、杨千户,你们各领一军,立即赶赴京城四门,查问有无可疑车马,循踪搜索,切记要小心从事,万万不要迫的紧了,逼得那盗匪狗急跳墙。”

    四人轰然一喏,也急急闪身去了。吴杰与黄奇胤对视一眼,长叹一声道:“如今你我只有坐守在此等候消息了,但愿大人他……吉人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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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被锋寒的利刃逼住咽喉,他心中念头急转:红娘子冒着偌大的风险将他劫走,看来是尚不知杨虎已经逃遁。

    若是她早早得知杨虎地确切消息,想必也要想尽办法逃离京城了,又怎敢冒此奇险来劫掳自己?可也恰是她尚不知丈夫死活,投鼠忌器之下,才不敢杀了自己。自己因此惹祸,亦因此保身,看来一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马车疾行颠簸。杨凌想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望着崔莺儿姣好雪白的俏脸,他轻轻一叹道:“前日你是我座上客,今日我是你阶下囚。杨夫人,本官对你夫妇礼敬有叫。未尝有一丝恶意,为何集中数百袅雄,欲将我一门剪灭?”

    崔莺儿想起丈夫的目的,心中闪过一丝惭愧,随即却又恶颜相向道:“你是官,我是贼,官与贼本就势不两立。官兵抓匪、匪杀官兵,各凭本事,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想起丈夫生命不明,他带来的两百名得力手下几乎被眼前这个书生杀的精光。不由恨得银牙紧咬,狠狠地问道:“快讲,我丈夫现在怎么样了?”

    杨凌见她果然不知杨虎消息,心中更是大定,他好整以暇地道:“那些盗匪夜半闯入高老庄,在千余名官兵围剿下全军尽墨。至于杨虎么……”。

    红娘子闻言神色一紧,急问道:“他如何了?”

    杨凌硬着头皮道:“他腿上中了一箭,已被本官生擒,现在就押在大牢之中。”

    杨虎中箭受伤,然后被擒了?这个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可信,否则以杨虎地性子,断无全身而退独自逃命的道理,若他没有受伤。凭官兵的功夫能擒得住他的也没有几个。

    红娘子半信半疑地瞟了杨凌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好,我暂且信你,你是生是死。就看杨虎是死是活,若是被我打探到他已不在人间,我就用你的人头、祭奠我的亡夫!”

    崔莺儿霍地收剑,用剑柄一挑轿帘儿,向外张望一眼,然后就在杨凌面前宽衣解带,换上一身寻常衣服,大方自然地直把杨凌当成了一个死人。

    她内里穿的虽不是亵衣缛裤。可是她蜂腰耸胸、长腿翘臀,体态极是妖娆,车厢内又狭窄,偶有碰触,就是一抹丰盈,反弄地杨凌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红娘子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娇声喝道:“停车!”

    马车一停,红娘子探手一抓杨凌的手臂,犹如一道铁箍一般,抓得杨凌挣扎不得,红娘子冷斥道:“下车!”

    她将杨凌扯下了车,马车上坐着一个满脸虬须的葛袍大汉,红娘子说道:“胡老四,出城一直往北走,过了今晚就自寻门路吧,风声平息了再回山门”。

    那胡老四原本是个独行大盗,后来被杨虎收服拜了把子,这种独力周旋于官兵包围之中的把戏经历地极多,对于前程凶险根本不甚在乎,逆耳言畅然笑道:“嫂子放心,兄弟去了,你自己保重”,说完看着杨凌狞笑一声,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杨凌有些意外:红娘子只是一个绿林大盗,在这京师中也有隐秘的住处么?若是客栈或普通人家借住,自己被抓,必定满城搜索,她又如何保证不被发现?

    这条胡同有些偏僻,远处偶有几个人影慢悠悠闪过,红娘子将剑柄一顶杨凌后腰,低声道:“莫作声,跟我走,如果敢玩花样,叫你人头落地。”说完一推杨凌,逼着他闪进了夜色当中。

    京师分宫城、皇城、内城、外城四层,这里已是外城,没有修筑城墙,但仍属于京师范围。这里住户人口已相对稀少,胡同走出去是一片荒地,再前方却是一座尚未修长完成的道观。

    道观内刘老道正和翠儿窃窃私语,刘老道望了眼殿上几个抱着兵刃走来走去的悍盗一眼,挨着香案轻声道:“真是失算,我设计让你先出手,就是想让你一剑结果了那姓杨地,孰料他忒也狡猾,轿内居然玩起了双簧,如今也不知红娘子得手了没有”。

    翠儿悄声道:“杨虎在北绿林极具威望,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对教主的大计甚有助益,红娘子如果真能用他换回杨虎,说起来对我们更为有利,杀了一个内厂头子对天下大计有甚么用?”

    刘老道轻哼一声道:“杨虎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如果是活着是否真的落入官府也不知道,官府肯不肯放下体面、和盗匪交换人质还是不知道,我们跟着她冒着杀头之险,把本教这个尚未完成的秘密香坛也供献了出来,如果毫无斩获,如何对教主交待?”

    他悄声道:“我已安排人分别往宫中和衙门里打探准确消息,如果杨虎根本不在官府手中,就杀了杨凌,然后在地宫中再避几日,风声小些了你们就离开”。

    翠儿嗤笑一声道:“这个倒不劳你担心,红娘子若放了杨凌,如何对丈夫地兄弟们交待?再说旁边那几个人都是那二百个大盗的死党,恨杨凌入骨呢,杨虎无论是死是活,杨凌都休想再活着出去了”。

    二人正说着,门口儿几声老聒鸣叫,殿内几个人忙提起兵刃悄悄隐在殿门两侧,远处一个声音细细地道:“莫担心,是大嫂回来了”。

    殿内众人喜出望外,忙迎了出去,刘老道和翠儿相视一眼,也连忙跟了过去。

    红娘子和杨凌在几个拿着刀剑地汉子簇拥下回到殿内,殿内没有掌灯,由于天寒,大殿盖了一半暂时停工,半片房梁暴露在漫天星光月色当中,稍有几分光明。

    红娘子低声道:“兄弟们都安全回来了么?”

    一个大盗道:“巴六子被摞在那儿了,其他的兄弟都没事”,说着狠狠地踢了杨凌一脚,咒骂道:“狗官,一定要你为兄弟们偿命!”

    红娘子冷斥一声道:“住手,你虎哥还在官府手上,这人有大用”。

    刘老道探头向外边看了看,然后缩回去道:“好了,人抓到了,大家也安全回来了,赶快避到秘室中去,小心不要露了行藏。”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香案石台旁,在地上摆弄了一阵,推开一方石板,露出个黑洞洞的洞口,有人晃着了火折子,引着大家都避进了地下秘室里去。

    地面工程尚未完工,这下边也简陋的很,空荡荡的三间石室,四壁萧条,不过这些人决意避到此处去,已准备了饮水、食物和火把,此时火把猎猎燃起,照得洞内通明。

    红娘子看着杨凌被两名大盗押进一间石室,转身对刘老道笑道:“先生神机妙算,难怪非要翠儿先动手,原来杨凌在轿内设了高手埋伏,若非先生用计,我们一拥而上漏了行藏,便难以抓到他了”。

    刘老道怔了怔,干笑两声道:“这个……咳咳,总瓢把子可有了消息?”

    崔莺儿听说丈夫安然无恙,便欣然道:“方才他已招认抓了虎哥,虎哥只是受了伤,倒无性命之忧。今日天色已晚,城中寸步难行,先生有南来的度谍文书,不致引人怀疑,明日还要劳烦先生给官府投一封秘信,用这狗官换回虎哥来”。

    这时那边空荡荡的洞屋中传出几声大叫,崔莺儿霍然奔了过去,见那两个大盗正欲对杨凌动用私刑,立即喝道:“你们作什么?”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0章 横生枝节
    红娘子见了室内情形,心中了然,她冷冷地喝道:“放开他,你们出去!”

    两个大盗虽恨杨凌入骨,但杨跨虎积威之下,二人倒也不敢轻易发作,反正杨凌已落入他们手中,也不怕他逃了出去,两个大盗向杨凌重重地啐了口唾沫,拱拱手走了出去。

    杨凌捂着胸口喘息着站直了身子,红娘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会儿,红娘子又走了回来,将一袋清水、两个馒头递给杨凌,抱着宝剑倚着石壁坐下,说道:“我在这儿看着你,吃完了就歇下,明早你亲自写封信,拿去官府换人,保你的狗命”。

    杨虎早已逃之夭夭,若被她知道真相,自已还活得成么?杨凌一时无计可施,只得拿着水袋馒头也贴着石壁在她对面坐下,轻轻叹道:“初见夫人时,夫人购粮赈灾、古道热肠,颇有侠义之风,杨某虽身在朝廷,自问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百姓的事,你们为何想要致我于死地?”

    他有心想点出暖窖这富,又恐这女人恼羞成怒,自己又要多受苦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崔莺儿为之语塞,她顿了顿才冷笑道:“我赈济灾民,是因为我自己也是穷苦人,知道挨饿受冻的苦。我们不只想杀你,还想杀掉所有的官儿,推翻这个害人的天下,重建一个朝廷”。

    杨凌吁了口气道:“你赈济百姓,只能让他吃饱这顿饭,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嗷嗷待哺,你有多少钱财购买粮食?待到官仓也吃空了,你让天下的百姓吃什么去?你是济一时之急,我引进那些异国作物,却是从长远打算。

    莫以为只有你同情百姓,当今天下虽有弊政。但是朝廷并不腐朽,官员们有许多都心忧移民。你想重建一个朝廷,那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把这天下打的破破烂烂的,再破而后立,何如支持朝中清廉正直的大臣,革新除旧。除贪官污吏,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再说,凭你们就能推翻这天下么?”

    红娘子傲然道:“官兵了不起么?我们的山寨被剿了多少回了,那些官兵能奈我何?各山各寨的人马若是集中起来,便是一支远胜于朝廷的精兵。要取天下,又有何难?”

    杨凌冷笑道:“痴心妄想!”

    崔莺儿俏眼一瞪,杨凌赶忙接着道:“你们借助地利,官兵来剿便往深山中一躲,能从官兵手中毫发无损地逃走,就自以为可以对付官府的千军万马了?

    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该知道大明皇室正统是朱家,天下士庶良贱信仰膺服者不计其数,你们做山大王时看起来没什么要紧,真要起兵造反,有多少人信服你们?而大明正统这四个字却可以变成实实在在地钱粮、刀枪和士兵,变成坚决支持的力量。”

    崔莺儿冷笑不语,杨凌鼓起勇气继续道:“你说要推翻朝廷,再造一个天下,好。我问你,如果你红娘子就是天下之主,你要如何造福于百姓?”

    崔莺儿眸子一亮,脱口道:“当然是取消那些该死地税赋,不再要河南河北的百姓家破人亡地为朝廷养马,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有饭吃、还有肉吃,有衣穿,不会挨冻受饿,我自己就是苦哈哈,不会亏待了百姓”。

    杨凌轻笑不已,崔莺儿俏脸一红,不自在地冷斥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杨凌颔首道:“对,都对,那我来问你,今年河南大水、陕西大旱、山东蝗灾遮天蔽日,苗山一带土瑶作乱,你取消税赋,拿什么供养你的军队,供养为你管理天下的官员,拿什么去救济快要饿死地百姓?天灾人祸之下,粮食收成不足三成,你如何让百姓衣食无忧?”

    崔莺儿怔了怔,一向只抱怨官府的昏馈无能,想着打下江山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她倒没有去想这些,崔莺儿咬了咬唇,说道:“那些豪绅地主有地万顷,就算灾荒之年,家里也是丰衣足食,我可以让百姓吃大户,总不会饿死了他们”。

    杨凌摇头道:“那时这些富绅也是你的子民,他们的财产土地是多少辈积攒下来的,你要把他们逼地去造反?再者天下富绅在十成人中不到一成,钱粮聚在他们少数人手中算是富的流油,分给百姓后每人不过有口粥喝,朝廷领着百姓去吃大户?这就是你的法子?”

    “你又说取消马政,不错,我也听说马政苛厉,逼的百姓苦不堪言,这个是要朝廷去一点点改变的,难道不用养马就是好办法了?如今鞑靼犯边,铁骑数万,如果没有骑兵,你要如何去保护你的江山和百姓?鞑靼来了,凶狠不胜过税吏百倍么?

    沿海倭寇作乱,要不要造船?要不要训练水师?伐木、造船要用徭役,养兵练兵要收税赋,造船造甲处处花钱,你只是心中想善待百姓,做地到么?”

    红娘子地脸色有些发青,杨凌继续摧毁她的自信,毫不留情地道:“税赋、养马不能不要,端看要怎么施行。官吏、田耕不能不治,端要看如何去治。治理行政、理财税赋你们懂么?你们只会破坏、不会建设!”

    红娘子忍不住斥道:“住口,任你百般狡辩,朱洪武又是什么出身,还不是坐了天下?”

    杨凌悠悠地道:“洪武皇帝出身微薄,但并非一介不学无术的武夫,而且他反元暴政,身边有多少才智之士助他?你们呢?你不会不知道天下读书人的心在谁那边吧?

    真要反了,你们也不过是从山贼变成了流寇,随风浪而起,随风浪而落,百余年后,后世人谈起你们,不过是史书中为祸一时,搅得天下血流飘撸、于百姓毫无益处的土匪,如果你们有子孙后代,也会为你们蒙羞……”。

    杨凌尚未说完。“呛”地一声,寒光一闪。那柄短剑已抵在了他喉下,激得他咽下肌肤起了阵阵战栗。杨凌先是一阵慌乱,随即却平静下来,坦然望向红娘子。

    石室中一时寂寂无言,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过了半晌,红娘子才冷冷地道:“知道你读的书多,不用和我掉书袋,我只知道,我们全家是被官府逼上山的。我只知道霸州有无数的百姓还在官府欺压下有上顿没下顿地熬日子,所以……我们要反!”

    她说完霍地收剑,“嚓”地一声短剑入鞘,头倚地壁上微微阖起了双眼,说道:“不要打逃走的主意,老实歇着吧。再饶舌多嘴。就割了你地舌头!”

    杨凌见她脸上肌肉隐隐跳动,显然正在强忍怒火,也不便再讲,呆坐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想出明日红娘子若拿他交换杨虎,如何才能逃脱出去。

    杨凌深思半晌,想想吴杰、黄奇胤等人都甚有机谋,朝廷上也不乏睿智之士,明日一封交换人质的信送到他们手中。断不会有人愚蠢地直接对盗匪说出无人可交地话来,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再另寻机会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就着清水吃了一个馒头,然后倚在壁上假寐。俄顷,壁上火把渐渐微弱,终至毕剥熄灭。

    杨凌也渐生倦意,只是从来没有在冰冷的硬石面上睡过觉,一时难以入眠,石洞内静悄悄的,杨凌静静地倚在那儿,正在想着对策,忽然发觉对面悉悉索索,似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偶尔,还有轻轻的一声叹息。杨凌那番话,她还是听在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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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穴内不知天明,但时辰到了自然也就醒来,室内重又燃起了火把,外边把风的人悄悄溜进洞来,后边跟着刘老道,原来他昨夜并未在此住宿,也是天亮才从其他秘密信徒地住处返回。

    红娘子和翠儿忙迎了上去,红娘子问道:“刘先生,如今外面情形如何?”

    刘老道苦笑道:“官兵折腾了半晌也就歇了,但是内城已经宵禁,京师四周所有路口都设了关卡,进城不限,出城的人必须有路引官藉,所有车马货物盘查的连只苍蝇也逃不出去,那些郊区进城没有路引的人必须去官府登记,由亲眷作保才可出去”。

    红娘子动容道:“动静闹的这么大了?刘先生可曾引人注意?”

    刘老道说道:“还好,我是游方道人,路引是从南方北来,嫌疑最小,而且我只在城中游荡,并不出京,所以盘查一番也就没事了,只是……这次泄了底,霸州一带我们辛辛苦苦打下地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红娘子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总寨早迁出了霸州。我马上叫杨凌写封亲笔信,只要他们同意换人,我们就胁人出城,在丰台交换人质,凭我们备下的快马和骑术,一出京师再也无人可挡。”

    旁边几个大盗听说老大马上就可以被救出牢笼,一时摩拳擦掌甚是兴奋。刘老道扛着旗幡,以测字算命为掩护,笔墨纸砚是随身带着的,从褡裢里取出来交与红娘子,拿进去叫杨凌写信。

    杨凌踌躇再三,方提笔写下一封信,他倒也乖巧,信中丝毫不敢暗示自己的大致所在,事实上他对北京城并不熟悉,除了知道置身在一处尚未完工的道观下边,他也不知现在在什么地方。

    杨凌信中说明自己已被人捕做人质,歹徒提出欲用杨虎换他自己,要见信者速呈皇上,如果皇上允喏,便去锦衣卫将押在大牢中的大盗杨虎提出来,再按对方要求送至指定地点,为求逼真,他还解下随身玉饰作为信物。

    这封信把杨虎关押地地点都有和鼻子有眼地指了出来。就算官府中看信地人是个智障,也不会还不懂他的意思了。

    不过那时是冷兵器时代。武艺高强、骑术精湛的悍匪要从官兵手中脱身很容易,况且双方交换人质,也不会允许官方派出太多人马,这样一来双方顶多隔着二三十丈互换人质,杨凌对自己能否逃出对方掌握仍是毫不乐观。

    官府如果用个假货冒充。霸州大盗们不会不检查他的容貌,况且红娘子是杨虎的枕边人,只看身形也能瞧出六七分来,官府纵然明白了自己地暗示,如果救自己脱离磨掌。仍是一个难题。

    红娘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杨凌也无暇多想,只好硬着头皮写就,然后交给了红娘子,只盼朝廷有能人想出可以瞒天过海的计策。

    红娘子接过信和玉饰,叫两个人看住杨凌。自己匆匆出去递与刘老道。刘老道在火把下细细看了六七遍,确认字里字外、横着竖着都没有什么机巧,这才放心地将信小心卷入道袍下地腰带中,然后说道:“你们吃点东西,先候在这里,待我去五城兵马司,寻机递进书信”。

    刘老道匆匆爬出地道,重又掩好洞口,悄然去了。红娘子旁边一个狞面大盗冷冷地看了眼关押杨凌的房间。对红娘子悄声道:“嫂子,等大哥救出来,咱们就结果了这小子,然后再逃,一出了京咱就是猛虎归山、蛟龙入水,谁也休想绊得住咱们了”。

    红娘子一怔,迟疑道:“胡说,你这边动手,官兵那边就不会动手了?今天能救回你虎哥便成,不要多生事端”。

    另一个满脸坑坑洼洼,瞧着就怵人地光头大汉狞声道:“大嫂放心,咱们不动手,官兵就肯眼睁睁看着咱们走了?胡大锤的淬毒袖箭十丈之内就是阎王贴子,虎哥懂得地趟拳,到时兄弟招呼一声,贴地窜出来,不会有事的,难道咱们还和官兵讲信义?”

    红娘子心中有些乱,昨日杨凌说地话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她真想救出丈夫后同他再好好谈一谈,对杨凌也实在提不起杀机。

    翠儿在一旁察颜观色,适时插嘴道:“小姐,胡大哥说的是呢,姑爷待兄弟们情同手足,这一次可是两百最亲近的兄弟丧命在他手上啊,这份血海深仇,以姑爷义薄云天的性子,怎肯善罢甘休?

    若是那狗官安然回去,今后防卫定然森严,姑爷再要报仇,自己岂不凶险地很?顺手结果了他的狗命,既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了仇,回到山门向上上下下有个交待,也免得姑爷再涉险地了呢”。

    几个大盗听的连连点头,一齐把目光投向红娘子,红娘子心乱如麻,想了半晌才重重一跺脚,咬着牙道:“罢了,便依你们,不过一定要小心从事,务必以虎哥安危为重!”

    几个悍盗齐刷刷点头道:“大嫂放心,这个我们理会得”,翠儿在旁边瞧了微微一笑,一丝得意从眸中攸然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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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街头依然繁华,但是却洋溢着一种紧张气氛,所有的城门口都刀枪林立、戒备森严,由于检查缓慢,出城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龙。

    京师大街上新年地喜庆气被冲淡了不少,一队队京营官兵和巡捕不时穿过大街小巷,所有地衙门和官员居处都部署重兵,层层把守,平素轻车简从的大臣们现在上街都前呼后拥带了几十号家将,没有这个派头和实力的官员干脆不露面了。

    这样紧张的气氛在京师是前所未有的,由于各城门出入不便,大批的年货无法进城,导致物价飞涨。由于风传杨厂督若是找不到,城禁一时不会解除,担心货物再次加价的百姓只得迎着嗖嗖的冷风,硬着头皮上街采购年货。

    刘老道举着旗幡摇摇摆摆地走在街上,路过的官兵瞧见只是一个干瘪老道,神情自若、东张西望地寻着生意。只打量几眼便走了过去。

    刘老道慢慢逛到五城兵马司衙门口外,穿进侧墙外一条小巷。快走到巷口时假意放下幡子歇息,然后捡起块石头,从腰间取出那封信来,一齐用布巾包住,趁人不备猛地掷入院墙。然后提起旗幡急急便去。

    兵马司地人是做不了主地,这封信层层呈上去,最快也要到晌午才能有下文,如果朝廷答应换人,自会在他指定的显要建筑上做上标记。那时再另寻一家衙门投信,指出进一步要求便是。

    厂甸街小贩极多,是比较繁华地街道,刘老道在街边花了一文钱向馄饨摊租了张桌子支开了摊子,悠闲地候着客人,今儿有心思算命的人不多。不但没有人光顾。大伙儿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刘老道也不以为意,眯着眼看着日光方位,估了估时辰,正想收摊寻个地方吃些东西,一个小厮模样的清秀清秀少年站到了他的摊前。

    刘老道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捻须笑道:“小哥儿是测字还是算命?亦或是代写家书呀?”

    少年笑产瞎:“我不识地字,这辈子就是侍候人的命,还算什么?求先生代写封家书”,说着手指似无聊地在他软盘上随意拨弄几下。手指极快地做了几个手势。

    刘老道脸色微微一变,手拢在袖下,用只有站着的少年才看得见的动作也回了几个手势,然后亲热地道:“请坐请坐”,他一边取出毛墨,一边悄声问道:“上边有什么吩咐?”

    那小斯支着下巴下溜了一眼,轻声道:“很急,要你无论如何保住杨凌性命,务必将他送回朝廷,不管用什么法子!”

    刘老道一怔,轻轻摊开一张纸,掂起砚来作势磨着,说道:“此人是皇帝心腹,杀之对我们的大业甚有帮助,为什么要放他?况且他杀了杨虎那么多人,红娘子岂肯甘休?请回覆坛主,此人放不得”。

    那少年虽是小厮模样,对他却颐指气使,极有气派,闻言冷笑一声道:“红娘子如果阻拦,就连红娘子也杀了,你记住,无论如何,务必要保他周全,这不是坛主地命令,而是教主的命令!”

    刘老道大吃一惊,磨砚的手顿时停住,惊讶地道:“教主他老人家也在京师?这事……甚是为难,和怎么突然又要保他了?”

    少年目光一寒,冷冷的道:“教主在哪,也是你打听的?”

    刘老道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问,少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弧线,说道:“宫里刚刚传出的消息,真龙要出水,少了他就未必成行了,要钓青龙,就得舍了这蟹将。还有,杨虎已经逃了,死了红娘子,还怕他不更卖力地帮我们打天下?”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81章 阴谋败露
    五城兵马司衙门口的鸣冤鼓还好端端地立在那儿,按着信中的约定,如果官府同意交换人质,就将这鸣冤鼓撤去,这衙门立在闹市之中,四街八坊远远的就可瞧见,如今巨鼓犹在,看来官府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刘老道远远的在岔路口瞟了一眼,便举着旗幡若无其事地走开。皇上要出京,杨虎已经逃了,官兵即将大举进发霸州,杨虎的绿林势力在天子震怒之下,眼看已是岌岌可危,这一连串的消息将他原来的部署全盘打乱了。

    弥勒教原来就没打算利用绿林大盗起家打天下,他们要走的是上层路线,谋夺兵权皇位,顺利得到天下,如今又有皇帝出京这个剪除天子的好机会,李福达是无论如何不舍得为了一只小虾放弃这条大鱼的。

    况且在官府全力围剿之下,霸州绿林的势力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杨虎如今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一个骁勇的刺客,他这个军师也就不介意是否会暴露身份了,是以严令他不惜一切手段也要保全杨凌周全。

    刘老道暗暗苦笑一声,昨儿还处心积虑生怕杨凌不死,谁料一夜之间风云大变,如今却得想办法保护它的性命了,如果世人真的有命运左右,恐怕无人比他更有福气了。

    假意声称畏于官威投靠官府,引兵杀了红娘子?这个主意刚刚浮上心头,他就轻轻摇了摇头,他和翠儿户籍路引都是假的,杨虎一介绿林大盗挖不出他的真正根底,官府却不会容下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送进宫的那两位,确实打着杂耍艺人的幌子走了七八年的江湖,饶是如此,还得宁王以堂堂藩王之尊亲自作保人才送得进宫,自己投靠官府万一被人挖出底细……,当初跟着教主李越在甘陕一带传教,自己可是响当当地八大护法之一,识者甚众呀。

    最好红娘子识趣,知道杨虎已经逃逸的消息肯放了杨凌,不然的话……,刘老道暗暗咬了咬牙,眼中杀机一现即隐。

    午朝时间早已过了,保和殿内的朝中重臣仍是济济一堂,沸沸扬扬地没个结果。正德本想传膳让这些大臣先填饱肚子,看了这情形气就不打一处来,坐在那儿压着怒火沉着气儿看他们吵,脸色越来越青。

    大臣们也注意到了小皇帝的神情,喧闹声渐渐轻了下来。

    正德默默地捻着手中玲珑剔透的玉杯,缓缓环顾了一圈,只见刘瑾和谷大用窃窃私语,李东阳和焦芳各自腆着苦瓜脸,一根一根捻着胡须,杨廷和负着手看着墙上字画,六部九卿和各部侍郎神色各异,有的怒容满面,有的幸灾乐祸。

    正德看了看吴杰,这位从未进过皇宫的老大人清矍地面容上沁满了汗珠,正焦急万分地看着他。

    正德咳嗽一声,呼出胸中一口怒气,这才说道:“诸位爱卿,如今看来,女盗红娘子并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逃出京城,意欲用杨侍读交换杨虎,如今盗匪正等着朝廷的答复,众卿商议地如何呀?”

    刘大夏沉声道:“皇上,老臣以为,女盗既然传信进京,显然京师封锁及时,她们尚未来得及逃出去。京城各部兵马如云,兵部、京营、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三厂一卫,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又有何难?可着各部加紧搜索,他们还能逃上天去不成?”

    正德冷笑一声道:“都找了一天一夜了,可曾找到了么?顺天府里上奏折来说,京师百姓已怨声载道,还要如何搜索?再者,杨卿在她们手上,若把她们逼得急了,岂不鸡飞蛋打?”

    杨芳应声道:“皇上,臣以为刘大人说的是,堂堂朝廷岂能和盗匪讨价还价?昔年夏侯淳守濮阳,吕布派人劫了他诈取财物,部将韩浩勒兵营外决不妥协,悍然对匪用兵,自此再无掳人为质者。今凶顽在天子脚下犯下如此重罪,竟敢与朝廷议价,朝廷体面何在?今后悍匪们以此为例,朝廷如何应对?此风断不可长!”

    焦芳白眉一展,说道:“杨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兵不厌诈,杨虎并不在朝廷手中,我们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交换人质,趁机救出杨大人有何不可?难道坐视一位朝廷重臣丧命于宵小手中便不失朝廷体面了?”

    韩文沉吟道:“皇上,朝廷律法不能不顾,杨大人地性命也要顾全。依臣看,还应再做思量,周密打算。盗匪既有所求,杨大人一时便不会遇害,当然,朝廷要严密封锁消息,加紧四城巡逻,莫要走了盗众,也莫要走露了杨虎已然逃逸的消息。”

    李东阳听的轻轻摇头,正德瞧见他动作,连忙问道:“李大学士可有什么高见?”

    李东阳拱手道:“皇上,依臣看来,大盗杨虎若真在我们手中,似此等杀官造反、啸聚山林的强盗,是否向盗伙妥协,还有待商榷,毕竟朝廷的律法和颜面不能不顾,杨大人深受帝恩,必然也能体谅圣意,不肯行此助长贼人气焰的行止。

    然……既然杨虎不在我们手上,这权宜之计倒大可使得,臣以为应暂停入室调查,漫说此举未必盗众藏匿之处,真若寻得,杨大人在贼众手上,投鼠忌器之下如何剿匪救人?

    所以,朝廷不妨答应他们的要求,两方最终达成协议,总还要两三日时间,朝廷应令京营和五城兵马司加紧封锁和巡逻,以防贼人逃逸,令刑部秘探和厂卫秘密侦缉杨大人被囚禁之地,伺机营救,待双方议定交换人质的所在,可以密置箭手伏兵,见机行事。”

    马文升闻言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说话,谷大用与刘锦计议已定,已抢先说道:“皇上,奴才以为,李大学士此计最是妥当:不答应的话白白害了杨大人性命,堂堂朝廷重臣丧命于盗贼之手,岂不同样有失朝廷体面?

    贸然答应地话,咱们手里没有那个大盗杨虎,万一贼人派来个喽罗察验真假,势必要露馅。不妨先慢慢答应着,咱们这里一边准备一边循踪追索,若是能顺利救出杨大人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再想个法子瞒天过海,交换人质时再将贼人一网打尽。”

    正德闻言拍案道:“好,众卿不必再议,就按这个法子办,大用,叫五城兵马司传出讯去,等贼众派人联系,侦缉贼巢、交换人质由你和内厂吴杰负责。记住,朕要活杨凌,不要死厂督!”

    众大臣齐齐俯身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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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老道一边穿街走巷,一边思索着对策。若是交换人质,官府方面难保不会预布伏兵,就算红娘子走得了,自己能否逃脱可就两说了。

    再者红娘子绑架大户、勒索钱财的事也没少干,是绑票的行家,她若先派个人去验看人质,那就漏了馅了。

    若是对红娘子言明杨虎已经脱身的真相,杨凌被释放地可能性小,倒是立即撕票的可能更大,对她说明放了杨凌是要引皇帝出京?这个女人从小混迹在绿林中,为人机警的很,自己在严密封锁的京师逛了一圈就有了这么准确机密地消息,势必惹她生疑。

    刘老道思来想去,终于把心一横,还是先回去一趟,探探她的口风再说吧,如果实在不行,为了正德皇帝那条大鱼,为了自己的前程,只有苦了这红娘子了,只是可惜了这花不溜丢的小娘们儿。

    刘老道为两个老太太算了个命,得了几文铜钱,过了晌午再转悠到五城兵马司门前,只见架上空空如也,那面大鼓已不知去向,此时天色阴沉,稀稀落落的雪花儿飘扬下来,街上行人渐少,刘老道恐怕引人怀疑,也返身向北城区慢慢走去,到了那条胡同,看看无人注意,刘老道匆匆闪进那座道观。

    道观连门也没有,四下透风,昨儿头一夜派了人在外边把风,白天却不能着人在外面候着,恐被过往的百姓注意。刘老道启开机关,悄悄钻入石室,两个持着刀剑地大汉瞧见是他,这才放下兵刃,急切地问道:“刘先生,官府答应了么?虎哥可还安全?”

    刘老道微微一笑,说道:“还好,官府已对我们示意愿和我们交换人质”,此时崔莺儿和翠儿也闻讯迎了出来,刘老道和她们避进一间石室,编撰了一番话,然后问道:“夫人有什么打算?等救出大当家地,杨凌如何处置?”

    红娘子终于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今早我们计议已定,二百多条人命不能不顾,人一救出来就杀了杨凌,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刘老道强笑道:“这个……大局要紧,夫人和大当家的是要干大事地,如果因此激怒官府,大当家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不免要受到打击,何如放他一马……”

    翠儿一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把戏,刘老道笑地有点儿苦,却是有苦难言。

    站在门口的两个盗匪闻言走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不以为然地道:“刘先生怎么如此妇人之仁?不杀他咱们搞出这么大阵仗,官府就肯轻易罢休了?”

    另一个光头大汉眉飞色舞地道:“正是,干咱们这个的不怕得罪官府,就怕字号不够响亮,此次进京折了两百个兄弟,不杀了他如何向山寨上下交待?若是杀了他,三山五岳的好汉谁不钦佩?虎哥的字号一定更加响亮,就算这座山头毁了,要另起炉灶也易如反掌。”

    红娘子听到这里,把心一横道:“就这么办。和官府还有什么信义好讲?胡大锤,官府既然答应了,明儿一早我们就准备强行出城,你去官府先看看你大哥,别被他们坑了。”

    满脸横肉的胡大锤满不在乎地点头道:“大嫂放心,有那狗官在这儿,官府还能把我个小喽罗怎么样?我一定陪着虎哥安全到达丰台,官兵别想和我玩花样儿。”

    刘老道听了心里一凉,红娘子想起杨凌,心中仍是有些愧意,可是丈夫已经走上这条路,做人妻子的,除了陪着他一直走下去,还能怎么办呢?

    她怅然一叹,对刘老道说道:“刘先生辛苦了,你先歇歇吧。熬过明日,咱们就远走高飞。”

    红娘子转身到杨凌房中,胡大锤和那个光头大汉黑鹞子鬼头鬼脑地跟在后边,崔莺儿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两个土匪不怀好意地看着杨凌笑笑,施施然走了出去。

    杨凌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地洞里升不得火,虽说比外边暖和一些,仍然十分阴冷。他身子骨不及这些悍盗,独自在石洞中难捱得很,便盘膝照着伍汉超的法子打坐,如今他还不会大盘,在盗匪看管之下也不敢张扬,可只是小盘了半个多时辰,两膝也麻了。

    他看着红娘子脸色,问道:“朝廷同意交换了?”

    红娘子瞧着他有些憔悴地摸样,心肠不禁一软,肯舍粥济民地官儿有几个?他还苦心竭虑地想着改良庄稼,倒真是个好官儿。

    去他府上造访时,他的夫人也是和蔼可亲,毫无一点官太太架子,可是……不杀他,那两百多条人命如何向兄弟们交待?再说丈夫既已走上这条路,对朝廷越是有用的官儿,越是我们的大敌,谁会想到这次上京,皇帝没杀成,却让他当了替罪羊?

    崔莺儿心中有愧,语气就柔和了许多,轻轻点点头道:“嗯,看来皇帝很赏识你呀,为了你封锁了整个京城,我们提出交换,官府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明日我派人去和官家碰头儿,只要他们交换人质时不玩花样,你就……你就可以回去了。”

    崔莺儿啸傲山林,杀人掠货也是个心狠手辣、眼都不眨地主儿,否则焉有那么多桀骜不驯的大盗臣服,可是说到这儿竟然脸上一热,有些挂不住颜面,她急急转过身去,解下夹棉披风反手掷给他道:“你们当官的比不了我们,在这儿也别摆官架子了,把它披上吧,晚上……我叫人弄些酒肉回来,你就不会像昨晚一样冻的睡不着了。”

    另一间房内,红娘子刚刚离开,翠儿便凑近刘老道,低声道:“你搞什么鬼?不是说要鼓动红娘子杀了他么?怎么又变了卦?”

    刘老道苦笑一声,看了眼外边,飞快地道:“唉!世事难预料……,教主亲自派人传讯,皇帝可能要出京,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杨凌是伴驾地重要人物,若少了他地支持,恐怕皇帝就难以成行,因此必须得保下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了。”

    翠儿吃了一惊,悄声道:“有这种事?惨了,现在要怎么办才好?那几个家伙执意要为兄弟们报仇,我也帮腔劝说过她,红娘子若拿定了主意,可是执拗的很,没几个人劝得回来呢。”

    刘老道冷冷地道:“你跟了她几年,最是熟悉她的脾气禀性,她已把你当成姐妹般看待,回头你再劝劝她。我就住在这道观后边地洪员外家,这里听不到打更,你估算下时间,大约二更左右我会带人来,你假意起夜出来见我,如果她回心转意那便罢了,如若不然,你出面先解决了把风的人,咱们和她一拍两散!”

    翠儿失声道:“甚么?那样一来,咱们在绿林这些年地心血……?”刘老道嘿然道:“他们在朝廷落了底,你以为官兵围剿之下他们还成得了什么大事?咱们的宝可没押在这伙山贼身上!”

    是夜。洞中火把渐明渐暗,睡在洞口的翠儿忽然张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她的手按在地上,略显紧张地看了眼崔莺儿,她斜靠在石壁上,双手抱肩,怀里环着那柄短剑,呼吸平稳自然。

    翠儿又向洞里看了看,杨凌不习坐姿睡觉,裹着那夹棉披风佝偻着身子偎在地上。翠儿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悄悄向外走去。今夜洞口是胡大锤和樊老二把手,见她俏生生地走过来,胡大锤色眯眯地笑道:“翠儿,可是冻得睡不着觉了,要不要哥哥抱着你取取暖呐?”

    翠儿笑啐了他一口道:“去你地,少跟我不干不净,让小姐听见了看不收拾你,躲开点儿。”

    翠儿扶梯而上,胡大锤嘴上虽敢开些玩笑,却不敢和红娘子的人动手动脚,况且他也知道这女子武功比他高明多多,他笑嘻嘻地让在一边,看着那圆溜溜的翘臀扭动着消失在视线里。

    道观后边是一片短树丛子,傍晚时寒风呼啸,这时风却小的多了,大片大片地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无星无月,天色如墨。

    翠儿应付了把门地大盗,悄悄闪进林子,听听身后没动静,便悄悄向前掩去,摸到树林外矮墙边,翠儿侧耳听听动静,双掌轻轻击了三掌,不远处有人低喝道:“什么人?”

    翠儿也压低嗓音道:“天降弥勒佛。”

    对方欣然答道:“当主彼世界!刘护法,人来了。”

    翠儿摸了过去,对方不敢燃灯,一点微光下只见影绰绰六七个人影围了过来,中间一个人低声道:“翠儿,怎么样了?”

    翠儿听出是刘老道的声音,忙迎上去道:“红娘子机警着呢,早上我才劝她杀了杨凌,晚上劝一阵儿便不敢再劝,恐引起她疑心,后来黑鹞子几个人听到了,又来驳我,他们都是杨虎的结义兄弟,红娘子听了更是不肯再松口。”

    刘老道嘿道:“没办法,如今看来为了教主的大计,只有杀了她了,这娘们武功了得,一会都放机灵点儿,可惜咱们没带着药物,要不就方便多了。”

    翠儿低声责怪道:“世上哪有无色无嗅的毒药?再说我随她几年,深知她的厉害。寻常害人的玩意儿,她只一嗅便闻得出,别出馊主意了,还不如趁她不备给她一下狠的。”

    刘老道道:“好,大家千万注意,要狠要快,万万不可放走一个,把红娘子的死算在官兵头上,就算是座刀山,杨虎也得去闯了。”

    一个黑影似乎地位不低,闻言猥亵地低笑道:“好一条驱虎逐狼之计,可惜,大名鼎鼎的杨虎却是头笨虎,白白为了咱们葬送了两百个得力的心腹,现在连老婆都要搭上了,听说那小娘们儿一身拳棒武艺过人,却相貌妩媚、体态妖娆,我带着‘神仙网’呢。要不要活捉她?”

    刘老道想起红娘子的娇俏模样也心痒痒的,不过能位列弥勒教八大护法,到底是心志坚定之人,其中利害略一权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正色道:“万万不可,红娘子武艺了得,必须趁其不备,迅速斩杀,走!”

    几个人随着翠儿身后悄悄摸向道观,看见前边黑幢幢的房屋,翠儿在一棵树后停下了身子,低声道:“前边殿梁上有个把风的,你们候着,我诱他下来,先结果了他。”

    翠儿话音未落,落在最后边一个人忽地一声惨叫,随即戛然无声,几个人攥紧了兵刃骇然向后望去,只见那道黑影晃了几下,扑地栽到雪地上。

    几个人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绷紧了一动不动,雪密密匝匝地落下来,连眉梢儿上都挂上了雪花,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拂一下。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黑漆漆地周围,过了半响翠儿才颤声道:“出了什么问题?”

    左侧方忽然叮当几下兵器撞击声,只见两个黑影极快地纠缠在一起,然后人影一错,一个遁入夜色,另一个哎哟一声,倒撞了回来,痛楚地叫道:“有人偷袭,我……我肋下中了一剑。”

    刘老道急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是官兵缀来了还是……”,他忽地一扭身,对翠儿低喝到:“你背叛本教?”

    翠儿惶然失措地道:“我……我没有,到底是谁?”

    一个女人声音森然道:“是我!”

    翠儿和刘老道身子皆是一震,翠儿顿足失声道:“红娘子?我……我不该劝你,惹你疑心的!”

    低低的声音笑起来,笑声停住,那声音才悠悠地道:“翠儿,你不知道我曾被官兵围剿,连续二十天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的经历吧?何况这又是京师重地,层层官兵包围之下,我会睡得那么踏实?

    你劝我的话,我根本没有怀疑,只是你不该起夜时那般窥探我的动静,野兽对于别人的敌意最是敏感,而我,就是林中的一头猛虎!”

    她恨意重得地道:“白莲余孽!如今正在林中,正是我狩猎的时候,你们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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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5章 生死未卜
    夜色深沉,重归于沉寂。

    村外的一场大战只惊动了村边的十几户人家,但狗儿的狂吠却惹得全村骚动,有好事的村民披了衣衫出来察看,被布防在村中的番子拦住,告知有大盗入村抢劫,内厂正在缉贼,便将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

    这些村民眼见动静不大,村落里影影绰绰的都是官兵,想来天子脚下纵然有盗,也不过是三两个蟊贼,便嘟嘟囔囔地回了房间,门闸之外再顶上根擀面杖,便放心地睡下了。

    威武伯府,杨凌呷了口浓茶,无意中瞧见成绮韵坐在一旁椅上,小手儿掩着嘴巴悄悄打了个哈欠,不禁会意地笑道:“水落石出,大局已定,这下总该放心了吧?如今要做的不过善后之事,女诸葛回房歇息一下吧”。

    成绮韵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轻嗔道:“还说善后?杨虎和红娘子两个头目可都还没有抓到呢,他们……江湖风传他们正准备聚众造反,大人岂可大意?”

    除了宁王,杨凌不记得正德年间有过什么大规模选择。唐赛儿、徐鸿儒的白莲教起义乃至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起义都不在这个年代,想来就算不是江湖谣传也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跳梁小丑,自立山头称草头王。

    杨凌想了一想,最记起有这么一对大盗成事。便胸有成竹地笑道:“大明国运正盛,外无伤及根本地大患,内忧亦不在民变,几个绿林大盗能成得什么气候?何况除非杨虎见机不动,立即舍路而逃,否则只要他去了路坳,在五百火铳手面前就算武功再如何了得也休想逃出生天。

    要说担心,我倒是担心城里情形。弑官便是造反了,万万没想到杨虎来袭,红娘子仍会留在城里,那里只安排了二十多人,那些城狐社鼠,挖门盗洞打探消息是行家里手,擒贼拿凶却不在行,红娘子的武艺我是见过的,如果她得了消息抢在五城兵马司出兵之前逃遁,一清绝拦不住她”。

    成绮韵眼波流动。掩唇轻笑道:“大人在这儿苦苦等待,原来不是为了知道杨虎的下落,却是担心走了这位红娘子呀”。

    杨凌假意怒道:“好你个绮韵,拿我开心是不是?”

    成绮韵嫣然道:“绮韵哪儿敢呀?”

    杨凌瞪了她一眼,叹息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看她是否有命活到天明了。这些人聚众作乱,多少也是因为被贪官污吏、朝廷的弊政所迫。无计谋生才逼上梁山,罪无可恕,情有可原,真要本官辣手摧花。着实有些心中不忍呢。”

    自古以来造反对抗朝廷的人,在民间评价中形象甚好,杨凌若不是身在朝廷,身在局中,听说了这些绿林英雄的事,难保不会也把他们看成替天行道的英雄。

    他想起以前看过一部唐赛儿地电视剧,平叛的明朝将领都被刻画的阴险毒辣、贪财好色,个个都是大贪官,杨凌不禁暗暗苦笑:佞臣簿上又填一笔,没准儿哪一天自己登上银幕也是个三角眼、高颧骨、尖酸刻薄、欺压良善的形象了。

    成绮韵听了若有所思,喃喃道:“罪无可恕。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他沉吟半晌,才轻轻瞥了杨凌一眼,微带幽怨地道:“造反杀官的大盗在您口中都有可恕之道了,偏偏有个一心想为大人效力地小女子,三番五次险些被你砍去脑袋”。

    杨凌脸上一热,有些狼狈地道:“又来了。我也就是吓吓你,哪里真的想动刀剑?红娘子与本官壁垒分明,纵然为害,本官心中也没有忌惮,你却不同……”。

    成绮韵眸光一亮,她咬了咬嘴唇,媚眼如丝地瞟着他,语气柔腻地道:“奴家……奴家与她有何不同了?”

    杨凌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长身而起,状似未闻地道:“走吧,咱们去村前转转。你既不睡,走动一下便不困了”。

    逗弄杨凌已成了她人生一大乐事,来日方长,成绮韵可不愿把这位心目中视作依靠、视作情人,又渐渐把他当成弟弟般宠溺关爱的小男人逼的恼羞成怒,如今听了他无意间漏出的口风,成绮韵心中有些莫名的欢喜和满足,她也不再追问,便笑盈盈地随着站了起来。

    杨凌走到门前,老管家忙挽着大氅迎过来,十几名站在庭外地侍卫见了厂督忙躬身施礼,杨凌接过大氅,见成绮韵穿的有些单薄,在中堂坐了这许久,嘴唇都有些白了,便递给她道:“披上吧,夜里寒冷,你禁不得冻”。

    两行侍卫随着杨凌走到院中,左侧廊下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大人,村中可是出了事情?需要小可效劳么?”

    中堂灯火通明,大群持刀佩剑的侍卫番子肃立院中,漫说瞒不过伍汉超的耳目,便是杨泉叔侄也早被惊动了,只是满院侍卫杀气腾腾,杨泉知道自己不受杨凌待见,也不敢出来询问。

    伍汉超未得允许不便贸然进见,这时见杨凌带着人要出府,才忍不住闪身出房高声询问。

    杨凌停住脚步笑道:“是汉超么?人马嘈杂,倒扰了你的睡意,呵呵,你过来吧”。

    利刃出鞘小心戒备的番子闪出一条路来,伍汉超走到杨凌身边抱拳一礼,他头戴逍遥巾,身穿常服便袍,为免误会空了双手,倒也一表人才。

    杨凌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本官小窥了那些高来高去地强人本事。若是早些请你出手,那杨虎未必便能遁去。”

    伍汉超随在杨凌身边,边往村外走边听他讲及杨虎夫妻来历,这才知道救了自己一路护送进京地马帮首领杨福竟是绿林大盗,伍汉超咋舌之余又不禁暗暗庆幸。

    他虽是官宦子弟,可是同时又是武林中人,知恩必报的江湖义气对他影响甚大,不管杨虎出于什么目的。自己总是被他救下并照料进京的,若真与他刀兵相见,是罔是纵都要万分为难了。

    村口数百名番子打着灯笼火把搜遍这一片旷野枣林,以防有假死盗匪藏匿,内厂伤兵和死去地士卒已送回山去,柳彪正重新安排警戒,见杨凌到了忙迎了过来。

    杨凌看见一具具被拖到枣林中的尸体,对柳彪道:“着人看守着,天亮后莫叫村民造近,免得惊吓了他们。城门一开就着人知会刑部和五城兵马司,派人来处理。”

    一骑快马驰来,远远的就被番子拦下,马上人与番子低语片刻便被带至面前,这人也是一身内厂装束,瞧见厂督大人也在连忙拜倒施礼道:“见过厂督大人、柳大人”。

    柳彪急问道:“快起来,路坳里有消息?怎么样了?”

    那番子起身,喜气洋洋地道:“大人。溃逃地盗匪逃回路坳里,鼓档头喝令他们缴械未果,一阵排枪把他们打成了筛子,一个也没有逃掉”。

    杨凌动容道:“杨虎……也在其中么?”

    番子迟疑了下道:“这个……路坳里没有留下活口。属下们不认得那大盗相貌,鼓档头正率人清理尸体,再过个把时辰就能将尸首全都运来”。

    柳彪轻声道:“大人见过那盗首模样,被擒的几个活口也可以辩论,大人勿需着急,不过……以卑职看,杨虎是凶多吉少了”。

    杨凌默默的点了点头,那番子又眉飞色舞地道:“厂督大人,那二百匹马都是塞外良驹,彭大人希罕的不得了,咱们内厂可没这么好的马匹”。

    杨凌笑了笑没有作声,那时好马难觅,也难怪彭继祖开心,既然他还得一个时辰才赶得回来,杨凌便想赶回山上探望一下伤兵,他无意间向远处望了一眼,忽地眯起眼来,夜色朦胧中一点黑影隐现。那人骑着马,未走小道,斜斜穿过田地直插过来,方向正是京城。

    成绮韵和伍汉超也靠近了些,那人隔着十几步就跳下马来,一边向前奔来,一边高声叫道:“柳大人在不在?城里传出消息了。”

    柳彪急忙迎上两步,喝道:“不要急,慢慢说,厂督大人在这里。”

    那番子喘息不定,瞧见两排火把映照下的杨凌,急忙上前说道:“大人,城里杨千户递出消息,红娘子三更时分带了六七人突然离开院子,杨千户未及调兵,只好暗暗尾随,红娘子未出巷子便发现有人跟踪,便带人避进了一户人家翻墙逃了,杨大人接了大人令谕,已通知五城兵马司在那一带搜索缉拿,不过尚无下落。”

    杨凌点了点头,对柳彪道:“我谅她们也不会安然待在那儿,一清人手不足,对付不了这些飞檐走壁的强盗本是意料中事。不管他们留在城里还有什么阴谋,既被我们惊动,今夜也不会再出花样了,叫一清声势不要搞的太大,造反查无实据,若只为几个侵犯我府地强盗大索全城,言官们又要生事了”。

    柳彪应了声是,对那番子吩咐几声,那人拱手告辞,翻身上马又急急掠入夜色当中。杨凌遥望夜色当中的京城,轻轻摇头道:“偌大的京师,她们既逃了,人海茫茫,想再抓到就难了。”

    成绮韵心中一动,说道:“大人,若是杨虎死了,须得戒备红娘子为夫报仇,这女人既有一身功夫,偷袭暗杀,防不胜防呀”。

    杨凌自来到这时代,也知道个人武艺远不似武侠电影中那般了得,可以登堂入室敌对千军万马。不过在这冷兵器为主地时代,武艺终归还是可以发挥重大作用的,如果有个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俏寡妇整天琢磨着要自己的性命,害得自己哪儿也不敢去,倒真的令人头痛。

    他眼光一转,瞧见伍汉超站在一旁,不禁开怀地笑起来:“我有伍汉超,何惧红娘子?汉超啊。本官本想明日举荐你入朝为官。在六部中寻个差事,如今看来,你只好暂时待在本官身边了”。

    伍汉超武艺胜于文才,对厂卫也并不排斥,待在权倾天下地内厂,自然威风过去六部做个小官,闻言微微一笑,长揖一礼道:“固所愿,不敢请耳。汉超愿附大人尾骥,从此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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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娘子带着人还走走出巷口,便发觉有人暗暗跟踪。她的居处已在监视之中,那杨虎的袭庄之举还能成功么?崔莺儿一想至此,心急如焚,眼不得立即冲出城去,将丈夫救出牢笼。

    刘老道拳脚功夫虽差,心计却比她深得多。一听有人暗暗跟踪,立即劝红娘子随他先隐遁起来,这个时辰杨虎的行动早已发动,若是中计早已中了。

    此时出城只能是自投罗网。还不如趁着对方尚未调集人手对付她,赶快逃遁藏匿起来,若是杨虎安然无事,再派人去与他联络,若是杨虎事败,能救则救,至不济也可留个人为他报仇。

    红娘子虽身悬丈夫安危,但她自幼在绿林长大,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虽说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妄想凭一己之力和早有准备的官兵对抗,略一权衡之下,只得随着刘老道选躲了起来。

    自宋、元以来,白莲教屡次起事,屡受挫败,但香火一直未绝,朱元璋利用白莲教起事得了天下后。对他们打击更是不遗余力。官府中有大量出身白莲教地人,对他们联络方式了如指掌,经历多次血的教训后,白莲教及其分支行踪愈加诡秘,逃遁的经验也更加丰富。

    李福达的弥勒教自从在山西起事失败,被官府围剿后,转而向各地豪绅大族伸出势力触角后,可供安全隐遁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有些狂热的信民被他们地障眼术法迷得神魂颠倒,有些豪门大族则是上了贼船,待要省悟退出时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已和弥勒教捆绑在一家,而不得不为虎作伥。

    红娘子在京师人地两疏,但刘老道的门道却比她多的多,京师夜间巡城兵卒极多,他们穿房越户而行,既摆脱了杨一清和那些手下,也避过了官兵耳目。

    他们悄悄翻入一幢豪宅,夜色中又是自墙边翻进,也不识地是什么人家,刘老道诡称这是他的一个信徒,让红娘子等人在花园处等候,自己鬼魅似的闪入院中悄悄进去寻找主人。

    两盏茶的功夫,一个满头大汗地胖员外穿着铜色锦袍,亲自提着盏灯笼随着刘老道赶了来,慌慌张张地把他们带进深宅安置了起来。

    大户人家的宅院,尽管房屋格局有一定的变化,但大多是由前院、中堂,内眷后园、厢房,顶多加些招待亲友的东西跨院组成,不过细致处很少千篇一律,刘老道在夜色中可以不惊动其他人直接寻到房主,显然对这里极是熟悉。

    以红娘子平素地机警见了这场面难免要对刘老道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但是这时她心乱如麻,也未顾及这些细节。虽说她对丈夫的行为极为不满,到底是自己夫君,又怎能不在意他的生死。

    这处宅院是这户人家招待亲眷的住处,因为年关将近,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崔莺儿的房间是女眷住处,梳妆台上燃起一盏油灯,发出朦胧的幽光。

    被称为裘员外的户主叫起心腹家人点燃了房中两座兽首铜炭炉,片刻功夫室内就温暖如春。安顿已毕。刘老道送裘员外出去,二人来到外边廊下,看看无人随出来,裘员外擦了把紧张地汗水,焦灼地道:“刘香主,你领来地都是什么人呐,一个个持刀拿剑的,连那位红衣娘子看起来都吓人。裘某一家百十口人呢,你可莫要害了我呀”。

    刘老道阴阴一笑道:“裘员外,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不声张出去,除非皇帝遇刺,谁敢满京城的闯宅进院拿人?安全着呐。”

    他见裘员外大冷的天儿却汗流满面,不禁呵呵一笑,拍拍他肩头道:“你是本教的护法檀越,本教若得了天下,荣华富贵岂会少了你的?放心吧。我们住在这儿寸步不会外出,明儿一早你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内厂有什么动静?”

    “老天!”裘员外叫苦不迭,顿足哀求:“我的爷,你们竟然招惹上内厂了?厂卫里边最可怕的就是内厂,你们……你们……”。

    刘老道冷冷地道:“醒醒吧你,我们干地是造反夺天下的买卖!内厂?就是皇帝,我们也不怕招惹。你是本教京师香坛的护法,为本教做了那么多事,你的宝贝儿子独根苗儿就留在教主身边,早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啦”。

    他哼了一声道:“还有。切忌在别人面前提起你我的身份,包括我带来的人,她们不是本教的,回去搂着你的六夫人好好睡觉吧,明儿起来别忘了为我去打探消息”。

    他说到这儿暧昧地一笑道:“六夫人是本教圣堂弟子,那骚蹄子妖娆动人,床上功夫了得,你这老货有福享受还不是本教看重你地身份,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完刘老道转身进了房子,裘员外举着灯笼。在风中怔立半晌,一阵风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长叹一声,失魂落魄地去了。

    刘老道闪身进了红娘子的房间,这是一间女人闺房,罗帐掀开,牙床上锦衾堆卧。隐隐露出鸳鸯戏水的绸缎面儿,崔莺儿一身青黑色劲装,坐在桌前正在蹙眉沉思。

    纤细的腰儿,丰硕的圆臀,一时曲线呈露,风情诱人,刘老道进来一眼瞧见灯下肌肤如玉、貌美如花,黑牡丹似的崔莺儿,目中不禁泛起异彩。

    侍立在一旁的翠儿瞧了不禁微微撇了撇嘴,红娘子是绿林大豪,并不介意那些大户人家的臭规矩,见他也不敲门便闯进闺房,丝毫不以为忤,却焦急地道:“刘先生,虎哥生死不明,我真地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以你看,他可会有事么?”

    刘老道摆出一副神机莫测的嘴脸,正色道:“杨夫人,贫道掐指算过,当今皇帝帝星将倾,却有将星辅佐,暂可转危为安,当时尚不知这将星是何人,如今看来,正应在杨凌身上,唉,是贫道未能窥破天机,没有阻拦总瓢把子”。

    他坐在崔莺儿对面,灯光下那双莹莹素手纤若兰花,肌肤剔透,他心中不由得一荡,马上垂下眼睛,克制了想去抚弄一番的念头。这女人看起来娇滴滴的,动起手来却悍过猛虎,一拳一脚都足以致命,他可不敢妄动。

    刘老道掐算着手指,装模作样地道:“每个人命数之中都有三主星,七杀主成败,破军主征伐,贪儿狼主祸福。总瓢把子如今是主征伐地破军星入主命宫,才有这番劫难”。

    崔莺儿颤声道:“那么……可会伤及生死?”

    刘老道可不敢把话说死,这女人性如烈火,翻脸比翻书还快,若明日得了杨虎的死讯,恐怕自己说下个大天来,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刘老道干笑两声,含糊地道:“杨凌是护卫旧帝的将星,而总瓢把子是新的帝星,新旧交替、日月轮换,总瓢把子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不过破军入主那也是好事,只要总瓢把子渡过这一劫,便大难不死后福已至。待其余二星也入主命宫,杀破狼三星聚合,则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崔莺儿霍地起身拂袖道:“说了半天还是生死未卜,这一关能不能渡过还不知道呢?”,说完了她才觉得语气太重,不自然地拂了拂鬓脚青丝,轻声道:“奴家心忧丈夫,情急失礼,先生勿怪”。

    说完她俏脸一寒,杀气潇然地道:“我就在这儿候着,明日打探了消息再说,杨虎若安然无恙便罢,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崔莺儿一介女流,可不管他什么将星帝星,我定要杀上杨府,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宰了那个家伙!”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6章 饮宴
    昨日剿灭盗匪,近两百具尸首已交到五城兵马司手中,在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大案,五城兵马司和京营都紧张万分,马上加强了京师的控制,进城出城的百姓受到严密盘查,刑部、三厂一卫探马迭出,四下打探消息。

    朝廷不愿让百姓在年节之时听到大群盗寇夜袭朝廷重臣的消息,以免人心浮动,但是这一来反而起了反作用,民间各种版本的奇闻传的天花乱坠。

    待高老庄访亲探友的人一出去,故事渐渐统一,都说有北方来的大群盗匪,个个都是高来高去的绿林好汉,可以以一抵百,昨夜他们找上内厂作乱,在内厂数千番子的迎战下已经全军覆没,又说那死去的盗匪头目名叫杨虎,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独自一人杀死了上百名内厂番子,最后被神火枪打成了筛子,这桩新闻成了小年里走亲访友的百姓们最热门的话题。

    依着柳彪、杨一清的意思,恨不得将整座高老庄都变成军营,以防杨虎夫妻去而复返,但杨凌却坚决不允,漫说今日小年,百姓们走亲访友,纵然是平时,也没有限制百姓出入的道理,这里是高老庄,不是内辑事厂,是威武伯住在庄子里,却不是庄子里的人住在内厂里。

    柳彪二人迫于无奈,只好外松内紧,村中来往探亲的百姓虽不禁绝,也没有人上前盘问,但是威武伯府四周却秘布人手,严加警戒。

    昨日路坳里被乱枪打死的盗匪尸体全被抬了回来,里边没有杨虎的身影,巳时三刻锦衣卫北镇抚司邵节武派人送来消息,他们抓到一个受伤逃逸的大盗,那人悍不畏死,却受不了锦衣卫花样百出的酷刑,在咬舌自尽未果。享用了两种酷刑之后,便气息奄奄的吐露了实情。

    昨夜杨虎逃过一难实是天意,原来杨虎大腿上中了一箭,恶斗中伤口撕裂血流不止,冲出包围圈奔出三里地,以他壮悍的身体也承受不起了,身边四个亲信只好扶着他在路边坟茔地里隐藏起,包扎了伤口等兄弟们去取了马匹回来。

    不料这一等却等来一阵隐隐约约炒豆般的响声,一个大盗悄悄潜去察探,彭继祖正领着士兵兴高采烈地收敛尸体、整理马匹了。这大盗见势不妙。立即返回禀报杨虎,几人落荒而逃。

    清晨时他们逃进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抢了三匹骡马,两个亲信伴着杨虎逃之夭夭,剩下两人分散逃逸,这人慌不择路,被锦衣卫发现可疑,略一盘问这大盗便暴起伤人,杀伤了六七个锦衣卫终因寡不敌众被抓了回来。

    杨凌听了消息料想杨虎最大地可能是逃回老巢。便吩咐手下通知刑部,叫他们行文霸州,令地方官府严查此案,这事安排妥当,杨凌才回到府中迎接、款待今日邀来赴宴的客人。

    虽说京师内外剑拔弩张,杨府内却喜气洋洋,吴杰、黄奇胤、于永、彭继祖、连得禄、冯唐乃至将守卫安排妥当的柳彪、杨一清济济一堂,这些都是杨凌在内厂的骨干,为杨凌鞍前马后。竭尽绵力,内厂才能发展如此之迅速。

    半年多的血雨腥风、并肩作战,这些人同进同退,如今俨然已是牢不可摧的一个利益团体。杨凌对他们信赖有加。

    吴杰、黄奇胤、于永都携了家眷,吴杰膝下无子,只携了夫人同来,黄夫人带了小孙儿,于永长女已出嫁,把夫人和二女儿、三女儿都带了来。原神机营的三位都司家眷皆在外地,平素就住在山上,偶尔进城去花街柳巷享受一番温柔滋味,要来赴宴倒方便的很。

    韩幼娘和玉儿、雪儿平时随意的很,淡淡梳妆。家居装饰,顶多在耳上戴粒珠子,今日客人盈门,她们也华服盛妆,陪在杨凌身侧,如花之娇、如玉之润。

    黄夫人、吴夫人、于夫人年过半百,举止知礼,见了三位朝廷的诰命夫人。连忙上前大礼参拜,倒把三个小妮子窘得俏脸绯红,慌忙上前将她们扶了起来。

    于永夫人也是色目人,高鼻深目,满头金发,京师色目人并不少见,除了韩幼娘,这些女子个个都见多识广,并不以为奇,可是这位于夫人两个尚夫出阁地女儿娉娉婷婷地立在母亲后边,就乍眼了些。

    她们个头高挑,比高文心、成绮韵两位姑娘还出小半个头去,一头金发柔美,面上都覆了轻纱,只露出一对顾盼嫣然的深蓝色眸子,薄纱下的瑶鼻樱唇隐隐若现的更增丽色。

    这对姐妹穿着对襟窄袖罗衫,外罩五彩织绵的比甲,下边竟是一条淡青色瘦长裤,把那动人身材衬托的丰腴柔婉,瘦长裤下修长饱满的大腿曲线显得极为夸张,略一走动间髋部轻轻摆动,竟是一股妖娆,直扎进人的心脾里。

    明朝时女人出门喜穿比甲襦裙,出门穿瘦长裤或宽口裤的极少,能见到一对这样异国风情美女穿地更少,苏三、雪里梅暗起争胜之心,可是那丰挺的酥胸下,似乎比自己大了一倍的圆月美臀上,那妖娆的腰肢儿细的让人眼红,不禁让她们暗暗惭然。

    她们可不知这对姐妹用了能勒得人断气的束腰,要不然那腰再如何纤细又如何比得了她们的小蛮腰。杨凌将他们笑迎进来,成绮韵、高文心也笑盈盈地迎上来,和韩幼娘一起,一边和女客笑答应对着,一边引导她们穿过侧廊径引到后宅去了。

    杨凌陪着八人进了中堂,火盆里炭火哔剥有声,掺杂香料的上等好炭燃得满室幽香,管家早排好了桌椅。

    众人在椅上谈笑坐定,饮茶谈叙片刻,杨凌含笑起身道:“吴老、黄老、各位兄弟同仁,杨某得诸位鼎力相助,如今内厂才能干的轰轰烈烈。今日小年。杨某将诸位好兄弟请进府来欢聚一堂,是为了表达杨某对诸位同僚地敬意和谢意,但愿你我兄弟把臂同行,今后建功立业,我们的内厂……”。

    他一指那炭盆中红红的火焰道:“我们的内厂在你我共同努力下如这炭火一般,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连得禄大笑道:“厂督太客气了,内厂若没有你主持,哪有今日地威风?卑职有时回神机营去逛逛,那些内僚袍泽见了卑职都敬畏羡慕不已呢。跟着大人您干,绝对错不了”。

    堂上一片轰堂大笑,彭得禄挺着大肚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话不假,其实卑职初见大人时,见大人登上点将台,气宇轩昂,威风八面的,就觉得大人绝非池中之物,老彭眼光果然不差”。

    他这正儿八经地一说,连一向木讷少言的冯唐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杨凌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揶揄道:“不见得吧?本官当时被鲍参将诘难,领着你们大礼参拜柳千户,本官登上点将台时,我瞧你老彭好似还不情愿跪下去呢,莫非是肚子太大,跪着困难?”

    彭继祖被他说的老脸一红,一听最后一句忙一拍肚皮道:“正是正是,厂督英明。卑职全是这肚子碍事,嘿嘿,是大肚子碍事。”

    “哈哈,众人笑声更烈。柳彪、杨一清听了也不禁感慨万千,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不过是半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自跟了杨凌,可是飞黄腾达,如今就是锦衣提督见了自己也要礼遇三分,这千户之职旁人熬上三十年也未必升得上来呀。

    杨凌等大家笑声稍歇,又道:“成二档头是女人,不便与大家饮酒。现去后院陪伴夫人了,咱们不用……”

    彭继祖扯着大嗓门儿笑道:“她不在才好,上回她去厂子里逛了一圈儿,那双桃花眼瞟我一眼,害得我我老彭就心里乱跳,整整一天都没静……”。

    旁边连得禄左肘一抬,砰地一下撞中他的右胁,把个老彭撞得一栽歪。闷吭了一声才倒过气来道:“你个麻子连,还没喝呢就耍酒疯,你撞我干什么?”

    连得禄挤眉弄眼地道:“不小心,纯属不小心,哈哈,一会儿兄弟自罚三杯便是”。

    柳彪、杨一清忍不住低着头闷笑,吴杰抚着胡须微笑着瞟了杨凌一眼没有作声,杨凌见于永侧着身子和彭继祖耳语了几句,老彭一张胖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忐忑不安地瞟向自己,不觉也尴尬起来。

    这种事搁到现代社会也是人们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谈资,何况那时代重用一个女人,这女人又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岂会没有风言风语传出?

    杨凌干咳两声,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另外,本官再向诸位介绍一位朋友,汉超!”

    伍汉超从内书心闪身出来,抱拳向众人团团一揖道:“伍汉超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见是杨凌亲自引见,不敢大意,连忙起身见过,杨凌示意伍汉超入座坐下,笑道:“汉超是成都同知伍文定大人的公子,武当山掌教真人地亲传弟子,允文允武,一身艺业十分了得。

    内厂甫立、人才急缺,本督求贤若渴,幸而结识汉超,他已答应攘助本督、加入内厂共事,今后汉超就是诸位的同僚了,今日你们先见见面,以后我们就风雨同舟、共济患难了”。

    杨凌说完一拍手,家仆们鱼鱼贯送上菜肴,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精致地青花细瓷,一碟碟摆放到平滑光洁的桌面上,小婢盈盈上前将酒盅一一斟满,退在一旁侍候。

    杨凌举杯起身道:“酒筵之上,不论职位尊卑,在座以黄老、吴老年岁最长,我先敬两位长者,丙敬彭、连、冯等诸位兄长,今日咱们务必尽欢,不醉无归。”

    黄奇胤、吴杰赶忙站起,拱手谢过,众人都随杨凌起身向他们敬酒。两位老者受杨凌如此礼遇不禁感激万分,二人仰脖饮尽杯中美酒,向众人亮了亮杯底才含笑落座。

    杨凌也一口饮尽杯中酒才徐徐坐下,今日这酒绵软甘醇,入口齿颊留香,是地道的西凤酒,乍喝起来好似劲儿不大,绵绵的余劲却不小,杨凌不胜酒力,干脆开门见山。先敬了两杯,就放任彭继祖等人胡吃海喝,吆五喝门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杰侧了侧身子,低声问道:“大人,听说上午锦衣卫捉了一个漏网的大盗,特意跑来向您报讯?”

    杨凌惊笑道:“吴老的耳目越来越了得了,镇抚司衙门跑来个人。你马上就知道底细了,是地,邵节武确实派人来过了,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件事来,吴老的侦缉方向似乎着重放在文武官员身上了,民间的消息虽然大多荒涎不经,其中细加注意还有些很有价值地,杨虎一事我们直到现在还不了解太多底细。以后对这一方面也要多加注意。”

    吴杰应道:“是,因为内厂刚刚建立起情报网,还没有余力将触手伸向各个角落,卑职担心朝中还有官员对大人不利。所以有意要探子们多把精神头儿放在朝廷上,天下地事我们渐渐也会注意的。”

    杨凌嗯了一声,只听吴杰又道:“锦衣卫听说大人遇袭,缇骑四处,最是卖力,为了抓捕这个悍盗,伤了六七个人,大人可知锦衣卫为何如此卖力?”

    杨凌目光一凝,悄声问道:“内中还有别情?”

    吴杰神秘地一笑道:“礼下与人,必有所求。锦衣卫张绣原先攀附东厂,牟斌一派对他卑躬屈膝的行为极是不满,所以牟斌掌权后刻意和东厂、西厂、内厂保持距离,以保持锦衣卫不受三厂节制,如今他费心机卖大人这个人情,当然别有用心”。

    杨凌替吴杰又斟上一杯,沉吟道:“嗯,这段日子锦衣卫同我们走的确实不远不近。不过协助我们调查沿海官吏、士族、豪绅巨富走私的事倒是不遗余力,牟斌、邵节武如此尽力帮我们抓贼,有何用意?”

    吴杰轻笑道:“这只是卑职伯揣测,两件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推测出来的,不过看锦衣卫现在积极地举动,似乎也只有此事说的通了。”

    他舔了舔嘴唇,轻笑道:“戴铣等二十一人上书请皇帝挽留刘健、谢迁地事大人还记得吧?”

    杨凌皱眉道:“那几个御吏言官关了一阵不是被打发回家了么?吵得最凶地杨一清、王守仁也被我保出去送去大同领兵了,怎么又有人来闹事了不成?”

    吴杰笑笑道:“非也,余波未息而已。戴铣等人被抓进锦衣卫时,在狱中时写下狱词,口口声声称呼刘瑾为权阉,供词送进宫去刘瑾看了大为不满,未敢直接呈给皇上,发回锦衣卫叫他们把供词改掉再呈上来,牟斌大怒,说锦衣卫问案,从无擅改钦犯供词蒙蔽天子的前例,执意不从,两下僵持了多日了”。

    “谷大用曾出面从中调解,但牟斌如骑虎背,此时低头在属下面前就要威风丧尽,无奈之下只好找个借口跑到南方避风头了。

    前几天顺天府尹周玺和五官监侯杨源被刘瑾廷杖至死,公开原由是贪污、怠慢公务,其实是因为他们与锦衣卫过从甚密,这是杀鸡儆猴呢”。

    杨凌靠在椅背上深思片刻,摇头苦笑道:“这么说来用不了多久,邵镇抚又要登门让我出面斡旋了?整治百官弄得大学士带头去跪宫门,一屁股烂账还没算清楚,这又和锦衣卫别上苗头了,唉!刘瑾呀刘瑾,这位刘公公还真是精神头十足,他以为有了皇上撑腰就可以毫无顾忌了么?”

    彭继祖已喝得醉眼朦胧,隐约听见两句,便大着舌头傻笑道:“刘公公?呃……劲头儿当然足,他有劲儿不能消受在娘们身上,当然得找些卖力气的活干”。

    连得禄一张瘦脸也喝的猴屁股似的,嘻嘻笑道:“老彭又在胡说,这话要是传出去,有你消受的”。

    彭继祖瞪起眼道:“谁能说出去?是你?是你?还是你?”粗粗胖胖的手指头点了一圈儿,直点到杨凌地鼻子底下,这才发觉不对劲儿。不禁嘿嘿一笑,抓起杯酒一口啁了下去。

    杨凌笑笑,低头沉吟道:“北有鞑虏入侵,用兵是国家大事,沿海解禁通商、扫荡倭寇也须朝廷精诚团结,内外一心,这个时候厂卫互相攻吁实非好事,看来这个和事佬本官还得去做”。

    “不可!”,一直静静倾听的黄奇胤和吴杰同声喝止,离得较远的柳彪、伍汉超等人正举杯邀饮。听到这句话也不禁齐刷刷投过目光来。

    两个老谋深算地家伙连忙压低了嗓门,黄奇胤道:“大人,做好人不一定是好事,大人千万不能插手,如果邵节武找上门来,大人也要籍词推托,非到他们斗出个胜负明白时,大人不可出面”。

    “嗯?”杨凌到底年轻,人情事故远不及这两个混迹官场多年。饱受排挤的老人,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吴杰说道:“卑职就是担心锦衣卫会找上大人,所以才有意对大人提出来,此事事关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威望,凭大人的影响,若是表态支持一方,另一方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可是大人不管说的多么委婉客气,你若劝刘瑾退让,让锦衣卫堂而皇之的把写有权阉地供词呈到御前。不止刘瑾会怀恨在心,内廷八虎都会心存芥蒂,若是劝解牟斌涂改供词,他在锦衣卫中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就会一落千丈。”

    黄奇胤颔首道:“这场烂仗非有一方退让不可解。大人若居中调解,退让地一方必迁怒于大人,所以……大人应置身事外,任由他们打个天翻地覆,等到一方败的落花流水时,大人再出面收拾残局,哪怕只是稍稍加以援手,保住他们安危,吃尽苦头地他们也必感恩戴德。”

    杨凌左右看看,默默地点了点头。官员倾轧、勾心斗角,其中的冷酷无情他已有所觉悟,他叹气道:“罢了,牟斌躲出去了,看来本官也得出去躲躲。

    刘瑾是司礼监大首领,这几日宫中事务繁多,他一定抽不出空来逼迫锦衣隔行,我明日便去见皇上。与朵颜三卫盟誓的事不能拖得太久,我要奏请皇上派一位足以代表朝廷的皇室宗亲年后出使大同,本官随他前去,京里由他闹去。”

    一场欢宴,至暮色沉沉方散,中堂的诸位大多喝得醉醺醺的,彭、连二人被亲兵拖死狗似的扶上马去又一头栽下来,那亲兵队长只好苦笑着招呼身强力壮的番子把两个烂醉如泥的档头背回山去。

    冯唐也是脚下踉跄,但行动倒还方便,也向杨凌告辞退下,老管家去后堂通知了幼娘请各位女客出来。后院地宴席早已撤了,幼娘陪着客人们正在花厅聊天,听了消息忙陪同诸位女客来到前厅。

    韩幼娘安排了家人拿了礼物随在后边,她是杨府女主人,本来有权馈赠礼物,但今日杨凌是为答谢内厂内僚,她便让成绮韵帮着挑选了些既大方又得体的礼物,让丈夫亲自赠送出去。

    杨凌听了幼娘耳语,笑了笑上前对吴杰等人道:“新年将至,杨某准备了一点微薄的礼物赠送,还望吴老、黄老、于大人不要推辞”。

    杨凌从家仆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双手呈给黄奇胤道:“黄老,天气冷了,黄老不习武艺,整日往返于府上山中,恐受风寒,这里有两匹兰绒,轻巧保暖,送给黄老和夫人保套绒衣”。

    兰州兰绒素负盛名,以山羊绒制成的毛绒布匹,一匹只重十四两,轻薄精美,如丝帛一般滑腻,柔软贴身,极是保暖,杨凌这两匹绒布入手,轻盈更胜几分,看来是兰绒之中的上品,虽然对杨凌来说价值不算昂贵,却足见呵护关心,黄奇胤欣然接过。

    杨凌弯腰摸摸黄奇胤十岁出头的小孙儿脑袋,笑道:“小家伙又长高了,请了先生没有?”

    小家伙乖巧地道:“杨叔叔……大人好,爷爷现在没空儿教我写字读书了,给我请了位先生。先生不如爷爷好,有时要打掌心的”。

    杨凌大笑,旁边众人也不禁莞尔,杨凌笑道:“你乖乖读书就没人打你手心啦”。他顺手摸下腰间佩玉,那翠玉玉质莹莹,显是珍贵的上品,杨凌塞到他手里道:“喏,叔叔大人送你地新年礼物,快些长大长高,好好读书学本事。将来做了官儿只有你打别人掌心,别人打不得你掌心了”。

    杨凌起身又取过一份礼物,对吴杰道:“吴老,这是两匹苏绸,一匹天竺毛毯,另外这里还有一坛药酒,吴老是吴清远吴老神医的子侄,家学渊源,也懂得医术。不过既然你的方子治那老寒腿总是不能痊愈,不妨试试我这坛药酒”。

    吴杰会意地看了俏立在一旁的高文心一眼,笑道:“想来是出自女神医之手了?吴杰愧为医道世家子侄,除了祖传地方子还记得一些,对于医术一知半解而已,厂督大人和高姑娘费心了”。

    于永一谈生意经就眉飞色舞,偏偏今晚同席没人愿意和他聊这些东西,只好一边喝酒,一边盘算西北马匹、东北制裘、沿海煮盐的生意。越算越觉得利润丰厚之极,自饮自酌倒也自得其趣,这时喝的也靠下人扶着才立的稳当。

    杨凌对这位财神爷也不敢大意,持了三只锦盒道:“于兄见多识广。本官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了,这儿有三套首饰,虽然不算昂贵,做工倒还精巧,送给夫人和令媛”。

    于永将杨凌识作慧眼识人的知音,他送的东西好赖倒不在乎,忙笑道:“多谢大人,那那、柳柳,快上前谢过大人。”

    两个少女忙姗姗上前、盈盈下拜,娇声道:“那那、柳柳谢过杨大人”。她们在后宅时揭了面纱,一出来又遮住了面孔,此时轻纱又已覆在面上。

    她们来时人多繁杂,杨凌虽觉这两个少女体态动人,也未多加注意,这时才注意她们翠衣窄袖、紧身比甲、瘦长裤子,脸上又覆了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对明媚的蓝色眼眸。在又弯又长的柳眉下顾盼生姿,极是动人。

    韩幼娘从杨凌手中接过锦盒,递到两个高个儿女孩手中,笑道:“两位妹妹漂亮的很,这两套首饰还盼能合你们地心意”。两个少女福身再拜,含笑接过了锦盒。

    杨凌笑道:“嗯,那那定是二姐,柳柳却是三妹了,于兄,我说的可对么?”

    杨凌未及弱冠,但他口口声声于兄,倒把自己当成了两个少女的叔叔,一个眼波似湖水般湛蓝的少女已掩口轻笑道:“杨夫人唤我妹妹,杨大人却唤爹爹于兄,父亲,你最擅算术,却不知这账该怎么算?”

    于永瞪了她一眼,对杨凌道:“正是,这调皮的丫头就是那那了,冯?依贡?富尔斯泰伯格?那那,哈哈,大人听着威不威风?”

    韩幼娘几人听了这么长的古怪名字,都不禁掩口而笑,于永也不自觉,仍自洋洋得意,向杨凌和诸位夫人拱手作别后,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柳彪和杨一清、伍汉超方才也是一脸醉意,一见杨凌回过神来,三人却攸地立直了身子,俊脸虽然红润,眼神却依然锐利精明。

    杨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这几日风声仍紧,那些大盗敢聚焦数百人在京师重地公然作案,蔑视王法,眼中根本没有朝廷,会不会大胆再闯杨府,谁也不敢预料,柳彪就睡在前院,调度防务”。

    柳彪含笑拱手道:“是,大人,卑职几个并未多饮,不会误了公事”说罢转身离去。

    杨凌点头道:“嗯,一清去后院,那个暖窖是我十分在意的地方。昨日一战可以看出,若非依仗兵器之利,纵是我内厂精锐,也不是那些啸傲山林的绿林大盗对手,你要小心又小心。”

    杨一清在眼皮子底下跟丢了红娘子,柳彪这里却几乎将两百名绿林中最凶悍强横地大盗一网打尽,心中早觉愧然,对于后院防务煞费苦心,听了嘱咐胸有成竹地道:“大人放心,除非那贼众不来,否则就是他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地天罗地网”。

    伍汉超见杨一清走了,跃跃欲试地道:“大人,在下做些甚么?”

    杨凌上下打量他几眼,对韩幼娘笑道:“幼娘,你看汉超身材可与我相仿?”

    韩幼娘笑盈盈地道:“嗯,就是比相公要结实一些”。

    杨凌笑道:“那就成了,把我的袍子准备一套出来,着人送到汉超房中,明日我要汉超陪我进城一趟。”

    伍汉超上下打量一备,杨凌给他置办的衣服并不寒酸,要进城何必换穿杨凌的衣物,他一时不知杨凌用意,不免心中有些疑惑。

    杨凌说完,不理他迷惑的表情,却对他呵呵笑道:“我还没有倦意呢,就去你房中坐坐吧。”

    他走到伍汉超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轻笑说道:“昨夜你对我说的那个什么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行路之时亦可练功的内功心法我还没弄明白,今早试了试差点儿弄岔了气儿,拜师的贴子明日一早我就让军驿直接送去武当给紫宵掌教,你既说掌教真人一定会收下我,那么请未来的大师兄,现在就多多指教吧!”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7章 正合朕意
    杨凌来到宫门,轿夫和四名侍卫自去一旁避风处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休息,杨凌住的太远,平素都是骑马进城,如今两个匪首一个逃遁、一个不知是否还隐在京师,杨凌不敢大意,怕万一挨上一枝冷箭。

    这顶大轿的豪华半卧式软座已拆了,设成前后两排,临着轿窗纱帘的前排坐着与他衣饰相同的伍汉超,杨凌坐在后边,从外边绝看不出任何疑处。

    杨凌是宫里的常客,那值守侍卫虽三日一轮换,也都认得这位大人了,午门将军接了牙牌,虚应其事地瞟了一眼,就满脸堆笑地双手奉还杨凌。

    杨凌顺手把牙牌揣回怀中,问道:“皇上还没下朝吧?”

    午门将军笑道:“是的大人,下官就守在宫门,各位大人还未出宫呢”。

    杨凌点了点头,未从金水桥过,径从侧方绕过太和殿。此时钟鼓齐鸣,百官退朝,杨凌站在一处楼阁廊柱下候着文武百官退出,皇帝的依仗向后殿行去,直至那黄罗伞盖看不见了,他才举步继续向中殿行去。

    走到华盖殿前,只见两位大人怒冲冲地从殿门出来,堪堪与杨凌打了个照面,杨凌见是曾三元及第的大才子王鏊和詹事杨芳,不觉有些意外地停住,向他们拱手施礼。

    刘瑾贬黜刘健、谢迁之后,杨芳怒而告病还乡,有些日子不在京里了,今日乍见他露面,虽然一向不返岗缘,杨凌仍以礼相待。

    杨芳老而弥坚,虽知杨凌如今职位未变,但权力极大,几有左右朝政的影响,仍是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王鏊对杨凌观感大变,尤其上次百官雪夜跪宫,杨凌劝皇帝收回了奸党榜,又保举致仕的杨一清和在狱的王守仁领兵挂帅后,对他观感更佳,见杨凌施礼,忙停下脚步匆匆还了一礼道:“杨大人少礼,杨詹事和李大学士起了争执负气离去,王某去劝解一下”。

    王鏊、杨芳素与李东阳交好。杨凌不知他们之间有何争执,忙含笑道:“王大人自便”,王鏊苦笑一声,提着袍裾急追杨芳去了,杨凌怔想了片刻,返身走入华盖殿。

    小内侍见杨凌来了,正要高声唱礼,杨凌挥手制止,一掀厚羊毡的盖帘儿,走进右侧暖阁,只见李东阳坐在椅上,正执笔批阅着奏折。

    瞧见杨凌进来,李东阳忙搁笔起身,向他笑道:“杨大人,今日怎地有暇来访?快快请坐。”

    杨凌笑道:“不劳大人动手”,说着自去扯了把椅子在案头坐了,李东阳唤人奉上一杯热茶。坐下说道:“老官惊闻昨夜有大群盗匪明火执仗去你府上为祸,刑部地呈文语焉不详,大人那里可有详情了?”

    杨凌道:“被俘的几个盗匪悍不畏死,厂卫的酷刑却非血肉之躯可以抵挡,不由得他们不招,据那些盗贼招供,他们的首领大盗杨虎确实有意谋反,不过这次夜袭我地府邸,似乎是临时起意,不过他们纠集这么多人手悄然抵达京城到底所为何来。那些盗匪也不知详情”。

    李东阳蹙着眉头微微颔首道:“刑部公文我已仔细阅过,若说他们就为杨大人而来,情理上说不通,更没有必要化名杨福结纳大人,看来确实是临时起意,变更谋划,他们进京的原来目的到底是什么,倒让人费尽思量了”。

    杨凌一笑道:“此时让刑部和霸州官府去缉察便是。愚民相信这些虚妄之言,自以为真命天子的滑稽戏数不胜数,如今朝廷行文通缉,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儿了。

    河南渑池村不是有人以皇帝自居,一个村子半村人都是宰相、大臣,十岁的娃娃都封了站殿将军,称孤道寡的二十多年才被朝廷发现么?先帝闻讯只是大笑置之,那些愚民一个也未惩治”。

    李东阳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捻须道:“杨大人似乎对这些有逆反之意的强盗颇有宽宥谅解之意?”

    他摇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杨虎比不得那些愚民,他既联络三山五岳的绿林大盗,蓄谋造反,甚至在天子脚下袭杀朝廷重臣,可见其凶悍,一旦起事,为祸甚烈啊”。

    杨凌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盗患根本却在朝廷弊政,否则今日去了杨虎,明日又有张虎、李虎,终是杀之不尽。

    先帝秉国十余载,励精图治,是千古少见地圣明贤君,奈何这些年天灾不断,常常这里水患汪洋,那里赤地千里,再有一些酷吏贪官不体恤民情,百姓缺衣少食,才不管朝廷是清明还是昏庸,被有心人一蛊惑,难免有人作乱。”

    他举杯喝了口茶,继续道:“下官引进的南洋作物,可使大明粮食产量增长数倍,可济无数百姓,下官以为杨虎突然起意谋害本官,就是为了暖窖中培育的种苗而来,他起初或是被迫为盗,如今贼众日盛,贪欲大增,有心窥测国器,自然不择手段。”

    李东阳呵呵笑道:“本官自听了你引荐的几种南洋作物,曾派人往南洋调查过一番,那作物确实产量甚大,我虽不知东北、西北是否适宜种植,不过江南大片土地一定是不妨事的”。

    杨凌喜动颜色,急忙道:“大人调查过了?下官并无诳言。干旱、寒冷之地也是适宜种植的,开春试种之后便知端倪,不过这只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要想富民强国,解除海禁势在必行。

    沿海百姓至少占大明百姓四分之一,那些地方三山六水一分田,土窄人稀,五谷不丰。边海之民皆以船为家、以海为田,海禁之下,百姓生计萧条,啸聚为盗者日众。

    解禁通商。不仅仅富实百姓、充盈国库,而且可以加强与海外万国交流,夷有所长,吾有所短,取长补短,海纳百川,对于开拓大明人的眼界和见识,朝廷拓疆展土、强大军伍、威加四海都是必由之路。闭门造车尚且出不合辙,何况偌大的国家?”

    李东阳点头道:“沿海情形,我也着人详细调查过。昔人谓:弊源如鼠穴,也须留一个,若还都塞了,处处俱穿破。解禁通商亦有其害,但治政本来就是要弃害取利,因噎废食殊为不智。”

    他抬起眼睛微笑道:“本官其实已斟酌多日了,我愿意支持杨大人解除海禁、与番国通商的政略,不过依我之见,尚有两点有等商榷。一是朝廷百官不宜说服,二是若现在全面解禁、顾此失彼,海上倭寇之乱尚未……”。

    杨凌兴奋地道:“这第一个不算难处,只要李大学士首允,其他地尽管交给下官去办。这第二桩,大人所虑甚是,下官以为可以先重开宁波、广州市舶司,增开天津市舶司。加上原有地泉州市舶司,共为四处。

    天津通朝鲜、罗刹、宁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广州通占城、暹罗、西洋诸国。再由刑部、礼部、户部开设有司衙门管理中外通商间的律法、诉讼、税赋、议定交易的商品价格等事宜,大人以为可行么?”

    李东阳唯一担心的就是杨凌乾纲独断、将通商事宜地大权独揽手中,听他这一说不禁惊讶莫名:杨凌苦心竭虑,费尽心思要解禁通商,自然竟然不沾一点好处、不占一丝权利?

    李东阳犹疑片刻,问道:“杨大人首倡此举,解禁一旦可行,内厂不涉于内么?”

    杨凌心中暗笑,这位李大人官样文章全不在乎。看来也是只捞干的,是个实在人。解禁通商一开,杨凌遍布全国的车马行就是控制银流地最大运输部门,要说日进斗金那是毫不夸张。

    杨凌又掌控着税司监大权,介时不知多少人要打冷枪、放冷箭,眼红他的好处,就是眼在坚决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八虎,天长日久也难保没有异心。杨凌早已有心将这司税监舍出去。

    杨凌笑道:“海上通商因与异国多有交往,可着刑部断结讼诉、锦衣卫侦缉不法商贩,司税监和户部税吏司合署分责,司税监收税、税吏司监税,亦或反之,令出一门又互相制约,可以避免诸衙门各自为政、巧立名目,免令百姓苦不堪言”。

    李东阳欣然笑道:“看来杨大人深思熟虑,早已成竹胸了,甚好,你看何时向皇上进言为宜?”

    杨凌盘算了一下,调查朝中有沿海士族、豪绅背景官员的探马还未送回完备的消息,北方战事吃紧,此时提出新政也不合时宜,便道:“我看还是待北方战事平静下来,朝廷才好全力以赴,办好这件大事,就定于……明年二月如何?”

    李东阳含笑点头,杨凌心中舒畅,将茶杯往案上一放,这才注意到案上摊着一幅画,若是李东阳正在处理的公文,他倒不便察看,一幅画就没有甚么了,杨凌顺手将画转了过来,只见画上一个面容丑恶地老妪骑在一头水牛上,洋洋自行地横笛吹奏,老妪额头上题了一行小字:“此李西涯相业”。

    西涯是李东阳的号,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如此极尽污辱?杨凌吃了一惊,不及细看下去,愕然问道:“这……这是何人如此无礼,竟敢书画污辱大人?”

    李东阳淡淡一笑,说道:“杨芳和老夫开个玩笑罢了,无伤大雅,呵呵”。

    杨凌想起杨芳刚才怒气冲冲离去的情形,若有所思地低头再看那画,画非新作,但画旁一首诗却墨迹未干,显然刚刚填上不久,那首绝句龙飞凤舞,写道:“杨妃身死马嵬坡,出塞昭君怨恨多。争似阿婆骑牛背,春风一曲太平歌。”

    题款亦是西涯,想来是李东阳刚刚见画题诗。诗句颇具气度。对画中暗讽他尸位素餐、向佞臣俯首的意味毫不理会,反倒别出机杼,另有一番见地,杨凌展卷看罢。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李东阳作了一揖。

    李东阳诧异地道:“杨大人这是何意?”

    杨凌道:“大学士高风亮节,心胸气度,令杨凌感佩不已,这画是才子杨芳所绘,首辅李公题诗,杨某看罢感触良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呀,还请大学士将这画赐给下官。下官愿效大人,为大明、为百姓,何惧闲言碎语?”

    李东阳目中异采一闪,上次杨凌登门拜访,开门见山直斥八虎之非,他就暗暗疑心杨凌地作为是与八虎虚与委蛇,借八虎之力一展胸中抱负,观他今日行为,听他话中之意。显然是同道中人,李东阳忧虑之处就在于八虎势大,皇上贪玩,偌大的帝国,自己独力难支,如果杨凌真是志同道合的人,那还有什么担心地?

    李东阳欣然道:“区区一画而已,杨大人赏识。尽管拿去”。

    杨凌将画卷起小心揣在怀中,坐下说道:“方才杨大人含怒而去,又留画暗讽,到底出于何事?”

    李东阳无奈地道:“刘公公主持内廷以来,朝中一些大臣深为不满,纷纷告病不去衙门办公,以致许多衙门有其官位,无人主政,公案堆积如山。

    再加上北方战事正紧,征役、充远、战事、怃恤、粮秣、调兵。涉及多个衙门,主事官不在,政令不行,延误了许多大事。

    刘公公勃然大怒,便颁令道:因病不能办理公务的官员时间达一月者,免当月俸禄;达一年者,降闲职;达三年者,免官为民。永不录用。

    这些官员无奈只好回衙门办公,刘公公余怒未熄,又请圣谕,说文官封诰过滥,以后非战功彪炳、政绩斐然者,不得封诰,杨大人刚刚赶回衙门,听了这个整饬文官地消息勃然大怒,找上老夫理论,结果……唉!”

    杨凌听了也是勃然大怒:这就是所谓的清官?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为了他那点清高地臭架子,政事摞在一边、关系万千百姓生死地兵事摞在一边,告着病假,心安理得的享用着朝廷俸禄,真是一群混蛋!

    杨凌牙根咬一咬,冷笑道:“贪墨不法的官,不可用!清廉平庸无能的官,不可用!既清廉又能干、却目光短浅、阻碍朝廷革除弊病、中兴大明的因循守旧之官,尤其不可用!刘公公或许有许多遭人诟病地地方,他整饬吏治的目的也可能不正,但是这样地官儿,大可弃之不用,下官是坚决支持刘公公这一决定的”。

    杨凌是真的恼了,起身说道:“大学士不必为难,这些恶事就交给刘公公去做好了,朝廷施政,总不能一团和气,皆大欢喜。沉舟侧旁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些绊脚的腐朽,一脚踢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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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告辞退出华盖殿,心中的怒气才小了些。宫闱中积雪扫得甚是干净,空气干爽,杨凌冷风拂面神志一清,才觉得自己无名火起,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他暗暗警醒自己,如今自己权威日重,一言一行都为人所注意,不应意气用事、喜怒形于色,以后该多注意修身养性、城府之学了。

    杨凌暗暗吸了口气,舌抵上腭,身柱放松,按照伍汉超教的法子左手虚抱,如勾一球,右手拇指掐着中指午位,双肩下沉,缓步徐行,如飘于云端。

    这是武当上乘内功心法,真要练至大成,总要几十年光景。杨凌已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也根本没想过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只是用来强分健体魄、修身养性而已。

    不过这吐纳之术确有奇妙之处,不但让人灵台空明,不再心浮气噪,打坐一阵也能消解疲劳。神清气爽。杨凌才不理会什么门派限制,听了口诀,问个明白,回去便仔细讲与幼娘听。韩幼娘基础扎实,又练有硬气功,再学上乘功夫就不难了,杨凌自己成不了大器,娘子学会了,就等于杨家地子孙学会了,这笔账他还是算的明白地。

    杨凌初学乍练,动作有些僵硬,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路古里古怪地飘到乾清宫西暖阁,一抬头就瞧见正德一身黑色团龙袍子,头戴翼龙冠,怀里捧着个怀炉,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周围一帮太监宫女,一大帮人也都抻着脖子满脸的好奇神色。

    杨凌不禁讪然一笑,连忙放下架势急抢过去施礼道:“微臣参见皇上,您怎么站在这儿了?”

    正德俊面如玉。拉起杨凌乐不可支地道:“哈哈,朕在院子里正看些杂耍游戏,听人说你摇摇摆摆,如同一只鸭子,所以赶过来看看热闹”。

    杨凌脸上微微一红,看见院中搭了台子,暖阁殿门洞开,里边燃着炭炉子。中间一张蟠龙卧椅,上边还堆着白如沃雪地一张软绒毯子。

    杨凌见正德仍然热衷于这些杂耍游戏,不禁对他轻声说道:“皇上,也难怪外臣们唠叨,皇上已经承继大统,纳后娶妃,再过几天就要改元正德,如今朝中并不稳定,边关又在打仗,皇上实不宜在这些事上过于分神。”

    正德苦着脸道:“李学士劝、杨师傅劝、焦大人劝。现在你也来劝朕了,困在这深宫里,朕每天能去的就是太和殿、乾清宫、仁寿宫,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抬起头来就那一片天。整日介除了上朝、听讲、批阅奏折,再无旁的,总得找点事干吧?杨侍读,朕的奏折可是按时批阅。绝无积压呀”。

    杨凌听皇上说地苦闷,只好道:“可是……天气寒冷,皇上在院中搭戏看戏,暖阁门户洞开,若是着了风寒,那如何得了?”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哪儿那么容易,朕每早两趟太祖长拳,都是轻衣短靠,若论身体,朕比你还结实着呢。”

    他说着兴致勃勃地道:“对了,跟朕进殿去,今儿这几只猴子也是会打拳的,见你开开眼界。”

    只见一个干瘦地老头儿,穿一件海青,戴一顶方巾,牵着四个猴儿走了出来,翻跟头、叠罗汉,花样百出,最妙的是老头儿一声唿哨,那四只猴儿竟然打起拳来,杨凌看见两个小猴儿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东倒西歪的憨态可掬,也不禁会心一笑,瞧那模样,想来打的是醉拳了。

    另两只猴儿有板有眼地对打着,虽不过寥寥四五招,就跑回老头身边讨果子吃去了,正德却看出打的确是太祖长拳,不禁拍手笑道:“来人,赏了赏了”。

    两个小太监提了个小箩筐,笑嘻嘻地走到阶前,使劲儿往外一兜,箩筐里尽是簇新的铜钱,怕不有上千文,“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德笑道:“呵呵,朕瞧这几只猴儿,倒比外廷内宫那些可憎地人觉着可爱,杨侍读,你觉得它们的拳打地好不好玩?”

    杨凌微微一笑,忽听隔着窗棂,侧间里一个男人声音道:“的确有趣,这猴儿机灵着呢,想是清晨见了皇上练习拳脚,一趟太祖长拳虎虎生风,便偷学了去招”。

    杨凌一怔,葛地睁大了眼睛,那声音和他一模一样,语气声调全无二致,简直连他都要疑心自己置身别室了。随后传来几声得意的大笑,正德皇帝的声音道:“虽说有趣,总看也乏了,若是春暖花开,百鸟争鸣,那美景就胜过看小猴儿了”。

    随后杨凌的声音道:“这有何难?皇上是天子,要令大地回春,百花盛开,百鸟来仪,想来四时轮序之神也不敢不遵圣谕”。

    话声未落,隐隐约约的雀噪莺鸣之声响起,渐渐马蹄声起,有嘻闹娇笑之声,让人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副仕女踏春地画面来,渐渐的,松风、流水。空旷幽远地景致如现眼前,又有夫子吟诗,洞萧委婉之声。

    杨凌眼睛越睁越大,心头怦怦乱跳。一个名字差点儿冲口而出,他情不自禁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阁门,各种声响顿时嘎然而止,两个半弯着腰儿的美女诧然直起身来。

    两个美女上身穿紫绫袄儿,玄色缎红比甲,玉色裙下边,娇娇地两只脚儿穿双羊皮金云头鞋儿,肌肤嫩玉生香,瓜子脸儿柳叶眉。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两个戏班女子。

    羞花仍是俏颜如冰,解语却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颊上朱霞,眼中秋波,别具一番动人韵味。正德嘟囔道:“无趣无趣,待会儿还有乡间恶少欺侮民女,朕出手救人的戏码要你看呢,被拆穿就没意思了,真是沉不住气。”

    杨凌失望地回过身来。默默走到正德身边道:“微臣……方才听到这惟妙惟肖的口技,不觉想起一个故人来,还以为……门外是她……”。

    解语羞花也迈步进了殿来,俏生生地立在正德左右,听了这话两双俏目都盈盈地投注在杨凌身上。

    正德奇道:“朕刚听了这口技时真是惊讶莫名,就连丝竹乐器她们也模仿出来呢,你那位故人是谁,也有这般本事么?”

    杨凌想起那个站在阳光明媚里。神采飞扬地向自己卖着关子的少女来。她柳眉一挑,笑盈盈地道:“杨大人,我这箫呀,是不用箫的……”。

    娇脆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他又想起悬崖边上那块沾着血迹和一些丝发的石头时那种揪心的痛,杨凌喉头有些发哽,他咳了两声,才哑声说道:“这位故人,皇上也记得的,就是那位唐一仙……唐姑娘”。

    “唐……一仙……”。正德慢慢咀嚼了一遍,脸色也黯淡了下来,第一个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女孩儿,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两个男人默默无语,周围的太监宫女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噤声不言,解语和羞花对视一眼,轻咬着嘴唇。长长地长长地睫毛不住眨动,满面的好奇之色。

    男人她们见的多了,难得的是面前这两位一个是拥有天下的皇帝,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重臣,万千美女予取予求,却能提及一个女孩儿时,流露出那种怀念的感情,那女孩儿是谁?一仙……很漂亮的名字呀。

    正德摸着鼻子,过了半晌忽然问道:“没有一点消息?哪怕是……坏消息?”

    杨凌摇头道:“没有,官府方面早已放弃搜寻了,微臣着令内厂番子注意察访,始终也没有线索。”

    正德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杨侍读进宫,一定有公事和朕谈”。他看了解语、羞花一眼,两个女孩儿甚是乖巧,知道什么时候能撒娇弄痴,什么时候该守本份,立即裣衽施礼,也悄然退了下去。

    两人进到内房,正德在椅上坐了,随意一指道:“你坐”。

    皇上地书房哪有第二把椅子,旁边就是正德休息的睡榻,杨凌自那次被王琼指着鼻子一通大骂后,这些小节也不敢不注意了,他微笑着站到御案前,说道:“谢皇上,臣在这里也方便禀告事情。”

    正德点了点头,侧目凝神想了片刻道:“是解除海禁的事有了眉目还是北方边塞战事吃紧了?”

    杨凌摇头道:“都不是,皇上还记得出兵之前曾密嘱苗逵严打小王子,薄惩火筛,分化之余,秘密联络朵颜三卫的事么?”

    正德眸子一亮,兴奋地道:“可是有了成效?”

    杨凌点头道:“嗯,小王子疑心火筛与大明有了秘密协议,现在对他防范的很,火筛的一万五千人马被安排在侧翼,独力抵抗总兵许泰的大军,抢掠来的粮草也不愿支援他们,火筛部下已多有怨言。

    战场形势目前看来已不危急,杨一清按兵不动,却死死拖住小王子不让他走,其中必有所图,不过鞑靼年年来我边境劫掠。这个祸患必须要除去,目前分化地火筛只是第一步。

    如果取得朵颜三卫地支持,我们就可以凭空得到一枝精兵,同时每年可以从河套地区获得大量的战马。一方面可以加强大明边军的机动作战能力。

    另一方面,河北一带百姓负有养马之责,但那里却养不出良马,百姓徭役繁重,徒受苦役,于国并无多大增益,如果同朵颜三卫改善了关系,就可以让百姓摆脱重负,我们在河套地区、辽东地区有了影响力。将来就可以推进一步,开疆拓土,占有一片丰渥的草原,然后引进阿拉伯马,用它改良蒙古马和西南马,鞑靼蒙古地优势将不复存在”。

    开疆拓土,从来都是最令帝王心动的一个词,历朝历代的帝王,没有一个敢和他们的开国之君相比。就是因为开疆拓土地功绩是再圣明、再贤达的君王政绩也不能谐美地。

    正德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起一片兴奋的红潮,他连连点头道:“杨卿说的对,与鞑靼一战,不过是一时之功,与朵颜三卫结盟,我增一军、敌损一地,再分化瓦解他们。才是放眼长远的政略。此事若成,杨卿的功劳实非攻城掠地、斩将夺旗地大将可比,朵颜三卫那边可收到了朝廷地秘函了么?”

    杨凌颔首道:“已经和他们取得了联系,但是由于我们和朵颜三卫曾经诸多纠纷,花当大首领虽有意投向我大明一方,三大部落中却有许多贵族存疑,他们对我派出的使臣不甚相信,诸酋长回覆消息,要我大明……”。

    他迟疑了一下,花当提出的条件简直是把自己摆到了和大明天子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说出来恐怕正德天子马上就要龙颜大怒了,可是兹体事大,他又实在不甘就此放弃,杨凌硬着头皮道:“花当不过是个草原部落的大酋长,不习圣贤、不知礼仪,竟然要求皇上亲赴大同,与他在白登山上歃血为盟,朵颜三卫才肯投靠大明。”

    杨凌说完赶紧又道:“不过这事大可讨价还价。微臣的意思,皇上可以派遣一位足以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亲赴约,必可打消他的疑虑。”

    出乎杨凌的意料,正德并未发火,反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沉吟半晌,轻轻笑了起来,抬起眼睛对杨凌道:“要朕亲自去见他们?就是伯颜可汗时而打,时而求和,也是以臣礼待朕,花当地胆子倒是不小。”

    杨凌听了发急,连忙道:“皇上,微臣也知道花当此举有些狂妄,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目光变得狡黠起来,轻声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朵颜三卫终究还是蒙人,他们投向我们,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伯颜可汗那样强大的实力用劫掠掳取大量财物,所以现在合作只是各取其利。

    我们现在忍一时之气,将来国力强盛,武力齐备,不但要将鞑靼蒙古、瓦刺蒙古划入大明版图,卧榻之旁这只猛虎又岂能例外?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嘿嘿嘿嘿……”正德皇帝站起来,笑得像只下蛋的小母鸡,他在杨凌胸上捶了一拳,咯咯笑道:“谁说朕忍不得一时之气了?”

    他两手一摊,眨了眨眼睛道:“先皇一脉只有朕一个儿子,其余的宗亲皇族全部分封在各地为王,岂能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亲?爱卿若派谁去才好?是太皇太后?太后?还是朕的两位御妹?”

    杨凌为之语塞,略一迟疑间,就见正德雀跃而起,仰天大笑道:“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这个花当着实可爱”。

    他得意洋洋地道:“这回朕亲自去大同,乃是为国为民、为大明地社稷江山文武百官没话讲了吧?”

    杨凌听的目瞪口呆,只见正德俊脸通红,双手插腰道:“不让朕明着去,朕就偷着去,大同朕是去定了!”,他一指杨凌,威风八面地:“此事就交给杨卿负责,过了大年,咱们就打道宣府,直奔大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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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1章 暗起杀机
    韩幼娘目送欧阳夫人的轿子拐过了一丛篱笆墙,正要和高文心返回院内,那丛篱笆后面一白一红两匹骏马疾驰了出来来。

    那条小径并不算宽,想是为躲避严家娘子,两匹马走在路边积雪中,奔行又急,窄径前方就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如今已冻结成冰,只见马上骑士勒缰提臀,两匹健马人立而起,凌空一个近九十度的转身,折了过来。

    韩幼娘昔日只在鸡鸣见马怜儿有过这样高明的骑士,此时瞧了不禁眼前一亮,白马上一个体态娇娆的俊俏女子,乌云压鬓、粉面桃腮,旁边红马上却是一条魁梧的葛黄袍大汉。

    高文心对韩幼娘悄声道:“妹妹,是咱家的客人”。

    韩幼娘嗯了一声,两匹马已驰到面前,马上男子哈哈大笑道:“高姑娘,又见面了!”说着也不扶马鞍,一偏腿儿从马上跃了下来,身手极是矫健。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按着马鞍也轻盈落地,上前两步拱手笑道:“高神医,我夫妻夫人特来拜谢高神医和杨大人援手救命之恩。”

    高文心忙道:“这位便是杨夫人”。杨虎夫妻闻言忙双双抱拳施礼,韩幼娘已简约听过他们的事,自进京来见的都是官场中人,这对夫妻的豪爽大方甚合她的脾胃,韩幼娘忙欣然迎上前道:“杨大哥、杨夫人,我家相公办差尚未归来,幼娘早听过二位的大名了。快请进内”。

    杨虎夫妻没想到一位诰命夫人说话如此爽朗,意外之余又觉亲切,四人进了院子,正好玉堂春和雪里梅正迎上来,后边跟着如丧考妣的伍汉超。

    杨虎一路带着杨泉、伍汉超等人进京时,伍汉超时晕时醒。彼此也算相熟,杨虎见了他扑上去照着肩头便是一拳,哈哈笑道:“伍老弟,你也好了?”

    他练的是外门功夫,一双铁掌可以开碑碎石。这一拳捣出力气甚大,可是伍汉超反应极快,拳力刚及肩头,他身形微微一矮,肩膀一塌。已卸去杨虎大半力道。

    杨虎只觉一拳打空。就像击中悬在空中的一块布片,空荡荡的浑不着力,微微一呆的功夫一股软绵绵的劲道一弹,那拳已贴着伍文超肩头滑了过去,伍文超没事儿一般站在那儿,只是苦笑道:“杨兄轻些,兄弟还没好利索呢。”

    崔莺儿没同妖道李福达照过面,但李福达有三个儿子,大仁、大义、大礼。这三个人现在还只是二十上下地青年,崔莺儿去年在霸州和李大义交过手,二人武艺不相上下。

    崔莺儿自视甚高,不相信这个书生竟能伤得了李大义的老子,来时曾授意丈夫探探他的武功深浅。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如今试了伍汉超一招,崔莺儿已看出这书生的功夫确实了得。就是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

    崔莺儿俏目一翻,白了杨虎一眼,嗔道:“总是粗手粗脚,这位伍兄弟伤势未好,你莫要再伤了人家”,说着她笑盈盈地迎向雪里梅和玉堂春,一手牵住一个,赞道:“杨夫人端庄大方,两位妹妹也是人间绝色,叫姐姐看了好生羡慕呢”。

    玉堂春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明眸皓齿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风流韵致。因为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该扫房祭灶了,这是杨凌成家后过的第一个正式地年节,在幼娘关照下,阖府上下都十分重视。

    玉堂春穿了件喜庆的桃红色百褶长裙,外置着浅蓝色的格状比甲,头上用一根白玉簪定住如云的秀发,窈窕修长的身段儿,盈盈一握地腰,娇滴滴地确实在群女之中丽色最胜。

    雪里梅穿一件织金绿丝袄,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樱桃小口,齿白唇红,虽显得娇小稚嫩一些,也是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

    两人还不知红娘子身份,但是崔莺儿本来就是杏眼桃腮,美的如同一团烈焰,她能如此不吝赞美,二女不由心花怒放,忙含笑向她见礼。

    这些女子凑在一块儿,这个夸那个发型挽得好,那个夸这个衣裳搭配的妙,家长里短聊的不亦乐乎,倒把杨虎和伍汉超撇在了一边,两个人相视苦笑,只好慢慢随在后边,一同进了中堂。

    高管家见来了客人,早吩咐家仆女婢端上香茗瓜子,众人便在堂上闲聊,这边正说着话,门外一声马嘶,片刻功夫杨凌披着大氅,领着两个番子“腾腾腾”地走进院里,老远就大声叫道:“管家,成姑娘在家里么?”

    高管家连忙推门儿迎了出去,小声道:“老爷,府上来了客人,夫人正在待客呢”。

    杨凌一怔,问道:“是谁来了?”说话间他一抬眼,只见韩幼娘和杨虎夫妻闻声已走到门口,杨凌连忙敛了焦灼之色,换上一副笑脸道:“原来是杨兄、杨夫人,失迎失迎”。

    雪里梅“咭儿”一声笑,悄悄贴在玉堂春耳边道:“这个是杨夫人,那个也是杨夫人,闭上眼睛一听,还以为叫的是自己夫人”。

    玉堂春听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她生怕被人听见,悄悄掐了一把这个调皮的妹子,雪里梅正在偷笑,忽觉臀尖上一痒,扭头瞧瞧,却被发现东西,不禁有些诧异。

    杨虎和伍汉超却都看到了崔莺儿的动作,她头也未回,只是屈指一弹,一粒★子儿向后射出,划了个弧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雪里梅的屁股,两人互视一眼,再次心照不宣地别过了头。

    杨凌从宫中回来。恰好在村口碰到高员外的管家,高员外便是本地七座皇庄六大地主之一,杨凌便下马与他攀谈了一番。

    他不欲扰民,事实上就算以他地权势想强占这些地主乡绅土地也断无可能,可是小年之后就是立春,想在京师附近广种新作物。产出一批良种,培育一班熟悉新作物耕作的家夫,让朝中百官在事实面前低头,可是手头没有足够的土地,这一切都是空谈。

    杨凌试探着向这位老管家探谒向高员外租买土地的可能,想不到那老管家听了反而惊讶莫名。从他口中杨凌才知道,如今周遭六位员外除了李继孟家,其余六位的土地尽归成绮韵所有,这事儿是位姓成的公子和高老爷谈地。连那老管家也不知详情。

    杨凌和成绮韵两个多月的相处。早知道这位成姑娘任性自傲,行事只问好恶、不分正邪,杨凌的实际年龄比成绮韵还大着两岁,她对自己邀宠献媚的心思哪能看不出来。

    平时他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如今听了这消息不知成绮韵如何不择手段巧取豪夺,让这六位豪绅乖乖交出了土地,居然迄今不敢声张,所以急急赶回府来想问个明白。

    他未想到杨福夫妻竟在此时来访。只好放下心事先招待两位客人。男主人回了家,女人们就不好在旁边了,韩幼娘陪着崔莺儿,莺莺燕燕的一群人径往后宅去了,杨凌陪着杨虎、伍汉超在中堂聊天。

    三人闲聊一阵,渐渐扯到武学上边,伍汉超和杨虎一边说着那日和老道动手过招地经历,一边在堂上比划。聊得性起,二人便想比试一番。

    前厅有树木花圃,不适动手,杨凌也极想瞧瞧这些真正的武林高手交手时是什么模样,便起身笑道:“二位,在下后院场地宽阔,既然你们想比试一番,咱们便去那里吧,呵呵,只是二位伤势刚好,咱们可要点到为止呀。”

    三个人说说笑笑,来到后院直接来到后院天井,杨凌见左侧进去就是成绮韵寄住的内书房,便对高管家道:“二位,拙荆也是好武的人,呵呵,我让她们也来开开眼界。管家,你先陪着两位贵客去后园儿”。

    杨凌告了罪,急忙拐进内书房,一撩门帘儿,只见成绮韵螓首佩侧端坐椅上,素手拈着狼毫正在浅云色的薛涛笺上写着什么。瞧见杨凌进来,成绮韵有些讶然,又有些喜悦,她浅浅一笑,将笔搁下,盈盈起立绕过书案道:“大人,今日怎么有暇来看我?”

    杨凌见她穿着淡青色地家常裙裾,外置湖水绿地比甲,一身素净,秀雅清丽。可是她的裙裾裁剪得体,比甲轻软柔顺地衬出跌宕起伏的腰臀曲线,体态曼妙绝伦。

    杨凌不期然想起她初来杨府那日小蛮腰系金铃,如水之肤、如蛇之骨的妖娆,火气稍稍降了些,他沉住气慢慢踱过去,坐在椅上道:“我问你,七座皇庄十之八九的土地如今都已落在你的名下了?我怎么不知道?”

    成绮韵愕然,双眸微微瞪大了些,然后才嗤地一笑,嫣然道:“大人公务繁忙嘛,这点小事自然有卑职效劳咯,你知道了也好,要不然我今儿也打算告诉你的,过了大年就该早作准备了,耕牛啦、粮种啦、农具啦,还有安抚佃户的事,筹备的事情也不少呢”。

    杨凌皱起眉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是怎么让那些地主出让土地地?”

    成绮韵低眉顺眼的,樱唇边笑意却似隐还现,她悄悄瞄了杨凌一眼,俏笑道:“大人猜不出了吧?嘻嘻,有内厂这块金字招牌,卑职……”。

    杨凌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你用内厂恐吓威逼,你当内厂是东厂锦衣卫那般货色么?”

    他气得脸色发青,拂袖起身道:“幸好本官知道的早,不然几日之后御使言官们纷纷上奏弹劾,本官掌官皇庄不足一年,就将土地圈占一空,这罪名如何摆脱得了?马上把田给我退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成绮韵怔在那儿,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带得衣袖也簌簌起来,那双明媚的眼睛眨了几下,一股水雾迅速地氤氲起来,她一步步走到桌旁。盯了杨凌良久,忽然点着头惨然笑道:“好,好,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从桌上拈起一叠纸笺。缓缓伸到杨凌面前,五指张开,那叠纸笺凄然滑落。

    杨凌愕然拈起那叠纸来,放在最上边一张赫然是本庄高员外出售田地地契约文书,上边有双方的签名和指印和保长、乡绅的证明。言明高员外将名下八百三十亩地以九千两地价格售于她,立据日期是弘治十八年腊月初一。

    这个价格甚是公道,而且比市价还高一些,但杨凌知道就算价格再高几倍,这些乡绅地主除非生活难以为继也是决不会出售地产的,他翻过这一张,一瞧下一张不由也愣住了,下一章同样一堆的指印儿,可那契约却是成绮韵卖地地文书。

    上边指明成绮韵将这八百三十亩土地以七千五百两的价格卖与高员外,杨凌瞧得莫名其妙。待看了日期才恍然大悟,那上面写的是正德元年腊月初一。

    敢情成绮韵以厚利相诱,给几位大地主签了这张远期支票,这些田地一年纯收入不过一千两,现在不用操什么心,旱涝保收的白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有文书在手,转过年就能把地再收回来。这种好事傻瓜才会不答应。

    杨凌急忙站了起来,瞧见她扁着嘴儿,委委曲曲的像个小孩子似地模样,心中又是歉疚,又有些好笑,他顿了顿脚,叹道:“你……你早告诉我不就得了嘛,何必遮遮掩掩的”。

    成绮韵委曲地道:“主意是人家想的,可人家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答应,怎么就先告诉你了?如果不做地主,那些农民佃户就不好安抚,人家自己掏银子给你办事……自投奔到你门下,力也为你出了,命也为你卖了,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怎么就把人家想的这么不堪?”

    成绮韵越说越伤心,两行清泪沿着她滑如凝脂地脸颊一滴滴落下,滴滴嗒嗒打在那张写了一半地薛涛笺上,顿时濡湿了墨迹。

    杨凌只觉浑身燥热,局促地道:“这……这……是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哎呀,你怎么一见我就哭啊!”

    成绮韵接口道:“还不是你害的?”这句话出口,稍嫌暧昧了点儿,她颊上不禁一热。

    杨凌不敢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微垂,瞧见那张打湿的纸笺上字儿有点眼熟,忍不住将它转了过来,泪水打湿了几行字,已将墨迹晕开,左上边两行还看的清楚,那手优美纤秀的小字写的是“君似明月我是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

    杨凌只看到这儿,已被成绮韵一把夺了过去团在手中,涨红了脸蛋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大人,哪有……哪有这样随便看人家东西的”。

    她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动了真情,偏偏又被杨凌看到,一时羞不可抑,俏脸赤如丹霞,还要硬撑着嘴硬,杨凌倒宁愿自己没有看到,正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屋外脚步声响,韩幼娘地声音唤道:“相公、成姑娘”。

    杨凌怕她看到成绮韵流泪模样,连忙返身迎了出去,只见韩幼娘带着高文心走过来,喜道:“相公,你在这里,杨大哥和伍公子要比试武艺,成姑娘也想瞧瞧么?”

    她走近了挽住杨凌手臂,悄声说道:“相公,伍公子的武功很是了得,你任内厂总督,手下都是舞枪弄棒的好汉,回头找个机会拜他为师学上一学吧,既可防身又可健体。”

    杨凌笑道:“你呀,有好处都想往相公身上揽,武林中人大多秘技自珍?开了口人家不教岂不丢人现眼?”

    身后一个声音轻笑道:“大人,该是武当巴不得有你这么个弟子才对。武当是大明皇室的家庙,掌教真人在朝廷任着六品提点。一向是由司礼监负责提督江西龙虎山、湖北武当山,山东玉皇观的一切事务,你若开口,还怕武当掌教不拼命地巴结?”

    成绮韵说着已姗姗而至,敛手在腰向韩幼娘盈盈一礼,说道:“见过夫人。方才与大人商议开春换耕新种地事,误了大家的雅兴了”。

    杨凌瞧了一眼,成绮韵方才还泪眼迷离,这片刻地功夫清水脸蛋儿娇嫩无瑕、吹弹得破,双眼澄澈如一泓秋水。浅浅带笑的模样哪有一丝哭过的痕迹,这份镇静做作地功夫直令杨凌都怀疑方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四个人回到院中,杨虎、伍汉超、红娘子崔莺儿和玉儿、雪儿以及家人都在院中候着,一群人来到后院,看他二人较量武艺。

    杨凌只道能看到像电影中所见的高来高去神武不凡的场面,想不到真正交起手来。招工动作根本没什么好看,两个人更是绝少跃离地面。杨虎身材魁梧,一身外家功夫出神入化,拳脚虎虎生风,杨凌这外行看得还有点热闹,可那伍汉超似乎软趴趴的,杨凌瞧了会儿就没了兴致。

    韩幼娘和崔莺儿却瞧的双眼瞬也不瞬,韩幼娘紧盯着杨虎的拳脚动作,嘴唇翕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崔莺儿练的也是内家拳脚,对出自内家功夫的泰山北斗武当门人一招一式也特别在意。

    场上打的热火朝天,杨凌却在东张西望,他瞧见远处暖窖中钻出个人来,忙离开人群两步,向那人招了招手。

    那老汉是从本地雇佣照料学习种植马铃薯、蕃薯、玉米等作物地一个庄稼汉,他提着个筐正想盛些沤地干肥回去。瞧见杨凌唤他,忙摞下筐赶忙的走了过来。

    杨凌笑问道:“老刘,这两天忙,我都没顾得上进窖瞧瞧,那些秧苗培植的怎么样了?可别招了虫害”。

    老刘呵呵笑道:“老爷您放心,我们都尽着小内呐,把那些种苗照顾的跟宝贝疙瘩似的,那些蕃椒已经见红了,照老爷吩咐,搬到可以直见阳光的地方了,还有那个那个西红的柿子,已经开了花了”。

    杨凌听的喜上眉梢,这时身后两声娇脆的叫好声,杨凌扭头一看,只见杨福黄脸微赧,正抱拳向伍汉超说着什么,然后两人把臂走来,看样子杨福是输了。

    韩幼娘这时才看到相公跑到一边和老农聊天去了,她跟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相公一直说想找个名师学学武艺,杨大哥和伍公子都是第一等地高手,这样精彩的比试你却跑到一边去了”。

    韩幼娘是有意说给伍汉超听的,杨凌笑道:“可惜我是个门外汉,看了半天也看不芯片甚么,所以就跑来照料自己的庄稼啦,哈哈哈……”。

    红娘子诧异地道:“庄稼?庄稼在哪里?大人……你这样的身份,还用在意地里一些收成么?”

    韩幼娘解释道:“杨夫人,我相公寻到几样从西洋流入的庄稼,那种马铃薯、红薯亩产数倍于现在的庄稼,还有一种玉米,株产千种,耐旱而瘠,相公说要推而广之,那时天下就不会饿死那么多百姓了”。

    她说着爱慕地望了杨凌一眼,崔莺儿与杨虎愕然对望一眼,杨虎受官府欺压剥削,生活难以为继,才愤而进入绿林,崔莺儿自爷爷那一辈儿就因饱受苛捐杂税之苦而举家迁入深山,占山为王,做了绿林大盗。

    两个人可说对做官的全无一丝好感,杨凌是多大地官儿?若说他沽名钓誉,赈济一下灾民、处理几个贪墨小吏,效果既直接又明显,用得着这么费劲儿么?杨凌笑了笑道:“这几日忙着边关战事,一直未顾上去看看这些作物,杨某心中真是有些挂念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这种高产庄稼就可以在大明天下推广,三位可愿先去瞧瞧?呵呵,请!”

    杨凌带着几人来到暖窖,将种种作物一一介绍给他们,和那南洋归来的老农你一句我一句向他们讲述这些庄稼的特点。

    杨凌知道这时的庄稼娇贵的很,旱了涝了、虫害重了收成都大受影响,要是风调雨顺的话辛苦一年一亩打出三四百斤粮食就算是一等的良田了。

    而蕃薯,马铃薯自南而北皆宜种植,亩产至少两千斤,南方甚至可以一年三种,玉米不争良田,产量也远胜原有作物,想想这些庄稼将来可以救活无数的灾民,杨凌抚着那些青青的秧苗,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崔莺儿听杨凌侃侃而谈叙及的那副丰收景象,一双明亮的眸子悄悄的注视着他,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个官儿和她印象中的官员大不相同,他肯为百姓着想,读书人都将耕作视作下贱的事,他却好像十分热衷于农事。

    崔莺儿脑海中有关杨凌的种种传闻交织在一起,高高在上的天子宠臣,冷血嗜杀一夜之间铲除东厂的内厂督主、痴情重义为了爱妻敢抗圣旨的痴书生、威风凛凛大败倭寇的将军,和眼前这个谈起庄稼眉飞色舞,全无一点官威的公子实在无法联系在一起。

    她望着棚子种着的从未见过的各种作物,心想:“这个人,真的有能力救天下百姓么?这些奇怪的庄稼,可以在每年洪涝灾害时救下许多饥贫交加的百姓?”

    她没有读过书,从小就在强盗窝里长大,却最是懂得人心,她看得出,杨凌说的是真心自豪感,却很怀疑这些庄稼的作用。

    天下人为富者不仁、为官者不廉、纵然处处粮食丰收,还不是落在那些贪官污吏手中?家乡那些百姓衣食无着,被官府强迫养马,又诸般刁难,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能救得了这么穷苦人么?

    不过……,崔莺儿看了杨凌一眼,微微一笑,心道:“这位杨公子倒是个好人,是一个好官,等我们杀了狗皇帝,起兵夺了天下,倒可以给他个大官儿做”。

    杨虎在一旁听得却暗暗心惊,他现在已经积蓄了相当的财力、人才,只待时机一至就起兵造反,夺取天下,他坚信各地衣食无着,饱受欺压的百姓们,只要他登高一呼,定会风起响应,起码在家乡霸州一带就能拉起上万人的队伍。

    可他本是军中一个小校,就是因为屯田被将官吞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制造绿林,他深知那些百姓们如果有了一条活路,能够吃饭肚子,恐怕就很难拉得动,再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打天下了。

    杨虎最初对于大明朝廷的憎恨要简单的多,他想推翻大明,重建一个清廉爱民的官府。但是随着他的潜势力越来越大,个人的野心和贪欲也渐渐膨胀起来。如今他想要造反,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做皇帝、自己坐拥天下,这个贪婪的念头已经渐渐取代了当初想为天下百姓争取活路的愿望。

    “不能让他成功!”杨虎心中杀机一现,凌厉的目光投注到杨凌身上,心中暗道:“这个狗官,一定要死!”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2章 严阵以待
    杨凌指着蕃茄秧,正在比划着果实的形状、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它的颜色、味道,引得雪里梅、玉堂春两个小妮子馋涎欲滴,韩幼娘、崔莺儿等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杨虎唇边飞快闪过的一丝狞笑和眼中的杀意,没有瞒过站在边上,状似悠闲地把玩着几片蕃薯秧的成绮韵,她不着痕迹地靠近杨凌笑道:“大人,夫人有孕在身,这里气闷的很,咱们还是回去吧”。

    杨凌说道:“啊,一时说的兴奋,我倒忘记了,呵呵,走吧,咱们上去”,他体贴地挽住幼娘,一边向外走一边道:

    “杨兄和夫人既是马帮首领,走南闯北的一定还有机会再来京城,等明年秋天你们再来京师,就可以看到堆成山的蕃薯、马铃薯、看到金灿灿的玉米穗子,等到后年,这些东西就可以在大明处处种植。

    百姓苦啊,不过这么大的大明天下,几千万黎民百姓,想要丰衣足食换了任何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这些作物比原来高产数倍,可以使许多百姓免于饥饿”。

    他想起内厂利用车马行已在天下各地广造声势,散布消息说朝廷有意解除海禁,准许百姓对外通商,看杨福夫妻有能力购粮赈灾,他的马帮势力必定不小,也是一个可以争取拢络的人,便道:

    “杨兄的马帮专门帮大商人运送盐粮货物吧?现在有些大臣正准备向朝廷建议解除海禁,靖清海疆,到那时海外通商,大明各地的货物运输必定更为繁盛,杨兄的生意也可以财源滚滚了”。

    杨虎听了心中杀意更盛,不过他当然不会蠢地现在动手,杨虎一边虚应其事地笑答着,一边暗暗打量这暖窖环境,伍汉超在一旁说道:“原来此事不是空穴来风,小可下山后就不断听到各地传扬这个消息,看来大明禁海百余年,终于要开放海疆了”。

    几人拾阶而上,伍汉超又道:“大人身在朝廷,消息自然比我等灵通的多。不过听大人口气,有意进谏朝廷开放海疆的大人们,可是想一举解除海禁,处处开设通商口岸?”

    杨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若是反对者不众,自然要一劳永逸。那样不好么?伍兄有何高见?”

    伍汉超想了想道:“小可愚见,欲速则不达。如今海匪犹在猖獗。开放海禁,先要铲除海盗,可是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想要巢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而且大明水师也不擅海战,总得练一支精兵方可,这可不能一躇而就。

    况且大明如今只有一处口岸接待朝贡的各国使臣,如果沿海一夜之间尽皆开放,各处市舶司匆匆设立,没有懂得海治的干吏能员,没有成例地规矩律条,一见有利可图。各地的豪绅士族必定纷纷插手,吏治一量败坏,百姓受苦,外商避逸,再好的国策也成了害民的酷法。

    小可以为,治小国如烹小鲜,纵是有利于民的事,若这火侯急了。好好的一盘菜也要烧焦了,倒不如先开放三两处口岸,这样朝廷也利于监管,同时扫荡海上群盗。

    待到海匪不能大股为害时,朝廷也有了海市通商地经验,又有当地税司和百姓获益的事实,各地必定全力响应,那时便可一鼓作气,全面解禁”。

    他说完了见杨凌停住脚步,瞧着他怔怔发愣,不觉也停下了步子,讪然道:“小可……小可蠢见,一时心有所思便说出来了,言语颇为幼稚,让大人见笑了”。

    杨凌欣然摇头道:“不然不然,伍兄游历天下,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这番话甚有见地,令杨某钦佩不已。令尊大人是朝廷员,伍兄学得一身文武艺,想来也不愿埋没于草莽之间吧?不知可愿留在京师为朝廷效力?”

    伍汉超一听喜形于色,连忙应道:“小可游历天下,也是想增长阅历,有朝一日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大人若觉得小可还堪造就,汉超自愿追附骥尾”。

    要知道明朝重文不重武,直至天顺八年才颁布《武举法》可是当年报名参加武举科考地竟连在一个也没有。成化四年第二次武举科考,也只取中两人。

    弘治皇帝擅于文治,却疏于武功,因见武备松驰,于弘治十七年将武举循八股科考例,正式定为三年一考,不过弘治十七年取中四十名武进士,其中只有一个许泰短短两年时间高升至参将,其他的大多不受重用。

    明年是正德元年,伍汉超本想通过武举大会谋个官职,如果杨凌肯赏识重用他,那自然是条捷径。杨凌见他应允,心中也甚是高兴,一行人出了暖窖,杨虎暗暗记下杨府院落地形,然后便向杨凌致谢告辞。

    杨凌和幼娘将杨虎夫妻送出大门,正想拉着伍汉超去书房好好聊聊,却见成绮韵站在众人后边向他使个眼色,嘴角歪了歪。杨凌一怔,不动声色地向伍汉超笑道:“伍兄好好休息吧,杨某约了内厂几位同僚明日过府赴宴,到时请伍兄出席,向他们引荐一下”。

    伍汉超虽尚未正式踏足官场,方才一番对答便已算是半个朝廷中人了,忙拱手道:“是,在下悉听大人吩咐”。

    杨凌和一众女眷到了后宅,成绮韵细腰轻折,敛衽一福,向杨凌和韩幼娘说了两句,款款走到花厅边,拾帘举步时一双妙目飞快地回眸扫了一眼,这才轻盈袅娜地去了。

    杨凌也起身道:“成档头已将周围村庄的土地都盘了下来,饭时尚早,我去和她再商议一下农耕地各项筹备工作”。

    他看了一眼高文心。笑道:“文心莫要回去了,晚上在这儿用餐吧”,说着对小丫头云儿道:“去,知会文兰一声”。

    漫说韩高二人义结金兰,情是姐妹,单是高文心治好了杨凌的病症,让自己怀上相公骨肉,韩幼娘就已铭感于内。她不想冷落了高文心,忙拉住她手笑道:“相公去忙,我和姐姐回房叙话”。

    杨凌点点头,举步来到成绮韵房中,一进书房便长长一揖道:“在下误会了姑娘,是在下地错。向姑娘赔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成绮韵瞧他装出的可怜巴巴模样,忍不住噗哧一笑,纵然心中还有些幽怨。这时也烟消云散了,她白了杨凌一眼道:“大人这般低声下气的,小女子哪敢把您的不是记在心上?”

    杨凌就势起身,故意长出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姑娘把我唤来要兴师问罪呢”。

    成绮韵似嗔还喜的哼了一声,随即脸色却凝重了起来,轻声道:“大人可知杨福夫妻的底细?”

    杨凌听她弦外有音,不禁疑惑道:“这对夫妻武艺甚高,柳千户曾对那位杨夫人的身份生了疑心。怎么成姑娘也怀疑他们不是马帮的么?”

    成绮韵轻轻摇摇头道:“是,他们是马帮地,天下马帮以甘陕最多,但北方马帮最大地一支就是他们夫妻”。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这就是了,马帮行走江湖,帮人押运货物,一身兼着车马行和镖局子两个身份。自然要有一身好武艺的”。

    成绮韵好整以暇地坐下,轻笑道:“是,所以在这一点上是没有问题的,大人若是现在派人去查他们身边,户藉、路引,仍是一点问题没有,不过卑职恰好知道他们另一个身份”。

    杨凌目光一凝,也在对面坐下,问道:“甚么身份?”

    成绮韵一字字道:“江、洋、大、盗!”

    杨凌瞧了她一眼,喃喃道:“奇怪,好像天下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连官府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地身份,你倒知道了?”

    成绮韵欣赏着他地表情,可不敢说出自己知道消息地来龙去脉。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小心眼,若让他知道自己有事瞒着他,以后岂不更不信任自己了?

    成绮韵嫣然笑道:“黑白两道势同水火,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一些人生活在明处,一些人生活在暗处,大人高居庙堂之上,当然不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事。

    卑职也不认得他们模样,只是卑职知道有这么一对夫妻,二人明以马帮为业,暗中是绿林大盗,而且正在各地奔走联络,试图谋反,丈夫姓杨、妻子姓崔,身具一身惊天艺业,年龄也与他们相当。若换了是大人你,是否还会把他们看作良民百姓?”

    杨凌目光闪动,盯着成绮韵久久不发一言。成绮韵又道:“方才在暖窖中大人夸耀那些作物时,卑职瞧见那位杨福目视大人面露杀气,卑职自信这份眼力还是有的,决不会看错。”

    杨凌沉吟道:“本官和杨夫人相遇纯属偶然,杨泉叔倒来京师寻我也是临时起意,杨福断不会早有准备,想藉他们接近我。江洋大盗意图谋反,就该离朝廷远一些,如果你所料不错,他们夫妻到京师来做什么?”

    成绮韵给他一个白眼儿道:“卑职又不是活神仙,我怎么知道?我想他们也不会疯掉了,以为进京杀了皇上就能坐天下了,况且紫禁城任他武功再高又怎闯得进去?他们来到京城做什么卑职猜不出,不过在暖窖时那个杨福对大人突起杀意是断断不会错地。”

    她蹙起妩媚的眉尖儿,把玩着笔管,轻轻自语道:“如果我是正在筹谋造反的大盗杨虎,有机会结识大人那是一定要着意攀交的,你是朝廷大员,从你那儿多多了解朝中大事,对我的大业必然有所帮助。”

    她丢下毛笔。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房中缓缓踱步,俨然把自己代入了试图造反的杨虎,苦苦思索道:“可是我本来为了攀交于你才进入杨府,何以突起杀机?你又没调戏我娘子……”。

    杨凌听到后一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接嘴,成绮韵忽地眸子一亮,拍手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如果是我,也要杀你!”

    杨凌吓了一跳,忙问道:“杀我?什么理由?”

    成绮韵眸子熠熠放光,兴奋地看着他道:“那些庄稼,你说过一旦广而种之,可以让许多百姓免于饥寒交迫!”

    她一脸‘阴险’地笑道:“要夺天下先要夺民心。如果百姓能填饱肚子,谁还肯跟着我造反?换做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毁了那些庄稼。以绝后患!”

    她说到这儿目光与杨凌一碰,两个人都定在那儿,过了半晌成绮韵才从兴奋清醒过来,脸蛋儿一热,窘态可掬地道:“我……我是说杨虎要杀你,又不是我想杀你”。

    杨凌缓缓起身,悠悠吐出一口长气,转身向外便走,成绮韵慌道:“大人……要去哪里?”

    杨凌停住脚步。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刚刚对他们说过,过了大年就叫人带着粮种奔赴各地,如果他们真是你说地那对雌雄大盗,要动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我叫人上山召柳彪、杨一清下来,你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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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虎和崔莺儿并辔而行、信马游缰,各自想着心事。出了村子快拐上官路时。崔莺儿忽然对杨虎道:“虎哥……”。

    杨虎目光闪烁,不知正想着甚么,一时没有反应,崔莺儿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啪”地一声响,叫道:“杨虎!”

    杨虎愣怔了一下,回首道:“嗯?哦……什么事?”

    崔莺儿踢了踢马腹,将马趋近了些,对他说道:“你主U……如果真如这位杨大人所说的,可以让百姓都吃饱肚子,再惩治那些不法官吏,开海通商,真地能国富民强么?”

    杨虎冷笑道:“大明官员的苦你还没有吃够?老爷子为什么占山为王?还不是被朝廷逼的?他们肯为百姓做好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得推番这个朝廷,再造一个天下!”

    崔莺儿蹙着眉儿轻轻一叹道:“我忽然觉得我们好像想的太简单了,就算让你坐了龙廷,百姓就一定有饭吃有衣穿么?你看看他们方才说的话,朝廷要解禁通商,明明是件好事,也不能急着去做,他们是读书人,说地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我打打杀杀的还在行,治理天下真地那么简单?”

    杨虎豪气干云地道:“有甚么难的?打了天下,自然有读书人来投靠我们,朱元璋一个小沙弥,一个放牛娃还不是坐了天下?呵呵,等着吧,为夫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只待时机一到便揭竿而起,那时我坐龙廷,你便是我地大脚皇后”。

    崔莺儿柳眉一挑,马鞭唿地扬起,却轻轻落在他肩上,嗔笑道:“胡说什么呀你,人家的脚很大么?”

    杨虎哈哈大笑,见崔莺儿晏笑盈盈地并无怒意,趁机说道:“莺儿,回去之后我便召集人手,你我夫妻今晚便动手……”,他压低嗓门,手掌狠狠向下一切道:“你缠住那个姓伍的,我带人杀了杨凌一家,捣毁那个暖窖”。

    崔莺儿吃了一惊,一双美眸惊诧地瞪圆了道:“你说甚么?我看那个杨凌倒是个好官儿,杀了他做甚么?”

    杨虎道:“我的娘子,我们举事在即,如果那个杨凌搞地甚么西洋庄稼真的高产丰收,肯跟着咱们玩命地势必要减少大半,你还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么?”

    崔莺儿又惊又怒地道:“你在说什么呀。咱们想造反是为了甚么?如果他真的能让咱们家乡的百姓吃饱肚子,为什么还要反?咱们不都是被那些不拿百姓当人的官儿们给逼上山的么?如果那庄稼真是好东西,咱们怎么能去干对不起庄户人的事?”

    杨虎见状忙陪笑改口道:“我看他是信口开河,那些东西哪有这么大作用?岂能让他蛊惑人心坏了咱们地大事?”

    崔莺儿不以为然地道:“那有甚么?他说地是不是真的,不用一年光景便见分晓”。

    杨虎道:“可是我们这次进京,如果大事可成,不用一年就要起兵了,再说……丈人把一生积蓄都拿了出来招兵买马。咱们不能让老人家失望啊,要是早成大事,让老人家当上国丈……”。

    崔莺儿俏脸一沉,怒道:“我不答应!这是什么理由?咱们对兄弟们说的可是替天行道,又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再说他可是朝廷上大大的官儿。如果杀了他,朝廷必定有所警觉,那人虽说过安排了内应,恐怕到时也无法钓到那条大鱼了,你还是安份些吧!”

    杨虎素来惧内。见她语气坚决,眼珠转了转忙陪笑道:“好好好,我听娘子的,你说怎么办咱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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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派人上山唤柳虎、杨一清下来,这两个千户掌着内厂地刑狱武力,手下各自控制着一支千挑百选地精锐之师,杨凌和成绮韵来到中堂书房品茶候了一阵儿,两人已急匆匆地从山上赶来。

    杨凌见吴杰也随了下山,不禁有些意外。忙站起迎上道:“怎么连吴老也惊动了?”

    吴杰笑道:“卑职另有要事要禀报大人”。

    杨凌示意柳、杨二人坐下,向吴杰问道:“有甚么要事还要劳烦吴老亲自下山?”

    吴杰收起笑容,见房中只有成绮韵和柳杨,都是杨凌心腹,这才说道:“大人,朵颜三卫那边传回消息了。”

    杨凌大喜,连忙问道:“见到花当了?他怎么说?”

    吴杰轻叹一声道:“大人,我们地人见到了花当。说了朝廷开出的条件,朵颜三卫目前日子很不好过,这么优渥的条件他们倒是动了心,可是……”。

    杨凌急道:“可是甚么?”

    吴杰无奈地道:“可是……自从李昊无端杀了朵颜三卫下地数千百姓,朵颜三卫的贵族酋长们对大明芥蒂弥深,他们说大明堂堂的总兵大人都可以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他们信不过我们派出的信使,一定要大明天子亲口承喏,才肯同我们合作”。

    杨凌笑道:“这有何难?回复他们,叫他们派使者来,皇上一定会见创痛,亲自予以安抚的。”

    吴杰苦笑一声道:“大人,朵颜三卫在鞑靼和大明之间,一向是左右逢源、见风使舵,这些人虽然骁勇善战,可是却比最狡诈的商贾还懂得利用时机讨价还价,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他们,而且一旦与我们互市,牵制鞑靼后方,就要冒着与伯颜决裂的风险,花当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我们的人在那里等了五天,朵颜三卫各部落地酋长们吵得不可开交,有同意的、有反对的、还有和稀泥的,最后还是花当决定,愿意接受大明的条件,不过……”。

    吴杰看了一眼杨凌,鼓起勇气道:“他要求大明天子与他本人和朵颜三卫推选出来的三位部落首领会面,祭告天地,歃血为盟,他们才肯服从朝廷,与大明互市,牵制鞑靼,并平价提供河套地区的战马。”

    杨凌一呆,迟疑半晌道:“这……,花当和三位部落大首领要见皇上?他们想必……是不会进京见驾了。”

    吴杰干笑两声。低低地道:“呃……是的,朵颜三卫担心朝廷又在使许,趁机扣押四位大首领为人质,所以……要求与皇上在大同城外十里处地白登山上会面”。

    杨凌听地也两眼发直,他知道朵颜三卫不是存心刁难,而是确实被大明愚弄怕了,这些塞外民族的酋长不会明白,他们可以随意到草原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大明的天子想离开紫禁城都千难万难,让天朝上国的皇帝离开京师纡尊降贵地跑到白登山上会见他们几个部落酋长?那怎么可能!

    杨凌怔了半晌才道:“再派人同他们联系,本官或者朝廷的大学士都可以去,可以带着皇上的圣旨去表明我们的诚意,大明天子实在是不能离开京城地”。

    吴杰叹道:“说过了,花当倒是想答应。毕竟他是朵颜三卫的大头领,而朵颜三卫的百姓今冬也冻饿死了不少人。他是急于接受大明的援助的,可是朵颜贵族中有过半部落首领不同意,他们说……与大明互市也是大明天子的旨意。李昊是大明地二品大臣,是最大的武官,除非亲自见到大明天子,否则他们是不会同大明合作地”。

    杨凌在房中踱了一阵,摆摆手道:“算了,待我见过皇上再说,实在不行便请皇上派一位皇室宗亲出面,要皇上去见他?这怎么可能”。

    吴杰应道:“是,杨一清和王守仁已到了大同。二人不知在搞些甚么,忽然偃旗息鼓没了动静,鞑靼一旦撤退,他们立即倾巢出动,轻骑在前咬住不放,鞑子反攻立即退入城中坚守不出,双方胶着战事缠绵,情势倒也不急在这一刻。”

    杨凌听了有些好笑。这鞑子如果换成了张飞,面对这样的局面恐怕要在大同城外一声吼:“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了。

    他也想不通这两人在搞什么鬼,既然战事不吃紧,这时也顾不上多问这些了。他点点头,转向柳彪和杨一清道:“今日找你们来,是因为本官恐怕要遇上一件麻烦了,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杨凌道:“临近年关,本想让兄弟们也轻轻松松过个节,这时怕是要劳动他们一番了。”

    柳彪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帮家伙平日在咱们内厂哪天不象过节了?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和一清各自训练的精兵一直还没有效力地机会呢”。

    杨凌笑道:“好,等忙过这几天,每个兄弟赏银五两,放他们个大假”。

    他走到桌后坐下,说道:“新近京师来了一伙马帮,他们有合法的官引,在本地又没有熟识他们的人,除非不罪而捕,否则恐怕没什么门径查的清他们。不过还是请成档头将详情与吴老说一遍,派几个精明强干的去探一探,注意不要惊动了他们”。

    他伸出一指,在桌上划了一个圆,说道:“柳彪、一清,这里是高老庄,咱们内厂在这里苦心经营,吴老在村里村外设置的明桩暗桩颇多,这些地方你们可以使用,将你们的精兵日夜布伏”。

    杨凌笑望成绮韵道:“如果咱们的女诸葛所料不差的话,这几日将有不速之客不请而至,那时就要请你们替我好好待客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3章 悄悄进村
    四合院中已掌了灯,正房里一个四旬左右,清瘦灰袍的老道坐在桌前,墙角矗着一竿走街串巷算命测字的大旗,上边简陋地绘着一幅八卦阴阳鱼。

    一个俏盈盈的少女端过个茶盘儿,老道不接杯子,却一拉她的皓腕,将少女揽进了自已怀中,一双大手在她怀中揉摸着,淫笑道:“翠儿,两个月不见,这对肉包儿可是越发的煊腾了”。

    翠儿一挺纤腰从他怀里闪了出来,食指在他额头一点,笑啐道:“去你的,老不正经,事情都办妥了?”

    老道意犹未尽的瞄了眼她正重新系紧的袄扣儿,那一抹柔肌粉腻转眼便被遮掩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嗯,看来这事儿要再等等了,马上临近年关,宫中事务甚多,那昏君虽被两位姑娘再三撺掇,也脱不出空来微服出游,只好等明春二月他搬去豹房再说了。

    有两位姑娘内应,利用杨虎夫妻杀了他,到时候朝廷群龙无首,必然在诸王中挑选新帝,宁王苦心经营多年,用金山银河拢络了京中大批官员,便是寿宁侯兄弟也收受了宁王大笔的贿赂,到时由他们蛊惑太后说项,再有群臣拥戴,宁王世子必可荣登九五至尊”。

    翠儿黛眉微蹙道:“真不明白教主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如此煞费苦心,杀了一个朱家的人,捧上去的还是朱家的,教主是弥勒转世,神通广大,咱们就不能重建香军。以武力占了这朱家地江山?”

    老道晒笑道:“天下是那么好打的么?也只有杨虎那蠢货才相信了我的戏法儿,以为他是天上紫微星转世,登高一呼就能当上皇帝。

    呵呵,教主深谋远虑,岂是你能看的明白的,大公子化名李自然,在宁王府做了上卿。如果扶保宁王做了龙廷,大公子必可封侯拜将、手握重兵。

    三公子在河西一带也正招兵买马,那些在中原无处容身避罪边塞的强盗、土匪、亡命,各地的逃兵、逃犯,有罪谪戍地苦役囚徒以及各游牧部族的马贼,一旦组织起来,就是一支虎狼之军。

    你想想,那时朝廷的兵权和香军都在本教手中,咱们再公布宁王弑杀正德的事情使他失去忠于大明的官员和各地藩王的支持。大明群龙无首之下,要夺取天下还不易如反掌?呵呵呵……”。

    老道说的得意,他拿起杯子来呷了口茶,色眯眯地打量了翠儿纤巧轻盈的身段儿道:“到时我老刘怎么也是个封疆大吏,就纳了你这小狐媚子做我的夫人吧”。

    翠儿笑盈盈地白了他一眼道:“美得你,等你真地当了大官儿再说吧”。

    老道向外边看看,说道:“天色已黑,怎么他们还没回来,哼,买米赈灾?民心顶个屁用。本教专向豪绅仕族、官员名流布道收徒,这才是谋取天下的王道”。

    翠儿哼了一声,微带醋意地道:“急什么你?刘护法是想看人家红娘子了吧?实话告诉你,他们俩呀。现在不是在城外赈灾,是去拜访内厂总督杨凌去了,看来杨虎不是光长力气的武夫,嘻嘻,也知道结交权贵了”。

    刘老道吃了一惊,猛地立起脸有惊容地道:“糊涂!荒唐!他们这不是羊入虎口么?据本教秘探传回的消息,西城一带明里暗里都有内厂的桩子,这个新立的内厂同只会敲诈勒索的两厂一卫显然大不相同,厂内自有高人辅佐,若是露了马脚,岂不坏了大事?”

    刘老道说着,前边院门儿嗵嗵一阵响,厢房的人闻声去开了门,杨虎夫妻牵着马儿走了进来,老道忙放下茶杯迎了上去,翠儿也脸容一束,那满脸销魂蚀骨的荡笑全然不见。仍然如同一个稚纯可爱的俏婢,乖巧的迎上去脆生生地叫道:“小姐、姑爷,你们回来了”。

    红娘子板着俏脸嗯了一声,看到老道才面色稍霁,拱手道:“刘先生到了!”

    崔莺儿一直觉得自己夫妻是替天行道,就算丈夫想造反,也是为了黎民百姓,想不到杨虎为了自己做皇帝竟想毁掉能救下数十万百姓地东西,那和自己亲手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杨虎虽向她道歉认错,发誓不再打杨凌和庄稼的主意,可是两人一路行为,言语之间杨虎暗暗表现出来的野心和贪欲,为了当皇帝不择手段的态度,却令崔莺儿齿冷,心中极是不悦。

    杨虎看见自己地军师,连忙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喜道:“杨虎接了先生传讯就日衣兼程赶来京师,生怕误了时辰,可到了这儿却不见先生,您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我这儿正着急呢。”

    刘老道就是当年为杨虎算命,称他是真命天子转世的那位刘神仙,他用些扶乩、黄纸现字、山中挖仙人偈语石碑的手段,把个杨虎、山贼和霸州一带的穷苦百姓都迷得深信不疑,都以为杨虎是真龙天子。

    刘老道呵呵笑道:“时机未到,自然不便现身,贫道现在不是来了么?呵呵呵,”他看了崔莺儿一眼,打趣道:“奇怪,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怎么敢得罪了跨虎夫人?”

    绿林道上人人都知杨虎的夫人崔氏武艺远胜于他,而且怀蛮任性,杨虎在绿林道上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但在夫人面前却畏怯如猫,故而熟识他的人都笑称他的娘子为杨跨虎,说她彪悍勇猛尤胜乃夫,常常当面笑称,杨虎夫妻也不以为忤。

    杨虎嘿嘿一笑,看了看娘子,又对刘老道亲热地道:“先生想是已有准确消息了吧?来来。外边寒冷,咱们屋里去。翠儿,去切盘酱肉,热两壶烧酒,我和娘子要陪刘先生喝几杯,一同商议大事”。

    红娘子余怒未息,冷哼道:“你现在本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出得了甚么主意,你好好陪陪先生,我回房去了”。

    说完她向刘老道微微颔首示意,对杨虎看也不看,径自进了屋奔内房去了。刘老道贪婪地瞟了眼她娇美地身段儿,回过头来见杨凌脸上微现尴尬,忙笑道:“哈哈,雌虎发威了,回头多向夫人陪个不是就哄得她开心了。来,咱们两个许久不见,进去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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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和成绮韵将吴杰和柳、杨二人送走,慢慢向后院踱去,步入石廊过半,杨凌停住脚步仰望苍穹,半弯月儿刚刚爬上夜空,只有廖廖几颗明星闪烁。

    他想了想才道:“我们派去循着户藉路引去他们家乡调查他们的底细,恐怕就算能查得到,也得一个多月地时间。如果他们真想动手,绝不会等到那时候。”

    成绮韵停在他身侧,幽幽流香四溢,她应声道:“是。大人对他说过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派人携粮种分赴各地,前后算来只剩下二十多天时间,他们要动手必定会在这之前。”

    杨凌叹道:“但愿他们不是你所说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是那对夫妻大盗,你想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成绮韵轻笑道:“如果是我,三日之内必来!彼此身份悬殊,今日登门是为道谢,如果频繁往来难免叫人生疑。再说……他们另有一层身份,也不能不担心夜长梦多,万一被大人识破,可就前功尽弃了”。

    杨凌呵呵笑道:“好,那我就打起精神,侯他几日”。

    韩幼娘、苏三等人在花厅中谈笑聊天,杨凌话过今晚要留高文心吃饭,所以韩幼娘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也没有放她回去。

    此时早过了晚宴时间,杨凌在中堂与吴杰等人议事,韩幼娘吩咐厨房先热着饭菜,大家都未用食,见杨凌和成绮韵一前一后走进房来,韩幼娘笑盈盈地起身迎上前来,一边示意云儿通知厨房上菜,一边接过杨凌外袍,笑道:“相公说起公事就忘了吃饭,快快坐下吧,大家等候着呢”。

    当初青涩灵秀的小丫头,如今已有了几分少妇的丰腴秀润,如同玫瑰含露绽放,杨凌嗔怪地道:“看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有事时不必等我,你现在也能饿着么?再说今今晚留了文心吃饭,好生无礼”。

    这一说倒像高文心成了外人,虽说她确实是外人,高文心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苏三瞧见,嫣然笑道:“老爷快请上坐,我们刚刚吃了些点心,再说文心姐姐和我们可算不得外人呢”。

    她只道杨凌和高文心早已暗通款曲,说着一双盈盈地妙目若有深意地瞟了高文心一眼,高文心不知就里,还当她说地是几人义结金兰的事,不禁向她感激地一笑。

    杨凌想起杨福二人若真的便是杨虎夫妇,说不定今晚便会夜探高老庄,自己得了消息是要亲自督战的,幼娘身怀有孕,不能让她担心牵挂,便道:“是是是,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你们情同姐妹的,呵呵。”

    他在桌前坐下,对高文心道:“明日小年,我请了内厂几位同僚过府,携来的内眷在后堂也要开宴的,我原本便打算到时请你也来的,干脆你今晚便不要回去了,和幼娘宿在一起吧。”

    韩幼娘听了奇道:“相公,你今晚还要出门么?”

    杨凌干咳一声道:“没有,我今晚宿在雪儿房中好了”。

    雪里梅一粒瓜子刚刚用灵巧地舌尖卷进嘴去,一听这话满心欢喜,她抿着嘴儿望了杨凌一眼。眸光盈盈,颊上不期然已腾起两团兴奋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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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就餐已毕,上了茶水在厅中又闲谈了大半个时辰,便各自归房就宿,杨凌在厅中独自又坐了一阵儿,高管家引着柳彪忽匆匆来到了后院,杨凌立即起身迎上去道:“都安排妥当了?”

    柳彪颔首道:“是。已将他们严密控制起来,只要他们有所异动,我们马上就能得到消息。遵照大人吩咐,为免惊扰百姓,卑职将人马安排在入村地官道两侧,只要他们敢来,保证人脏并获”。

    杨凌笑笑道:“辛苦你们了,如此大动干戈,我现在倒只担心他们不来。你在中堂坐镇吧。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让管家通报于我”。

    说着他对高管家道:“老管家这几日怕也不能睡个安生觉了,我今日宿在雪儿房中,你来时千万小心,莫惊动了夫人”。

    忠心耿耿的高管家只知有人又要对杨府不利,心中气愤不已,听见杨凌吩咐忙恭谨地道:“是,老奴白天没什么事儿尽打瞌睡了,这阵儿精神着呐,我这就和柳大人去中堂。老爷尽管放心好了”。

    二人退出了后院,杨凌又饮了一杯茶,来到雪里梅房中。房中点起了一对红烛,床幔已经放下。雪里梅正跪在床上铺着被褥,贴身柔软的衣衫衬出一具宛宛香臀的轮廓,薄如轻雾的纱幔映出一道朦胧纤美的身影儿。

    听见门扉一响,雪里梅忙拨开幔帐,扭身儿从床上下来,一张宜喜宜嗔的桃花脸微带羞意,向杨凌裣衽施礼,娇声道:“老爷……”。

    杨凌见床上鸳鸯戏水地绸被、蓄添着龙井香茶地双人枕头都已搁好,雪里梅穿着绿紬儿小袄、粉绸儿筒裤、乡花的睡鞋。秀发打开披于肩上,显得异常娇媚。

    房中暖意盎然,杨凌嗅了嗅,火盆儿里炭火烧的正旺,里边应该是加上了上好的香料,淡淡幽香扑鼻,看来这小妮子为了讨老爷欢心着实做了准备。

    杨凌忍不住噗吃一笑,大模大样走到桌前椅上坐了。对雪里梅道:“呵呵,小雪儿,过来。”

    雪里梅扯扯袄襟走了过来,杨凌拦腰一抱,让她侧身坐到自己腿上,在雪腮上轻轻一吻道:“老爷今晚可能有公务要办,不想让夫人担心,住到你这儿,是因为我的雪儿乖巧机灵,该替老爷遮掩的,可别给我露了马脚,知道么?”

    雪里梅一听自己会错了意,芳心微感失望,她小嘴嘟了嘟道:“知道啦,老爷要做什么,人家自然是要帮你的,不叫幼娘姐姐知道就是了”。

    雪里梅体软轻盈,声音娇脆,坐在腿上香骨姗、柔若无骨,那楚楚可怜地模样叫杨凌心里疼得很,他忍不住搂紧她的纤腰往怀里挪了挪,呵呵笑道:“这才乖,干嘛嘟着小嘴儿呀?我的小雪儿这般乖巧,这么用心,老爷怎舍得让你失望?”

    雪里梅被他说破心事,不禁羞红了脸蛋道:“人家……人家才没……失望呢,老爷就爱欺负我”。

    雪里梅圆润挺翘的雪臀,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的绫罗也依旧有妙不可言地弹性,这时羞态可掬、语气轻柔,杨凌虽然久历绝色,也不禁被这种稚纯羞涩的情态引得食指大动。

    他紧紧搂住这惹人爱怜的小美人,手指探进小袄,挤入抹胸之下握住那娇小的一团柔软酥腻,在她耳边轻笑道:“你说老爷欺负你,那老爷就好好欺负欺负你,先办了你这件公务再说……”。

    近三更时分,杨凌忽被推醒,桌上一枝红烛未熄,此时也将燃尽了,光线极微弱,杨凌正要问话,雪里梅已悄声说道:“老爷,有人瞧门呢,听着像是老管家的声音”。

    杨凌侧耳一听,外堂叩叩几声,然后一个轻轻地声音唤道:“老爷。老爷,快请起身”。

    杨凌和雪儿极尽鱼水之欢后,已穿上了小衣,闻声立即一跃而起,披上棉袍,抓起另一枝蜡烛引燃,到了外屋打开房门。只见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提着盏灯笼站在门口,脸庞涨红,气愤地道:“老爷,柳大人叫老奴传讯给您,那伙强人真地奔咱们这儿来了”。

    杨凌听了苦笑一声,挥手扇灭烛火,轻叹一声道:“不幸而言中……,走吧,我们去前边看看”。

    杨凌对房中唤道:“雪儿。自己插好房门。”说着走出去拉好房门随在管家身后,边系着衣带便向中堂走去。尽头拐向花厅外便是内书房,杨凌刚刚走到门口,里边唤道:“大人,他们来了?”

    说着门帘儿一掀,成绮韵举着灯笼走了出来。只见她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地长袍,腰系宽带,脚蹬黑色羊皮小靴,一身男子装束。清雅秀致中透着英姿飒爽。

    杨凌不禁讶然道:“你……一直未睡?”

    成绮韵满面喜悦地道:“本来是睡下地,可是想想对大人夸下了海口,若果然误会了人家,这般劳师动众的让大人挂心。让上千的兄弟挨冻守夜,卑职实在难以安枕,幸好……呵呵……”。

    杨凌看着她满脸放下心来的笑意,不觉为之动容,他张了张嘴,最后展颜一笑,淡淡说道:“走吧,跟我去看一看,便知分晓”。那语气却是对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半轮明月高悬空中,京师西门外,原本地庄稼地都覆盖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偏向高老庄一侧的田野中静静肃立着二百多条汉子,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杨虎进京是受了狗头军师刘神仙的蛊惑,想刺杀正德,这些绿林好汉有时头脑简单的出奇,竟然相信刘老道说地杀死正德。就会天下大乱,半个江山就唾手可得的鬼话。

    杨虎并不知道他的军师其实是弥勒教中的重要人物,他安排心腹以各种身份分批到达京城,又飞马召回正在山东劝说各路山头共谋大事的娘子崔氏,想将正德一举刺杀。

    可是弥勒教送进宫去地两个美女虽然得到了正德的欢心,也有办法能诱骗正德微服出游,以便给他们制造机会,可是他们这些江湖人物地忽略了年节的重要性。

    值此时节,皇室要举办地各种典仪比普通人家多上百倍,正德这段时间根本无法离开皇宫,李福达好不容易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两个亲信,也不舍得她们过于殷勤劝诱暴露身份,听说正德开春将搬出皇宫迁往豹房居住,为妥当起见,已决定将动手时间延后。

    刘老道对杨虎又胡诌了一番帝星晦暗将倾、但忽有将星保护,此时不宜动手的鬼话,劝他暂且忍耐,过两个月时机最佳时再回京师。杨虎对他言听计从,极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自然无不从命。

    杨虎仍然没有打消除去杨凌的念头,他把拜访杨府的情形向刘老道合盘托出,问计于军师,刘老道听了也觉得此事对于教主大计甚有影响,应该把这个眼中钉拔掉。

    杨虎的部下以各种身份进京,那些拉货拉车载人的马匹都是上等良马,事先拉出城去事偕即远走高飞,有谁能查出这桩血案地底细。

    况且以杨虎带来的人马,要突然奇袭京师任何一位王公大臣的宅院,都不是那些家将护院可以抵挡的,而且即使杀了杨凌,也不至让皇帝两个月后还警觉在心不敢出游。

    李福达地行踪是弥勒教遇高机密,除了他的三位公子,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刘老道时无法请示教主,思前想后觉得胜算甚大,便点头同意了。

    杨虎立即派出亲信,通知所有人马趁着城门未锁悄悄潜出城去,他唯恐崔氏生疑阻拦,不敢遽然离开,故意与刘老道饮酒至二更天,看看崔氏已经睡了,这才换了夜行衣,以钩索从城头缀下,来寻自己的部下。

    他要刘老道留在府上,候着时辰差不多了再通知崔氏离城,到约定地点一同逃走,那时大事已成,她纵然不悦也无可奈何了。

    杨虎一身天青色劲装,六寸宽的皮护腰上插着十二把飞刀,手中提着一柄狭锋单刀,站在队伍前列道:“诸位兄弟,一会儿到了庄上,直扑威武伯府,全庄上下不可放过一人,马二哥、田老四负责困床杀人,重阳带三十人跟着我走,听我号令撤出。”

    “我们的马匹集中在前方四里外的路坳里,事成后立即赶到那里,分成十人以下一队,分别遁往各地躲避风头,不要轻易回到霸州,走!”

    几个头目低应一声,星光月色下,雪亮如林的刀片映着月光,泛起一片冷寒的光芒。

    二百多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大盗,脚下如风,飒然奔向沐浴在静静月色的庄子,静寂中唯有呜咽的冷风刮面而过。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4章 猛虎突围
    前方有数十棵枣树,中间一条道路,过了那座桥便是高老庄。树叶落光,长得奇形怪状的老枣树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

    杨虎熟悉路径,他举手一挥,当下奔了过去,眼看距那枣树林只有二十多丈距离,前方林中忽地一串火花燃起,夜色中看的甚是清晰,杨虎见状大骇,脚下一顿的功夫,半空中一颗火球炸开。

    火花绚丽,爆炸的声音却甚小,烟火乍闪又灭,前方林中忽地现出许多人影,影影绰绰也看不出有多少人,但幽幽的月光下,利刃反映出鳞鳞的寒光,静默中却是杀气盈野。

    紧随在杨虎身旁的悍匪马二惊叫道:“虎哥,鹰爪孙早有准备,并肩扯活吧”。

    杨虎也吃惊不小,瞧这架势官兵显然是早就埋伏在这儿了,怎么就走漏了消息了?

    杨凌既有准备,今夜要想动他看来是没有机会了。杨虎暗暗懊恼,但心中并不畏惧,官兵的无能他是早有领教了,寻常的土匪没有数倍的官兵也不敢轻易招惹,何况为了刺杀正德皇帝他带进京来的都是了得力的手下。

    杨虎夷然不惧,冷眼向前观望,只见林中忽然出现的人大约在二百人上下,人数相当,他更是镇定,立即向手下高声叫道:“兄弟们不要乱,珍数不多,马上往后撤”。

    就在这时,左右的大盗又有人惊叫道:“虎哥,这边也有人。他**,我们被困住了”。

    杨虎惊然向左右望去,月色斜映,他看到左右旷野中忽然也平地乍现无数官兵,这些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靠近,一股无形的压力和杀气叫人心惊。

    杨虎见了心中一紧,田老四远远的已叫道:“后边也有人,虎哥。往外冲吧”。

    杨虎顿了顿脚,咬着牙道:“兄弟们,冲出去。到了地方得了马匹立即分路离开京师!”

    这时四下突然出现的官兵已接近至二十丈外,隐约听到有人喝道:“射!”

    顺风送来嘈切嚓嚓之声,一片惨呼声起,四下已有几十名悍匪中箭倒地,人群顿时大乱。杨凌手下的番子,全是军伍出身,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只求尽量杀人。谁和他较量个人武艺?

    军中有硬弩杀伤力可及千步之外,弓箭则在三百步内可致人死地,杨凌的神机营以火器为主,除了杨凌的五百近卫,大多不擅弓弩。

    如果出去大批火器开战,在这京师近郊,声响一则惊吓了百姓,二来若传入宫中,恐易引起朝廷忌惮。所以杨凌这些官兵全配备了连珠匣弩。

    这连珠匣弩只能在四十丈内近射,但一匣十枝,杀伤力惊人,二十丈内,可贯穿皮甲直入人体。内厂现在俨然是天下第一大官商,在于永经营下财源滚滚,连造价昂贵的连珠神弩也足足配备了一千具之多,这么近的距离当然予取予求。

    眼看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兄弟丧命矢弩之下。杨虎目欲喷火,他大叫道:“兄弟们,往外杀”,说着手执钢刀向就近地神机营官兵猛扑过去。

    悍不畏死的绿林大盗们哪吃过这么大亏,经过片刻的慌乱,血腥气激得他们凶性大发,立即挥起兵器随在身后向官兵反扑过去。

    “呃……”,一个大盗刚刚抢出几步,利矢贯喉而过,他余势未尽,又奔出几步,这才重重摔在地上。那弩矢矢身短小,矢发无声,在夜色之中就算以杨虎地功夫也目力难及,杨虎将刀挥得风雨不透,顷刻间已抢前十余丈,磕飞了四五枝弩箭。

    杨虎身旁的人不断中矢倒下,杨虎目眦欲裂,眼看再冲前十余丈就能杀入人群,寻得一线生机,忽地大腿一床,脚下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

    杨虎伸手一摸,一枝弩矢只余矢发尾,箭头深深地射进大腿,杨虎不及拔出短矢,他把刀一丢,忍痛摸向腰间,两手连扬,十二柄飞刀接连掷出,中刀的官兵纷纷栽倒在地。

    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盗匪趁着杨虎打开的缺口悍然冲入人群,与官兵交战起来,旷野中力剑相交,铿然有声,官兵人数虽众,单打独斗却不是这些江洋大盗的对手,几名匆忙拔出朴刀迎战的官兵被砍翻在地,其余的大盗趁机蜂拥过来,与官兵展开了混战。

    方才几轮矢雨破空而至,矢密如雨,连箭影子还没见到,二百名巨盗就倒下了大半,剩下六七十人大多武艺极高、人也机警凶悍。有的一见周围兄弟中箭,立即仆倒滚近,有地干脆扯起被射死的同伙当肉盾,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杨虎将腿上矢箭拔去,抓起狭锋单刀挺身而起,几名番子挥刀冲了过来,杨虎震天价一声大吼,撮腿一踢,一大蓬冻硬的泥土被踢散开来,渗着积雪向几名番子撒去。

    几名番子掩面后退,这片刻的功夫,杨虎一声狞笑,纵身一跃,单刀横拖,自一人腰间划过,已将那番子开膛破腹。杨虎大懚神威,果然如虎入羊群,刀锋过处血溅冰雪,顷刻间已有六七人被他斩于刀下。

    这一番交手,杨虎才发现其中奥妙,原来这些番子都披了斗篷,那斗篷颜色奇怪,灰一道白一道的颜色扭扭曲曲,就是在近处,藉着月光夜色背对着他和兄弟们交手的那些番子都不易辩识的清,难怪他们在三十丈外潜伏了数百人,以自己的耳目都没有发觉。

    悍匪勇猛,番子人数却多,而且虽技不如人。却没有一人胆怯后退,那六七十名大盗少半身上也早已中矢受伤,只要动作稍有迟缓,立即就有四五把锋利地朴刀将他撕成碎片,这一会儿功夫官兵虽死伤数十人,盗群也只剩下三十余人。

    杨虎见一个兄弟被番子砍中了大腿,屈膝便倒,那番子利刃扬空已当头向他劈落,手中单刀立即脱手飞出。呜地一声沉啸。狠狠贯入那番子背心,杨虎拳打脚踢。将一名番子踢的哇血摔开,厉声大叫道:“不要恋战,走!”

    说着当先向外冲去,众盗匪立即紧随其后,杨虎腿上伤口未裹,这一番行动撕裂了伤口血流如注,他却恍若未觉,一路前行脚下一路踢踏,足尖过处。冻土浮雪飞溅四射,番子们收刀略一遮挡地功夫,见机快的匪首已兔起鹊落冲入人群绞杀。

    这几十名大盗一旦汇集起来突围,四下聚拢来的番子能与之短兵相接的只有眼前这些,人数优势立即不见,竟然被他们渐渐冲出人群。

    这些番子是柳彪二人精心训练出来的,但是临战经验却不足,只有那些什长是战阵经验丰富,又随着杨凌在江南经过数场大战。一个什长眼见自己人武艺不及这些凶悍地大盗,短兵相接是以已之短迎敌所长,立即唤过弩匣未空的番子,向前主拼死阻拦的手大叫道:“统统退开,不要和他们混战,赶快……”。

    他一语未尽,杨虎已听出不妙,倒身一纵。如同猛虎疾扑,已纵到他地身前,几名番子利刃刚刚举起,杨虎已霹雳般一声大喝,右手铁拳挟着风声“砰”地一下击中了那名什长地胸口,将他胸膛都打得凹了进去。

    那会长一句话哽在喉中,身子腾空飞出,砸翻了几个手下,一时喉中嗬嗬,七窍都渗出血来,眼见是活不成了。杨虎身形一矮一转,避过两柄钢刀,左肘一抬,撞飞了一个番子,右足向后踢出,踹中一人小腹,顺手夺过一柄朴刀,空中顿时血雨飞扬,周围刀枪林立,竟是无人能近得他身。

    杨虎乘隙冲回盗匪群中,厉喝道:“跟我冲,挡我者死!”

    这些番子还没见过这么凶悍勇猛的强盗,气势顿时为之所夺,杨虎和几个北方纵横绿林、最是骁勇剽悍地大盗开路,手中兵刃抡闪劈砸,下手决不留情,竟被他们杀开一条血路,三十多个志在拼命的大盗遁入了茫茫夜色当中。

    威武伯府大门洞开,门前两串红灯亮如白昼,中堂上小儿手臂粗的巨烛长燃,杨凌长发一束披于肩后,身穿海水蓝的箭袖棉袍,套着件无袖的对襟背子端坐堂上,显得俊逸风流。

    成绮韵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长袍,唇红齿白,有点焦灼地在他身前转来转去,柳彪立在堂门口儿,一个番子急匆匆奔进院儿来,向他低低说了几句,柳彪摆手让他退下,转身来到堂上,成绮韵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柳大人,怎么样了?”

    柳彪赞道:“果然不愧是大盗杨虎,北方绿林最悍勇的山贼,厂督、成大人,杨虎率众约二百人,在我伏兵攻击之下,仍带了三十几人杀开一条血路,突出了重围”。

    杨凌和成绮韵听了同声问话,杨凌问的是:“我们的人伤亡如何?”成绮韵问的却是:“可派人辍上?藏马之处伏兵妥了么?”

    两人话一出口,成绮韵脸蛋儿便是一红。

    杨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女子还是太过注重利益,太过于考虑自我,根本不在意别人地死活。

    虽然她为杨凌默默作了这么多事,温情款款,无怨无悔,便是个铁人儿也该被她一缕柔丝化了心肠,可是杨凌始终存着几分戒意,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她可能是对自己动了真情,但杨凌不知道这份情在她心中多大份量,不知道她一旦遇到强大的外界压迫,不得不和自己发生利害冲突时,会不会弃情取利,做出背叛出场的行径。

    她的经历太复杂,固然叫人同情,可也因此锻炼的她心如铁石、唯利是图。不经过长期考验和缜密观察,其坚贞度着实叫人难以放心。

    柳彪对杨凌道:“厂督不必过于牵挂,我们伤、亡不过数十人,盗伙除了十多个重伤被俘地以及逸走的三十多人,余者皆被杀死。”

    说完又向成绮韵笑笑道:“成大人放心,彭档头亲自率了火铳营赶去数里外的路坳里设伏,这伙残匪若是不去,明日缉缇四出,他们就只能束手待缚。若是去了。今夜便插翅难飞。”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是本督低估了这伙山贼。真想不到他们骁勇尤胜于海寇,原以为除了杨虎夫妻便再无高手了呢”。

    成绮韵黛眉儿微蹙,对杨凌道:“大人,原以为他们会倾巢而出,事偕便远遁他方,是以咱们的伏兵皆设在城外,杨千户只领了二十多个兄弟在城中监视。

    消息说杨虎是单人离开宅院,他地娘子怎么会还留在城中?就不怕这里出了事,她再无机会离开?还是另有阴谋?”

    杨凌摇头道:“我也没有揣度出他们夫妻的用意。夜晚闭城便是本官也不能叫开城门”,他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霍地抬头道:“不能等了,递消息进去,叫杨一清立召五城兵马司的人去抓……去抓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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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莺儿房门“叩叩”一响,她立即惊醒过来,问道:“什么事?”

    她掀开帘幔儿,为了等丈夫回来,她没有熄了火烛。看看那蜡烛已燃过半,崔莺儿不觉柳眉一皱,瞧这光景该已三更天,杨虎和刘神仙还在饮酒?

    门外翠儿的声音低低地道:“小姐,快快起身,咱们马上得离开”。

    红娘子抓起衣裙匆匆套上,下地趿了鞋子拉开房门见刘老道也和翠儿立在门口,不觉一怔。一边系紧领口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杨虎呢?”

    红娘子一头青丝从肩后泻下,领口露出的肌肤丰腻动人,雾鬓云鬟,睡态慵懒,说不出地娇媚可人,刘老道不禁瞧地目光一凝,他不敢露出窥贪神色,忙垂下了目光。

    翠儿吃吃地道:“小姐,姑爷二更时分就离城去威武伯府了,此时怕是已经事发了,咱们得赶紧离城才行。”

    红娘子一怔,旋即顿足怒道:“他还是不死心!你好大的胆子,怎么现在才对我说?”

    刘老道忙陪笑道:“夫人,瓢把子执意要去,要老道替他遮掩,翠儿姑娘也是刚刚知道,他在城外路坳里备了马匹,要老道三更天通知夫人,赶快出城去与他汇合,如今时辰刚好,还是快些走吧,待天亮杨凌被杀地消息传进城来,要走可就难了。”

    红娘子气的柳眉倒竖,她话也不说,翩然退入房中,房中轰地一声关上,翠儿不禁吐了吐知道,刘老道却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诡笑。

    稍顷的功夫,房门再次打开,红娘子换了一身青色的紧身劲装,绢帕包头裹住满头青丝,小蛮腰配了一柄短剑,一双爬山虎的软底弓靴,神情冷肃,英气逼人。

    崔莺儿怒冲冲地道:“走,随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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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6章 兵出正奇
    正德并未注意解语的动作,他转向杨凌笑问道:“杨卿,一大早的进宫来,有什么要事么?”

    杨凌咳了一声,看了刘瑾一眼,刘瑾会意,忙抢着道:“皇上,奴才昨儿请旨将勾结内廷、逼宫不法的刘健、谢迁等人定为奸党公示天下,本为让百官戒惧自省,不过今日听说边关战事又紧,此时不宜引起朝野震动,是以请皇上再颁恩旨,免了他们的罪名”。

    正德不悦道:“昨儿下旨,怎么今天就要收回来了?唔”,他狐疑地望了杨凌一眼,笑道:“定是杨卿不忍,出面为他们求情吧?”

    他想了想,刘健、谢迁虽然讨厌,毕竟曾是自已的太傅,既然他们不愿追究,这人情允了也罢,遂点头道:“好,先下旨责斥,再下恩旨免罚也是说得过去的,这事你去办吧。”

    刘瑾忙欢天喜地的谢了恩。正德又对杨凌说道:“边关烽火讯号前天夜里就传回京来了,一直还未等到进一步的消息,如今有了准确情报么?”

    杨凌忙上前一步道:“是!臣已得了进一步的消息,正要禀明皇上。”

    他看了看那两个女子,正德会意,转向二女和颜悦色地道:“解语羞花,你们先随马永成去,让他好好安置你们,开了春朕搬去豹园住,到进朕给你们准备两幢大大的房子。”

    两个女子乖巧地应了一声,羞花谨慎地看了杨凌一眼,随在马永成身后姗姗而去。

    正午伸着懒腰打个吹欠,对杨凌道:“杨侍读,咱们进屋再说”。

    这一一为刘瑾等人就不好进去了,他们倒无所谓,只有苗逵对于立下军功最是心热,忍不住眼巴巴站在门口儿抻着脖子往里瞧。

    正德带着杨凌回到寝宫,和衣向榻上一倒。满足地道:“杨卿。朕今日才感觉有了做男人的快乐。”

    杨凌不知怎么接这话碴儿。正德已侧身支着下巴,微笑道:“朕有皇后,有嫔妃,如果朕愿意,还可以有数不尽的可充下陈的如花美女,然而朕想要的只是家室的感觉,这两个民间女子虽然对朕还有些拘谨。却比内宫要强的多了。”

    杨凌没想到正德不急着问前方军情。反而和他唠起了家常,他见正德一脸的憧憬甜蜜,不便现在打断他地话,便耐着性子道:“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娘娘都是知书达礼地大户人家,贤良淑德……”

    正德不耐烦地摆摆手,白了他一眼道:“又来和朕耍花枪。皇后和两位贵妃性情、模样儿都是不差地,可朕就是亲近不起来。”

    正德叹了口气道:“夫妻见了面,站有站礼,坐有坐礼,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看了受罪,就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时时顾着身分、礼仪……”。

    他眯着眼望着华丽的宫灯,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轻声道:“朕常在想,民间夫妇恩爱,琴瑟相调,不知是怎样一种有趣的境界?记得夏日那次我去访你,见你在山泉旁竹榻上,幼娘姐姐与你对面而坐,其他几女偎依身旁,听琴钦酒,其乐融融,妻贤妾美,享尽清福,朕好想也少些拘束。”

    杨凌目光一闪,趁机道:“皇上,这世间地事就是这样,君王盼着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自由一些、多些亲情、寻常人家盼着能像富贵人家一样享些荣华,少些贫苦,各有所得、各有所失罢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如同今日,皇上在宫中,虽多约束,却锦衣玉食,佳人相伴,而大同宣府战火连天,百姓颠沛流离,生命朝不保夕,乱世百姓不如一犬!”

    正德霍地坐了起来,脸上微带惭然之色,他定了定神,忙问道:“杨卿,前方战事如何?鞑子是年年都要来劫掠一番地,简直把我大明当成了他的粮仓。去年鞑子不是吃了大亏么?”

    杨凌正容道:“正因去年鞑子吃了亏,今年卷土重来才集结重兵入寇大同,而且伯延汗这次和火筛联手,两人都是骁勇之极的猛将,如今宣府总兵张俊损兵折将退守大同,指挥使刘经和多名将官战死,花马池、德隆、静宁,会宁悉数被攻占,朔州、马邑恐怕也……”。

    正德愤然站起,在房中来回急踱了几步,双拳紧紧握住,恨恨地道:“狼子野心,欺人太甚,朕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他蹙紧了眉头问道:“朕常听说小王子和火筛之名,不过听说他们一向并不和睦,这次怎么联手了?如今关外情形到底如何?他们是从属关系?”

    杨凌昨夜已从吴杰那进而详细了解关外蒙人现在的政治局势,立即答道:“如今蒙古人分为瓦刺蒙古和鞑靼蒙古,瓦刺日渐衰微,现在无力南侵,屡次袭边的都是鞑靼蒙古人。

    鞑靼蒙古的大汗是忽必烈直系后裔伯延,此人下辖察哈尔、兀良哈、喀尔喀、鄂尔多斯、蒙郭勒津和永谢布六地,大汗住帐于察哈尔。

    火筛是土默特蒙郭勒津旗主,是鞑靼军中仅次于伯延地最强力量,他娶的是前蒙古大汗满都鲁的女儿伊克锡公主,而满都鲁的王妃满都海斯琴33岁时就下嫁了她7岁的曾侄孙伯延。

    伊克锡是满都海斯琴的亲生女儿,所以伯延年纪虽小于火筛,却是火筛名义上的岳父,加上伯延力量比火筛强大,因此火筛对伯延……属于听调不听宣的关系”。

    正德听地一个头两个大,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弄明白这俩人算是啥关系,倒是被气乐了,他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次鞑靼出兵多少人?”

    杨凌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沉声道:“七万铁骑,全是骁勇善战的骑兵,而且这一次他们没有分兵。边陲守见不过五万。所以他们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掳掠妇女,孩子,席卷财物……

    臣在那里住过,知道那里的百姓……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一到了冬天,就要被鞑子强盗追得荒山野岭的跑,也许是丈夫被杀死、也许是妻子被污辱、也许是孩子被掳走为奴。幸存者回到一贫如洗的家。还要挣扎求存,来年辛苦种下地一点粮食,也没忘了贡献朝廷地税赋……”。

    正德皇帝胸膛急剧起伏,一张玉面涨得通红。他虽然常常抱怨自己受到诸多限制,还不如一个寻常百姓自由,但是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责任。杨凌的话激起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他是大明皇帝,大明百姓受人欺凌,他如何不羞不恼?

    正德忽然扯开嗓子叫道:“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自率领千军万马,驱除鞑虏、救我百姓!”

    这话不止杨凌听见了,连门口的苗逵、刘瑾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几个人吓得一溜烟抢进来,纳头便拜。口中连声道:“皇上不可,皇上不可,昔日土木堡之变前车之辄……”

    正德怒道:“放屁!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这么一件嚼不烂地事,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我朝洪武皇帝没有带兵打过仗?永乐皇帝没有亲自伐过北?”

    杨凌也有点儿发慌,他定了定神,忽然说道:“既如此,臣愿辞去内厂厂督之职,做一个军前小卒,为皇上征战沙场,誓死杀敌!”

    正德一愣,随即大笑道:“你?不行不行,朕是习过武艺地,你一个读书人,若让你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朕是信得过的,上阵杀敌实在非你所长。”

    杨凌微微一笑道:“皇上说的是,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和作用,皇上是天下之主,有您坐镇京师,天下归心万民不乱,若是亲自挂帅上阵指挥那就大材小用了。皇上想率兵亲征,如今却不是时候,边关危急,急需一员老将坐镇呀。”

    苗逵也叩头道:“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您是天子呀,奴才愿替皇上亲征,上阵杀敌、斩寇立功!”

    正德一听,冲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抿了抿嘴儿,问道:“杨卿有何建议?”

    杨凌沉吟道:“皇上,此事还需召集各部大臣计议,臣是厂卫的人,不宜与百官论政。”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地见解:

    “臣派探马详细了解了鞑靼人的情形,鞑子人人乘有良马,来去如风,我军以往对敌,常常跟在敌人后边随着他们东奔西跑,最后说是将鞑子赶走,不如说是他们劫掠之后,顺势退兵,行军速度不及鞑靼,是我军之短。

    所以,臣认为朝廷出兵,不可沿袭以往分兵制之的策略,应集重兵于一处,步步为营,逐寸蚕食。同时塞外苦寒之地,人烟稀少,能战之力想要补充起来极难。

    而且我们的城池鞑虏并无意久占,所以不必计较与他们的一城一池之失,应以杀伤敌寇为主,杀的多,他们就肉痛,明年再来时,各部落间必然要好好考虑。

    再者,火筛一直野心勃勃,必不甘久居人下,所以此次出兵,主帅应有所侧重,重击小王子,放过火筛,忍一时之怨,此消彼长之下,火筛必起异心,如果鞑靼内部起了纷争,我大明正好坐山观虎斗,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出手帮帮弱的一方,让他们继续咬下去。”

    正德喃喃道:“步步为营,杀人为主,不可分兵,打小让火。好,朕记住了!”

    杨凌目光一闪,又道:“其实……还有一支奇兵,若用得好,可为大明臂膀,只是这件事只有皇上您才决定得了。”

    正德眼神一亮,急问道:“甚么奇兵、杨侍读快讲来。”

    杨凌一字字道:“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地威名正德如何不知道,只是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名义上虽然仍是大明的藩属,彼此却没有太多的往来,而且领着大明的官衔,时不时的他们也来边境劫掠一番。只是闹的不甚厉害。大明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德倒未想到朵颜三卫可用。

    他疑惑地问道:“朵颜三卫如今对大明貌似恭顺,其实早已不听调遣,杨卿要如何用他们?”

    杨凌微笑道:“朵颜三卫在大明、瓦刺、鞑靼之间求生存,基本上就是棵墙头草,哪边网在哪边倒。瓦刺蒙古和鞑靼蒙古也常常劫掠他们。唯有我大明一直给予恩遇,所以他们对大明更亲近一睦。

    只是,当初瓦刺的亦思马因抢朵颜三卫,他们曾分别求救于大明和伯颜,当时伯颜出兵助他,大明却没有举动。随后辽东总兵李杲为了冒功请赏。无端杀害互市的朵颜三卫百姓,使三卫与大明更加疏远,现在近乎伯颜地藩属了。”

    那时大明天朝思想之严重,就是在军方也蔓延成风,在他们眼中,关外地野蛮人纯是一群流寇,根本没有关注他们地政治形势,杨凌自然知道军情瞬息万变。但是事先掌握他国的政治形势,有时却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因此吴杰组建关外探马时,他便要求重点放在鞑靼人的政治经济方面。

    这些情报竟连正德也知之不详,不禁听的极为入神。

    杨凌继续说道:“花当(朵颜三卫首领)的势力自辽东远达于宣府。有他们屏捍在外,平滦诸州甚少受到鞑靼侵扰,如果将他们牢牢掌握在皇上手中,就是一柄开了锋的利刃。

    再者,如果河套地区不在我们手中,大明地良马大多要靠与朵颜三卫互市供应,所以,朵颜三卫一定要争取,不可放弃!”

    正德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迟疑道:“现在分得关系是不是晚了些?他们肯公然与小王子作对?”

    杨凌解释道:“不需要他们出兵,元廷政权更迭,向来最是不稳。只要我们诱之以高官厚禄,许喏加大双方互市地货物和数量,朵颜贵族必然动心。

    介时让他们略施小计,和如今势力衰微、又与他们有仇的瓦刺蒙古起些争执,彼此打上几仗,花当一定不会拒绝。双方和伯颜统一的各个部落间各有亲戚关系,势必牵连在内,介时伯颜后院儿起火,他还放心领军在外么?

    两个藩属之间打架,就算他恼不得恨不得,到时候咱们再施以离间之计,朵颜就算不会马上回到皇的怀抱,也要眉来眼去一番了。”

    正德听的哈哈大笑,他歪着嘴角瞪了杨凌一眼,想想又笑起来,边笑边嗔道:“就你能说,那里全是虬髯大汉,向朕投怀送抱?恶心死了。”

    杨凌笑嘻嘻地道:“皇上,塞外也是有美人儿的,气质绝佳者堪称雪山之莲。”

    正德哪里肯信,他笑着摇摇头,说道:“好,朕马上召集六部、选拔将帅”,他瞧了杨凌一眼,有心让自己最信任地人率军出征,可是又舍不得他远离,想了想只好作罢。

    ×××××××××××××××××××××××8

    七日之后,朝廷大军终于出发了,正德从团营中抽调精兵五万。由西厂苗逵监督军务,保国公朱晖为总兵官,都御史史琳提督军务。

    杨凌不知这位朱总兵指挥打仗本领如何,听说李大学士提议由刚刚免职赋闲的杨一清任总兵,可惜却被刘瑾等人暗中破坏了。

    杨凌想起狱中还关着个兵部主事王守仁,虽说有自己关照没吃什么苦,老待在那地方也不是个事儿,何况自己还欠了王华人情,从他屡次进言来看,在军事上定是个人才,杨凌也对正德提过,只是他的官儿实在太小,同时也是个没打过仗的。刘瑾那儿一想起这个小官直呼他是权奸。仍是余怒未消。这事儿就暂且搁下了。

    不过正德牢记杨凌的另辟嘱托,登坛拜将点兵之时,倒是再三吩咐苗逵他们不可分兵为敌所趁、要集中兵力以消灭鞑寇为主,朱晖都唯唯应了。

    正德汇集六部大员商议用兵之策时,吏部侍郎王鏊曾上谏御敌八策:定庙算,重主将。严法令。恤边民,广招募,用间,分兵,出奇。

    这其中有虚有实,定庙算严法令交待礼部去做就是了。至于对前线抗敌是否有效也懒得理会了,反正每次出兵都要来这么一出。

    重主将的事杨凌私下也和正德谈过,正德对这事也不糊涂,他才不信没打过仗的宦官书生比得了领兵大将,所以严厉告诫苗逵、史琳不得过多干预军务。

    恤边民那得是战后的事了,现招募士兵也来不及,至于分兵恰与杨凌地策略相反,正德想也不想。立即便驳了回去。

    正德提出用间分化火筛和小王子,刘大夏以为是正德的主意,顿时赞不绝口,正德受到当朝第一武将地赞美,顿时飘飘然地如在云端,反下他也没觉得和杨凌见外,便厚着脸皮将这功劳笑纳了。

    杨凌领了正德地秘旨,这几日正筹划联络朵颜三卫,离间蒙元内部的事情,这几年朵颜三卫的首领和明廷芥蒂很深,虽然许以重利,如果没有一个足以让朵颜三卫信服的人,恐怕很难得到他们的承诺。

    但是接拢朵颜三卫,利不仅在于这一战,所以杨凌甚是谨慎。同时刘瑾的四十六条变法,如果全部搁置,不但刘瑾那里脸面上过不去,而且外廷势头大胜,对自己解禁通商地政略也将大有影响。

    所以杨凌变相妥协,劝刘瑾将变法方略交予焦芳修改、润色,然后提交三位大学士共同讨论,刘瑾地政策中还是有许多是有好处的,比如那条户部加大监察力度,不但对朝廷有益,而且可以加强户部的权力,杨凌不信外廷会全部驳回,只要取其十几条给予施行,这场内外廷的风波便可以平息下来,自己的威望也可以大大上升。

    有鉴于此,这几日杨凌也忙了起来,了解情形、宫里内厂,张罗着自己的事情,同时他对这位已经派出地大将军能否应付伯廷可汗的强大攻势毫无信心,吩咐吴杰派出大批探马,川流不息,将他们一路的行军情形和前方战况源源不断地送回来,随时关注前线情况,要不是牵挂着幼娘刚刚有孕,他连家都顾不上回了。

    ××××××××××××××××××××××××××

    晌午,杨凌从宫里出来,行至西门附近,瞧见路旁一个摊贩正在板车上卖着一些干果,那些红玛瑙似的楂瞧来十分诱人食欲,忙抬腿踢了踢轿板。

    轿夫听到动静停下了轿子,杨凌一掀轿帘儿走下去,笑吟吟地走向路边。幼娘害喜的征兆还不明显,平素的饮食也有人细心照料,高文心最近门子串的也勤了,时常调理些补膳给她吃,这些事用不到杨凌担心的,今日瞧那果子颗粒饱满,红通通地煞是可爱,他便动了心思想亲手给幼娘买一些回去。

    今儿杨凌穿的是一身便袍,不过既然坐着轿子,身前身后又有侍卫,显然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那摊贩忙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客官,您想买点什么?”

    杨凌拈起一个山楂果,果实红艳似火,瞧着确实大增食欲,杨凌欣然道:“给我约上五斤山楂吧,哦,那核桃也来五斤”。

    小贩喜滋滋地给他称好干果包好,柳彪忙上前付了钱,杨凌转身正要走,忽听前边一阵嘈杂,有些路人往一条胡同里跑去,杨凌不禁疑惑地看了一眼,问道:“出了甚么事?”

    柳彪摇了摇头,扭头示意手下跟住大人,然后说道:“卑职去看一看。”

    那个小贩却啧啧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这几个地痞又来闹事了,没有良心啊。”

    杨凌奇道:“店家,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小贩见他是位过路的老爷,说话又和气,便道:“老爷,你有所不知啊,今年边关鞑子厉害着呢。听说攻陷的城池比去年多了两倍。好多百姓到处逃难,这两天有的已经逃到京城来了。”

    杨凌心中一沉,失声道:“流民进京了?”

    小贩道:“哪儿能呢,老爷是大人物,该知道这京师重地,岂能让大群的讨饭花子、逃难百姓进城呐。一旦有人趁乱闹事那还得了?李大学士命人在九城外搭了棚子,让户部提供木柴食粮安置灾民,发动百姓捐些衣被。

    有些善心的老爷也纷纷出城设粥场行善事,喏,那胡同里儿住了一位娘子,是路过这儿的,瞧见灾民发了善心,也在城外设了粥场救济百姓。城中几个泼皮瞧见人家娘子漂亮,又是个外乡人,借口粥烫了他们的手,不断上门纠缠,这都第三次了。”

    杨凌大怒,他平抑了一下心情,对柳彪道:“走,去瞧瞧!”

    杨凌当先而行,走进胡同儿只见一个四合院儿门口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几个地痞在门口儿连喊带骂,门口儿立着一个俏丽地小丫头,双手叉腰,脸蛋儿气得通红,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面对着几个流氓地污言秽语,显然正在极力忍着怒火。

    杨凌正要上前将几个无良地泼皮送官究办,里边儿蹬蹬蹬走出一个红衣红披风的俏丽女子,一双妩媚的大眼扫了那几个泼皮一眼,向周围的人抱拳施礼道:“各位乡亲父老,小女子是路过京师的客人,瞧见有流民百姓落难至此,想着自己囊中还算宽绰,有心救济一下,这几位大爷如此刁难,也是京师百姓对待外乡人的礼节?”

    那几个泼皮是附近有名地流氓,寻常百姓虽然看不惯,却没人敢出口声援,一个地痞淫笑道:“小娘子,你施粥是你地善行,可是那热粥不慎烫伤的咱们的兄弟,总该有所表示吧?”

    红衣女子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年纪,轻盈的杨柳细腰,那俊脸扑娇堆俏,大大的眼睛,俏挺的鼻子,那嘴虽不是樱桃小口,却是嘴唇丰盈、性感动人。

    此时秀眉微蹙,但她肤白如雪,秀颈婀娜,仍是十分地俏丽、十二分的妩媚。她不屑地看了那地痞一眼,淡淡道:“这位大爷,小女子不是赠送了你五丙银子的区费么?”

    那地痞贱笑道:“小娘子,五两银子就想打发咱们大爷?你也太小瞧了天子脚下,京师百姓的胃口了。”

    那红衣女子柳眉一竖,眼中厉芒一闪,可是不知何故,仍旧忍耐了下去,没有发作出来。她忍住气,淡笑一声道:“好,那小女子就赔偿大爷纹银十两,妇道人家行走外地也不容易,请大爷您宽恕则个”。

    说着红衣女子手腕一翻,那地痞刚一愣神的功夫,一锭纹银已稳稳地落在掌手。柳彪惊咦一声,凑近了杨凌耳语道:“大人,这女子会功夫,而且功夫俊的很呢”。

    杨凌嗯了一声,既知那女子一身武艺,不会受人欺负,他也不再那么担心了,只见那地痞将银子在掌心拈了拈,环顾一眼四周的兄弟,嘿嘿笑道:“小娘子,倒是乖巧的很呐,不过……大爷几个可不缺银子。”

    红衣女子螓首微侧,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樱唇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地上齿,她垂了下眼睛,又轻轻抬了起来,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轻声道:“那大爷的意思呢?”

    她那娇媚的神态撩得人心痒痒的,那地痞被她的美态越发逗弄的欲火难耐,可是他们虽打听到这妇人是外乡客,除了有钱,好像身份也不算高贵,当着这么多人还是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旁边几个痞子全没注意少妇脸上带笑,眸中却隐隐带出的一丝杀气,一时鼓噪嬉闹,半真半假地道:“大哥的手被你烫伤了,小娘子得去我们那儿帮着照料大哥,他什么时候行动自如了,你便可以离开了。”

    红衣少妇星眸中光芒一闪,板起俏脸冷斥道:“原来如此,敢情几位大爷觉得我一个孤身女子,又是外乡客,好欺负是么?”

    她把袖子一拂,娇躯一扭道:“翠儿,送客,再有胡闹的,就报官究办”。

    那小丫环早等的不耐,一听夫人吩咐,立即一个健步跃过来,气虎虎地喝道:“几个不开眼的地痞无赖,给姑奶奶滚开,不要在这脏了我的眼睛。”

    那地痞不怒反笑,探手就向她胸前抓去,淫笑道:“小妞儿,倒比你的主子更有味道……哎哟哟哟,放手……”。

    那少女探手一抓,就反手扼住了他手腕,顺手一送,他送跌跌撞撞摔了出去。旁边几个地痞一见顿时一拥而上,那时没有石灰,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抬手一扬,一蓬黄烟炸开,那少女没想到几个小小地痞居然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顿时迷了眼睛,哎呀一声,脚下一弹,娇躯像皮球儿似的向阶上猛地倒纵回去,反应竟是无比敏捷。

    红衣少妇已走到阶上,一见这情景,她皓腕一抬,一把按住少女立足不稳的身子,然后纵身跃起,这夭矫一跃,竟然如飞燕一般轻盈地跃起一丈多高,刷地一下落在几个地痞前边,一声杀意十足的娇斥,宛然下山猛虎相似,原地旋足飞踢,几个地痞刚刚换近了身子,已被她一脚踢得倒摔回去。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7章 花开堪折
    红衣女子虽是含忿出招,这一脚仍是留有余地,几个泼皮被踢得倒跌出去,落地时并不疼痛,他们愣怔了一下,以为女子力弱,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纷纷叫嚷着扑了上来。

    红衣女子手下只有那个绿衣女婢愤愤然地想要冲上来帮助她,可是她眼睛迷了,一时泪流不止。其他几个挑夫打扮的男人看来只是雇来帮忙的,眼见几个泼皮凶悍,畏首畏尾的不敢动弹。

    红衣女子见几个无赖不识好歹,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她并指如剑,娇躯似一朵红云般在几个无赖身旁翩然掠过,手指已在那些人身上或戳或点,身形过处,五六个泼皮顿时如遭电击,栽倒在地上身子直哆嗦,一时再也无力爬起。

    柳彪站在杨凌身边低声道:“大人,这女子懂得上乘的点穴功夫,是内家高手。”

    杨凌惊讶地看了眼那脸上微微泛起两朵红云的女子,又瞧瞧那几个倒地挣扎的无赖,见他们身子抽搐,神色显得极为痛苦。

    杨凌记得韩幼娘说过,点穴功夫是极上乘的武学,纵是她的父亲在少林学艺十多年,练的也是外门功夫,想不到这身段娇怯怯的如风拂柳枝似的美人儿竟然懂得这种厉害武学。

    只是瞧那些被打倒在地的泼皮无赖虽挣扎无力,却仍可动弹,和以前在电视上见到一被点了穴就呆若木鸡的模样大不相同,也不知是这女子指力弱还是点穴本来就是这副样子。

    他低声问道:“柳彪,若是你来动手,能制得住她么?”

    柳彪脸一红。讪讪地道:“看她身手……卑职顶多支撑二十招罢了……”

    杨凌不懂武艺。不过柳彪的身手他是见过的,瞧那女子一跃丈余、来去如风地身法把这上乘点穴功夫,估计柳彪也就能在人家手下走上十招,二十招还是为了遮羞故意夸大了,他嘿嘿一笑,也不点破。

    只听那无赖头子恶狠狠地咒骂道:“臭娘们,哎哟……你使了什么邪法,老子半边身子都动不得了,老子决不会放过……放过你地”。

    红衣女子琼玉般翘美的鼻子微微扬起,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走到绿衣婢女身边,俯身嗅了嗅味道,这才宽心道:“不碍事的。走,我扶你回去用清水洗洗就好。”

    就在这时,人群外有人慢条斯理地拖着长音儿道:“天子脚下,何人在此闹事呀?给本官统统抓起来!”

    人群霍地分开。只见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小吏提着锁链、腰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那无赖头子见了大喜,叫道:“四哥,快把这女子抓起来,她烫伤了我,又殴打我的兄弟,把她弄去吃牢饭去。”

    被称为四哥的巡城刀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眼儿打量红衣女子,见她容颜娇美、体态婀娜。但衣着打扮却不像是大户人家夫人,顿时放下心来,他色眯眯地迎上来,嘿嘿笑道:“小娘子,在京城作怪伤人,罪责可是不轻啊,走吧,随爷们到衙门口儿走一趟。”

    杨凌摇摇头苦笑一声。这戏码倒眼熟,不过想来也是,那几个无赖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外乡女子,在衙门里没有关系才怪,他懒得再瞧那些人嘴脸,抬手轻轻一拍柳彪的肩头,下巴向前扬了扬,柳彪会意,大步走了上去。

    那红衣女子刚刚忍着怒气说道:“官爷,分明是这伙无赖欺负……”。柳彪已笑嘻嘻地迎上去道:“官差老爷要抓哪个?我看你还是把这几个泼皮无赖拿回衙门好好打顿板子才是。”

    那个巡城的刀快在京城混口食,深知天子脚下高官贵人甚多,听了这话倒没有火冒三丈,他挥手制止了几个无赖的鼓噪,审慎地打量柳彪一眼,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柳彪袍襟微微一撩,让他瞧清了腰间挂着的银牌,淡笑道:“这位外乡姑娘好心施粥救民,这几个泼皮无赖却见色起意勒索刁难,我是亲眼所见,你还不将他们送官究办?”

    那个刀快瞧见是内厂地腰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有大人作证,小的还能信不过么?小的这就拿他们回去纠办”。

    说着他向几个手下一使眼色,几个捕快一拥而上,铁镣一抖,将几个泼皮锁了起来,那无赖头子傻了眼,叫道:“金四哥,你怎么……?”

    那刀快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上前一个大嘴巴狠狠掴了他一掌,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制止他再胡言乱语,厉喝道:“带走,统统带回去。”捕快拖着几个无赖急急冲出人群,柳彪在后边笑道:“西城巡城御使申得纬吧?回去告诉他,本官有暇会去看看他是如何秉公办案地,如果本官再见到这几个无赖扰民生事,就唯他是问。”

    金刀快背脊一僵,他本想把这几个哥们拖到无人处给放了,一听这话可不敢造次了,他回过身来苦笑道:“是,西城是申大人管辖的地段儿,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将这几个无赖严惩不贷。”

    红衣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见柳彪回过身来,忙施了一礼,娇声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她方才就见到柳彪站在杨凌背后,情知那几个巡城的捕快见了柳彪如鼠见猫,这位年轻公子身份势必更加了得,说完了眼波情不自禁地地飘向杨凌。

    杨凌见她眼波飘来,满面含笑地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红衣女子表情一僵。只道这狗官也是看中自己姿色,所以有意买好,不禁暗暗后悔一时意气用事出头赈济灾民,结果引来了一群狂蜂浪蝶。

    只是她与丈夫约好在这里等候,又不能随意离开,只好硬着头皮谢过柳彪,赶紧地带着佣工婢女退回了院去。

    杨凌见柳彪还望着人家掩上的房门微微出神,便笑吟陈地走上前一拍他肩膀道:“别看了,我瞧人家姑娘像是已嫁了人了。”

    柳彪不自在地道:“大人说笑了,天下间懂得点穴功夫的都是一等一地高手。这女人定然不简单,看她对几个泼发无赖如此忍气吞声,如今我们帮助了她。她却唯恐和我们攀上关系,卑职有所疑心罢了。”

    杨凌受武侠小说毒害甚深,闻言笑道:“草莽间奇人异士多地很,而且大多不愿和官府打交道。咱总不能因为人家有一身好武功就起疑生事吧?何况她还在施粥济民,世上有这样的江洋大盗么?呵呵,走吧,只要她不在京城闹事,我们也不能存了疑心便调查一番,一旦风声泄露,可就贻人口实了。”

    ××××××××××××××××××

    杨凌回到府中后院,见花厅中置了三个火盆。厅中暖如春日。满屋子纤罗丹绮,韩幼娘、雪儿、玉儿、高文心、成绮韵几个风情出众、姿色姝艳的美女,穿着苏绸提花的比甲、蜀锦对襟地夹袄,聚在一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直如进了大观园一般。

    杨凌笑道:“怎么今日这般得空?都在厅中聊天呢。”

    成绮韵最是怕冷,穿得也最多,可是这厅中置了三个火盆,又有这么多人。热的她白晰娇嫩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此时早脱了外袍,对襟比甲的扣子也解开了两个,隐约露出里边淡粉色地主腰,一瞧见杨凌进来,她忙不迭又赶紧系上扣子。

    杨凌只瞧见一道粉腻诱人的乳沟,连忙也别过脸去,见韩幼娘正忙着将摊在桌上地几个衣服样儿收起来,瞧大小该是给孩子准备地衣服。

    玉儿、雪儿见老爷目注幼娘,知道他这些日子繁忙,平素不能在家陪她,所以一回了家就常常陪在夫人身边,二女极是乖巧,随便搭讪了几句就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她二人一走,成绮韵和高文心更没有留下的理由,高文心在这儿等了一天,只见了杨凌一面,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禁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也幽幽下拜告辞,同成绮韵一齐退了出去。

    杨凌见众人退下,走过去在幼娘颊上吻了一下,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放在桌上,然后往椅上一坐,一揽她地纤腰,那翘挺浑圆的小屁股已就势坐在他的大腿上,杨凌双手环抱着她柔声道:“幼娘,今儿身子乏么?要是累了就多歇歇,不要太过操劳了。可惜现在这节气没有鲜果儿吃,再有一个多月,等暖窖里的番茄长了果儿,你多吃些。”

    他一边说着,手掌已抚上了幼娘柔软的酥胸,韩幼娘娇喘吁吁的抓住杨凌的手,有点哀求的口气道:“相公,你别……这是在厅里呢。”

    杨凌笑道:“相公想你了嘛,幼娘有了一个月地身孕了,相公还要等九个月……啊……不是,得差不多一年呢,才能和你亲热”。

    韩幼娘被他抚摸的一双蓓蕾高高挺起脸颊晕红,娇躯酥软,她软绵绵地揽住杨凌的脖子,在他耳边微带醋意地道:“不是还有雪儿和玉儿么?相公这些日子晚间可是常常宿在她们房中,人家又不能……又不能侍候相公。”

    杨凌道:“我怕一时忍不住,动了你的胎气嘛,嗯……。幼娘既然要我去陪她们,那相公去找她们好了”,说着他作势欲起。

    韩幼娘芳心大急,急忙搂紧了他的脖子。小嘴儿也不情愿地撅了起来。可她双眸一碰上杨凌有些促狭的眼神儿,这才恍然受到了他的戏弄,脸色不禁窘红了起来。

    她咬着唇轻偎在杨凌怀中,两条腿有些难耐地绞缠在一起,翘臀地扭动挑起了杨凌地冲动,幼娘觉察出了他的变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羞羞答答地垂下头道:“相公,文心姐姐说……说……幼娘气血足、胎元固,若是轻柔一些。头三个月还是……可以侍奉夫君的……”。

    她说到后来羞不可抑,声音已细若蚊蝇,杨凌也被她娇羞动人的模样勾起了欲火。可是却不敢轻举妄动,忙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相公可不敢,幼娘还小。身子本来就稚嫩,相公可不敢冒险,来,坐在一边,相公给你砸核桃吃吧,很补脑的”。

    “嗯……”,韩幼娘荡气回肠地一声轻吟,不依地摇动了一下身子。眼波娇腻的已要滴出水来,胸前一对椒乳被抚摸的也越发挺拔、结实了。

    杨凌探进她火热的怀中,手指在新剥鸡头肉上似的乳头上轻轻拨弄一下,就弄得她娇躯战栗不已。

    她的眸子火辣辣地望着杨凌,主动凑上去甜甜地香了个嘴儿,然后脸颊贴着脸滑到了他地耳边,喘息道:“人家……也想要相公疼我了,相公花样那么多……大不了人家……人家用别的法儿侍候你嘛”。

    杨凌定定地望她片刻。忽地一哈腰托住她的腰变,将她娇小轻盈地身子抱了起来,在她耳边低笑道:“小妖精,跟着玉儿她们不学好,也懂得诱惑相公了。”

    韩幼娘脸红似火,嘤咛一声,双手捂住了脸颊,不敢再去看他,迷迷糊糊地被杨凌抱回了卧房。

    …………

    高文心有些失落地走在曲径上,她现在是自由身了,可是杨凌一直没有纳她过门的意思,她的本家兄弟反对不说,她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又怎么好意思主动开口暗示,眼看着青春蹉跎,已经快要到了双十年华了,自己的终身……

    她轻轻叹了口气,望了雪中一株梅花苦苦一笑。

    成绮韵一出了门儿就怕冷,她双手扯紧了斗篷,远远瞧见高文心发怔,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走近了来。

    高文心听见脚步声,扭头瞧见是成绮韵,不禁有些诧异地道:“成姑娘,外边天冷,怎么还没回房?”

    自从回京路上眼见成绮韵殚精竭虑地为杨凌卖命,再加上在杨府这段日子地相处,成绮韵一直表现的非常得体,高文心对成绮韵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成绮韵淡淡一笑,轻声道:“整日儿猫在屋里,也觉闷得很。我原来觉得自己才赋文学不让须眉,这些日子大人为朝政奔忙,很多见识也不是我所能了解的。”

    她苦笑一声道:“似乎我在行的就是阴谋诡计,但朝堂上敌我之分,政见之左根本是瞒不了人了,倒是阳谋居多,我又出不了力,真成了内厂第一闲人了。”

    她叹了口气眸子一转笑道:“高姑娘可愿到我房中一坐,你我对弈几局如何?”

    高文心默然摇头道:“天气寒冷,没有心情,我回去了,成姑娘也早些回房吧,莫再受了风寒。”

    成绮韵见她一脸落寞,忽地淡淡一笑道:“姑娘姿色出众,又有七品的御医官职在身,眼看已届双十年华,难道不在乎孤衾寒冷,枕边不想有个知心的男子长夜叙话么?”

    高文心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倏地回身瞧着成绮韵,见她眸子清澈如水,并无出言戏弄地意思,恼怒之意稍减,忍不住问道:“成姑娘什么意思?”

    成绮韵淡笑道:“我只是不忍见姑娘为情所困,所以出言相劝而已”。

    她拢紧了斗篷走近了些,伸出一只纤素如玉的优美手掌,轻轻抚着枝头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轻声道:“其实你也匆需怨恚杨大人,虽说男儿三妻四妾平常的很,可是未届二十已纳了三房妻妾也不算少了,他对夫人又敬爱宠溺,就算再有心仪的女子,恐怕……他纵有欣赏之意,也不会动了纳入房中之心”。

    成绮韵屈起手指轻轻一弹,那朵花苞应指弹花,飘飘落向洁白的雪中。高文心出神地望着那淡红的花苞半陷入松软的雪面。

    只听成绮韵地声音在耳边继续道:“不过……现在进了杨大人的门,陪着他白头偕老,这样的女子比起朝中那班老爷的年届半百、须发皆白时才纳进门的豆蔻少女,可要幸运多了”。

    高文心羞恼地顿足道:“他肯不肯纳妾,关我什么事?成姑娘倒底想说甚么?”

    成绮韵有趣地望了眼她难得一见的少女羞态,莞尔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真正幸福的能有多少呢?嫁个寻常男子以你的眼界定然是看不上的,若是嫁个有才干的男人,将来他又免不了要纳些姿色更胜于你的妾室。

    所以聪明的女人应该挑个肯怜惜爱护她、肯平等对待她,不会因为年老色衰而冷落她的男人嫁了,可是这样的男人世上有几个呢?你既然遇到了一个,却自怨自艾地只等着人家主动来接受你,难道矜持比一生的幸福还重要吗?

    高姑娘,你好好想一想,如果觉得嫁他不能给你幸福,那就尽早挥慧剑斩情丝,另寻一个良人,免得自寻烦恼。如果一颗芳心已寄予了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就能得到幸福,却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成绮韵悠悠地道:“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她眉尖儿一挑,说道:“女人可不是无知无识的一朵花儿,有蜂蝶肯光顾便觉幸福可意了。你,可有自己瞩意的人?如果有,便只等他来发现你么?女人便不能挑选自己的良人么?”

    高文心向她注视片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又一转身,步履匆匆,逃也似地奔向自己的院落。

    成绮韵白玉似的脸颊上渐渐浮起一抹娇美的笑意,她探手压低一枝梅花,鼻端轻轻凑了过去。枯干红花,娇颜如雪,显得说不出的美丽。

    成绮韵姿态慵懒地用柔软的花瓣轻轻抚弄着俏颊,低低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常谓女人如花……若把男人也比做花呢,似乎才公平……”。

    成绮韵两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捻动花茎,将一朵灿然成型的梅花拈在指尖,注视片刻,眼中忽地露出一抹诡谲、俏皮的笑意。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8章 帝嗣谣言
    韩幼娘惬意地偎依在杨凌的怀中,脸颊仍然滚烫。

    杨凌轻轻抚摸着她光溜溜的翘臀,若有所思地道:“幼娘?”

    “嗯?”韩幼娘轻轻应了一声,抬头探询地望了他一眼。杨凌在被底轻拍了两下臀部,说道:“我才想起来,你说文心告诉你三月之内可以行房事,你们平素怎么什么都聊么?”

    韩幼娘笑盈盈地往他怀里又拱了拱,象只小猫儿似的昵声道:“文心姐姐怕人家失了相公的欢心呗”。

    杨凌假意嗔道:“胡说,相公是那样的人么?”他瞪了幼娘一眼,在她鼻头上弹了一下,韩幼娘唔了一声,皱起了鼻子。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仰起头来道:“虽说她是太医,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以后这样的话题少和文心提起,虽说你们是闺中腻友,恐怕……也不太方便”。

    “对了”,韩幼娘一翻身压在杨凌身上,趴在他胸口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道:“相公,文心姐过了年就二十了呢,当初去法场前,我和姐姐结拜时已说过愿意接受她过门儿,相公……不喜欢文心姐姐么?”

    杨凌在她臀上一拍,说道:“下去,别压了肚子”。

    韩幼娘“咭儿”一声笑,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爬下了他身子。

    杨凌轻轻拥住她,柔声道:“幼娘,在你心中,自然是认为自家相公是世上最好地男人,一个女人嫁了他,才是幸福的。可是世上的好男人不是再没有了,只是你没有机会碰到罢了。

    文心比不得雪儿和玉儿,她当初出于报恩也好,没有旁的选择也好,才好属意你家相公。如今她已恢复了自由,又有官职在身,未尝不能寻到良伞。难道嫁进杨府做妾就是她最好的选择么?

    给她一个机会,从新的角度,新的身份再好好考虑一下,明的暗的你们不要一厢情愿地把她看成杨家人,让她也理所当然在以为必须跟了我。说实话,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成了我的奴婢。可能现在相遇,她会对我敬而远之呢”。

    韩幼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娇嗔道:“相公总有那么多道理。你当幼娘愿意多个姐妹来分享你么?可是爹说地对,你现在官儿大得不得了,若不纳妾你我背后都要让说道。

    再说,杨家里面相公这一房人丁最是单薄,相公是一脉单传,让杨家这一房子兴旺。那不只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相公待幼娘能一直这么好,幼娘就知足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或许你说的是,如果换一个时机,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可是她落难,为你所救。何尝不是缘份?

    听说张皇后擅专独宠,不许先皇宠幸别的女人,结果招致许多大臣指责她恃宠而骄,不为宗庙社稷着想。如今先皇这一脉就只有当今皇上了,还有人说……”。

    她迟疑了一下,看杨凌脸色平和,才道:“还有人说当今皇上是太后因为百官指责她不能诞下皇子所以抱养的儿子,名不正言不顺呢。高高在上地皇后、太子都可以因为这些家务事惹得旁人议论纷纷,幼娘可不想落个妃妇的名号”。

    杨凌知道前些年先帝在位时朝廷里就为这事大闹过一场,所以只是付之一笑,可他随即想到如今正德已经做到皇上,民间何时又传出这种谣言?敢诋毁当今皇帝?

    虽说流言无凭,自己来到这时代后也发现,民间胡乱传些野讯闲闻,官府并不太在意,可是如果出自有心人的授意,那目地就不简单了。

    杨凌隐约记得宁王造反,好像用的就是这一条罪名,他不禁一蹙眉头道:“幼娘,你这话听谁说的?”

    韩幼娘见他脸色慎重,不禁有点儿慌了,她吃吃地道:“幼娘是……是严家娘子上门闲聊时听说的,听说翰林院的许多学士私下都说过这事儿,如今在京里传的很邪乎呢”。

    杨凌想了想,吴杰并没有向他禀报过这方面的消息,正德皇帝并非先皇骨血的传闻由来已久,想必厂卫方面对这种传闻也不甚在意了。

    可他却知道承继大统最讲名正言顺,宁王在新皇继位时送来大批玩乐的烟花宫灯,昨日又送进宫两名美女,身为皇叔,这岂是辅佐明君之道?莫非他已经准备反了?这声势就是他造的么?

    杨凌拍了拍额头,暗想:“看来得吩咐吴杰注意查证这些逸闻的来源了,民间流传倒也容易,可是想在翰林院中也风传此事,那就不是升斗小民做的到的了,到底是什么人在传播消息?”

    韩幼娘见杨凌神色凝重,不禁问道:“相公,有什么不妥么?”

    杨凌不想让她担心,笑着摇摇头道:“哦,没什么,我是想起今日从宫中回来,见到边塞已有许多难民逃难到了京城,他们缺衣少食,虽有户部赈济,恐严冬难捱啊,我想明日带人去设棚施粥,家中可还有米粮衣物么?”

    “呀!”韩幼娘惊得支起了身子道:“今年鞑子祸害这般厉害么?幼娘一会儿就去库房看看,准备些粮食衣物,明日我陪你去城外施粥吧,相公还有公事要忙,不能分心太多。”

    杨凌忙扯过被子替她盖好,说道:“快躺下,莫着了凉,到时我让高管家负责就好。成姑娘善于调度、文心懂得医术,让她俩时不时去看看就可以,施粥不用你去。”

    他揽住幼娘,在她酥胸上轻轻咬了一口,在一声娇吟中轻声道:“你呀,只负责给相公休养好身子,将来生个虎头虎脑地宝贝儿子就行了,可不能太过劳累了。”

    ×××××××××××××××××××××××××××××××

    次日一早,杨凌先赶到山上。了解与朵颜三卫地联络情形和前方战事进度。

    游牧民族将农耕民族视成天经地义的粮仓和劫掠对象,即使双方保持和睦关系的时候,时而交易,时而劫掠也是家常便饭。花当的朵颜三卫生活难以为继时也时常到边关劫掠一番。但他们不敢太过得罪大明,一是注意不杀平民,二是绝不和鞑靼人同时行动。

    所以此番鞑靼人攻掠边塞,朵颜三卫立即约束部下闭门不出,与小王子严格保持距离,以免大明错以为他们也参与到鞑靼人的行动中来。

    不过这一来杨凌派出的人想和朵颜三卫取得联系就要颇费一番周折了。迄今为止还没有双方取得联系的消息传递回来。

    苗逵和保国公朱晖、御使史琳已到了大同,加上原有驻军还有四万多人,九万人马对七万。如今已与鞑靼激战三日,夺回了两座城池,消息传回时大军正与鞑子在花马池苦战。

    明军要分出部分兵力守城,而鞑子却没有这个顾忌,因此现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当,正在相持之中。目前还没有败势。

    杨凌听了稍稍放心,嘱咐吴杰再另派人手调查正德皇帝非先帝骨血的传闻来源,一有消息马上禀报,然后赶去察看火亚三等人地火枪研制。

    杨凌所说的在枪管内加上膛线,利用子弹自转产生离心力从而加速射程的原理,火者亚三一听就懂,不过真正实施起来可就麻烦了。

    首先是枪管质量不过关,后来采用了成本极高地精钢。实验报废了几百枝精钢枪管,才大致摸索到了一些头绪,但是那时的工艺加工太过麻烦,这样的枪比包钢刀制作起为成本更高。

    而另一组负责研制发射枪火和弹头一体的子弹却取得了极大的进度,改动后的发射装置十分巧妙,而且采用了后填弹。

    由于杨凌所说地铁制弹头,弹体没有相应的冲压机床,手工制作十分困难,工匠们改用纸壳承担火药载体,用火石与硫磺混合物充当“炮子”,扣动扳机,打火锤落下,打着炮子,引燃子弹里面的火药,子弹射出。

    同时弹头不再使用圆珠形弹丸,而是采用了锥形,上边模仿弓箭加了三棱槽,射程提高近十丈,杀伤力却提高了不止三成。而且射速比起普通地燧发枪又快上几倍,与弓箭射速堪堪相当了。

    它的缺点是射程比起弓箭还要近一些,不过准确度虽然差,比起抛射箭头还要强一些,最重要的是杨凌嘱咐他们对火药配比不断测试,已经试制出更好的火药,硝石、硫黄和炭粉按照大约7.5:1.5:1的比例配置,其爆炸效果最好。

    这一来爆炸冲力大,产生的硝烟污垢较少,大约连续发射六十至八十发子弹不必擦拭枪管,而一个再好地弓箭手也无力连续射出二十枝利箭,所以双方军队只要接近了,在其他兵种的保护配合下,火枪队的三排轮射将是一场无可抵御的噩梦。

    只是这种后装式火枪的闭气问题还没有解决,稳定性差,有时会发出泄了气的臭子儿。杨凌当机立断,立即跑去把研究膛线,已研究的蓝眼睛已经变成了红眼睛、头发一根根都直立了起来,全然忘了上帝是老几的火者亚三也拉进纸壳枪弹和后装枪研制队伍,告诉他先全力研制后装纸壳弹,至于膛线枪是一定要研究地,却不急于一时。

    在杨凌想来。其练钢、机床、精密仪器等配套工种还没有达到相应地科技生产力之前,强行发展更先进的枪械是不切实际的,自己又不是万能工程师,既然解决不了,就把它暂且放下。这种技术仍然可以继续研究,相信对于其它工种的发展也会有促进作用,但却不应做为主要研究方向。

    杨凌小时候见过一个住在军队大院里的小伙伴儿拿着一柄开了血槽的锋利军刺出来炫耀,杨凌心眼多,拿了一套《封神榜》小人书。一番忽悠,把那小胖子的军刺诳到了手,可惜只把玩了两天。就被小胖子他爹,那个胖营长给要了回去。

    如今看到初步成形的火枪,杨凌想起了那造型漂亮,可以放血杀人的军刺,曾提议加把刺刀上去,可是火枪毕竟比长枪杆儿和马刀笨拙,在现代世界双方均持用火枪地情形下简单的几个挑、拨、刺动作可以杀人。在那时冷兵器为主的敌人面前,火枪加军刺纯属扯淡。

    杨一清只是持刀做了几个简单地砍杀示范动作,杨凌就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每个火枪配把一腰刀,同时在作战时配备骑兵和护军诸兵种联合作战。

    杨凌走到重兵把守的研制院落,站在和煦的阳光里,望着山下的村落,心中稍稍有些遗憾,可惜火者亚三不懂火炮。自己除了知道炮弹和现代子弹差不多的构造,对火炮原理更是一窍不通,否则现在有了威力更大的火药,要是造出杀伤力更大地火炮,战场上一定所向披靡。

    他吸了口气,心想:“听火者亚三说他们国家已经研制出了后装火炮,如果能弄来一门研究研究,受些启发。凭这些工匠的巧手一定可以造出更厉害的火器,可惜路途遥远,现在也没听说有佛郎机炮船来到中土骚扰。”

    “火炮……”杨凌忽地想起抗日片中日本人使用地那种三条支架的小钢炮,又想到手雷,这些应该是易制造、易携带,威力却比普通火枪要厉害多多的武器。

    在鸡鸣驿时他就见过类似现代手雷的装备了,只是造型太大,只能用上而下的抛置,而且火药爆炸力不足,无法使用铁制外壳。

    现在强力火药有了,如果制造龟甲状易裂开的甜瓜式手雷,配给单兵使用虽然攻城掠寨有些困难,可是野地作战,那种巨大地杀伤力一定可以抵御强悍的蒙古骑兵,而爆炸产生的巨大声浪可以惊吓没有受过现代炮火熏陶的蒙古战马,只要他们人马一乱,骑兵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杨凌想到这里,兴冲冲地就想转身回去对火者亚三他们说出自己的构想,可是刚刚走出几步,又觉得他们现在研制纸壳枪弹已经费尽心思,不妨等他们有了成果再给他们一个新的目标。

    杨凌停住脚步,背负双手沿着山墙走了几步,忽地瞧见远处吴杰的房门打开,一个青袍书生闪了出来,转身和跟出门来地吴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拱了拱手径向辕门走去。

    杨凌认得那人是男装打扮的成绮韵,不由心中一动,成绮韵自己上山来做什么?杨凌脚下加快几步,从侧路疾追上去,堪堪走至门口,正堵上成绮韵。

    成绮韵瞧见杨凌,脸上微微现过一丝惊讶,她迟疑了一下,才上前干笑道:“卑职见过大人。”

    杨凌目光一凝,说道:“你……怎么上山来了?雪地山路并不易行,军中又尽是男子……”。

    成绮韵慌乱的神色已经消失,她镇静下来,轻轻一笑道:“卑职在府中闲得无聊,瞧见今日阳光甚暖,所以上山走走。忝为内厂二档头,总不能对自己的衙门都一无所知吧?呵呵,呵呵……”。

    杨凌笑笑,说道:“这倒是本官疏忽了,都去过哪里了?大档头没陪你到处走走么?可要本官陪你四处看看?”

    成绮韵有些受宠若惊,可她一抬头瞧清杨凌带着些谨慎的目光,她攸地想到了什么,清清眉宇间不禁有些着恼。

    她咬了咬唇。樱唇起合间露出两排整齐地白玉般的牙齿,忽地娇声道:“多谢大人,卑职只是随处逛逛呢,大人不是要去城外放粮么?卑职脚程慢,先回府中候着您吧”。

    成绮韵说罢向他嫣然一笔,水色惹怜,淡妆秀颜,阳光下这一笑眩人二目,竟是久违的妩媚。

    杨凌一错神的功夫。成绮韵已眉梢儿一挑,飞快地睨了他一眼,施施然地下山去了。

    成绮韵自杨凌身边翩然而过。虽是男儿装扮,却故意以女子步态而行,腰条款款,身段儿袅袅,睨眸一睇间神情动人已极,身形过处。一缕幽香微渡,连杨凌都有些心旌摇摇,大起绮念了!

    杨凌愕然望着她的背影。这女人平时看着全然无害,可她若是有心饱勾引,凭她的姿色、风情、心计、手段,能不为所动的,着实没有几个男人,难道已届知命之年的吴杰也禁不住她的诱惑?

    杨凌有心去问问吴杰。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踌躇半晌,想起那日正德来访,自己持剑恐吓,令成绮韵垂泪相对地情形,终是微微一叹,随在她身后向山下走去。

    成绮韵行到坡前眼角微微向回一瞥,看到杨凌缓缓随在身后的身影。她似笑非笑的扭过头来,悠悠地道:“小冤家,人家为了你忙死忙活地,你可倒好,不体谅也罢了,还要疑心人家勾三搭四,哼!你欠我的,早晚……早晚有一天要你都还给我。”

    她恨恨地踢飞了一粒石子,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成绮韵恨恨地拍了拍地面,可是那冰雪触手生寒,赶忙的又缩了回来,就在这时,杨凌已走到身边,含笑伸出了手。

    成绮韵瞥了他一眼,赌气地别过头去,道:“大人不是怀疑我勾引吴老头么?怎么不去问个明白?”

    杨凌呵呵笑道:“怪不得我,谁叫你当初……,呵,不过我想通了,你不会的,以姑娘的才情眼界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成绮韵攸地扭回头来,惊喜地看了他一眼,一时心怀激荡,只觉有了杨凌这番话,自己所有的心血和付出都值得了。

    她碎玉微错,心舞翩跹,欣然向杨凌伸出了一只手,杨凌握住她软绵绵地小手,将她提了起来,不合时宜地又接了一句:“姑娘若是有心攀附,当日在皇上面前就不会那般循规蹈矩了,所以姑娘你就算想勾引也不会勾引吴老,抱歉抱歉”。

    成绮韵一听气就不打一出来,她使劲甩开杨凌的手,怒道:“你……你……你……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就这般功利么?一定要有好处才肯去真心待人家?”

    她恨恨地转身行去,可是脚下走得急了,那对鹿皮暖绒靴子一滑,又是一跤跌坐在地上,一块石头正硌在屁股上,疼得她泪花儿都溢了出来。

    杨凌眸中带着隐隐地笑意走过去,成绮韵瞧见他眼中笑意,一时悲从中来,气苦地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南方,你和我过不去,连这雪都欺负我”。

    杨凌笑吟吟地拉起她道:“山路本来就滑,我上山时还跌过一跤呢,何必迁怒与人?来,我拉着你下山好了,呃……反正一路闲着没事,你不妨说说,到底找吴老做什么?”

    成绮韵刚刚被他扯起来,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噗哧一笑,颊上一个浅浅的笑涡儿一闪而没,随即已飞快地敛起笑容,板起俏脸斜睨着他道:“不说,反正我在你眼里旁的不会干,不是想勾引小孩子就是想勾引老头子,你有招使去,说不定长剑一架在颈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招了。”

    成绮韵地纱帽儿有点歪了,头发露了出来,风儿吹过,偶尔有一丝拂到杨凌面上,痒痒的,很香……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9章 大盗杨虎
    杨凌府上旧衣、积粮并不多,又现去城里买了两车粗粮,在西城外搭了棚子每日舍粥两次。西城外舍粥的一共有四家,除了那位红衣少妇的粥棚,还有一位来京城做生意的江南富商,一位本地的大财主。

    四家粥铺一字排开,挂着的旗幡分别是“杨”、“杨”、“邹”、“李”。那些在户部搭建的简陋棚中过冬的逃难农民,虽说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想是适应了这寒冬天气,倒是很少有得病的。

    高文心走了几户人家,给几位体弱生病的老人开了药方抓了药物送去,然后回到棚中左右望望对杨凌道:“大人,左首那家也姓杨呢,那位善人倒是你的本家”。

    方才成绮韵和高管家招呼家人在这里施粥,杨凌四下看过,知道右边挂着的邹家据说却是江南无锡巨富,东家姓邹名望,家中光良田就有三十万亩,仆役三千,别墅过百堪称富可敌国。

    邹望此番进京做生意,见灾民逃至京师,是以善心大发,派家人在此施粥救济,他家底豪阔,居然一日施粥三次,此时正是中午一次,难民都在邹家窝棚前排着长龙等着施舍。

    恰由于这些难民站在那儿,阻住视线,高文心才没有瞧见最右边那个李家,就是曾和她有过婚约的李继孟家,倒也免了许多尴尬。

    杨凌担心一会儿灾民散去,和李家的人见了面儿高文心脸上挂不住,遂道:“嗯,那家也是外地路过京师的,如此舍财救助百姓,倒真是积善人家。”

    他看了看成绮韵。正偎在火势渐消的粥锅前取暖,便笑了笑道:“本来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这些灾民虽食不裹腹,倒是人人奉公守法。没人敢闹事抢粮,过会儿你和成姑娘就先回府去吧,这儿交给高管家看看就行。”

    成绮韵冻得鼻头通红,两颊发木,她吸了吸鼻子道:“这里真的好冷,我还烤着火呢都难熬的很,真想象不出那些百姓是怎么过冬地,大人应该发动更多的富户豪门出面赈灾,那些人家资财巨万,一家扶助几十口人过冬易如反掌。

    再者。这些人虽说贫穷可怜,可是大多有把子力气,而且其中不乏好吃懒做这徒,总不成几个月下来全靠别人养着,做个脚夫、仆役他们还是能胜任的,不妨组织些年轻力壮的允许他们进城做事。一来可以挣些工钱,二来也省得他们无所事事,天生日久干出些偷鸡摸狗地事儿来。”

    杨凌哈哈一笑道:“说的是,这主意不错,回头我去见见成国公和寿宁侯,这两人一个是勋卿一个是国戚,说动这两人出面恤民,再让朝野歌功颂德一番。其他的豪门巨富必定响应。我再和李大学士商议一番,叫五城兵马司将这些灾民登记在册,然后拣选年轻力壮、家世清白者发予特令,允许进城务工”。

    他说完看见成绮韵跟只小鹌鹑似的偎在火炉旁边。不禁好笑道:“有这般冷么?要不你回轿中待会儿,裹上我的大氅暖暖身子。”

    他只说着,只见一匹黄鬃马从城门里急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拐过角来瞧了瞧棚上的杨字大旗,又欠身向棚中望了两眼,一打马又向前方另一面杨字大旗冲去。

    他这一跑有些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刚打了碗粥回来,为躲他的马向旁一闪。脚下一滑,那碗粥顿时泼出去大半,年轻人脸色涨红,怒视着那马上骑士。

    马上骑士扬手掷回一串铜钱,洒落在雪地上,口中大笑道:“得罪得罪,自己去买些吃食吧,某家有急事在身。”

    马上骑士三十出头,一脸络腮胡子,显得极是粗犷,这时地举动虽然无礼,不过看来对这些百姓倒还知道怜惜爱护。

    可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袭破旧的青袍,生得细眉白面,斯斯文文,看来也像是读过书的人物,怎肯低下头去从雪地上一文文将那铜钱捡起来,他重重哼了一声,见碗中还剩下小半碗米粥,忙小心端好向一个窝棚走去。

    成绮韵看见了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乞粥不是乞么?真要不食嗟来之食,便活活饿死算了。”

    高文心却欣赏地看了眼那个青袍书生,说道:“这却不然,施粥是善心,落难之人接受些资助,也没什么丢人的,可是有所侮辱的事,有些骨气地人怎肯接受?”

    成绮韵晒笑道:“马上骑士虽然举止粗俗,撞洒了他的粥掷还铜钱何尝不是赔礼?在他心里觉得哈哈腰难以接受,只不过是因为只有他一人弯腰有些丢人罢了,若是旁边有群人和他端着大碗去乞粥时一般模样,他有了遮羞之人就不会这么清高了”。

    高文心还待再辩,杨凌笑道:“算了,你们两个的价值观完全不同,再争论也争论不出个结果来。”

    成绮韵眨了眨眼,奇道:“价值观?”

    杨凌顿悟失言,支唔着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匹黄鬃马又飞驰回来,旁边伴着一匹神骏的白马,马上一个红衣似火的俏丽女子,边走边急问道:“真是没用,你虎哥怎么会受了伤的?人已到了什么地方?”

    旁边粗犷的络腮胡子大声道:“我先进城来寻嫂子,虎哥也快进城了。”

    马从旁过,马上的红衣女子星眸如电,瞧见杨凌站在棚下,显然还认得他模样,神情微有些诧异,她瞧见棚上悬挂着地杨字大旗,不禁嫣然一笑,向杨凌微微颔首示意,一阵风儿般地掠了过去。

    成绮韵手托着下巴,转着眸子道:“这位红衣娘子好俊的骑术。大人认识她?”

    杨凌摇头道:“她就是旁边那家杨家施粥铺的东家,昨日有几个泼皮调戏她,我见识过她的武艺,十分了得。柳彪曾道在她手下自己走不过二十招。”

    成绮韵忽地坐直了身子,喃喃道:“红衣娘子,武艺高强,你说……她姓杨?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听见说什么虎哥?”

    杨凌一笑道:“也许她姓杨,亦或夫家姓杨,她们口中地虎哥不知是她哥哥还是夫婿。”

    成绮韵眉尖儿一蹙,狐疑地暗想:“不会这么巧吧?大盗杨跨虎敢来京城?”

    只见一白一黄两匹马迎出没有多远,前方几匹马和一辆马车已迎了过来。双方停住了说了片刻,便一同向回走来。杨凌站在棚下看着那队人马,成绮韵也站起来,袖着手走到他旁边,和高文心一左一右站定。

    只见那队人马越行越近,杨凌踱出几步。站到了路边。马队到了跟前,那个红衣女子大声道:“何刚,去叫翠儿先把粥铺收了吧,我陪你虎哥先回城。”

    杨凌的粥铺就设在城边官道旁,那马车近了,车帘儿一掀,有个四十岁地汉子探头向外望来,看着高大巍峨的城门喜道:“杨兄弟。这里便是京城了?”

    他眼珠一转,瞧见杨凌,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惊喜地叫起来:“凌弟?你是凌弟?”

    杨凌一怔。见那车上的人四十出头,长相倒不难看,只是神情猥亵,正满脸惊喜讨好的看着他,杨凌觉得有些眼熟,他拱了拱手道:“在下正是杨凌,你是……啊!杨……杨……你是三……哥?”

    杨凌心里这个堵啊,这家伙不就是屡次想调戏幼娘、霸占他这一房财产的三哥么?怎么他也到了京师?

    杨泉听他确认了身份。喜得连忙拍着车辕道:“停车,快停车,这就是我兄弟杨凌,是我地本家兄弟,是大明内厂总督大人,哈哈哈哈……”

    里边又钻出一个二十多岁地年轻人,倒是眉目清秀,见了杨凌也喜悦地叫道:“凌叔?真的凌叔叔!”

    这人比杨凌还大着两岁,杨凌知道自己辈份高,当初死而复活,不少比自己大地男男女女都称呼自己叔叔,一时也没记起他是谁来,不过应该是杨家的人没错了。

    旁边马上一个三十多岁,葛黄色袍子的大汉伸手拉住了骏马,抬腿跃下马来,粗犷笑道:“阁下是杨大人?草民杨福,见过大人”。

    红衣女子也一跃下马,走到他身旁,秀眉微蹙,不悦地道:“虎哥,你……”。那叫杨福的大汉扭头微微示意,红衣顿时会意闭了嘴。

    成绮韵将他们神色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闪过一抹笑意。

    杨泉见马车停下,和那个侄儿一起下了马车,迎上来道:“凌弟,这位杨家兄弟路上救了我们,还一路护送到京,是咱们的大恩人呐”。

    杨凌虽然讨厌杨泉,对杨家也没什么感情,可是自己现在顶着杨家人的身份,便向那面色淡黄,浓眉如墨的粗犷大汉含笑施礼道:“多谢杨兄对我兄侄施以援手”。

    那大汉一跃下马来,左臂就虚晃了几下,软绵绵地好似使不上力,这时连忙伸出右手拦住杨凌道:“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草民是驮马贩货的江湖人,可万万当不起您的大礼,路遇相助也是缘分。”

    杨凌瞧见他另一条手臂虚垂不动,不禁问道:“杨兄的手……?”

    杨泉急道:“凌弟,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可以高来高去的道士,不知怎么和一个年轻人打了起来,那年轻人挨了一巴掌,到现在还晕迷不醒,常呕血不止,正在车上躺着呢,这位杨兄弟被那道士在手臂上拍了一掌,就软软的使不上力了。”

    杨凌见路上行人都渐渐围拢了来看热闹,便道:“我身边倒有一位神医,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同去你的住处,请她给你诊治一下,到那里我再详谈吧”。

    杨凌带着一身男装的成绮韵和高文心与他们一同向城里走去,一路上打听才知道鸡鸣驿也失陷了。这一次鞑子大举进攻边塞,烧杀抢掠尤胜于去年,显然是存心报复伯颜可汗爱子被杀之仇。

    杨家坪地处偏僻,事先得了消息又逃上山去,但杨老太爷年纪大了,在山中挨冻失饿,结果一病不起,竟尔死掉了。

    杨泉当初听说杨凌做了大官,就想进京来投靠。可是杨老太爷这个老头子却十分执拗,最讨厌家中子侄依托裙带关系攀附权贵,所以执意不允,他既死了,就没人制约得了杨泉,他便鼓动了一位本家侄子一同赴京投靠杨凌。

    二人跋山涉水,专挑小路。好不容易绕过了鞑子和明军的战场,却看到一个年轻书生和一个灰衣老道在山前大战,随即有一行车马路过,见双方斗得激烈,那书被道士重伤,马队中一个叫杨福的葛袍男子按捺不住便上前助战,虽仗着人多将那道士赶走,自己也被拍了一掌。

    另一边。杨福牵着马与红衣女子并肩而行,红衣女子瞄了杨凌一眼,低声道:“你受地是阴毒的内家掌力,便是我也要费些周折才能祛尽你的毒性。遇到什么人了?”

    葛袍大汉身材高大,一双巨灵掌筋络暴起,若是柳彪看到,就会知道这是外家功夫已练至巅峰地境界。他扫了与杨泉低语地杨凌一眼,轻声道:“我就不信,难道这手还能废了?那人是弥勒教主李福达,车中那个书生武艺很高,已经伤了那厮。我本想趁机把他除去,可惜……,还是被他逃了”。

    红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那妖道武艺高强的很,就凭你也伤得了他?再说,他也在聚众造反,对我们大有助益,你真是不长脑子!”

    杨福虽是她的丈夫,显然被她斥骂惯了,那么一条魁梧大汉,不但不恼,反而有些畏惧,他讪讪地辩解道:“李福达说‘释迦佛衰谢,弥勒佛持世’,自称弥勒转世,最善蛊惑人心,我也是被人称为真龙天子地,若与他合作,还能聚拢这许多人马死心踏地跟着我打江山么?若有机会,自然应该将他除去”。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寒着俏脸道:“屁的真龙天子,天下还没打,这就开始××了。我问你,你又发了什么善心了?对那个杨凌这般曲意结交,他是内厂总督,我们是一兵一匪,你也敢玩火?”

    杨福涎着脸道:“本来就没想带上那两个小子,只不过听他们自称是内厂杨凌的亲属,我想和他结识,对我们在这一带活动大有助益。对了,娘子,你往山东一往如何?太行山群盗愿意响应我们起事么?”

    红衣摇头道:“难,个个都是鼠目寸光的东西,做了个山大王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谁也不服谁,更没有那份雄心壮志。”

    一行人到了红衣女子租住的院落,两下重新见过,才知道这位自称杨福的男子是一个马帮首领,红衣女子是他地夫人崔氏。

    成绮韵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冷眼旁观,高文心上前帮着杨虎挽起袖子,只见长满汗毛地粗壮手臂上五道乌黑的指印,整条左臂肌肉有些隆起,高文心虽不懂武术,却能看出这人内腑受到了撞击,臂上经络受到破坏,而且那掌上有毒性败血。

    杨凌对这对夫妻甚有好感,忙问道:“文心,伤势如何?”

    崔氏要用内功拔毒,非得半个月以上不能好转,所以一双妙目也投注在高文心身上,显得甚是关切。

    高文心方才已看过车上那个脸色灰败的书生伤势,此时见了杨福伤势却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大人,这位壮士的伤倒不打紧,他身子本就强壮,放尽坏血,再外敷内服些药物,调理了五六日就好了,倒是车上那位胸口受伤地书生,诊治起来要费些周折。除了药石,还须针灸治疗。”

    说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笔砚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方子,递给崔氏道:“我先用银刀帮尊夫放尽坏血,夫人照这两服药各抓十剂回来吧”。

    杨凌见这位娇俏的红衣女子倒着拿着药方。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连忙干咳两声掩住了笑意。

    崔氏自然就是绿林道上被称为杨跨虎的红娘子,她父母皆是绿林道上的好汉,崔莺儿自幼舞枪弄棒,跟着绿林道上地好汉打家劫舍,豪迈尤胜男子。

    当初她比武择夫,三山五岳的好汉中也只有杨虎的武艺、长相差强人意,这才故意落败,嫁他为妻。别看她身段婀娜,姿颜秀美,可是却大字不识。

    杨凌怪异地咳嗽她感觉出是讪笑自己不识字,脸蛋不禁微微红了,她唤过翠儿,递过药方道:“快去找家药店。照方子把药抓来”,说完抬起头来狠狠瞪了杨凌一眼,越看这小白脸越觉地不顺眼。

    杨虎性情豪迈,又有搭救杨家亲眷的恩情,他似对臂上伤势全不在意,和杨凌坐在桌旁一番攀谈,彼此甚是投缘。不一会儿,翠儿提了两大包药物回来。一包是外敷的药粉,一包却是煎服地药材。

    高文心取出一把银刀,划开杨福臂上乌黑的掌印,直至腥臭的污血流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再将药粉小心地倒在伤口上,又用沸水煮过的白布将伤口裹好,杨福觉得失去知觉的左臂微微有些酸痛,不禁喜道:“果然有效。”

    高文心微微一笑,对崔氏道:“夫人将药煎了,每日换药一次,服用一次,大约五六日便可痊愈。”

    崔氏喜上眉梢。忙敛手在腰,盈盈下拜。

    杨凌笑道:“杨兄有伤在身,长途奔波身子定是也乏了,我们俩不多打扰了,那位昏迷不醒地书生,伤势过于严重,我看还是由在下拿回府中照应吧,杨兄以为如何?”

    杨虎起身笑道:“她,我这伤势是不打紧的,大人公务繁忙,这就请回吧”,他不顾崔氏在一旁暗使眼色,呵呵笑道:“能够结识大人,是草民地福气,改日杨某一定再登门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

    杨凌带着杨泉叔侄回到府中,将他们安置在厢房住下,然后另辟了一间房子,叫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书生搀进去,在家人的帮助下高文心又替那高烧不退、脸色灰败的书生放血敷药,直忙了一通,那书生还未醒来,不过体温却已渐渐下降。

    杨凌俯身探看了一下那位年轻书生,几日地伤痛折磨,一张方正白晰的面庞髭须不修,青袍虽曲皱不展,可是看得出质料却不差,杨凌对高文心道:“文心,让家人照顾他就好,你先去后边歇息吧”。

    高文心轻轻在椅上坐上,偷偷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还要再观察一阵儿,大人若是忙,就请先回吧”。

    杨凌笑道:“我也没甚么,在这待会儿吧。”

    高文心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偷眼看看杨凌低低喟然道:“真的好怀念……”。

    “嗯?怀念什么?”杨凌诧异地抬头问道。

    高文心鼓起勇气,说道:“怀念和你一起下江南的日子,虽说那时是奴婢身份,可是却能常常陪在你的身边,自回了京,自从那晚……你听了我堂弟的话……如今却越来越疏远我了,每次到杨府,我都觉得自己身份尴尬的很,不知如何自处……”。

    杨凌顿时局促起来,他双手抚在膝上,默然半晌,才苦笑道:“文心,你是大家闺秀,人才、容貌都是上上之选,会愁没有中意的夫君么?正国为我爱你、敬你,才不想你做个妾室。

    幼娘淳朴善良,我待玉儿、雪儿也一视同仁,饶是如此,她们对幼娘仍是心存敬畏,着意讨好,夫妻之间不是只有卿卿我我,你心高气傲,世代书香,如果出于感恩嫁进杨家,早晚会后悔地。”

    高文心冲动地站起身,烛火掩映着她眼中的星芒,亮亮的,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大人,我不会后悔的,我知道,如果……以我现在地身份,或许可以嫁人做个正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可是……身份就那么重要么?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的眸子迷茫起来,悠然神往地道:“同你一起在江南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出去办公、应酬,我在房中等着你回来,和你一起听涛剥蟹,泛舟太湖,在柳下听你轻言絮语,好快乐的时光,幼娘妹妹和玉儿、雪儿我们义结金兰,有过同生共死的历程,和她们在一起,我同样很快乐”。

    她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幽怨地道:“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和她们也越走越远了”。

    杨凌无言以对,半晌才自嘲地笑道:“我现在觉得自己像块唐僧肉,终身大事呀,你真的只有这一个选择么?”

    高文心疑惑才道:“唐僧肉?”

    杨凌恍然又说错了话,干笑道:“我说错了,是东坡肉……”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两人一起泛舟太湖,在荷海中饮酒,想起她扭伤了脚,自己为她濯洗秀美双足,想起两人那轻轻一吻。

    他地心中也有些冲动,赶忙站起身走到门口,说道:“你没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吧?说不定明年今日我已坟头埋骨了”。

    高文心分明瞧见他心动,却又退缩了回去,一时气极怒道:“没有忘,婢子还记得老爷说过,如果明年今日你命丧黄泉,婢子就在灵牌前和你结为兄妹,若是你能幸而不死,就披上盖头嫁给婢子!”

    她此时用的又是昔日在杨府为奴的口吻,杨凌听了干笑两声,说道:“好,那咱们就走着瞧吧,明年今日再说”。

    高文心昨日听了成绮韵一番话,今日忍羞向杨凌表白了心事,想不到他却一再推脱,那大小姐脾气也升了上来,她顿足道:“走着瞧便走着瞧,大人要记着自己的赌约才好!”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70章 再遣将帅
    杨凌回到内宅,韩幼娘迎上来道:“相公,听说家里接回几位客人?”

    杨凌“嗯”了一声道:“一位重伤不醒的书生,听说有一身好武艺”,他说到这儿,忽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对了,幼娘,如果是你,能否一纵丈来高?”

    韩幼娘奇道:“相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她扬起小脸得意地笑道:“相公忘了我当初就是隔着一丈多跃上行刑台了?”

    杨凌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知道你厉害,相公是问原地向上拔起一丈,你做得到么?”

    韩幼娘想了想,摇头道:“不能,就是爹也做不到,提纵术仅凭腿力是无法向上跃起一丈高的,我跟爹爹学的硬气功,也只能用来强健体魄,除非是懂得上乘的调息吐纳术,才可以办得到,这样的高手可是寥寥无几了”。

    她眼睛一亮,拉住杨凌衣袖道:“相公见过这样的高人么?”

    杨凌呵呵笑道:“也不算高,顶多比你高上半头”,听了幼娘的话,他的心中微微起了狐疑,和柳彪等人混了那么久,对于武功他多少也了解一些,俗话说穷文富武,虽说练武的反而大多是穷苦人,但练的大多是些外门功夫,一个马帮中的女子何处能延请名师传授上乘武学,而且练的这般出色?

    不过一想及那红衣少妇不识的字,他又打消了怀疑她别具身份的念头。韩幼娘问道:“相公在想什么?”

    杨凌忙道:“哦?没有,我是……老家有人因为兵荒马乱,也进京设靠,看样子他们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我正想怎么安排他们?”

    韩幼娘喜悦地道:“咱们老家来人了?是哪位亲戚?”

    杨凌干笑道:“是……杨泉三哥和大哥家的二儿子云龙”。

    韩幼娘笑容顿时一僵,杨凌也知道这位大伯子当初实在不像话,毕竟都是私下未公开地丑行,如今他千里迢迢落难来投,如果把他拒之门外,自己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时地宗族观念,乡土观念实在了得,像焦芳那样热衷名利,明哲保身的人。一旦故乡来人相求,都不敢不费尽心思帮着他们向皇帝进言,何况杨泉是他的堂兄,论起血缘远近来在那时的宗族观念中可是比妻子还近一层。

    杨凌平素与刘瑾等人来往,就曾听他们说及弘治帝昔年曾宠信过一位姓张的近侍。那位太监九岁时因家境贫穷,被父亲将他阉了送进宫来,二十年后成为弘治帝身边最宠信的内宦之一。

    他的老父落魄进京求见,张太监对昔日事耿耿于怀,尽管身边太监一再相劝,仍是执意不肯相见,结果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后来皇帝听说此事。从此也对他疏远冷落起来,谓之无宗法人伦、大逆不道。

    自己现代,心中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却不能不考虑现在人的观念,不认宗祀族亲,有悖纲常伦理,在儒家把持的天下,仅这一条就可以被人弹劾罢官。

    杨凌为难地道:“如今他们刚刚进京。我也没有法子,过两日帮他们寻个住处,接济些粮食,如果他不再那么游手好闲的话,给他谋份差事便算尽了心了。”

    韩幼娘想起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自己地堂弟还病卧在床,就对弟媳动手动脚,毫无廉耻的行径想起来就不舒服,当初在鸡鸣举族来投靠时。自己面对相公的宗室长辈,不能失了礼仪,如今相公做了大官,对这些容易遭人诟病的地方更该注意才是。

    她见杨凌为难的样子,忙取过衣服披上,柔声道:“长住家中确是不便,不过相公也不必急着给他们另寻住处,叫外人看到了不知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杨凌见她穿上外衣,问道:“要出去走走么?今儿风大,就不要出去逛了”。

    韩幼娘温柔地笑道:“去看看他们还有受伤的那位客人呐,杨泉好说歹说那是你的三哥,云龙又叫我一声婶娘,幼娘是你地妻子嘛,怎么能对他们的起食饮居不闻不问?”

    杨凌欣然道:“乖媳妇儿,果然有点杨家主母的样子了,我还担心你不高兴,想遮掩过去呢”。

    韩幼娘鼻头一皱,调皮地笑道:“人家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当初听他疯言疯语,要不是看相公这一支在杨家人单势孤,幼娘怕相公在杨家无法自处,早就一顿棍子把他打出去了。如今可用不着幼娘使棍子了,人家的相公厉害了嘛……他想……哼哼,借他两个胆子……”。

    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来到前堂厢房,杨泉叔侄刚刚吃了饭还没睡下,一听他们夫妻到了忙迎了进来,如今的和当初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宅院的华贵,家仆的恭谨,那捧场气度杨泉从未见过。

    想起昔的无礼,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听说韩幼娘连皇上都晋见过,如今已贵为三品诰命,鸡鸣县志上都隆而重之地给记载下来了,杨凌对她疼爱地很,如果她借机整治自己,那可就惨了,可他又舍不得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待见了韩幼娘态度可亲,落落大方,杨泉一颗心才放回肚里,忙谄媚恭维一番,生怕她记嫌自己昔日的行为。

    杨云龙虽比杨凌长着三岁,但的确是他堂兄之子,对这位小叔叔、小婶婶执礼甚恭,他也是读过书的,只是考了两次。还没有考上秀才。自觉功名无望,才跟着三叔进京师投靠杨半。

    待离开厢房,杨凌对韩幼娘悄声笑道:“幼娘今日比起当初可有气度的多啦,进了京见识广了,又受玉儿、雪儿她们熏陶,待人接物礼节有度。

    只是……你原来可不会装样儿,刚才的假笑还是有点僵。以后对着相公可不许这般模样,否则……家法伺候,下边这张脸可不会扮假笑”。

    说着他在幼娘的翘臀上轻轻一拍,韩幼娘哎呀一声,轻笑着跳前两步。慌得杨凌赶紧拉住她。

    韩幼娘挽住他一条手臂,脸颊贴在他臂上轻声道:“人家想起他地可恶,就忍不住嘛,不过……杨三哥在家乡时可是吃喝嫖赌、、不学无术,你要是想给他个差使,可得想好了。

    哥哥在刑部当差,常跟我说那里上上下下的官儿都对他有些畏惧,以他爽朗的性子也难得交下个知心朋友。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怕着你?杨三哥的品性……要是他拉着大旗做虎皮,仗着你的×名为非作歹……”。

    这种事古往今来实在不少,杨凌听了微微点头,也觉得这个刺儿头来了京师,养着不是,打发出去也不是,着实有些为难。别看他现在畏畏怯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在杨家坪时仗着是村里最大家族的人,就偷鸡摸狗,惹得四邻厌烦了,看来倒是不能随便找个差事就打发他了。

    高文心鼓起勇气一番表白反把杨凌吓跑了,气得她坐在椅上生了阵闷气,想像着明年此时杨凌活蹦乱跳的没有事,只好盖上红盖头嫁给自己地情景,心中越想越觉有趣,忍不住噗哧一笑。那口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走到床边举起灯烛低头看了看,那位书生气息平稳,胸前淤血放尽后高烧已渐渐控制住了,交付厨房熬的药已经送来,只是现在太烫服用不下,高文心便想先为他针灸一番。

    她返身取过针灸药包,搬把椅子坐在床头,刚刚摊开针袋,那书生轻轻呻吟一声,已慢慢张开了双眼,高文心惊喜地道:“公子,你醒了?”

    那书生此时不究仪表,满脸胡茬,不过虽在重伤中,一双眸子却仍晶亮灵动,显得十分精明,他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容貌俏美的少女,好半晌才虚弱地道:“是,我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文心喜孜孜地道:“这里是京师杨府,你是我家老爷……我家大人救回来的,你别忙着起身,身上的伤势还重着呢,人醒了就好,我先为你针灸一番,只要保持神志清醒,这伤就不会恶化了”。

    那书生见这位姑娘已忙着摊开布包,抽取银针,便住了嘴,此时天色渐黑,烛光灯影下他见这位姑娘云鬓高挽,风姿绰约,忍不住道:“姑娘,小可记得是在延庆受地伤,怎么转眼到了京城了?”

    高文心手拈银针,妙目横睇,淡淡一笑道:“公子的伤势虽重,还不致一路始终昏迷,为何人所救、去往何方,不会不知道吧?”

    那书生只是见她姿容俏美,风华不凡,想借故与她多交谈几句,想不到这女子如此精明,马上看穿了他的用心,被好暗讽几句,这书生不禁脸上一热,讪讪地无言以对。

    高文心轻哼一声,微微挽起翠袖,板着俏脸道:“能坐起来么?既然醒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就往上挪挪,本姑娘要用针了”。

    高文心幼学高明医术,小小年纪就闯下女神医之名,一向就是心高气傲、目高于顶,给达官贵人诊治病时一向吝于颜色。也只有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被杨凌救出苦海,被他看过了自己只着亵衣的身子,后来又有韩幼娘暗示与她共侍一夫,才对他柔情似水,温柔以待。

    此时窥破这书生慕艾之意,她自然没有好颜色,那书生撑着手臂向上使劲挪了挪,到底是刚刚醒来身子虚弱,高文心见状趁他撑起身子时忙将枕头向下垫了垫,道:“成了。就这么躺着吧”。

    书生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见高文心举烛就身,云发微乱,清丽婉容,不觉脱口赞道:“云髻轻轻挽就,铅华淡淡装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

    一语未毕,银光一闪。一根银针穿颊而过,书生只觉颌下发酸,嘴巴已合拢不上,高文心柳眉一剔,冷哼道:“语出轻薄,甚是讨厌!”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道:“文心,你还在么?”

    高文心听到是杨凌声音,雀跃起身,向那书生做了个威胁的表情,转身急急迎了出去。

    那书生能伤了妖道李福达,一身艺业十分了得,小小一根银针自然制不住他,可他瞧高文心轻嗔薄怒。竟别具一番韵味,一时心旌动摇,竟不敢将银针拔去,免得惹恼了佳人。

    高文心迎了杨凌和韩幼娘进来,杨凌听说这人已经醒了,欣喜地迎到床前,说道:“兄台醒了?感觉怎么样?”

    那书生张着嘴唔唔两声,瞧瞧杨凌。又瞧瞧高文心,刚想伸手拔去银针,瞧见高文心杏眼一瞪,忙又缩回了手。高文心似笑非笑地道:“他刚刚施了针,现在还动弹不得”。

    书生听了苦着脸点点头,杨凌狐疑地道:“胸口受伤需要在颊上用针么、高家的医术果然神妙无比”。

    韩幼娘将椅子挪了一下,说道:“相公急什么,这位壮士既然醒了。稍候一会再叙话不迟。姐姐,她的伤碍事么?”

    那书生听这俊俏地小姑娘叫面前这位气宇轩昂地英俊公子为相公,又称那心仪的美貌女子为姐姐,不由得心中一惊,大户人家妻妾之间以姐妹互称他是知道的,难道佳人已有归属?

    他一直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既然美女早已有了夫家,也用不着讨好出丑了,书生一把扯下颊上银针,扭了扭嘴巴干笑道:“多谢公子和夫人救命之恩,小可感激不尽”。

    杨凌见这书生脸色微黑,虽然容颜憔悴,但看眉目十分英朗,瞧着很是顺眼,便按住他肩膀道:“躺着吧,兄台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听说……是一个道士伤了你?”

    书生就势躺下,眼见这年轻公子容貌比自己还俊俏几分,气度也甚是不凡,那对璧人想来定是人家的贤妻美妾,对于刚刚出言轻浮也自有些惭愧,他含笑答道:“是,小可是湖北松滋人,姓伍名汉超,自幼在武当学艺,那日见一妖道蛊惑乡民,所以想将他送官究办,可惜技不如人……”。

    他摇摇头,又笑道:“公子不必疑心,家父是新任成都同知,讳字文字,小可也是官宦人家,不是宵小歹徒。”

    杨凌想了想道:“伍文定?哦……记得记得,呵呵,原来是伍文定的公子,令尊大人的名号我是听过的”。

    伍文定原是常州推官,前些日子魏国公徐俌与民争田,官司打到州里,伍文定将田断给了那个平头百姓,魏国公大怒,依托关系将案子移送京城,想要严惩伍文定,幸好韩威就在刑部,探望杨凌夫妇时顺口说起此事,杨凌对焦芳关照了一番,这个不但未受惩罚,反而升迁成都府同知,杨凌没想到自己救地居然是他的儿子。

    伍文定听他直呼家父名讳,丝毫不知避忌,神色略有不悦,高文心看出他不愉神色,说道:“我家大人是御前亲军统领,内厂总督杨大人,伍公子可曾听说过?”

    伍汉超一听大吃一惊,焦芳擅于拢络人心,又知道自己的靠山杨凌在地方上势力还浅薄的很,所以既施惠于伍文定,早已暗中透露给他消息,表示是杨凌过问,魏国公才没有构陷他。

    伍汉超艺成下山四海游历,已经见过父亲,自然这其中关节,更知道杨凌的权势如日中天,漫说直呼他父亲地名讳,就算那位同知大人就在眼前,也得屈膝下拜,见过上官。

    伍汉超是官宦子弟。一听这是朝中的高官。原来的洒脱自然顿时一扫而空,神情局促地道:“原来……原来是杨大人,久闻大人威名,草名有伤在身,不能全礼……”。

    杨凌道:“唉,你我兄弟相称不是好好地吗?何必用那些官场上地繁文缛节?你还有伤在身,不要说那么多了。文心,快帮汉超兄疗伤吧”。

    高文心应了一声,上前取下伍汉超手中银针,又锦了一枝,窥准颈下穴道轻轻捻下。玉人就在眼前,淡淡幽香盈人,腻玉般地肌肤在烛影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伍汉超可是不敢再有什么遐思,只得屏息敛目,静静的让她救治。

    ××××××××××××××××××××××××××8

    杨泉叔侄来到杨府已经五日,第二日杨凌携妻妾宴请了这对本家叔侄,玉堂春、雪里梅百媚千娇。本就是人间绝色,再穿着绮罗绸缎,珠项玉环,直疑刀天仙子谪尘。

    铙是杨泉不敢再对这位堂弟家眷生有一丝非分之想,仍是看地眼花缭乱、两眼发直。好在这些内眷礼节性的见了一面,就回到内院,杨泉纵然心中贪慕,也只好如井中望月。

    这几日天气晴好,一直没有下雪。杨凌心中也暗暗庆幸不已。若再下一场大雪,城四周的难民可就难以存活了。

    他受了成绮韵启发,深知要让那些大户赈灾其实不难,每日的光粮耗费不足一百两银子,对那些富豪实是九牛一毛,只要诱之以名不愁他们不出手。

    杨凌去见了李东阳,又亲自拜访了朱刚、张鹤龄。由这两家率行赈灾,李东阳亲笔书写功德碑立于京师护国寺内,一时京师富贵豪绅纷纷响应,官力、民办地赈灾棚子在京城四处搭起,那些强壮劳力也允许进城寻了份差事,他们工钱低,肯吃苦,一时皆大欢喜。

    此时,杨凌心事重重地刚刚赶进宫里。这些日子朝廷上下不断接到大军收复失地,驱走鞑虏的情报,一时朝野振奋。

    但从内厂线报飞速传回的消息看,最初几仗明军倚仗锐气,倒是打了胜仗,斩敌首千级,缴获军马骆驼数千匹,同时抢回大量被掳走的财物人口。

    可是苗逵不知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贪起功来,敌军退缩,便全力追击,明军骑后有限,机动战力不足,还要分兵追击分成三路退却地鞑子,结果被伯颜可汗调遣大军将孤军深入地一支先锋部队包了饺子,三千精锐尽丧敌手。如今敌军趁明军分散回拢不及,已开始集结重兵反攻大同。

    杨凌思前想后,已决定起用杨一清、王守仁赴边领边挂帅,可是这两个人一个赋闲在家、一个在吃牢饭,都是得罪过刘瑾的人,贸然举荐,必然和刘瑾之间存了芥蒂。杨凌愁思良久,决定先说服刘瑾,再去见正德,他准备了一套说辞,不料见了刘瑾刚刚说明来意,刘瑾略一沉吟,便欣然同意,倒令杨凌大为意外,不过边关战事紧急,他也顾不上多想,赶忙拉上刘瑾来见正德。

    二人在马永诚的带领下赶到御花园,只见正德在几个宫女太监的侍候下,正在冰面上抽着冰陀螺,那陀螺加了哨子,发出呜呜的响声。

    正德穿着大红箭袖,外罩无袖的石青色貂裘,玩的正兴致勃勃,瞧见杨凌来了,忙指着身旁一个穿着紫边貂皮袄地姑娘笑嚷道:“快抽快抽,如果陀螺倒了,朕要罚你”。

    正德一边不舍地回头说着,一边走到浅湖边一把托起杨凌欲下拜地身子,笑道:“免了免了,杨卿会不会玩这陀螺?朕和解语羞花刚刚儿学的,好玩的很”。

    杨凌摇头笑道:“这个微臣不会,小时候倒是玩过冰爬犁,还得是两条腿的,要不然就摔跤”。

    正德眼睛一亮,喜道:“怎生玩法?快教教朕!”

    杨凌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个还是算了吧,两条腿的玩起来没劲儿。一条腿的滑起来飞快,可要把您摔个鼻青脸肿的,皇太后还不摘了臣地脑袋?”

    正德抓耳挠腮地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一会儿两条腿,一会儿一条腿的,正想再问个清楚,杨凌已抢着将边塞最新战况简要叙说了一遍,正德一听大怒,高声骂道:“浑账!”

    马永诚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冰面上几个人听见了也不敢再嬉戏纷纷聚拢过来,却站得远远儿的不敢前。只有一高一矮两个黑貂皮衣、黑貂皮帽儿,明眸皓齿的姑娘走近了来,矮的那个笑颜逐开地道:“皇兄,别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杨大人又怎么招惹你了?”

    杨凌一瞧,那笑颜如花的少女是永淳公主,旁边一个亭亭玉立,黑衣白肤明艳照人地姑娘正是永福,连忙躬身施礼道:“见过长公主、永淳公主殿下!”

    正德涨红着脸怒道:“他们走之前朕再三嘱咐,要他们不得分兵、不得冒进,全被他们当了耳旁风,马永诚,马上传朕地旨意。把三个蠢货抓回京来治罪!”

    永淳小公主见哥哥真的在大发雷霆,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头不作声了。永福公主一双星眸飞快地瞟了杨凌一眼,见他披着纯黑金边的狐皮大氅,丰俊俨然,气质更加成熟稳重,脸上不禁微微一热,忙轻轻地道:“杨大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正德恨恨地把鞭子扔到了一边。他那鞭子是用珊瑚节做的,柄上缠了金丝,柄端还镶着宝石,马永诚忙不迭扑到雪堆里捡出来,宝贝儿似地用袖子拭去白雪。

    正德看也不看,拉起杨凌道:“走,跟朕回乾清宫,咱们好好议议”。

    刘瑾、马永诚一溜小跑地跟了过去。永福公主慢慢走到湖边廊下,黑亮绒绒的袖子搭在雕栏之上,眺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淡雅素静的容颜微微有些落寞。

    正德回到西暖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三面临边,实是我京师屏障,若被鞑子数万大军直杀入中原腹地,那后果实不堪设想。这三个……这三个……,杨卿,你看朕是不是要再派大军?”

    杨凌道:“皇上,苗逵也算小心的了,集结于大同的守军有四万之众,鞑子没有数倍之敌和攻城的利器想拿下这座高墙坚城并不容易,而且各路进攻的兵马也正火速回援,大同应该不会有失”。

    正德虽然贪玩,却也知道用兵之重,闻言这才稍稍放心。杨凌又道:“臣担心地是,鞑子攻我之必救,大军受到牵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原先的部署全被打乱了,想再挽回颓势可就难了”。

    正德重重一拍桌子,忽然兴奋地立起道:“朕来亲征,杨卿做先锋,咱们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叫别人看看”。

    马永诚欲言又止,杨凌忙道:“皇上,用兵之道,不是那么简章的,臣正在想,大明精锐之师便是京军,可京军战力反不及甲仗兵器简陋的边军,乃是缺少战争训练的缘故。

    这场战事结束,皇上不妨将京军调往边塞,以强悍的鞑子做最好的老师,各部轮番守边练兵,同时将边军调往京城,由臣和皇上各自领军作战,从这些实战经验丰富地军队身上学习统兵挂帅的本事,到那时大明军队个个战阵经验丰富,兵能战,官能将,皇上再亲自领兵出塞,重演洪武、永乐二帝时的威风如何?”

    正德听的眉飞色舞,连声道:“好好,甚好,那依你看,如今朕该怎么办?”

    杨凌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忙媚笑:“前方战事不利,非兵寡将怯,而是没有统兵的良将,奴才查过李大学士推荐过的杨一清,据说此人深谙兵法、熟悉边塞,好野战、可以为大同之帅。”

    正德点头道:“准了,这个杨一清现在什么地方?”

    杨凌笑笑道:“前些日子不识时务,上了一封奏折为刘健谢迁说情,目前罢职赋闲在家呢。不过皇上一道圣旨。他必然欣然从命的。另外臣再保举一人,礼部尚书王华之子王守仁,就是为皇上进疏想出克制倭人利刃之法的那个兵部主事,此人不拘阵略,喜欢随机应变,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可以起用他辅助杨一清”。

    刘瑾提心吊胆。生怕正德又问一句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好在正德一听是兵部主事,还以为他仍是现任,也未多问。

    杨凌又道:“皇上,杨一清因罪罢职。此番皇上重新重用,他必然感恩戴德,但他是戴罪之身,如果再派监军,杨一清必然心虚气短、饱受掣肘,不能尽展所长。

    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不妨令他全力负责战事,节制三关、太原、?关三镇总兵。若能立下战功,重挫鞑寇,则升任三边总制,恩抚并用之下,杨一清必全力以赴、竭力用命!”

    刘瑾一听一旦立下战功,就要把杨一清如同当年地王越一般迁升三边总制,手握十万大军,心中觉得不妥,他正想再进一言。正德已说道:“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他给朕出了这口恶气,朕就封他个三边总制。”

    说着正德执笔亲自写下一道圣旨,吩咐马永成召来尚宝监用了印,令他立即前去传旨。刘瑾想起自己还有一招暗计,便也不再言语。

    直至二人离开乾清宫,刘瑾才埋怨道:“杨大人。那杨一清和咱们可不是一条路,万一让他立下大功,手握重兵,岂不是给咱们自己找了个麻烦?”

    杨凌笑道:“怕地什么,王越昔年也是三边总制,一道圣旨还不是说拿进京就拿进京,公公是大明地内相,掌着半个朝廷,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进言为刘健谢迁求请,说明此人也是重情重义,公公何必太过计较?”

    刘瑾脸色顿时大为和缓,矜持地笑道:“说的是,嘿嘿,介时咱家在粮草、军械上再稍做手脚,叫他成不得大事便可”》

    杨凌大吃一惊,急忙道:“万万不可!”

    “嗯?”刘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杨大人难道不是为了替苗逵卸罪,找个替死鬼才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打发上战场的么?何必如此维护他们?”

    杨凌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呃……这个自然是的,苗逵和你我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若败的不可收拾才召回京来,你我必受外官弹劾,但是公公切莫忘记,杨一清现在可不是李大学士推举,而是你亲口举荐,那个王守仁也是本官所荐。

    他二人立下战功,就是你我会识人、能用人,水涨船高、威望日隆。若是他们败了,别看他们和李东阳是一系,外廷那帮人势必要把这笔账算在你我的头上。公公初任内相,若是在你主持下重挫悍勇善战地鞑子,谁敢不承认公公的辅政才干?他们功劳再大,这最大的一份功劳还不是你的?”

    刘瑾一拍额头道:“是了,杨大人说的对,看来这军需供应,咱家还不能马虎。嘿!只是这两个不识时务地东西竟然和咱家作对,如今倒送了他们一份大功劳,真真的便宜了他们”。

    刘瑾嘴上不忿地说着,心中已暗暗盘算起来,他这个人自己贪污,却见不得别人贪污。自己好用亲人亲信,却最恨别人依赖裙带关系。而且他虽是个太监,却偏偏最不信任太监,所以一直想在外廷中重用一些人,发展自己的势力,如今这杨一清既然扳不倒了,他便暗暗筹划着怎么能将他收为己用了。

    杨凌见说动了刘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军在外打仗,如果朝中有这么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暗中使绊子,那真是岳武穆再世也休想打得赢了。

    杨府中,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高文心送了欧阳夫人出来,几个人说说笑,甚是投缘。

    严嵩这位夫人比相公还大着一岁,可她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和幼娘一样,也是伴着相公从苦寒中熬出来的。所以甚得严嵩敬重。

    她时常上门来和韩幼娘等人叙些家常里短。一方面因然是出于相公暗示,想结交一门强权人物,使没有背景的相公能在京师立住脚,同时也确和韩幼娘等人极为投缘。

    她和丈夫成亲多年,如今二十六岁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如今相公有了官差功名,家境条件也许可了。她也曾动念想为丈夫纳妾讨小,可是严嵩却严辞拒绝,更令欧阳夫人感愧不已。

    今日来杨府探望,欣闻韩幼娘已有了身孕,欧阳氏艳羡不已。高文心听她说出心事,替她号了脉,便抄了一道方子给她,叫她拿回去服用试试,女神医的大名她也是听说过地,那张方子宝贝儿似地揣在怀里,竟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肋插双翅飞到药房去。

    韩幼娘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和几个姐妹将她送了出来。此时伍汉超正在前庭练剑,他的身子还未痊愈,可是练过上乘内功的人以内息吐纳辅助,复原速度却是极快。

    韩幼娘伴着欧阳夫人走在前边,刚刚从侧廊拐过来,瞧见那位伍同知的公子挑、刺、撩、截,一路剑法使得劲力绵绵、刚柔并济,剑势圆润雄浑。她虽不识这内家剑法,却晓得其中的厉害,忍不住惊咦道:“好功夫!”

    伍汉超闻声收剑,瞧见是杨夫人和几位内眷,忙目不斜视,拱手施礼道:“小可见过夫人”。

    韩幼娘几人从侧廊拐了出来,韩幼娘轻笑道:“伍公子那么重的伤,想不到痊愈地这般快”。

    伍汉超陪笑道:“这都是……高姑娘妙手回春。还要感谢大人和夫人对我地细心照顾”,说着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高文心。

    那日他听高文心称呼杨凌为我家大人,那口气又不似他的妾室,一颗心忍不住又活泛起来,高姑娘灯烛下楚楚动人的倩影和高贵的气质,在他醒来地那一刻就深深印在脑海中,这位在山上学艺十载的青年已动了爱慕之心。

    在他想来父亲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州同知,自己又是允文允武、一表人才,若是高文心只是杨府的婢子,无论如何自己是配得上她地。

    可他自己不便向杨府家仆打听人家姑娘,高文心从那日后每来为他诊视,必定要把高老管家带在身边,害得他到现在还如雾里看花,弄不清这姑娘的真实身份。现在瞧她和两位已婚妇女的发式的娇媚少女走在一起,那模样又不像是个侍女,心中可就犯了核计。

    韩幼娘方才见了他功夫,识得是极高明的武艺,自己地武功走的是霸道的外家路数,相公吵吵了许久也未能习得,这人的武功倒适合相公学习,虽说相公已过了适宜练武的年纪,用来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再说此人文武双全,家世清白,若能留下来辅佐相公,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韩幼娘存了这份心思,对他更为客气,停下来和他攀谈了几句,才挽着欧阳氏的手走出门去。高文心也乜斜了他一眼,也随着在韩幼娘身后走了出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说着悄悄话儿走在后边,一阵回旋风来,玉堂春未曾注意,颈上一条花绣的花巾翩然被风卷起,挂到了高高地树梢上。

    这丝巾是杨凌自江南回来时亲手送给他的,玉堂春怎舍得丢弃,连忙奔到树下,仰望着两三丈高的树枝顿足道:“雪儿,快去找人搬把梯子来”。

    伍汉超抬头瞧瞧那树干,说道:“梯子也够不到这树梢,夫人请闪开一些,小可帮你取下来”。

    玉堂春提着裙裾退开几步,和雪里梅诧然望着他,伍汉超吸了口气,将剑插在雪中,轻轻向前弹出几步,纵身一跃跳起一丈二三,单足在一枝窥准了的树干上轻轻一点,积雪蓬然落下,他已借势又跃起一丈有余,连纵两下,一探手取了那条丝巾,空中收腰,鹞子一般翩然落下。

    他内伤未愈,胸口伤处未长好,这一跳不敢尽全力,落下来时脸庞微红,轻咳了两声才递过丝巾道:“夫人,您的丝巾”。

    玉堂春接过丝巾,惊叹道:“好厉害,人可以跳得这么高么?”

    伍汉超笑道:“周虫小技,见笑了,杨大人是内厂总督,标下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远胜于在下的能人必定济济一堂。”

    雪里梅可不知夫君帐下都有些甚么人,反正外人面前是决不会给相公露怯的,她轻笑一声,调皮地道:“算你识相,我们老爷帐下的确是高手如云,擒拿东厂判乱,五千对八千,只伤了不足四十人”。

    伍汉超见这位小夫人尚存童稚,比旁边那位好对付,趁机说道:“在下暂住杨府,却不识得两位夫人,所以方才没有见礼,实在失仪,不知该怎么称呼?”

    雪里梅和玉堂春一怔,寻常大户人家地妾室自然是要分二夫人、三夫人的,二人同时进门,杨凌却没给她们论资排辈。

    玉堂春踌躇一下,方才见韩幼娘对他十分社敬,她也不好失了礼数,便淡淡地道:“公子不必客气,府上一向称我玉夫人,她为雪夫人的”。

    伍汉超重又施礼道:“见过玉夫人,雪夫人,呃……替我诊治伤病的那位高姓姑娘也是杨夫人么?小可不好当面询问,又怕称呼不当失了礼数”。

    玉堂春和雪里梅对望一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副惹火的春宫图,一时神情有些尴尬,两个人的关系都发展到这般情形了,也不见老爷着急,难道是觉得一年之内纳了三房妾进门怕人说笑,非要捱到明年不成?

    玉堂春迟疑道:“高姑娘是……御赐杨府的太医,并非杨家内眷”。

    伍汉超一听大喜,喜气儿刚刚浮上眉梢,雪里梅已然笑嘻嘻地,喜鹊儿似的跟了一句:“公子要叫她杨夫人,她也不会恼你的,现在还不是,再过几个月那就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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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0章 疑心未去
    杨凌抢先赶回府中,将马丢给家人,一问皇上还在内院儿,便急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花厅唤了两声却不见有人答应,杨凌心中一紧,没来由的有点恐慌,他跑到自己和幼娘独居的小院儿看了看,又到对面玉堂春、雪里梅和成绮韵的居处,仍是空无一人,杨凌站在那儿不由有些发怔。

    正不知所措的当口,他听到后花园方向传来一阵笑声,便急忙赶了过去。这一片房子是丫环侍女们的住处,二层小楼的中间有一道门廊可以通向后园子。

    杨凌冲到后院,只见平素幼娘练武的空地上,十几个女婢正站在边上鼓掌笑闹,平坦的空地上,玉堂春、雪里梅和幼娘都是一身青衣短打扮,正笑逐颜开地蹴鞠。

    三个姿色姝丽的小姑娘站在一边,那一颗皮球在她们脚下传来传去,却始终不曾落地。球体似珠,人颜似玉,三位娇妻姿态曼妙,瞧来别有一种美感。

    另一边身段儿高挑的青衫男子将前后袍襟掖在腰间,露出里边白缎子的筒裤,好整以暇,韩幼娘三人将皮球传得眼花缭乱,趁其不备便是一脚便射,那青衫男子进退有据,不慌不忙,无论那皮球角度多么刁钻,速度多么快捷,总是能及时将球抢起,脚尖、脚面、脚侧、脚跟不断巧妙地运用着,将球颠得花样百出。

    他的队友便是大明皇帝朱厚照了,这位仁兄球技有限,踢了一阵儿总失球,于是自觉的充当了啦啦队员,站在那儿大呼小叫,声嘶力竭的比那踢球的青袍书生还要紧张。

    杨凌瞧了顿时松了口气,那位青袍书生自然是成绮韵,想不到她倒踢得一手好球。大明是蹴鞠十分游行。便是军中也时常组织比赛,杨凌也是时常见过的。自搬到这座庄院,白日有暇时,幼娘就和玉堂春几人常在一起踢球。

    这个游戏可以加强脚力,强健身体。杨凌自己虽不喜欢下场,不过有时候也常常踱到边上欣赏三位爱妻和丫环玩耍。

    这种球技分对打和白打两种,对打有点象现代足球互相进攻的游戏,而白打则是完全展开个人的踢球技巧,看场上情形,成绮韵以一敌三,双方是接球后先白打,展示完鞠球技巧后再抽射对方。

    杨凌注意到场地对面站着九个人,八个英气内敛的汉子分明是大内的高手侍卫,另外一个白净面皮淡眉细眼,他习惯性地半弯着腰。拢着袖子笑嘻嘻地站在场边,正是刘瑾。

    这时他也看到了杨凌,忙举手示意,打了个招呼,杨凌见正备全神贯注地盯着皮球,似乎玩性未尽,便向刘瑾笑着颔着示意,然后目光一转,瞧向成绮韵。

    成绮韵球技高超,但以一敌三,这时也是玉颊嫣红,额头有些微微的汗痕了,她显然也看见了杨凌,一见杨凌瞧她,眉毛一扬,突然起腿一扬,那脚尖儿直踢到额头,她穿了男人衣衫,自不怕这样有何不雅。

    只见那球儿被踢飞起来,悠然荡起数丈之高,众人都抬头向空中望去,球在空中停了瞬,又落了下来,堪堪到了成绮韵仍高高举在空中的靴尖,成绮韵另一条腿膝盖微微一弯,借势稳住了那球,球在靴尖滴溜溜打转,竟然始终不曾掉下来,众人不由轰然叫好。

    成绮韵唇角一抿,微微一笑间,球象沾在靴尖上似的,随着落了下来伤势要踢,韩幼娘三人不知她作势要射往何处,都紧张地微弯下腰,紧紧盯住那球,不料成绮韵抬起腿来轻轻一送,那球儿软绵绵地滚到了韩幼娘三人一边,三人想抢上前来接球却已不为及了。

    正德乐不可支,雪里梅抬起袖子,沾了沾红扑扑授脸蛋儿,轻嗔道:“成……公子耍赖皮,哪有这样用计的。”

    成绮韵笑吟吟地向她飞了一个眼神儿,雪里梅这才瞧见杨凌站在边上,红通通的俏脸顿时有点羞怩,忙蹲身福了一礼,轻怯怯地唤了一声:“老爷。”

    正德这才瞧见杨凌,杨凌上前欲大礼参拜,他刚刚喊出一声:“皇上,臣……”

    正德已抢前一步,扶住他臂膀呵呵笑道:“杨侍读平身,朕微服出宫,不必行君臣大礼。”

    他开心地笑道:“杨卿,尊夫人以三抵一,都不是你表兄的对手,想不到这么文弱的江南书生,蹴鞠之技如此高超呀。”

    “表兄?”杨凌怔了怔,飞快地瞧了成绮韵一眼,这才打了个哈哈,扭过头来打量正德。

    他穿着淡紫色长袍,宽袖大襟,腰束五彩镶琥珀的腰带,上身还套了件宝蓝色的锦缎小甲,乌油油的长发束在翠玉的半月冠里,只用一只银簪扣住,显得面如冠玉,俊郎不凡。

    他的个子又高了一些,唇上有了淡黑的茸毛,眉宇间带了些成熟和威严的气质,杨凌瞧着忽然有种激动和喜悦,那种感觉就象是看着自己的亲人长大成熟,只有为他高兴和欣然。杨凌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起,对正德居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一时心中有些吃惊。

    但是他看到正德瞧着他时,一样有种亲切孺慕的眼神,心中又感动欣慰得很。两人分别数月以来,金殿匆匆一见又是在百官面前,二人要做作扮戏,时至此刻,才有了真正的感情交流,这一刻两人忽然都觉得彼此的心拉近了不少,不是君和臣的信任,而是一种平等相互的亲切。

    二人四目相对短短一瞬间的感情交流,发生的那么自然,两人在这一刻前自己了不知心底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刘瑾是从小侍候正德的,对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所以正德情绪稍有变化,他就感觉得出来。这种亲切孺慕的感觉,亲人一般的感觉,除了对着弘治,正德就从来没有对别人产生过这种感情,包括他的母后,刘瑾心里不觉有些敬畏起来。

    成绮韵察颜观色的本领十分了得,眼波一转间也看见了二人的神情。正德恢复了自然的表情,笑着说道:“近来事情太多,朕虽然不爱管事,可是老李忙得要死,朕也不好意思东游西逛,如今焦芳入了阁,朕才厚着脸皮跑出来的,哈哈……啊嚏!”

    刘瑾连忙从侍卫手中夺这软锦厚缎灰鼠皮面的大氅给正德披上。嘴里唠唠叨叨地道:“皇上,赶快回房喝口热茶,天儿渐冷,可受不得风寒哪。”

    一行人回了院子,韩幼娘领着一众娘子军退了下去。成绮韵也要随着退下,正德瞧见了说道:“成卿留下,朕来看望杨侍读,只是出宫游玩,不必避忌。”

    成绮韵偷偷瞟了杨凌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愉之色,这才轻轻应了声是,随着一同进了内书房。杨凌一边为正德斟茶,一边微笑道:“皇上,您还记得臣和您初次相遇时去过的护国寺么?”

    正德笑道:“怎么不记得,啊啊!朕想起来了,你那时用什么五百次一回眸哄骗幼娘姐……咳咳,哈哄骗夫人,还哄骗朕说你我前世若不是有情人,便是朕欠了你大笔银子。哈哈……油腔滑调,该打!”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父皇,脸上笑容不由一敛,慢慢抿紧了嘴唇。杨凌知道他是想起了慈父,心中也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又给刘瑾和成绮韵各斟上一杯茶,然后在正德的示意下,在对面轻轻坐了,说道:“那时,臣还不知皇上的身份,记得几个西洋番僧被西域番僧欺侮,先帝仁慈,还向庙里捐了三千两香油钱,让他们妥善照顾这几个慕名来我大明的番和尚呢。”

    正德说道:“是了,那些番僧颇有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玩过一阵,那些稀罕物也就不稀罕了,朕险些忘了。”

    杨凌微笑道:“那些番僧听说我大明乃天下最强大、富饶的地方,因此万里迢迢跑来传教,只是他们那神听起来神通比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差得太远,因此信众太少,我今日在街上遇到,可怜那些洋和尚已经混成了叫化子。且不提我大明威名远播,他们是受我中华上国教化而来,堂堂大明礼仪之邦,不能叫他们沦落至斯,就凭了先帝对他们的仁厚关爱,臣也不敢放任不管哪,所以方才把他们接到了庄子里,让他们暂且住下。”

    他悄悄看了下正德的脸色,见正德听说是思及先帝的仁爱,才对那番和尚礼敬有加,正连连点头表示嘉许,遂话风一转,说道:“可是……就这么一直养着也不是办法。再说,百姓有些神灵寄托也不是坏事。如今我大明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及各族信奉的大小宗教,其中又分种种流派,也不差再多一个天主教,他们也是劝人向善的嘛。天朝上国如无边大海,有纳百川之量,臣以为……何不允许他们建堂讲经呢,几个异国番僧,亦无大碍。”

    宗教在中国作用实在有限得很,正德本人对中土佛教、喇嘛教、伊斯兰教皆有涉猎,他随意问了几句天主教的事,听起来和伊斯兰教的上帝有些相似,心中不禁暗笑:难道和佛教一样,这西方教派也分大乘小乘不成?

    正德挥手道:“无妨,他们远来我大明,总是客人,先皇对他们也很是照顾的,朕也不能小气了,允了他们吧。刘瑾,回头知会礼部一声,造册在案。”

    刘瑾在私底下和正德也是随意就坐的,听了忙起身应了一声。杨凌大喜,解决了这件事,就不怕那几个洋人不死心塌地给自己卖命了。

    正德笑道:“方才听你表兄讲过你在江南打海盗的事儿,实在精彩得很。”他叹了口气,有点出神地道:“可惜呀,要是朕也在那里,亲手斩杀几个海盗,驾船在海上遨游一番,天高海阔,那该何等惬意。”

    杨凌瞧了成绮韵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皇上说的是,那万里海疆,也是我大明洪武皇帝打下的疆土嘛,岂能任由一些海盗猖獗,等他日靖除了倭寇,皇上也可以找机会去巡视一下大明的海域,如果那样,皇上可是能巡视海域疆土的千古第一帝了。”

    做皇帝的拥有天下,恐怕最让他心动的就是能流传千古的贤帝威名了。一听这话正德雄心大起,双眉一扬道:“着啊,我大明疆域辽阔。万里海疆岂能付于宵小?不过何必等到海靖河清呢?朕正要在禁中演武呢,到时朕要做大元帅,亲自领兵平定海盗。”

    “这个……”杨凌故作犹豫,正德瞧了激起好胜之心,不服气地道:“怎么,杨卿信不过朕的文治武功?”

    杨凌呵呵笑道:“皇上尚武好学,领兵作战自然堪称将帅之才,可海上做战比不得陆地,臣不是信不过陛下的能力……”

    刘瑾是知道解禁通商计划的,一时心痒难搔地道:“杨大人,有话直说,不可欺瞒君上呀。”

    成绮韵冷眼旁观,趁机说道:“皇上恕罪,草民听表弟说过,自我大明禁海以来已百年,咱大明的海疆,将士们已不熟悉了,当年令四海臣服的无敌战舰,现在已没有几个人会造了,现在的船只,只能在近海巡弋,连风浪都禁受不起,所以那些海盗猖獗,不是我大明将士不肯用命,实是只能守在海边上被动挨打。”

    正德听了大吃一惊,霍地立起了身子,在房中来回走了一阵儿,缓缓道:“我大明水师已经没落至此了么?”

    室内一时无言,齐瑾见他面色阴霾,忙对杨凌使个眼色,说道:“杨大人从江南带回的那些异域他国的新奇之物,皇上很是喜欢,常常把玩爱不释手。既然海禁拒商,照理说除了异国贡物,民间不该有他国物品,那些东西是如何流入的呢?”

    杨凌心中暗赞他的机灵,连忙接口道:“海线漫长,朝廷禁海,只能阻止大明百姓出海,却阻不得外国越来越多的大商船来到我大明,可叹我大明的海疆,成了人家的后花园,任由他们出入,民间为利所惑,自有胆大者私下同他们交易。喔,对了,臣在江南还觅得一件好东西,是臣随身带回来的,还未呈给皇上,臣这就取来。”他立起身来,终是对成绮韵留在这里有些放心不下,略一犹豫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奇怪地回望他一眼,眸子一闪,黛眉先是一拧,忽然有些恍然和受伤的味道,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儿,她轻轻站起身,向正德躬身道:“草民陪……表弟去取那件东西来。”

    杨凌见她神色,心中有点愧意,可是这份疑心由来已久,埋在心中总有发作的一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发僵,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杨凌内库处,杨凌开门在内翻找了一阵,取出一把微带弧度的墨绿色鲨鱼皮鞘长剑,提着走出门来。

    厚重的铁门砰地一声,锁环喀地一声扣上了。成绮韵默默地望着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眼帘一阵急速地眨动,眸子带着层薄薄的雾气,用僵硬的声调问道:“大人,信任一个人……就这么难么?”

    杨凌垂下目光,狠下心肠道:“身处庙堂之险,思虑不可不慎,实是……”杨凌犹豫了一下,才道:“实是你对功利之热切,令本官不得不妨,以色侍君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他抬起目光,那里边有种陌生的杀气和冷意,直言不讳地道:“如果你今日真打了皇上的主意,我保证可以在皇上被你迷得死心蹋地之前,置你于死地!”

    说话间手指一按卡簧,“锵”地一声,剑气肃杀荡漾在两人之间,成绮韵霍然抬头,入目是一抹白芒。

    杨凌吁出一口气,淡淡地道:“不过……你表现得很好,是本官多疑了。你对本官助益甚大,希望我们这种默契可以继续下去,你没有不智之举,甚好。”

    成绮韵自嘲地一笑,说道:“不智?当然不智了,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喜欢了一个没良心的东西?象我这样的出身,肯付出一片真情,算是报应吧。”

    杨凌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垂下眸子,幽幽地道:“……宫闱之险,甚于江湖,红颜弹指老,刹那之芳华……象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行那不智之举,这个理由……可以让大人……放心了么?”

    两行清泪顺着玉颊簌簌而下,刚刚病愈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憔悴,看起来愈加可怜。杨凌握住剑柄一按,利刃“铿”然入鞘,他淡笑两声,说道:“很好,很好……”

    粉墙乌巷,古色古香,杨凌仿佛又看到那个左手举着油伞,右手提着裙裾,翩然一笑间宛若剪水燕子,踏着润湿如油的绿草,轻盈而至的水样玉人。

    他提起长剑走出几步,忽又顿住,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之往事,颇多诡谲之处,我不愿深究,实是一片私心作祟,姑娘对我助益之大……我的多疑,还望姑娘多多谅解。江南之事,功在千秋,并非为我个人前程……或许说来你并不明白,只要解决这件大事,只要我尚在人间,你喜欢权力也好、金钱也罢,杨某必让你得偿所愿。春袖丽色、巷弄长廊,如水伊人,踏波而至,那一幕杨某一直记在心中,实不愿你和阴谋龌龊有所牵连……唉……”悠悠一叹,悄然而去。

    成绮韵忽地转过身来,泪眼迷蒙地望着他的背影,幽怨道:“狠狠心,你便绝了我的念想也罢,前生欠你怎地?还要继续受你折磨……”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1章 正德舞刀
    这阵儿功夫,刘瑾在房中鼓动如簧之舌,东一句西一句,虽然没个条理,却也隐隐表达出如今帝王开疆拓土应放眼海上,从而威加宇内才是王道的意思,把个好大喜功的正德小皇帝说的心痒痒的,恨不得立即建造如云战舰,靖清海疆,建立不世功勋。

    可他知道只能想想罢了,这些东西不是想想就能办得到的,若是满朝文武执意不从,他这个皇帝又不能撸胳膊挽袖子亲自出马去造船练兵,此事看来还有得等。

    杨凌回到书房,怕正德问起成绮韵,忙将长剑双手奉上,笑道:“臣知道皇上尚武好兵,恰巧寻到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特献给皇上赏鉴”。

    正德听说是神兵利器,果然大为惊喜,他连忙接过来“嚓”地一声抽刀出鞘,顿时满室毫光,那长刀刀身修长、刃薄如纸,雪亮的刀刃上隐现龙纹,瞧来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杨凌微笑道:“这是……”。

    “倭刀,这是极品的宝刀”,正德打断他的话,兴冲冲地道,他将刀举至与眉相齐,眯着眼看了看刀锋,然后又双手举刀试了试刀的重量,呵呵笑道:“这刀比宫中所藏的倭刀看来更胜比分,日本铸刀术比起以前更加了得了。”

    杨凌惊讶地道:“皇上认得这刀?”

    正德得意地笑道:“宫中有日本足利义满进贡的六口宝刀,联时常拿来玩耍的,不过那已是百年前的刀了。”

    永乐年间,琉球、日本、暹罗各国使节到大明朝贡,足利义满曾进贡宝刀六口,两年后永乐大帝派郑和统水师10万到达日本,向足利义满宣旨:“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

    同时永乐大帝赐足利义满“日本国王”金印。封他为日本国王,足利义满便回书自称“日本国王,臣源义满”,并将抓获的倭寇移交大明以表诚意。

    杨凌就是知道明朝有过中日联合缉搏海盗的事。才特意准备了这口宝刀,并亲手献给正德,想趁机进言,想不到正德对此事却了如指掌。

    杨凌大为惊讶,这一来原先的说词必需重新组织一下了,他正思忖间,正德用指肚轻拭剑刃,欣然道:“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让妖凶。

    杨侍读,这是宋朝欧阳修赞扬倭刀的诗句,那时倭刀就已名声远扬了。倭刀源自唐刀,采用包钢法制造。也就是寻常说地镔铁刀。端的锋利无比,此刀确是一口宝刀,名曰甚么?”

    不待杨凌回答,他已一翻刀刃,看到柄口两个汉字:“断浪”,不禁笑道:“刀是好刀。不过也忒狂妄了些,切金断玉倒还罢了,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断浪?哼哼,断浪!”

    杨凌想不到正德对武器这般有兴趣,而且如此了解,他佩服地道:“是,日本浪人大多使用这种利于劈砍的利器,臣在江南。见我大明军武器不如人,战阵上多有不如,以致……,如果大明军队人人配带这种锋利的宝刀,倭人必不敢那么猖狂。”

    正德听了哈哈笑道:“杨侍读虽然带兵有方,毕竟是秀才出身,哈哈哈……我大明军队人人佩带这种包钢地利刃?不可能,不可能的。”

    杨凌见他大笑,不由急道:“有甚么不可能?皇上那柄龙泉剑的锋利就不在此刀之下,难道大明就铸不得此刀?”

    正德笑嘻嘻地道:“不是没有铸刀工匠,实是包钢造刀费时费力,需要的精钢又多出自哈蜜卫,产量不敷使用,日本国嘛……双方能出动几千人马打仗,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我大明军队何止百万,人人佩此宝刀?朕就是有一座银山,也无法办到”。

    杨凌想不到这小皇上平时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偏好研究些音乐、佛经都与治政不相干的东西,可是一谈起兵器竟是行家里手,想瞒也瞒不住他,不禁沮丧地道:“如此说来,兵器上我们便只能屈居下风么?”

    他心中一动,又想起了火器,如果造出射程远、射速快的步枪,应该可以对付倭刀之利,如果再好好发展一下杀伤力极大的大炮……”。

    正德笑道:“兵器不如人,未必便没有法子克制他。”

    他有了卖弄学问的机会,眉宇间大是得意,“包钢刀锋利、坚硬,可是一旦硬生生碰撞造成损坏,就成了不可修复的废铁,用铁棍或厚背朴刀皆可克制”。

    他双脚微分,“嗖嗖”地挥舞了两下宝刀道:“日本刀重速度、用的是臂力、腰力,他敢硬碰那他的刀就完了。

    现在军中还有大半士卒用的长矛吧?那木制枪柄在这样锋利的倭刀下自然一劈就断,不过……如果枪柄用沸桐油泡过,又防火又结实,就算只用长矛,这倭刀同样占不了便宜”。

    杨凌目瞪口呆,他本想炫耀一下他国高明之处,引起正德向往之心,万万想不到正德居然能想得出这样地办法。

    杨凌心悦诚服地道:“皇上英明,臣见敌人武器强大,便想只有造出更强大的武器才能克制,却没有想到如此简便可行切合实际的办法,实在惭愧。”

    正德见折了他锐气,这才沾沾自喜地笑道:“杨侍读不必自惭,其实朕哪想得出来这主意?你在海宁平倭时有支卫军逃跑,消息传回京来,言官御使们都上奏折要求严惩领兵将领。只有一人上书说卫所武器不如对方,并提出这些办法,朕瞧的有趣,这才记住了些。奏折已发付兵部照办了。”

    他想了想道:“那人是谁来着?王……王什么仁,一个小官儿……刘瑾,你记得吗?”

    刘瑾吓了一跳,那个叫王守仁的兵部主事,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竟敢上折为戴铣等言官求情,直称他是权奸,现在被他廷杖三十,扔进大牢了,只因那人是礼部尚书王华地儿子,一时还未想到如何处置,皇上怎么想起他来了。

    刘瑾吱吱唔唔地道:“呃……奴才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官儿。”

    杨凌听得耳熟,正想插嘴问问,却见成绮韵施施然走了进来。便住了口。成绮韵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杨凌,神色自若地向正德微笑道:“草民虽不通武艺,也看得出皇上这口刀杀气腾腾,是口宝刀呢”。

    正德笑道:“正是,杨侍读深知我心替朕找的东西都甚合朕地口味。中土虽大,看来天外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成绮韵欣然道:“皇上说的甚是,大明虽大也不能囊括四海呀,别的不说,就说王候公卿,贩夫走卒都要用到地葱、蒜、香菜、芹菜、黄瓜、茄子这许多蔬菜调料,葡萄、西瓜、石榴等等水果,还不都是汉唐时传自国外。”

    那时陆路车马水路帆船都行不得远,如今可不同了。已有番国自万里之遥来访。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焉知异国之外没有异国?

    天朝上国有容乃大,若是善习他人长处,汇聚四海之物,朝中有刘公公、杨大人这样忠心报国、文韬武略的臣子,皇上又知人善用、赏罚得当,如此君臣一心,何愁不能创下盛世大明,千古留芳?”

    刘瑾听见成绮韵将他排在杨凌前边,在皇上面前夸他忠心能干,不禁眉开眼笑。正德也听地连连点头,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若说些大道理他未必听的进去,但成绮韵从家家不可或缺的葱蒜入手,说的浅显入微却更易让人接受。

    杨凌见她将自己正欲进言的话如此委婉地表达出来,不禁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心口已有了悔意:我是不是把人家看的太不堪了?居然直接拔剑威胁她,是因为好手刃莫清河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还是好平素不让须眉的智谋让我心存戒意?

    成绮韵说完飞快地向他瞥来一眼,与他目光一碰眸子先是一敛,旋即察觉他地目光有些不同寻常,眼波一扬又是深深一瞥,这才淡淡一笑,眉目如笼轻烟,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愠。

    ××××××××××××××××××××××××××

    正德在内书房中听杨凌说起江南之行,成绮韵机灵乖巧,在旁帮腔唱和,说的活灵活现,正德听到民间风土人情津津有味,听到那些不法的佞臣所为又气得俊面通红,直至落暮时分刘瑾提醒,这才省起该回宫了。

    韩幼娘领着玉堂春、雪里梅两名诰命将圣驾送离后园,杨凌和成绮韵陪着正德来到前厅,在廊下站定,刘瑾跑下阶去指挥人从侧院儿马廊牵出两匹白马来套着车辕。

    成绮韵心思机敏,窥见正德神色,知道皇上没准儿有什么心里话要和杨凌私谈,便捧着那口“断浪”宝刀笑吟吟地跟着刘瑾过去,给二人留下一点独处的时间。

    正德立在廊下向杨凌笑道:“行了,你也别总在家装蒜了,再给你十天功夫歇着,然后老老实实给朕回朝去。”

    杨凌说道:“皇上,臣就算回朝,也是在这儿办公呐,内厂衙门可就设在后山。”

    正德恍然道:“说的是,嗯……”他上下打量杨凌一番。问道:“要不要再兼份差事?你不能入朝议政,朕有什么事找你商议实在麻烦地很。”

    杨凌道:“厂卫地人是不能在朝兼职的,如今内厂刚刚筹建,臣又不能半途而废。入朝理政的话皇上又要被言官参劾了,还是皇上想找臣×派入召唤一声,臣立即入宫见驾就是了。”

    正德道:“也罢,开春儿我就造到豹房去住了,那时少了许多规矩,省得和那些老头子生闲气,你要来也方便多了。我正叫刘瑾、马永成他们加紧拾掇呢。”

    刘瑾远远的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一溜烟儿跑过来道:“皇上,您叫奴才?”

    正德笑骂道:“滚你地,朕叫你做什么?”

    刘瑾陪着笑脸。又一溜烟儿地去了。正德叹道:“宫里朕是住腻了。给太后请安,她就整日唠叨让朕关照寿宁侯兄弟,见太后太后呢,又天天说朕游手好闲。

    唉,朕在宫里四处逛逛吧。外廷那班臣子鼻子灵得很。奏折立马就来,坤宁宫也不消停”,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看你一家和睦,朕羡慕地很呐,幼娘姐姐颇有大妇风范,哪像宫中……

    皇后整天介只注意皇后的礼仪。十四岁的姑娘那般呆板死性,朕懒得见她,吴妃倒还知情识趣,但皇后与朕呕气,每多刁难,令朕更加生厌了。”

    杨凌一怔,皇上大婚之后对宫闱情事并无兴趣,很少宠幸后妃地事他也有耳闻。原来皇上还是比较喜欢吴妃的,可这又碍着皇后什么事了?

    转念想到皇上大婚,他任副使时读过的宫闱规矩,杨凌才恍然大悟,因为皇上在宫中有权选择侍寝的妃子,但是还有一道手续,就是皇后必须用过金印,敬事房才可以将妃子送入皇上寝宫。

    听正德这口气,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四岁地少女,说是皇帝皇后,还不是一对少男少女?小两口儿闹别扭,皇上必定是在侍寝上多方刁难,想逼正德低头,可正德那脾气肯说一句软话么?

    这种宫闱中的事,杨凌也不好插嘴,一时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正德左右瞧瞧,压低了嗓门忸怩地道:“朕不瞒你,床帷中事自有乐趣,可是朕这几位后妃太过呆板,朕……朕忽然很思念大婚时教授朕人伦大礼的那八个女官呢,比起她们可爱多了”。

    杨凌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史上说正德偏好已婚夫人,莫非……竟是这时落下的病根儿?那几名姿容姣好地女官都有十八刀岁了,事先又学过闺房之术,对比三个十四岁的青涩少女,正德自然更喜欢和温柔知趣的她们燕好。

    杨凌尴尬的咳嗽两声,皇上肯把这么隐秘的私房事告诉他,自然是将他视若可以倾诉心事的知己,可是自己能插什么嘴?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喧哗,趁机解了杨凌地窘态,他连忙向守在门口地老官家高声喝道:”什么事如此喧哗?“

    高管家连忙赶回来欠腰道:”回老爷,李举人吵吵嚷嚷上门来寻大人,老奴已告诉他家中有贵客,叫他改日再来,可他大叫甚么就算皇上在这儿,也要当面和大人理论一番。”

    “李举人?哪个李举人?”杨凌有点莫名其妙,自己认识的人里边可没有举人老爷啊。

    高老管家抬起头来悄悄瞟了眼一身微服的皇上,低声提醒道:“就是……就是……文心小姐的夫婚夫婿……”

    啊,是他!”杨凌一怔,继而大怒,脸色都有些气红了,当初退婚的人是他,造谣说高文心与自己早做下芶且之事的人也是他,真是岂有此事了,他还敢找上门来,就算我真地要了文心,他凭的什么身份?

    朱厚照听的眼珠乱转,狐疑地道:“谁的未婚夫婿打上门来了?杨侍读,你……你强抢民女不成?”

    皇上问话可不能不答了,杨凌顿了顿足,说道:“皇上。就是当初高太医的女儿,皇上将她赐给臣,专为臣妻治病,因为她是家奴身份。原先订了亲的李举人已退了亲,不知他因何故上门闹事。”

    正德恍然道:“哦,是她”,他听说已退了婚的人跑到杨侍读家中寻衅滋事,不免好奇起来,说道:“走,去瞧瞧,看他有什么说辞,若是无理滋事,少不了他这顿板子”。

    正德当先而行。杨凌急忙随在身后,刘瑾和成绮韵也带着那帮侍卫追了上来,众人走到门口,只见两个家丁正拦着一个着青衫套团花夹袄地人,那人身材微胖。大约三十岁左右。黑红色地国字脸,两撇黑须甚是威严。

    杨凌望了望,他后边还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就单薄寒酸了些,杨凌不禁奇怪地问道:“管家,李举人在哪儿?”

    老管家还未答话。那青袍人已勃然大怒,喝道:“姓杨的,不要欺人太甚,就算你是朝廷命官,也怎可如此轻便于我?”

    他退后一步,低下头掸了掸长袍,又轻蔑地看了杨凌一眼,傲然道:“弘治十五年乡试举子李继孟便是在下!”

    杨凌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这就是高文心地未婚夫婿?其貌不扬也罢了,男人重才嘛,可是这年龄……现在的人不是都早婚么?

    杨凌拱了拱手,吃吃地道:“原来……兄台就是李举人,失敬失敬”。李举人一拂袍袖,悻悻地道:“不敢高攀!”

    杨凌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他知道这些书呆子最重出身,自己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人家却是举人,这档次就差了一级了,若不是自己身居高位,确实是应该巴结人家才对。

    他笑了笑,改口道:“李家村与高老庄比邻而居,不过杨某搬来日短,还不曾结识您这位贵邻,不知李举人今日因何事造访?”

    李举人气得手直哆嗦,他瞪着眼睛指了杨凌半天,才愤愤地道:“学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杨大人何以如此欺我?高家冒犯天颜,本该满门处死!”

    他抱拳向上拱了拱手,慷慨激昂地道:“圣上仁德,只把她贬谪为奴,李某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焉能娶一个女婢为妻?我退婚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大人成全的好意,学生已婉言辞谢了,她在杨家是奴是妾,概与李某无关,可是这贱婢……”。

    杨凌一直耐着性子听着,听到这句不逊之语,顿时勃然火起,他向前一步,森然道:“谁是贱婢?高文心进了杨家的门,便是杨家的人,岂容你如此侮辱?”

    杨凌大权在握,生杀伐断只在一念之间,久而自有官威,此时神色凛然,举止神色间一股迫人的气势。

    那李举人不由骇然退了两步,却仍强硬地道:“难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高文心是在藉的官奴,就是贩夫走卒,田间农夫都可以称她贱婢,大人权倾朝野,她也还是个贱婢!”

    杨凌气得脸色铁青,可是高文心是贱奴身份,地位与青楼**等同,这是不争的事实,李举人咬住这一点,他还能倚仗权势要了人家性命不成?

    正德皇帝拢着袍袖站在阶上,悠然道:“李举人这话可错了,你既知皇上仁德,怎么不知道皇上已下了恩旨,削去了高文心地贱藉?

    如今她在杨家可是御赐的专属太医,是有品秩的女官,诽谤朝廷命官,你可小心自己的功名!”

    杨凌大喜,他扭头看了正德一眼,眸中满是感激,正德微微一笑,见他模样,自己也甚是开心。

    当初他一怒之下错杀了高太医,后来知道是内监用错了药物,也明白自己杀错了人,可身为天子怎么认错?也只好将错就错了,但是对高家可再无怨恚之意,这时见杨凌对一个女婢受辱如此在意,他隐约也猜到几分,正好送个顺水人情,弥补自己过错。

    杨凌得了皇上这句话心中大定,他踏前一步,快意地笑道:“李举人,你可听到了?念你孤陋寡闻,我也不与你计较,再要口出不逊,我就将你送交顺天府,请出学政大人,问问他的学生可知道上下尊卑!”

    李举人有资格做官,高文心却成了现成的官儿,自然地位比他为尊。李举人惊疑不定,不知这阶上地公子是甚么人,不过这种假传圣旨的大逆之罪谅他杨凌也不敢编造,那贱婢什么时候有了这道恩旨了?

    是了,杨凌是皇上的亲信,他与那贱婢有了私情,自然会替她求情。可是这贱婢挟怨报复,竟然色媚杨凌,让他拆散自己姻缘,这事怎能不予计较?

    李举人想到这里,心中又嫉又恨,他咬了咬牙,只好见风使舵道:“学生不知,请大人恕罪。可是……学生与右都御史刘大人的小姐订亲,又碍着大人什么事了?何以大人以权相压,竟让刘大人退还了我的彩礼?”

    右都御史刘大人?这是哪个?杨凌又好气又好笑,他对这个愚腐贪名的李举人实无一丝好感,听说他如今也尝到了被人退亲地滋味,心中不觉快意,可是自己印象中并不认识什么右都御史呀,这屎盆子怎么又扣到自己头上了?

    刘瑾在一旁听了,忽地恍然大悟,这个刘宇,自己的闺女生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愿嫁谁嫁谁呗,杨大人有空搭理你这狗皮倒灶地事么?我也就听说他女儿订亲多嘴说了一句杨凌和李家有过节儿,你拍马屁也用不着这么拍啊?

    刘瑾心知杨凌追问之下,回头势必要找到刘宇对证,他眼珠一转,连忙俯在正德耳边悄悄低语起来……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2章 改耕风波
    杨凌耐着性子总算听了个大概,敢情这位李举人也是官宦世家,父亲做过工部右侍郎,现在兄长做着吏部堂官,李举人三年前得了做官的功名才订下亲事,与高文心退婚后,经兄长撮合,与刘御史家订了亲。

    不料前几日刘御史却突然使人退婚,两家尚未下婚书,这事原也无可厚非,不过李举人却咽不下这口气,找上门去理论,刘御史不咸不淡地答对几岁,只是一句小女顽劣不敢高攀便将他堵了回来。

    李举人被两个家丁强行赶出门来,听见家丁关门时嗤笑他得罪了内厂杨大人,还妄想攀附刘御史之语,这才转而疑心是杨凌从中作祟,所以找上门来理论。

    杨凌听的郁闷,这种狗皮倒灶的事哪里说的清,他转眼瞧瞧,四周远处已围了许多村民在看热闹,杨凌淡淡一笑道:“杨某出身僻野,家中世代务家,及至杨某,得蒙先帝,当今皇上信任有加,才委以重任,天恩洗荡,为臣子者敢不尽忠以报?

    杨某身为内厂总督,所思所虑者天下也,何地有人犯上作乱、何地有不法贪墨的官吏、何地有天灾人祸,亟待报与帝听者,杨某才会插手过问,你当本官是你李家的月老红娘么?你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与本官何干?

    身为举人,当知朝廷律法捕风捉影,诟诌本官,你可知罪?念你功名得来不易,本官也不与你计较,若有凭证,你可去顺天府状告本官坏人姻缘,若无凭证,这就请回吧。”

    杨凌用当初李举人回信时的口气,反呛了他一口。随即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听说过李举人对小姐薄情不恭的家人,对他对他看不顺眼,一见老爷示意。上前夹起他便走,一气推出老远。

    李举人知道杨凌是文人出身。还想登门理论一番,谁料杨凌根本不与他斗嘴,竟然派人将他哄走,气得哆嗦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杨凌心中也有些懊恼。这个事儿根本没法说清楚,偏偏还被皇上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不是紧张时期,又不能把内厂番子总调来守门,今后来往的官员日渐增多,若被他们看到这种排场岂会不予诟病?

    杨凌转身向皇上强笑道:“皇上。臣与乡邻间有些误会纠葛,让皇上见笑了。”

    正德呵呵笑道:“那位举人疑邻盗斧罢了,与爱卿何干?好了,天色不早了,朕这就回宫。他笑着向有些意外的杨凌摆摆手,家人已开了角门牵了马车出来。

    原来方才刘瑾已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正德,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杨凌自己无法辩白。有旁人说出,反而更加人容易接受。

    刘瑾来往杨府的次数远多于正德,早已耳闻李举人退亲的事,那日刘宇将几分重要奏折送进后廷,闲聊起儿女亲事,刘瑾随口提了几句,谁料这刘御史就上了心,为了避免和杨凌产生芥蒂,竟然退了婚。

    要说这刘宇,可是八面玲珑的角色,他与焦芳交好,可是朝中那班正派的老臣虽然厌恶焦芳,却都很欣赏他,自成化八年中进士,他先做知县升为御史,又做过山东按察使。

    后来大学士刘健提拔他任右佥都御史,正德皇帝继位后吏部尚书马文升又推荐他升为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也是朝中一位有实权地大臣。

    刘瑾和这人关系还不错,自不会说他是忌于杨凌和李家地恩怨,只说刘御史听闻李举人落井下石,对其品性生疑,故此退婚,正德乃此事始作俑者,听了自然一笑置之。

    杨凌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朝中那么多官儿还在暗地里找他的麻烦呢,哪在乎一个举人,而且高文心为杨家、为自己付出良多,自己对她亏欠良多。

    如今因为李举人来闹事,皇上金口一开,让高文心以女子之身继承了父亲太医的职位,不但自己对她有所交待,也足以让她告慰老父在天之灵了。

    送走了正德,杨凌兴冲冲地赶往后园,成绮韵一直跟在他身边,见他神色便轻声道:“大人不必着急,方才老管家已着人往后院儿报讯了”。

    杨凌“哦”了一声,也发觉自己有些情急,不禁讪讪一笑道:“知道了就好,她本是高高在上地千金小姐,虽然杨家从没拿她当侍婢看待,可那一层身份总是令她自卑不已,如今总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成绮韵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有些自怜自伤,默然片刻道:“文心小姐虽然不幸,遇上大人却是她的福气。”

    她说到这儿眼神儿有点迷茫,顿了一顿才柔声道:“她被贬为官奴,自己地父亲死去都不能披麻戴孝。大人若想为她做些事,就在前厢侧房为高太医设座灵堂,明日再让高家亲眷去坟上拜祭一番,以尽儿女之心吧”。

    杨凌欣喜地看了她一眼,赞道:“还是女人心细,我怎么没想到这些,管家,老管家……”。

    ************************************

    事情总要去做才会知道有多少坎坷,杨凌本以为难处在于说服百官同意解除海禁,谁料这改耕新作物的条阵就遭到了百官激烈的反对。

    虽说杨凌和八虎现在实权已在李东阳之上,可谓权倾朝野,刘、谢的离朝罢官大多数官员也保持了沉默,但关系此等国计民生、江山社稷的大事,百官还是不含糊地。

    新作物是否适宜在大明各地生长、产量如何,这些事情不知根底谁敢冒险?这条陈一呈上去,立即群情汹涌、大肆攻吁,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廷顿时风云再起。

    幸好焦芳老谋深算,杨凌这条建议他并没有出面。而是授意好友吏部主事张彩进言。张彩人微言轻,被人骂个狗血喷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反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顶多被人指摘为轻浮妄议,倒不致让杨凌、刘瑾、焦芳等人在朝廷上陷于被动。

    杨凌听了焦芳的禀告。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件事百官并没有错,不知根底地东西拿来就在全国推广,那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想像地事,自己是因为深知此物的特性。所以有所疏忽,可是这能做实证说服百官么?

    杨凌看了眼焦芳,老头眉头紧皱,一根根捻着胡须,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杨凌不禁苦笑一声,瞧焦芳那模样。这东西是否高产,是否适宜生长,他心里也是没底地,连自己的死党都没信心,也难怪百官如此谨慎。

    杨凌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上次跟你提过地祝枝山,现在已回苏州带粮种和工匠进京,介时安排他去湖南桃源任知县。先在一县之地试种”。

    焦芳道:“好,可是仅在一地试种,纵有成效仍不能证明这个叫玉米和红薯的东西适应各处水土呀。”

    杨凌颔首道:“不止如此,而且那样一来开禁一事最快要等到后年了,所以明年必须要有一省之地丰收,并且证明此物适合在各地生长,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和他们一系的人才会表态相助。”

    他想了一想又道:“海宁盐运司副使闵文建先斩鞑靼王子、又有抗击倭寇之功,叫御使台里我们那些人给他造造声势,升任浙江指挥使司副指挥使,由他在江南军中发动垦荒,先可着那些贫瘠之地栽种。

    另外,农耕之事离不了户部,迁翰林院严嵩为户部郎中,让他从中斡旋诸事。就是前日你来时见过地那位瘦高个的翰林。”

    提起严嵩,杨凌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史上有名地奸臣为人倒是谨慎精明,自己回京这么久他也不敢上门拜望,直到朝中平静下来,自己势力已经奠定,不会再有站错队的危险了才肯出头,不过他既然看重权势,就不怕不为我所用。

    焦芳连连点着头,在心里暗暗记下,杨凌想起那个替他出头的可怜虫张彩,不禁问道:“张彩受百官攻吁,目前还站得住么?”

    焦芳霁颜笑道:“无妨,朝中百官这些日子怕是憋闷久了,那张彩只是成了出气桶罢了,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人拿他这块滚刀肉也没别地法子,再说他和刘公公是陕西老乡,甚得刘公公赏识,要不是我劝着,刘公公还要升他的官儿呢。”

    杨凌忍不住呵呵一笑,问道:“此人可用么?”

    焦芳沉吟了一下,徐徐道:“此人进士出身,精明强干,年纪虽轻而深谙官场之道,此次上书试探前他就曾对老夫断言必受百官攻吁,眼光确实独到,不过他贪财好色,这是最为人诟病的地方。”

    杨凌叹了口气,能为自己所用的都是一群歪瓜裂枣,德行有亏而确有才干的已是凤毛麟角了,先挺着吧,待争取到李东阳和杨廷和的支持就有大把人手可用了。他果断地道:“我不用他,刘瑾还是要用他的,借百官攻吁之机把他下放,明降暗升,任户部事中,这个位置不在我们手中,实在大受钳制。”

    焦芳应了一声道:“大人还该注意吏部,百官升迁之权若掌在手中,才能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现在只是调整一些官员,马文升还不敢不卖面子,大人若想一展拳脚的话,吏部、礼部、兵部是不能不听话的。”

    杨凌知道他跟那位旧上司一向不合,这番提醒虽是好意,也不乏想借自己的手整治马文升的意思,不过马文升大权在握,德高望重,现在朝政刚刚稳下来,这样牵一发而动全局的重要岗位还动不得。

    礼部王华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中规中矩,跟自己一向还和睦,加上他的儿子因为得罪了刘瑾现在还关在牢里。过些日子等刘瑾气消了自己开口把他要出来。有了这份人情更不会为难自己。

    兵部刘大夏虽然不怎么瞧得起自己,不过那老头儿手下的武官们对自己倒还客气,加上自己兼着侍卫亲军统领的职务,兵部地事多少可以干预一些,目前还没有拿下兵部地必要。

    杨凌想到这里,摇摇头道:“慢慢来,根基不稳呐,这种事急不得。”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城,要说动皇上先以一省之地试种,少不得我得去一趟宫里。”

    坐在轿中,杨凌将轿帘儿掀了起来,望着自己一片萧条的田野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瑾大权在握后,开始不知会自己,暗暗提拔起自己地心腹来了。

    刘瑾识字不多。批阅奏折都有些困难,不过他现在重用他的侄女婿孙聪和一个叫张文晃地落第秀才,三个臭皮匠,批复的奏折倒也似模似样起来,此人在八虎中野心最大,现在虽是盟友,却不可不防。

    今后一定要重视亲近张永、谷大用几人,自己不能常常随侍皇帝左右。只要这几个可以和刘瑾分庭抗礼的大太监和自己站在一起,刘瑾还是乖乖听话的。

    如今要想先以一省试种,恐怕这事儿还得落在刘瑾身上,他不是刚刚提拔了一个叫曹元的右副都御史任陕西布政使么,那是刘瑾地故乡,刘瑾的乡土意识极重,自己只要晓以功利,再有他提拔的亲信在陕西主政,推行新耕势必事半功倍。

    杨凌吁出口气,在寒冷的天气中化成一团白雾,路边已看不到多少绿色,柳树、槐树都挺着凋零的枝干,再望下去,收割后又翻过的沃土已经成了一片片土圪。

    杨凌心中一热,如果在这七座皇庄中先试种一番呢?红薯生地快,这东西可以一年三季种植,五六月份就可以大量收成,到时有堆成山的食粮,让朝中文武百官都亲眼见到,这种事实岂不比舌灿莲花更有说服力?

    可是皇庄土地也各有地主,宫里只是越过朝廷自行征收粮赋罢了,我能说服那些地主改种高产作物么?杨凌细细盘算一番,周围这七座皇庄分属六个大地主所有,李举人家控制着几千亩土地,这位仁兄几乎可以不必考虑了,另外六位地主也都各有背景,说服起来难,用强硬手段更是不智,该如何是好呢?

    杨凌一路想着一路进了京城。到了宫门,杨凌和焦芳下了轿,递上牙牌进宫,焦芳告辞返回文渊阁批阅奏折,杨凌来到乾清宫见里边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当值小太监拢着袖子蜷在椅子上打盹儿。

    杨凌一问,原来正德皇帝新学了一出戏,兴冲冲跑到后宫,邀齐太皇太后、太后和各位娘娘、公主,亲自登台唱戏去了。

    杨凌听的哭笑不得,他在乾清宫闲坐片刻,想想正德一时不会回来,便起身直奔司礼监。这里把门儿的小太监随着刘瑾去过几次杨府,一见杨凌来了,忙笑嘻嘻地施了个礼,高声向内叫道:“杨凌杨大人到!”

    杨凌笑道:“喊得响也没银子赏你,以后我来不必通报了。”

    杨凌步入房内,迎面贴墙就是方方正正的红木桌子官帽椅,左右是掩了厚帘子的通房,杨凌向右一拐,掀开门帘儿进去,只见房中点着四枝一盏的红烛,照得透亮。

    炕上一个饰纹紫檀木的炕桌儿,堆着几摞文牍,刘瑾正满面笑容地从炕上出溜下来趿着鞋子,一见他进来,不禁呵呵笑道:“杨大人,你来地正好,咱家正准备明儿去看你呢。”

    杨凌笑道:“我原没指望公公在这儿,听说皇上正在后宫里粉墨登台唱大戏,还是反串的女角,公公不在一旁侍候着么?”

    刘瑾想起正德小皇帝掐着嗓子装女人的荒唐样子也不禁失笑,他下了地请杨凌坐了,向外边喊道:“没眼力件的小兔崽子,快点上茶来。”

    扭头他又对杨凌笑道:“今时不比往日呀,咱家也想时时陪在皇上身边,可这要整理的奏折处理不完呐,那些官儿们写出来的奏折也和唱大戏差不多,慢吞吞的,你不看完最后一句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能把人活活急死,现在马永成正陪着皇上呢。”

    杨凌知道那些奏折他看不懂多少,常常是把它们带回家去,让自己礼聘的那个秀才解释给自己听,然后再把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他们的建议提出来,和侄女婿三个人边喝茶边讨论,最后再挑个认为合适的勾挑确认。

    这些都是谷大用来看他时当成笑话讲的,杨凌自然不会说破。

    两个人谈笑两句,杨凌见房中只有两人,正宜说出劝说他在家乡试种甘薯,便道:“我有一事与公公商议。”

    想不到刘瑾恰也说到:“咱家有件事要与大人商议。”

    两人话一出口,同时一呆,然后放声大笑,杨凌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一件事,说起来却麻烦,公公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刘瑾一探身子,从桌上拈起一份厚厚的奏折,说道:“如今咱家掌着内廷,于朝政也不能不有所贡献,咱家看大人提出解禁通商以利国利民,受了些启发,于是熬了几夜,想出一些革除弊政的见解想呈给皇上。”

    杨凌一呆,瞧了瞧刘瑾严肃而兴奋的神情又不好笑出来,他干咳两声问道:“公公是想提出哪方面的建议呢?”

    刘瑾兴冲冲地道:“咱家想了三个晚上,涉及吏、户、兵、工、刑五部,在律法、廉政、治吏、户藉、土地、钱粮等方面共提出见解四十六条。”

    他谦虚地笑了笑道:“其实……还有一些建议,只是还没有想出相应的办法,所以这次就不提了。”

    杨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位改革先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3章 刘瑾变法
    刘瑾见杨凌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凭心而论,奸臣只是别人对他所作所为的评价,奸臣本人可不这么想,刘瑾何尝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

    杨凌接过刘瑾那本厚厚的奏折打开来一瞧,还别说,刘瑾的奏折绝对没有那种又臭又长、拐弯抹脚的毛病,奏折中开门见山便提出朝廷机构臃肿、政令不行、以权谋私、违法乱纪的情形十分严重,既而针对时弊,提出变法。

    比如任用私人、裙带升官现象极为严重,官员不在原省任职的旧制早已无人遵循,正德即位后曾按照刘瑾和杨凌的建议重申此事,发付吏部执行,刘瑾对这一措施极为得意,此次旧调新弹,建议列为朝廷律条,作为考核官员的一项制度。

    再比如,朝廷对地方钱粮的查盘一直不怎么详细,以致出现了一个怪现像,大明税赋极轻,国库收入极入,但下层的百姓却苦不堪言,盖因朝廷监管不力,下边层层盘剥加码,是以瑾决定改变户部官员临时抽查各地库存粮为经常性制度,且每年盘查达十二次之多。

    其外,重视丈量屯田、打击走私商人、整顿盐法、酷刑治贪、减轻家赋税和劳役、文官治军等等林林总总,不但提出了问题,而且每条都有相应的办法。

    杨凌细细看来,不觉大是惊奇,这其中许多观点都是针贬实弊、一针见血,或许是因为刘瑾自己就是出身贫穷,他那个智囊又是个小小的落第秀才。许多到了朝廷上就被遮掩住的问题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刘瑾笑眯眯地抿了口茶。耐心地待杨凌读完,才问道:“杨大人,你觉得咱家这些政策可行么?”

    他虽问着杨凌,却已得志意满等着杨凌夸奖了,他的策略中许多都是正确的,但真要执行起来,执行地官员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比如那条峻刑酷法制贪,杨凌看到这儿就有些想笑,刘瑾做了内相后,自己就没少收礼。而且同外廷猜忌内廷一样,刘瑾也信不过外廷,将此事在条阵中明确注明有东厂执行,试问一堆敲诈勒索的痞子执法肃贪会有什么效果呢?

    重新丈量田亩、依田地数量纳税这一条杨凌是赞同的,他在鸡鸣驿时就遇到过这种怪事,大明建国初的地主,如今已沦落成贫农,可是官方记载的田亩数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依此纳税差点儿没把那户人家逼的上吊。

    至于文官领兵。杨凌是坚决反对的,不过刘瑾这么做,是从维护君权出发,杨凌现在已不是初入京时的毛头小子,不会在官面文章和别人幼稚的争个你死我活,听了刘瑾询问。杨凌沉吟一下,叹道:“公公这番理论,实是大有道理,不过……实行起来大有难度呀。”

    刘瑾见他赞同,心中大乐,至于难度……刘瑾乐观地很。他笑眯眯地道:“大人。你觉得我这般呈于皇上,可行吗?”

    杨凌赶紧道:“呃……有些小问题,比如,公公认为户部应该每个月盘查一次各地钱粮,这个……就过于频繁了,舟车鞍马不胜劳顿呀,这一拨官员出了京,还没等回来呢。第二拨就得下去了,再说粮赋大多按年收成,临检频繁,地方官员迎来送往哪还有时间处理政务?”

    刘瑾听了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咱家倒忘了那各地的官仓不在京里,这个要改,改为一年两次。”

    他拿过奏折了标注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何处不妥?请杨大人多多指教。”

    杨凌指着那条文官领兵的条文道:“在鸡鸣驿时,那位御使大人身为文人,不懂军事,对行军布阵却处处干涉,害得大军被困葫芦谷,最后葬身乱军之中,公公也是深受其害呀。

    你看这里,这里说设文官总制九边,镇、巡以下皆受节制,如果鞑子再来袭边,让一个文臣在上边胡言乱语一番,岂不坏了大事?”

    刘瑾听的脸一红,当初他也是胡言乱语的人之一,最后却只让何参将背了黑锅,他心中也知道外行瞎指挥有很多坏处,这一条本是为了表示忠心,那个秀才自作主张替他加上的。

    刘瑾提起笔来,将这一条重重涂去,问道:“大人说的是,还有么?”

    杨凌指着那条“罚米例”,说道:“这个罚米,杨某担心……”。

    刘瑾不以为然地道:“这个还是必要的,洪武年间,贪污六十两就剥皮塞草,咱家以米银代刑,已经算是轻的了,吏治之腐败,必以重刑酷典嘛。”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其他地么,就没有了,不过……公公还是不应操之过急。”

    刘瑾以为杨凌有与他争功之意,怕自己治政有了成效,所以只是笑笑,心下不以为然。杨凌知道刘瑾新官上任,那番热忱自己是劝不住的,再者他现在掌着内廷中枢,实权比自己要大得多,要不是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恐怕刘瑾会更加不以为然。

    杨凌想起当初黄奇胤进谏裁减官员落得的可怜下场,不禁怜悯地望了刘瑾一眼,此人虽不可与黄奇胤一个小小御使相提并论,可是他这般激进的搞法,势必要得罪无数的官员,那些人纵然不敢当面反抗,时日久了,散沙就会凝成砾石,到时候……杨凌轻轻摇了摇头。

    刘瑾又欣赏地看了看手中地奏折,这才问道:“对了,大人来寻咱家可是有甚么要事?”

    杨凌笑道:“正是,杨某寻得两种异国作物,比起大明现有的物种。抗旱高产。病虫害也轻的多,只是……要推广种植,势必要先在各地试种,同时培养出一批种粮,教会一批会栽种的农夫。

    我已在湖南、苏杭和京师三地选择了一县之地试种,其实这作物地效果本官是知道地,此举不过是给朝中百官一颗官心丸吃。目前玉米种子暂时只够各地试种,不过那蕃薯藤极易繁殖,一块蕃薯可培植种数亩地薯藤。

    陕西荒芜,且十年九旱,年年皆有灾荒饿死的百姓。所以本官想与刘公公商议,先在陕西一省之地全面播种,除了那些一二等的家田继续栽种原有庄稼外,可在瘠地、山坡和新开垦的生田栽种,到时百姓不再忍饥挨饿,必然感激公公的恩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瑾听的怦然心动,要是真有这等奇效,救活家乡无数百姓。我姓刘的还不成了万家生佛?这要是回乡省亲……

    刘瑾想了一想,却又谨慎地道:“杨大人,这作物真的适宜栽种么?若是颗粒不收,那时再栽种其他庄稼已经错过了节气,陕西一省地乡亲……咱们何不也择一地试种,等确有效果再推广也不迟呀。”

    杨凌解释道:“这话原也不差。不过这作物本官是了解地清清楚楚,要眼睁睁等到后年,不但还要有许多百姓受苦,咱们解禁通商的大计就要受到影响了。

    况且我们只是挑选些收成极少的贫脊土地和原本不栽种粮食的坡地,生地,对陕西一省影响极小,我已估算过这些换种新作物的土地去年的收成。如果公公应允,我可以从其他各地购买相应的粮食运往陕西,先交付给种地百姓,这样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就没有人会反对了,等来年丰收后再折粮还来,你看如何?”

    刘瑾一听有这样旱涝保收的办法,立即道:“好。一言为定,既然如此,就请大人早作准备吧,我回头知会陕西布政使曹元,大人送去粮种和栽种师傅后叫他全力配合便是。”

    两个人正在那儿商议着,外边一个小太监叫道:“这是哪座宫里地姐姐,怎么随便儿往里闯……哎哟,我的妈呀,奴才参见皇上!”

    外边“噗嗵”一声,紧跟着门帘儿挑开,一个红衣女子大步闯了进来,往堂中一站,双手掐腰挺着酥胸道:“气死朕了,这皇宫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谁瞧着朕都不顺眼,朕瞧着谁……还是不顺眼。”

    那美人儿看见杨凌,牢骚发完,才一甩袖子,粗声粗气地道:“杨侍读来了?怎地不叫内侍去告诉朕?”

    刘瑾一脸若无其事,利索地溜下地跪倒在地道:“奴才拜见皇上。”

    杨凌瞧着那红色宫衣的美人儿却发了半天愣,这姑娘乌溜溜一双俊眼,粉面桃腮,鼻如悬胆,腰儿扎得细细的,盈盈娇美的酥胸高高耸起,说话间满头青丝上钗凤频摇,倒有六分神似永福公证。

    那美人儿瞧杨凌发怔,忍不住“噗哧”一笑,把纤腰一扭,水袖一扬掩住了口,羞羞答答地道:“杨大人忒地无礼,怎么这般瞧着奴家?”

    杨凌心头一阵恶寒,这时他才认出这扭怩作态的姑娘正是正德皇帝扮地,看来他还是下过功夫的,水袖儿一扬,媚眼儿一飞,那台风台步……呕……

    杨凌哭笑不得地拜了下去,说道:“臣杨凌参见皇上。”

    这当口儿门帘一掀,又闯进一个人来,如黄鹂鸣柳的娇柔声音急叫道:“皇兄,皇兄,你倒是换了衣服……”

    想必那人也看到有外臣在场顿时住了口。杨凌悄悄抬头,只见眼前鹅黄色宫裙曳地,前边隐隐露出一对纤巧的靴尖,鼻端已嗅到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

    杨凌暗想:“皇兄?这是哪位公证?”

    正德哼了一声道:“换什么换,偶尔唱个戏开心一下嘛,有什么丢人的,二十四孝里还有人彩衣娱亲呢,朕这不是演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哄她们开心么?杨卿,起来吧。这是皇妹永福。不必拘礼。”

    杨凌连忙磕了个头,道:“臣杨凌拜见长公主殿下!”

    那双靴尖微微地退了一步,隐入湖水般波动地鹅黄色曳地宫裙,然后才传来一个淡淡柔柔的声音:“平身”。

    杨凌头一回这么近向她跪下,平素和皇帝下跪都像是做戏给旁人看了,随意的很,可对着人家公主这礼就不敢疏忽,杨凌别别扭扭站起身来,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几个月不见。永福像抽了芽儿地柳枝,身段儿袅袅地显得更高了。

    她似乎喜穿黄衣,今日仍是一袭鹅黄色宫装,乌发宛宛,黛眉如画,杏眼如星,俏颜如画,只是神情气质比起初见时的稚嫩多了些矜持。

    她手中捧着龙袍金冠,那眸子与杨凌一碰就攸地移了开去。婉言向正德劝道:“皇兄,太皇太后也是一番好意,你是一国之君,登台唱戏自娱一番也罢了,反正都是在宫里面,可你偏要扮作女人。莫说太皇太后看不顺眼,你没见母后也神色不愉么?”正德哼道:“晦气,下回唱戏,朕不请她们来便是了,还有皇后和贵妃,统统不请。”他余怒未息地说着,一扯腰间丝绦,将那粉红色宫装脱了下来,刘瑾忙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帮着他着装。

    杨凌瞧见正德里边用五彩丝线系在前胸两团东西,撑起来时满像高耸的胸口,不禁好笑地咳了两声,劝道:“皇上。您只是闲来寻些解闷的游戏,自然是算不得甚么地,可是毕竟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这要传到外廷耳中,可就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了。

    皇上您想想,莫说是您,臣要是扮成女人,在家里开个堂会上去唱上一出儿,恐怕百官弹劾的折子立刻就递上来了,不罢了我的官才怪。”

    正德哈地一声笑,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你敢那么做,幼娘……你的夫人不生气才怪。不过……你的扮相一定没有我俊。”

    永福公主看了杨凌一眼,想像他穿女装的样子,忍不住“吃”地一声笑,随即觉得有些失仪,不禁晕了俏脸。

    杨凌啼笑皆非地道:“是是是,当然是皇上您俊……呃……您英俊潇洒,可不是么,您也知道拙荆会生气,想想看,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和贵刀娘娘还不是因为爱惜您的名声?”

    正德想了一想,展颜笑道:“嗯,这样一想,朕就不生气了,呵呵,刘瑾,回头叫马永成给太皇太后,太后宫里各晋贡绸百匹,贡茶十斤,皇后和贵妃那里……也赏赐些,减半就是。”

    杨凌见正德换回龙袍,刘瑾扶他在椅上坐了,正麻利地给他顺着头发,那脸上胭脂还在,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可这手刚递出去,忽然又像火炙了似的缩了回来,他这才想起这方手帕还是永福公主之物。

    永福公主眼尖,眼见了他动作,那丝绸一角一朵梅花状的永福秀宁犹在,她如何不认得?小公主芳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要被皇兄发现,那还得了?怎么解释的清呀,这位杨大人真是……他怎么还揣在身上呀。

    幸好正德并未发现,他一边微仰着头让刘瑾理着头发,一边问道:“杨侍读,今日这么晚进宫可是有事要对朕说么?”

    杨凌跨前一步道:“是,臣禀奏过皇上的,有两种家作物极易生长,不过朝中百官出于谨慎,建议先在各地试种,臣选了几个地方,方才就此同刘公公商议……”

    他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在身后摇了摇,永福公主咬了咬嘴唇,踮起脚尖儿来,轻挪莲步,忽然探手飞快地一夺,将那丝帕抢回了手中。

    杨凌将准备在南北不同气候环境下试种,并集中陕西瘠地、山坡地进行试种,由内厂提供资金保障的事情一一说与正德,后边指端轻轻一麻,感觉那柔滑的丝巾被人扯走,杨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觉得脚后跟被人踢了一下,杨凌怔了怔,身旁香风一闪。永福小公主已袅袅依依地走到正德身边,扭身站定,脸上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气,贝齿轻轻从樱唇间露出一隙白,眼儿柔媚,却不望他一眼。

    杨凌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还当这位小公主文稳秀气,原来天下的年轻女孩儿都是一般脾气,哪怕她是皇帝的女儿。

    正德听杨凌说到一半,就被育种、植苗,什么土壤水分病虫害弄糊涂了,虽说跟着皇帝也在天坛似模似样的耕作过,其实他连庄稼和杂草都分不清,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不过他对杨凌和刘瑾却信任有加,这两个人既然都已同意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正德摆手道:“好,就依你们,刘瑾拟旨让陕西布政使去办吧,再交廷议又要扯皮。”

    杨凌喜出望外,户部给事中换成张彩,户部堂官是严嵩,圣旨一下,立马传达陕西,到时木已成舟,四十匹马也追不回来了。

    刘瑾见状,趁机说道:“皇上,奴才针对朝中弊政提出了一些陈议,方才请杨大人看过,奴才想再修改一下,然后付予施行,皇上秉政持国,总该有些新气象嘛。”

    正德大乐,拍案道:“好好好,这就是了,有你们为朕分忧,朕岂用事必躬亲?”

    杨凌一听坏了,刘瑾这套变法方针比自己还要激进,这四十多条变法一提出来,朝廷不炸了锅才怪,才刚刚平静几天呀。

    杨凌忙道:“皇上,臣要筹备粮种、培训人员,这一段时间恐怕不能上朝来了。”

    正德有些失望,旁边永福公主眸中似也闪过一丝失落,正德正要说话,杨凌又道:“皇上,内厂正在研制一种新地火铳,如果研制成功,其射速要比以前的火器犀利许多,臣一定尽快造出,介时请皇上亲手试枪。”

    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正德的兴趣,他忙道:“好,那你忙自己的去吧,如果需要从军器局抽调人手就和朕说”。

    杨凌应了声,微笑着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刘瑾,心道:“刘大官人,你们就折腾去吧,目前还不是我出头的时候,趁吉避凶为是。”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4章 初见成果
    地面一片银白,杨凌兴冲冲地从内厂回来,将马鞭丢给家人,搓着手走到廊下笑问道:“今儿没人来过吧?”

    高管家替他解下黑色金边的内绒大氅,回道:“昨夜下了大雪,可能几位大人觉着路途不便,今儿一天都挺消停的”。

    大氅除去,里边露出一身黄色蟒袍,这身袍子与龙袍酷似,但袍上是四爪金龙,比龙袍少了一爪。蟒袍、飞鱼袍、斗牛袍均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内,属于皇上特赏的赐服。

    如今刘瑾、谷大用也已赐穿蟒袍,不过谷大用的蟒袍是斜向单蟒,杨凌和刘瑾赐穿的蟒袍是正向坐蟒,袍上共有四蟒,尤分尊贵。

    于永从南方回来了,以经营米粮的徽商和茶马为主的陕商在重利诱惑之下均答应同内厂合作,至于浙商更不在话下,这些巨商豪绅都有极大的势力。

    有他们的加盟,再加上各地镇守太监的配合,内厂一举盖过苦心经营多年的东厂和锦衣卫,迅速在南方部稳了脚跟,并且拥有了极大的能量。

    杨凌没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于永竟有这般大本事,喜得合不拢嘴来,当下便邀请几位得力心腹小年时携家眷来家中一同饮酒开堂会,上官如此款待,那是彼此形同一体的恩遇,吴杰、黄奇胤、于永等人自然乐得满口答应。

    如今祝枝山已喜孜孜地往桃源上任去了,他将家中几名会种这些南洋物种的家人全部带进京来,令杨凌惊喜的是除了玉米还有辣椒、落花生和马铃薯,以及一种观赏性植物的种子,根据那农人对那作物的描述。杨凌知道了那种花叫蕃茄。

    这哪是从南洋落难回来地农夫呀,简直就是取回了大乘真经的唐三藏,杨凌吉得眉开眼笑,这么富有营养又易生长的水果,记得传到西方许多年都被人认为是有毒的,如今却要先在大明开花结果,造福天下了。

    从祝枝山口中得知,唐伯虎几人听说了他地事都十分艳羡,也表达出了想入仕为官、报效朝廷的心愿,不过这事他却不急在一时。

    日本人是极仰慕中国文化的。杨凌瞧着这几位画春宫的先生实在不想做县太爷的材料,准备将来海禁一开,来个文化外交,有这几位风流名士,想必可以让喜欢附庸风雅的日本上流社会为之倾倒不已了。

    最叫他兴奋的是。火者亚三和内厂的工匠终于研制出了新式火枪,这种枪射程达40丈,原来的火铳远了一位,射速愉了六倍,其威胁力比起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

    杨凌见了那枪。装填弹药还是有些困难,而且他记得现代枪枝好像在枪管内有膛线,子弹出膛会产生旋转,离心力会使子弹打出更远距离。

    杨凌试着把这原理对这些军械志家讲了,又画出现代子弹的基本结构,这些刚刚得了重赏地工匠立即忘我地投入了新的研究当中。杨凌知道那时对于发明者的待遇简直低的可怜。所以给予几名工匠师傅丰厚的赏赐,叫内厂许多掌班、档头都眼红不已。

    他本想请火者亚三再帮着改良一下火炮,火炮无论古今在战场上地作用都非同小可,杀伤力惊人,不过研究这种大型火器他手上的材料可就不够用了,而且也犯了朝廷忌讳,看来只有待新式火枪有了进一步成效,禀明皇上与军器局合作了。

    杨凌跺了跺脚上积雪走入大厅。心想:“今儿谷大用、张永、苗逵几人都没来府上,焦芳那儿也没什么动静,看来朝中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种苗育秧怎么样了吧,那可是我的心尖宝贝儿呀。”

    他扭头看了看斜对面百丈外高高的塔尖,那是析建的大教堂,已经初具的模样,由于天气转冷又下了雪,现在已停了工,塔尖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颇具异国情调儿。

    杨凌微微一笑,缓缓步入后庭,园中银装素裹,粉琢玉砌,假山石廊秀逸不凡。远远有一阵清悠地琴音入耳,让人听了心旷神怡,如入仙境一般。

    杨凌放缓了脚步,侧耳听着琴音,心道:“是谁抚琴,听这娴熟声调,显然不是初学乍练的幼娘,若不是雪里梅那必是成绮韵了。”

    杨凌原想利用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哪怕不能全面开放海禁,也要强行开放一两处港口,尤其是天津卫,近在天子脚下,是一定要开放的,此处地理位置不及南方,但政治位置太重要了。

    这里开放对外,才能迅速开阔控制着大明命脉的文武百官的眼界和观念,只要这些人中有三分之一肯认同自己的观念,就不愁大明不提早解除海禁。

    想不至居然一波三折,先是因解禁而涉及耕地,由耕地而涉及改良物种,迟至今日最重要的目的还没有提上日程,成绮韵的归程也便一缓再缓,在杨府住了下来。

    走入花厅琴室,杨凌不由得惊讶,十指纤纤,正曼妙无比地敛眉抚琴的女子竟是高文心。她穿着银貂鼠皮的对襟短袄,衬得盗窃淡雅、唇红齿白,一眼瞧见杨凌进来,高文心眸中一喜,忙伸手按住了琴弦。

    琴音曳然而止,高文心溜下罗汉床,素净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微微福了福道:“见过……大人”。

    自从宫里递出旨意,高文心食朝廷俸禄,任太医院女官后,杨凌便在后院数亩地的园子里另辟了一处宅院,专门给高家姐弟居住,平素日常用度仍由杨家供应,不过也算是独门独院了,高文心也不好日日上门。彼此见的就少些了,想不到今儿却见到了她,杨凌还不知道她抚得一手好琴。

    高文心原来叫杨凌老爷,削了奴婢身份后又是幼娘的结拜义姐。便该称杨凌为妹夫,高文心哪里肯,这一声妹夫叫出口,一个如意郎君就要叫没了,所以她一直按官职称呼杨凌为大人。

    杨凌见她穿着浅蓝色挑线襦裙,下地时隐现裙底淡红色的妆花膝裤。金红凤头高底鞋儿。这一站定,高高挑挑的个儿,元宝般纤巧地耳下一对青宝石的坠子轻轻地摇着,别具一种优雅的美态。

    杨凌笑道:“《风入松》幼娘学的就是这首,我十分爱听呢。晚上听了这么淡雅地曲子极易入眠,想不到你也喜欢这首曲子。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高文心听的俏脸儿一红,她就是听幼娘说过杨凌最喜欢听这首曲子,手中又没有曲谱。才来向成绮韵认真学过的,这番女儿心事怎好说与杨凌,她向床里含笑看了一眼,轻声道:“喏,还有一位呢,您的成二档头也在。”

    杨凌这才注意到床里。一瞧里边床近头儿成绮韵斜倚着一床锦被,身上又搭了一层湖水绿的被子,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的脸庞,腮上两抹嫣红,美眸迷蒙,睡地正香。

    杨凌忍不住笑道:“难为了她,长这么大没到过北方,没受过这么冷的天气,人说猫冬,猫冬,她倒真像猫儿似的整天介睡个不停,都快成了冬眠啦。”

    高文心吃地一笑,随即飞快地瞧了杨凌一眼,神色有些怪异,杨凌却没有察觉。他过了二十,成绮韵比他大了六七岁,瞧他这不经意间带出的口气似乎把成绮韵看的比他还小,高文心怎知杨凌真实地心理年龄比现在大了十岁都不止。

    万顷韵隐约听见男人声音,双眼微微睁开,瞧见是杨凌来了,忙挣坐起来,掀了身上被子,说道:“大人回来了,卑职失礼。”

    杨凌道:“难为了你,不适应北方天气吧?现在还不算大冷呢,真冷的时候,那是滴水成冰啊。”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床被子微微有些失神。

    成绮韵腮上微热,她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己的打扮,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的对襟袄儿,外边又套了件青衬桃花红的比甲,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萄纽扣儿,虽说略嫌臃肿,可那纤细地腰身,丰耸的酥胸并没遮掩起来,大人怎么这么看我呀?

    成绮韵见杨凌眼神儿还直勾勾的,被他看的地方被子下的大腿都似麻麻痒痒地热起来,她咬了咬唇,轻轻撑着手向床边挪,轻轻地道:“大人,您怎么了?”

    杨凌愣怔了一下,才恍然道:“啊?哦……”,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去年这时候,比现在还冷得多呢,山沟里的破房子,窗棂都透着风,家里就一床旧棉絮地被子,和这床差不多,幼娘晚上都是给我盖在身上,自己盖床薄薄的夹棉被,就那么熬了大半个冬天哪……”。

    “啊!”高文心和成绮韵都瞪大了眼睛,尤其从来没到这北方的成绮韵,一想像比这还要冷上几分,炕边儿没有炭火盆,窗棂子还透着风,那不是要人命么?难怪……难怪他对韩幼娘那般好,为了她圣旨都敢不听,砍头都不怕。

    “唉……”,杨凌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我就想,闯荡出份家业来,不让幼娘再受那种苦,那样我就知足了,谁知……人心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呀,如今家业是挣下了,我想的就更多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有机会使大明更强大,有机会让百姓更富足,试问一个稍有责任心的人,谁能抵抗这种诱惑?

    成绮韵和高文心不知他的心事,只当他指的是功名利禄,成绮韵微笑道:“大人想地原也没有错,昨日为了夫人打算,那是尽了夫君的责任,今日为朝廷打算。那是尽了臣子的责任,来日还要为子孙后代打算,人的一生,总是有各种理由逼着你不断去争地。想置身事外,你肯别人也不肯的。”

    她这一说,杨凌倒想起来了,回来一个多月了,自己辛勤耕耘,三房娇妻年纪不大。身子稚嫩,常常娇呼承受不起,如今那暖窖里的地瓜秧都疯长不停了,她们的身子咋还没个动静呢,莫不是高文心地医术失败了?

    杨凌想到这里。有些怏怏不乐,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继续抚琴吧,我去后边。”

    成绮韵匆匆下去,趿起鞋子,抚了抚海马潮云纹的羊皮金沿边褶定线裙子。嫣然笑道:“夫人在后院儿暖窖,卑职已睡的足了,陪您过去瞧瞧吧。”

    暖窖里试种了些作物,同时培育了许多红薯和马铃薯的秧苗,杨凌想到来日要在四地同时开始播种,需要大量人手指点。是以高薪聘请了数十名本地种田的行家里跟着那一家南洋华人学习培秧栽种技术,邪各思传教士也时常过来指点些在不同地域种植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韩幼娘见夫君十分重视此事,自己又擅长农活,便时常去暖窖里帮忙,同时也学习这些作物地耕种。高文心和成绮韵对于这些活计一窍不通,加上对于农活确实本能的有种轻视,却没有那么热衷。

    玉堂春和雪里梅无论心中怎么看,但是夫人亲自动手了。她们怎好坐在家中,于是两位娇娇怯怯的美人儿,也换上粗布衣衫,跟着幼娘施肥浇水,侍弄起庄稼来。

    后园的暖窖极大,是内厂官兵在皇家暖窖种菜师傅的指点下搭盖起地,三分之二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上,篷上覆了密匝匝的庄稼杆儿,设有专门的通气孔道,上边设了六处天窗,引入光线后在里边折射处置了二十几处巨大的铜镜,映得暖窖中亮如白昼。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经过二十多级台阶,走下暖窖去,只见整整齐齐三排棚架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秧苗,这些主要是拿来试种,开春后直接移植本地地,至于其他三地就要到时派遣培训好的农匠带着粮种去当地培植了。

    那家从南洋回来的老爷子王东怀领着几个农夫正指着一丛地瓜秧讲着什么,然后掐下一截儿插进土中,瞧见杨凌和成绮韵二女,他忙住了手,恭谨地叫了声:“老爷”。

    杨凌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夫人呢?”

    王东怀往里边一指道:“夫人在那边,正侍弄老爷起了新名叫辣椒的东西呢。”杨凌发现这辣椒籽儿时又惊又喜,不过王东怀说的那名字十分拗口,他现在已记不清叫甚么了,当时便顺口给它正了名,直接叫它辣椒。

    这东西只要温度适宜,四季都可生长,前两日看,辣椒苗儿已长起很高,隐隐吐出白色的花蕾了。杨凌点点头,领着二女走了过去,远远正好一束光线直映在一丝鲜绿上,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三人穿着直领对襟小袖地青衫,套着灰色坎肩,正兴致勃勃地轻轻抚弄着那些绿苗儿。

    杨凌唤道:“幼娘”,韩幼娘闻声扭头,欣然道:“相公,你快来瞧,这些辣椒开了花了呢,将来就会结出你说的涮火锅时用的红红的辣子吧?真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说着向高文心浅浅一笑道:“文心姐姐。”

    杨凌听说辣椒开花了,脚下紧了两下,兴冲冲地赶了过去,韩幼娘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笑盈盈地指着绿苗儿道:“相公你瞧,开了好多呢,这一片都是我侍弄的呢”,说着眉飞色舞,开心的不得了。

    旁边那片西红柿抽枝发芽儿长得也极茂盛,杨凌知道这东西是需要剪枝的,可惜他也不知道是在开花前剪还是开花后,更不知道该剪什么,只是估摸是为了防止秧苗疯长,光生叶子不长果实。

    所以他叫农夫将那些柿子秧两棵一组,分成十组,准备开花前后按照不同地方法剪枝,并把剪枝情况记录下来,再从生长情况判断出哪种方式是正确的。

    杨凌看了看那片辣椒。果然才两天的功夫,就冒出了大片花朵,有的刚刚绽开,下边地花萼仍带着浅绿。

    韩幼娘笑吟吟地挽住他胳膊。巧笑嫣然地道:“相公,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子,你说的那种红红的、尖尖的果子?”

    杨凌宠溺地捏了一下她地鼻尖,笑道:“这样子长,可长不出几个果实。”

    “啊?”韩幼娘惊愕地瞪大了眼,只见杨凌微微哈下腰。挑了一朵长得较大的白花伸手掐了一下,韩幼娘忍不住心疼地叫了一声。

    只见杨凌捏着花萼部分,将那花蕊小心地在一朵朵已盛开的花蕊上轻轻扑扫着,笑道:“幼娘,东西结出花来。是需要授粉的,你平时只在地面上栽种,想必不知道了吧?

    授粉的方式有用风力的,有时一点微风就能带起一朵花上地花粉,授给其他的花朵。更多的是靠蜜蜂呀,或者其他昆虫在花朵上爬来爬去的,沾了一身花粉,再传给另一朵花,在这暖窖里冬季种菜还行,种可结果实的东西。风力太小,又没有蜜蜂,就得人工给它们授粉。”

    这番道理,莫说会种庄稼地韩幼娘不明白,饱读诗书的成绮韵、高文心不明白,就是旁边恰巧经过的御田暖窖派来的师傅都极为惊讶,奇道:“竟有这样的道理?我说平日种地瓜果都长的极好,怎么冬天想在暖窖里为皇上种些瓜果吃却极少极果。只当是节气不对,不能逆天行事,原来是这个原因,大人真是……真是博学多才,小的回去后一定要尝试一下。”

    杨凌干笑道:“这是个原因,不过冬季种出来的瓜果总是不及正常节气的口味好吃,因为温度、阳光、气候差的太远,嗯……你想种地品味好,尽量模仿出相应节气地环境吧。”

    那位御田师傅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就赶回试种两棵。逐棵的授粉是个细致活儿,没几下功夫杨凌就失了耐性,他丢掉花朵道:“走吧,这里通风还不错,不过还是有些气闷儿,今儿文心来看你,咱们出去喝杯茶吧。”

    韩幼娘乖巧地任他拉着手,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杨凌随口问道:“玉儿、雪儿,我从内厂派来六个账房随你们学习记账之法,现在都教完了么?”

    玉堂春一边将袖子撸下来,一边答道:“嗯,那六位先生都是老账房了,只不过学一种新的法子,快的很,没两天功夫就会了,还揣摩出许多道理,连我和雪儿都没想到呢。”

    杨凌道:“那是自然,这些先生记账盘账是行家里手,这种记账办法我也就记得这么多了,教给他们,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们自然会补充的更完善。既然他们都已会了,那便好办多了,过些日子我得让他们去户部、工部等处教教那些账房,朝里要统计些数目现在是太费劲了。”

    雪里梅一直跃跃欲试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杨凌左右人多,她也插不上口,直到到了暖窖口儿,要沿阶而上时,她才趁机凑过来,在杨凌耳边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话,杨凌一听霍地扭过了身子,惊喜地叫道:“真地?”

    然后他又扭回头,扶住韩幼娘的双肩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想让相公家法侍候了?怎地……怎地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他说着,声音都惊喜地颤了起来。

    这一下声音太大,成绮韵和高文心刚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倒,两个人也都刷地一下转回身来,飞跑到韩幼娘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地问着话,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挤到了一边。

    韩幼娘顿时满脸羞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谁也不敢看,最后局促地盯着地面,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地道:“嗯……可能……大概……也许……,哎呀,雪儿,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她轻轻顿足,嗔怪地瞪了雪里梅一眼。才羞羞答答地垂下头对杨凌道:“相公,人家也不敢确定……怕空欢喜一场,所以才没马上……”

    高文心立即扯过幼娘的手腕号起脉来,四下立即寂然无声。杨凌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韩幼娘紧咬着嘴唇,她不敢去看高文心的脸色,只是定定地望着相公的脸,眼睛糯糯地,略黑的脸庞涨的通红。

    过了半晌。高文心才长长吁了口气,轻轻放下幼娘的手腕,杨凌急头号道:“怎么样,文心,幼娘她……?”

    韩幼娘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高文心眼神儿复杂地看了韩幼娘一下,轻轻地道:“恭喜你,幼娘妹妹”。

    雪里梅和玉堂春又羡又喜地欢叫了一声,杨凌也乐极忘形,拉着幼娘地手兴奋了半天。才欣然大笑道:“好好,我的幼娘宝贝儿从来不叫我失望,哈哈哈,快快,我们快些上去,这里空气不好。以后你不要再下来了。”

    韩幼娘听了高文心的话,一颗心放回肚里,见相公忘形的模样,自己心中也甜蜜之极,她轻轻紧了紧相公的手,却低声哀求道:“相公,人家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嘛,我想看着它们结出象火一样红的果实。一定漂亮极了。”

    杨凌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问题?回头我叫人栽上十盆八盆地,全摆咱屋里?那个……西红柿、地瓜你要不要?”

    韩幼娘像鸡啄米似地点头,欣喜地道:“要要要,太好了,相公,你对幼娘真好。”

    杨凌神气地道:“那就每样摆上十盆,你有些事做心情才好,心情好了儿子才开心,呵呵呵……,走吧,咱们上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赶紧左右搀住韩幼娘,弄得韩幼娘又气又笑,薄嗔道:“干什么呀,我还没事儿呢,倒是你呀,玉儿,方才下来差点摔了一跤,我不用扶的。”

    杨凌也觉得这才刚刚有孕,不必如此小题大作,可是瞧瞧那陡峭的阶梯,这心还是悬了起来,他不放心地挽紧了幼娘的手说:“来,相公拉着你吧,回头这儿你可别来了,不过运动还是要做的,每天相公陪你出去散步,带着你在村里村外走走”。

    他那呵护备至地体贴,让韩幼娘窝心不已,玉堂春和雪里梅见了这番情景,恨不得自己也早早怀上宝贝,享受一下夫君的如此关怀,成绮韵和高文心却各怀着心事,一行人慢慢地走出了暖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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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盈的雪花袅袅地飘落下来,杨家将有位小主人诞生的消息却让阖府上下不胜欣喜。冬季里农人大多在家中待着,村中除了些顽童奔跑,再难得见个人影儿。

    有些人家房顶的炊烟还未消去地时候,杨府的大门却打开了,杨凌披着大氅,威风凛凛地走出大门,后边高文心、成绮韵陪着幼娘走出了府邸。

    三个人都穿着雪白的沙狐皮斗篷,戴着同色的挖云昭君帽,三个气质迥异的美女在轻盈的雪花中,俏然秀脱,令人见之忘俗。后边跟出六个家丁,并将门悄悄掩上。

    杨凌道:“走慢些,去村头蹓蹓吧。”

    一行人出了村子,慢慢走在银白色地田垄边。杨凌指了指一片土地问道:“文心,这片地就是你的了吧?”

    高文心轻轻颔首,眯起俏丽的大眼看了看那片已和周围大地浑然一色的庄园,说道:“嗯,高家世代行医,本不以农田见长,所以田地并不多,只有这十亩土地,如今大人虽归还了我,我也不懂这些的,大人要种那些南洋物种,尽管取用。”

    韩幼娘欣然道:“相公是想将这一片土地都栽上各种新物种么?何不出高价将周围土地全买下来?”

    杨凌呵呵笑道:“傻妮子,你忘了相公卖了田亩贫田,被杨老太公那顿责骂了?庄户人家视土地如性命,虽十倍百倍厚利,他们也不肯卖呀。”

    成绮韵淡笑道:“不止如此。纵然将地全买了来,如何说服那些佃农种植这些作物还要大费周章呢”。

    杨凌听了意外地道:“关佃农什么事了?如果这地是我的,还不是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佃农不同意?不怕我辞了他?”

    韩幼娘、高文心和成绮韵一齐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成绮韵才失笑道:“大人今日在暖窖里侍弄庄稼,显得极有学问呢,怎么这些常理却不懂得?呵呵呵,这样对待佃农的地主是没有的。如此对待长工地倒是有,可是也少得很”。

    杨凌莫名其妙,他知道地地主形象可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恶霸,怎么自己的地还做不了主?

    成绮韵解释道:“大人,这些乡间财主一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二是在外地做官、经商发了财。回乡兴家置业,购买大量土地,成为地主。三是勤劳俭朴,聪明好学,善于经营。一辈子省吃俭用,有点积蓄便买田置地,渐渐成为地主。第四种便是欺行霸市、高利盘剥而成为财主,但只占少数。

    说起来这些乡间士绅,也都是读过《四书》《五经》、尊崇‘孔孟之道’地,怜贫恤老、救济鳏寡、助教兴学、救灾赈灾、修桥补路、调解纠纷。地方官员大多要倚靠这些地方乡绅,所以他们是很重视个人名望的。

    强迫佃农屈从的事很少有人做的出来,而且一旦恶名远扬,就没有佃农肯种他的地了。一般说来,佃农今年佃耕,明年可以弃而不种,轩为别的地主耕地。如果是家中自己有家具,耕牛地佃户,更是各家财主抢着招纳的。毕竟地主家也是为了牟利,自己饲养耕牛、准备耕具,付出的代价更大。”

    高文心陪着韩幼娘边走边道:“是呀,大人,尤其地租是交粮租和银租,只要人家按时交足了租子,种什么地主是无权干涉的,就是家里的长工,聪明些地东家也要好生对待。否则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我家的地不多,初一十五的我爹还要给佃农、长工送些肉去,逢年过节送点粮食、衣物,这样才能的的拢络住那些种地能手、那些老实本份肯干活的长工,要是照着大人地办法,呵呵……不出几年,手中有良田也要荒芜了。”

    杨凌脸儿一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哪知道敢情地主还有这么多限制,还以为只要自己成为地主就能为所欲为呢,如今……

    杨凌眉头一皱,望着那片土地有些发怔,看来在京郊广种,到时震撼百官的大丰收场面是不会出现了,就算那些地主肯卖地,又怎么强行要求那些佃农去种地?

    这里比不得陕西那些准备试种的贫瘠土地,那里的百姓先给他们相应的口粮,你让他们今年种草他们也答应了,可这京郊大多是肥田,恐怕要付出几倍代价,才能诱得百姓动心,可是那些地主又怎么办?

    唉,这几天一方面关注内厂研制新枪的事,一方面打听着京里刘瑾变法地动向,倒把这些事忽略了。如果开春让土卒们开垦些山田,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成绮韵眼珠转了转,说道:“大人,菩萨心肠,菩萨手段,便不能甘霖普降,菩萨心肠,修罗手段,布施于天下,却能解民于倒悬。大人不如将此事交给卑职,皇庄七处的土地,卑职略施小计,一定手到擒来。”

    杨凌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见成绮韵白玉一般的脸庞上两只黑如点漆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雪花儿落在腮边,化作水滴,几丝长发轻轻地贴在上边,一时不忍再苛责,只是叹了口气道:“未曾施惠于民,先要施恶么?”

    成绮韵默然低头,她放慢了步子悠悠地走了一阵儿,心中忽然想出一个办法,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抬起头来刚想唤住杨凌,忽又闭了嘴,心道:“我且与吴大档头商议,待事成之后再告诉他知道,让他瞧瞧我的手段,不用恶霸手段,我一样是女中诸葛!”

    她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掌,候着一朵雪花儿飘落到掌心,还未觉凉意,雪花就化成了水滴,成绮韵轻叹一声,低声吟道:

    “相思如酒醇欲醺,半醉常寄梦中寻。

    东风遥寄晶莹雪,何时修得落梅花?”

    韩幼娘随着杨凌走了会儿,发觉成绮韵落在后边,便回头唤道:“成姑娘……咦?”

    她眼神尖,此时虽暮色更重,但远远地仍见两匹快马自路口一前一后疾驰而来,韩幼娘不觉停住了步子,拉了拉杨凌衣袖道:“相公,有马急来,怕是有事了”。

    六个家丁中有军中番子,早已亮出棉袍中暗藏地朴刀、火铳厉喝道:“什么人?勒马缓行!”

    前边一人跳下马来,疾步抢过来道:“卑职自大同赶来,有紧急军情禀报。吴大档头着我先行下山告知厂督大人,他随后就到。”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65章 奸党风波
    杨凌急急步入府邸,韩幼娘几女紧随其后。虽说幼娘有了身孕,可是身手仍利索的很,这一疾步而行,倒是成绮韵一双金莲小脚,走得钗斜发乱,桃腮晕红,反要韩幼娘和高文心扶上一把。

    杨凌转过福字鲤鱼跃龙门的照壁,瞧见中堂灯火通明,知道吴杰必是已经到了,便转身对幼娘道:“幼娘,你和成姑娘、文心先去后堂歇息吧,我去见见吴大档头”。

    韩幼娘也知事情紧急,从这时节来看,估计又是鞑靼寇边,不知多少百姓遭殃了。她柳眉微蹙,轻轻道:“相公去吧,公事要紧,幼娘自和两位姐姐去后堂等你”。

    杨凌点点头,看了成绮韵一眼,转身走向中堂,韩幼娘和成绮韵、高文心略站了片刻,从侧廊绕向后堂。

    吴杰青袍皮袄,正背负双手在堂上打转,一见杨凌进来,立即抱拳施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杨凌也不急客套,拉着他匆匆走进书房,还未坐定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鞑子又来边境劫掠了不成?”

    吴杰点了点头,肃然道:“是,去年小王子伯延可汗集兵五万分袭九边,结果虽满载而归,却也损失惨重,连他的儿子也丧命疆场。今年鞑子复来,小王子和火筛联手,集大军七万,重兵入寇大同,来势汹汹。

    宣府总兵张俊兵败退守,禆将张雄、穆荣皆战死沙场。我们的线报飞马赶回前,鞑子已攻占镇夷所。指挥使刘经战死,花马池也被攻占,隆德、静宁、会宁诸处皆被侵入,朔州、马邑岌岌可危。”

    杨凌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他背着手在书房中徘徊,一烛幽明,映得他的脸庞阴暗不定,过了半晌他才徐徐站定身子。问道:“大同守军现有多少人?”

    吴杰立即答道:“驻军四万,客军一万,分别驻守各城邑,此次鞑靼攻势迅猛,且一改往日分兵奇袭各路地方法,集重兵于一地,只分兵一万攻向怀安,这一路铁骑来去如风,使得各处守军有所忌惮。不敢主动出兵支援,是以敌势甚胜”。

    杨凌走回桌旁,从案下掏出几卷地图,捡出宣府地图摊开道:“我们派去了解关外情形的探马已经回来了,上次只听你简略提过,现在你把详细情形告诉我,另外把敌军兵力的构成和攻向也对我好好说说……”

    烛光下两人聊至深夜,直至天色将明。杨凌才舒展了一下困乏的身子。轻轻叹息一声道:“天色未明,宫门未开,不过鞑子虽迅速截断了几处要塞,此刻烽火消息想必也已传进宫去了。”

    吴杰目光闪动,半晌才徐徐道:“大人可是准备向皇上进谏?”

    杨凌扭头问道:“吴老可有建议?”

    吴杰目光微微垂下,低喟一声道:“我们了解的情形想必比锦衣秘探还要详尽一些,大人可以向皇上和兵部说明。不过举荐出兵之举不宜涉入过深,敌势太强,若再有败,难免牵累大人”。

    杨凌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吴杰清瞿的面庞已有些局促和惶恐。杨凌看到他鬓边花白的头发,想起他也是一番好意,责斥之语便收了回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轻道:“我知道,内厂只是皇上的耳目,兵事不宜过多干涉。唉!朝中何人可以率兵出征呢……?”

    ××××××××××××××××××××××××××××

    天色放光,却仍是一片灰濛濛地,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积雪厚泞难行。

    杨凌率着二十骑侍卫赶到城门下时,已是满头大汗,马儿鼻息如烟。杨凌见城门仍紧闭不启,不禁心中大奇。手下侍卫已向城头上拢手大喊:“城上守军速速开城。”

    喊了几声城头难闻,一个侍卫擎出弓来,圈马跑出二十余丈,反手一箭,一枝响箭尖叫着射进城去,“笃”地一声正中城头兵卫大门。

    稍候片刻,两个士兵从城头上探头探脑地喊道:“今日城禁,何人叫门?”

    侍卫大呼道:“内厂杨总督要进城,谁在城上当值?速速快门”。

    连呼了几声,那城上守军总算听清了,不由惊叫一声缩回了头去。杨凌等了片刻,那城门轰隆隆地推了开来,一位守城禆将顶盔挂甲,急匆匆迎了下来,走到杨凌面前施以军礼道:“卑职城守千户乔介安参见杨大人”。

    杨凌按住马头,冷冷地喝道:“谁准你封锁九城的?出了甚么大事?”

    乔介安是京营首领张永的部下,知道张永对这位杨大人也是敬畏有加,见他脸色严峻,不禁有些胆怯地道:“回禀大人,昨日散朝后,司礼监刘公公颁了一道圣旨,列举刘健、谢迁等五十六人为奸党,朝中百官连夜聚于午门冒风雪抗议,刘公公恐有人趁机作乱惊了圣驾,是以命张公公封了九城,谷公公调东厂番子督于宫门之外。”

    杨凌大吃一惊,怪不得昨儿一天没有人上门,连自己的人也未从京中传出消息,原来刘瑾封了九城,除了自己,寻常人自然叫不开宫门。

    这两日得到的消息,刘瑾变法果然遭致百官反对,连近来一向保持缄默,尽量同他配合的李东阳、杨廷和都上书谏止,谓变法事项或不切实际、或操之过急。请求皇上下诏缓行。

    杨凌觉得有刘瑾吸引百官的注意力,对自己准备执行地政策大有益处,况且这两日正忙着育种和研制新枪的事宜,也没太往心里去,哪知事情急转直下,刘瑾怎么突然又对已经罢官还乡地官员搞起打击报复来了?是杀鸡儆猴还是迁怒他人?

    五十六人?杨凌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大概,因刘健、谢迁一案牵连的官员并没有这么多。刘瑾宣布五十六人为奸党,必是借打击刘、谢为名,将对他变法予以反对的一些官员也列入其中,想以此立威,打击恐吓百官。

    醉翁之意,朝中文武会看不出来么?此例一开,从政坛纷争可伸可缩、株连之累可大可小,今后再有反对刘瑾者,这个株连圈了稍有放大。就可以把他们划进“奸党”之中,他们深知其中厉害,自然要竭力反弹。

    杨凌又气又急,摆手道:“知道了,闪开些,本官进城!”

    乔千户唯唯喏喏,肃然闪在一旁,杨凌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侍卫直奔午门。

    雪落无声。宽阔的御道上杳无人迹,早起上街的行人因为大雪和封城,又统统赶回了家去,谁也不敢在街上胡乱行走,恐被厂卫捕走。

    豪门家的殿宇亭台、街巷里地酒酒肆楼阁都在风雪中覆上了一层苍凉的白雪,只有寺庙中时而响起地钟声,雄浑悠扬。让人知道这座大城仍然是活着地。

    杨凌还没有赶到奉天门,路边就有持刀拿枪的东厂番子赶过来拦截,待看清了是内厂的人,领头的还是内厂总督杨凌,这群上次在内厂屠夫般杀戮中吓破了胆的番子连忙又屁滚尿流地爬了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纵马疾驰而过。

    马到午门,杨凌勒住马缰,健马“唏聿聿”一声长嘶。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雪花迷迷濛濛地在眼前飘落,杨凌愕然望着午门前宽大地广场,心儿不由怦怦地急跳起来。急追而来地二十匹快马也在他身遭停下,侍卫们屏息看着。

    广场上一片雪白,四下里却有数百名东厂番子在默默地走动,由于他们的到来才攸然停住了脚步,纷纷望向这边。

    广场中央,在午门前面,数百具‘雕塑’静静地沐浴在雪中。那是一个个跪在地上的人形雪塑,偶尔由于摇摇欲坠的身形晃落了身上的积雪,露出里边红色、蓝色的官袍,才看得出那是一个个长跪不起的官员。

    杨凌勒住马缰,在原地兜了半个圈子,忽地纵身下马,疾步奔了过去,二十名侍卫连忙紧随在他身后。走近了才发现雪中已经倒卧着许多人,由于厚厚地积雪,一样地白色,方才在远处竟没有看清。

    杨凌急急拂掉一个人身上的积雪,那人岁数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年纪,此时脸色铁青,身体僵硬,眉梢发际都结了冰霜。

    这不是官员,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杨凌匆匆扯下身上的大氅,裹在他的身上,将他费力地抱了起来,两个番子急忙抢过来从他手中将那人接了过去。

    四下有一些官员因为他的举动默默地转过身来,厚厚大雪下地身子只露出了一张冻得惨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杨凌又拂去一个冻晕的人身上的浮雪,这是一个五品的文官,颌下三缕短须,双目紧闭,也已人事不省。杨凌握着他冻冷的双手,抬眼四下望去,远处在几十人簇拥下,一个番子档头按着腰刀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隔着几丈远便高声喝道:“本官奉厂督大人命在此督察,什么人擅自干预政事?”

    杨凌心头火起,抬起头来怒道:“屁的政事!文武百官,国器也,江山社稷之根本,谁给的你命令,敢虐待朝廷大员?”

    杨凌这句话出口,四下已经神志半昏迷地官员们不禁纷纷转过头来,激动、诧异地看着他。那人走近了瞧清杨凌模样,不禁骇了一跳,双膝一软。已翻身拜了下去,惶然道:“卑职不知大人驾到,失礼失礼,请大人恕罪。”

    杨凌这时也看清了这人是原东厂六档头周起凤,谷大用接手东厂前,范亭和二档头、三档头等几个核心人物已被彭继祖等人藉口拒捕暗中干掉,周起凤吓跑了胆,将自己所知的秘密悉数禀知了内厂。得以芶全了性命,后来又投靠了谷大用,仍然官复原职。

    他见来人是内厂厂督杨凌,连忙磕头施礼,身后一众跟过来准备拿人的番子一见也连忙跪了下去,杨凌铁青着脸站起来喝道:“赶快招呼人将各位大人救起,送进就近地民宅施救,叫人烧些热汤……等等,把人弄醒之前用积雪擦拭身子。不要抬上热炕头儿。”

    他见周起凤还有些犹豫,瞪了他一眼,喝道:“立刻去做,谷公公那里有本官替你说话!”

    周起凤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卑职马上照办,马上照办,来人,马上来人。把各位大人扶起来。”

    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道:“杨大人。我等死不足惜,然刘瑾乱政、施以酷法,如今又乱入人罪,将致仕还乡的刘大学士、谢大学士和朝中不同政见者打为奸党,此祸乱之源哪,皇榜不封还、五十六名同僚罪名不赦,我等宁可冻死在此。效雪之洁!”

    杨凌看见那人须发皆白、颤颤巍巍,虽已冻得面无人色,倒还看得出是那位曾与自己作对、如今已升任吏部侍郎的王鏊。

    杨凌‘重伤’回京、以及王琼是东厂范亭‘嫁祸’的消息传出后,这位老夫子对杨凌的观感倒没有那么厌恶了,今日听其言、观其行又有了几分好感,是以才出言向他表达了跪谏百官的意愿。

    四下跪伏的官员、太学生们同声大叫道:“对,皇榜不封还、忠臣不赦罪,我等宁愿冻死在此。效雪之洁。”

    杨凌吁了口气,将手中昏迷地那名文官交给手下,缓步向前走去。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直响,杨凌走到最前边贴近宫门的地方,六部九卿有大半跪在这里,最前边两名文官,一个苍老些的是李东阳,另一个四十多岁半跪在他旁边搀扶着他的是杨廷和。

    李东阳的身上披了好几件官袍,也不知是哪些官员解了自己衣衫硬披在他身上的,他的手里捧着一卷黄纸,那自是刘瑾张帖于宫门宣告五十六名奸党成员的皇榜。

    杨凌急步上前,将李东阳扶起,轻声道:“大学士,您……您怎么带头在宫门跪谏啊,两位大学士有何意见,自可进宫向皇上禀明,这样……这样是冻坏了身子……”。

    李东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瞧清是他,目中不由一喜,听清他微带责怪地语气,李东阳苦笑一声道:“杨大人,今日皇上借病停了早朝,我这个大学士一时也见不到皇上啊。皇榜若是颁行天下,那便追不回来了,迫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谁料……百官跪谏,刘瑾居然还这般沉得住气。”

    杨凌顿了顿脚,百官和刘瑾相持,那才可以从中取利,若是让刘瑾把文武全斗垮了,整个朝廷瘫痪,那可如何得了?

    他从李东阳手中夺过皇榜,轻声说道:“两位大学士若信得过下官,此事便交予我处理,二位大学士劝服百官速速回去调养,万万不要误了国事。难道……两位大学士还不知道火筛、小王子领大军七万攻城掠地,边关已战火纷飞了么?”

    李东阳大吃一惊,说道:“竟有此事?鞑靼年年这个时节都要率兵袭边,烽火传讯已经收到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收到详细军报,今年事态竟如此严重?”

    杨凌心道:“边关的快驿传书也未必有我的信报迅速,况且你们都跑这儿跪谏了,外边又被东厂和京营封锁,纵有信使只怕也进不来了。”

    杨凌急道:“正是,国事为重呀,请两位大学士率众官员先回去吧,现如今冻伤的官员急需治疗。能回衙办公的也不可再意气用事,下官马上进宫,这件‘奸党’案,包在下官身上”。

    李东阳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内外廷再争执不休地时刻,边关告急、外虏入侵,一切得以大局为重,他立刻颔首道:“好,将政见不同者打击奸党。如果大明开此先河,势必从此党争不断、愈演愈烈,此事就拜托大人了,文武百官就交给我和介夫规劝吧。”

    杨凌点了点头,手举皇榜,纵声高呼道:“诸位大人,封还皇榜、解‘奸党’之谤的事,杨某愿一边承担。朝廷不可一日无百官,百官不可一日不理政。

    如今边陲告危。鞑靼大军七万,重兵压境,攻城掠地、城池陷落,百姓遭殃,请各位大人暂离午门,保重身体,江山社稷为重、黎民百姓为重啊!”

    刘大夏身体硬朗,莫看是个七旬老人。这一宿苦熬。仍是精神瞿烁,闻言已霍地立了起来,吃惊道:“甚么?边境竟已危急若斯了么?兵部的公文尚未收到,你……你地消息可靠么?”

    杨凌重重点了点头,说道:“绝无虚假,请大人速回兵部,恐怕皇上得了消息马上就要如见你了。”

    李东阳在杨廷和地搀扶下转过身来。提气高呼道:“诸位同僚,杨大人马上进京见驾,已答允代我等将百官之竟禀明圣上,如今边关危急,国事为重,大家……暂且回府,尽早赶回衙门办差。”

    有了李东阳这句话,百官骚动起来。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去扶助昏迷的同僚,雪后寒冷,下雪时天气相对要暖和一些,加上这是初冬第一场大雪,又饿又累再加上寒冷,一些体质虚弱的官员才昏倒的,好在尚无人冻死。

    东厂番子有心想去搀扶,那些官员站都站不稳,却执意不肯让他们搀扶帮助,不过杨凌既然下了令,东厂设在各个路口地番子纷纷撤了回来,被阻在街口外的各位大人的家仆车马纷纷涌了进来,将各自地大人接上轿子、车中,然后急急拉着去了。

    ×××××××××××××××××××××××××××××

    杨凌将李东阳、杨廷和的轿子送走,这才回到宫门外,敲开角门讯口,递进了牙牌,里边验过之后,看清是杨凌,宫门这才悠悠打开。

    杨凌见宫站内大内禁卫也是甲戈森然,不禁眉头更皱,心头暗暗警醒。

    他这阵儿有意把京城交给刘瑾去胡闹,而且东厂、西厂名义上均受刘瑾节制,刘瑾身为司礼监首领,下令封城锁宫,谷大用、张永、苗逵等人势必不敢公然违抗,想不到这一来事出突然时连自己也蒙在鼓里,得不到消息。

    正德皇帝对自己的信赖虽然仍在刘瑾之上,但是他却占着一个长处,就是天天陪在皇上身边,看己在京里除了正常的通讯渠道,也要暗暗布置地下消息传递,否则有时难免要被蒙在鼓里,如果刘瑾对自己存有恶意的话……

    杨凌心中一边想着,一边径奔向乾清宫西暖阁,正德皇帝最喜欢住在弘治帝昔年长住的这幢殿宇内,自从和后宫冷淡以来,更是再不肯去别处稍住了。

    杨凌踱进西暖阁,外殿中空荡荡地,两个小黄门瞧见他来了,正要躬身施礼,杨凌忙摆摆手制止了,往左一拐就是中殿,正德是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杨凌正要伸手掀开黄龙缎面地棉帘子,只听里边传出说话声,手指刚刚掀开一隙,便停在了那儿。

    只听苗逵的声音道:“刘公公,这事儿会不会闹得太大了?咱家已着人去看过,百官在宫门外跪了一宿了,若是冻死几个,激起众怒,我等更要受人攻吁。”

    随即张永的声音道:“是呀,依咱家看,是不是着人知会杨大人一声,请他来一起商议一下?”

    这时马永成的声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来得及么?如今是骑虎难下呀。昨儿刚刚请的旨,对皇上说地好好地,说是朝中百官欺主年幼,咱们对刘健等人只以名罚,不以刑罚,以儆百官使其敬畏,这可倒5好,现在怎么对皇上交待?杨大人……闹到这份儿上了。人家肯给咱收拾这乱摊子?”

    杨凌贴着帘缝儿向内一看,只见一排地红木官帽椅儿,刘瑾身着蟒袍,捧着个紫砂的鸽嘴壶儿,就嘴儿喝了口茶,恨恨地道:“就算他们不怕死,咱家就不信那些娇生惯养的书生馕子受得了冻、挨得了饿,你们慌什么?挨到中午看看,哼。到时叫人把番子撤了,准许他们的家仆进来,他们保准儿就坡下驴,跑回家装死去。”

    这时一角蟒袍又闪进视线内,转脸儿坐在了刘瑾旁边,那是东厂厂公谷大用,只见他苦笑道:“说的是,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如今和外廷较着劲呢。谁先退这仗就败了,莫要找了杨大人来叫他看笑话,咱再侯着吧。”

    他想了一想,说道:“刘公公,你看是不是先把九城的封锁撤了?虽说天寒大雪进出地人少了,可是南来北往地人还是不少,把城锁了民间不免又要胡乱猜议。再说这事儿原本也不可能遮得住人耳目”。

    刘瑾想了想道:“嗯,张公公,麻烦你通知九城开关吧,不过……谷公公,东厂在午门的几条要道上还得注意点儿,莫叫闲杂人等全跑来瞧热闹,那乱子就大了。”

    两人应了一声,只见谷大用立起身来要往外走。杨凌忙一掀门帘儿,清咳一声踱了进去。

    张永刚刚转过身来,一眼瞧见杨凌不禁讶然道:“杨大人?今儿怎么进京了?”

    杨凌扫了一眼众人,见惊讶之余又面露喜色,原本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消解了不少,似乎觉得来了强有力的帮手,便是刘瑾虽然不动声色,可是眸子里的喜意也是遮不住的。

    杨凌心道:“看来他们这次瞒着我,倒不是有心想将我撇在一边,而是自以为能摆布得了满朝文武,却没想到摊子越搞越乱。”

    他扬了扬手中的皇榜,故作慌张地道:“这是谁地主意?忒也胡闹了,刘公公施行新政,正需百官鼎力支持,刘、谢不过是致仕之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遗忘,官场上的影响和德望就会渐渐消失,如今说是指斥他们为奸党,不啻于把他们抬出来,又成了百官领袖,这不是自树强敌么?”

    谷大用等人听的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悄悄瞄向刘瑾,刘瑾老脸一红,他听说百官跪了一夜,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觉得自己聘的那位秀才军师出的主意太过火了点儿,可是又没有向百官低头的道理,正在那儿硬撑呢,听杨凌一说,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不禁讪然道:“呃……,杨大人觉得这主意不好么?”

    他站起身来道:“听说北宋徽宗年间,朝中打击结盟的奸党,就立了奸党碑,结果将奸党一网打尽,再也无人敢予胡乱指斥朝政,怎么……怎么……?”

    徽宗年间?大宋这一朝奸党最是众多,杨凌通过戏说倒真记的那一朝地许多事,也知道立奸党碑地事,他叹道:“刘公公,这是你那位秀才公出的主意吧?陷主于不义呐,刘公公你想想,那一朝当权的都是什么人?是蔡京、童贯误国六贼啊!”

    他环顾四周,冷笑一声道:“妙呀,妙极了,刘、马、张、谷、苗,五位公公加上我杨凌,这奸党榜一贴,大明朝误国六贼马上新鲜出笼了。”

    刘瑾等人听的想笑又忍住,一时也顾不上探问何以这奸党榜一贴会有这许多害处了,心里只是觉得杨凌的学问那是远超过他们的,他这么说必有他地道理。至于误国奸贼,谁想做呀,他们还觉的自己是大忠臣呢。

    刘瑾讷讷地道:“咱家施以新政,百官一概予以反对,这帮书虫根本就是看不起咱们内廷。只要是咱们提的、说的,他们就是闭着眼一通反对,连个理由都懒得和你讲,那副不屑地面孔,真要把人活活气死。

    咱家本想打打百官的气焰,倒也没想到他们如此坚决,竟在雪中跪了一宿,幸好皇上今早取消了早朝。要不咱家真要着了忙了,可是杨大人将皇榜取了回来,这要是收回来,咱们几个的颜面何存?皇上那儿怎么交待?”

    谷大用几人刚刚上位,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闻言不禁连连点头。杨凌道:“就算没有此事,难道外臣们就看得起咱们了?再说……鞑靼重兵压境,如今边关告急,需要内外臣齐心合力以抗外侮。这个理由够不够?

    诸位就用这个理由进谏给皇上,请皇上收回圣旨,皇上必然赞许几位公公识大体,重朝廷,忠君爱民呀”。

    这个理由倒能接受,又能讨好皇上,刘瑾等人自然点头,同时也有些吃惊。苗逵已忍不住问道:“杨大人。鞑子又来袭边了?”

    杨凌脸色有些凝重地点头道:“嗯,今次鞑靼地伯延汗和火筛率七万铁骑袭我大同宣府一线,现在已有多座城池失陷,必须要马上禀明皇上,立即召集朝中大员商议起兵御敌之策。皇上呢?怎么只见你们在这里?”

    马永成小声干笑道:“宁王进贡了皇上一个马戏班子,里边有两位姑娘俏丽异常,又懂得杂耍和戏法。皇上甚是喜欢,昨儿召她们侍寝,想是身子乏了,一早传出口谕来,今儿休了早朝,咱家也不敢进去打扰……”。

    皇上在后宫召嫔妃侍寝必须要皇后用金印敬事房才可以进御,而且有时间限制,到了时辰得把妃子送回宫去。不能和皇上同床共枕,夜话长眠。

    小正德的性子哪受得了这约束,后宫赌气不去了,想不到却自己找起了女人,只是……宁王?宁王!

    杨凌心里一惊,拔腿就要冲进皇帝的寝宫,身形略动了动,他才回过神儿来,宁王会造反,如今只有他知道,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不过这两个女人既是宁王公然送来的,禁内已记录造册,就决不会是用来刺杀皇帝地。

    如果她们只是寻常的戏子,那就是宁王用来取悦或者迷惑正德的工具,如果她们是宁王的心腹,那就是派在皇帝身边的耳目,自己这般性急做什么?

    他自嘲地一笑,看看有些诧异的几位公公,说道:“如今事儿不宜闹大,边境正生着祸乱,如果内廷再张榜公布处罚朝臣,势必引得天下攻吁。

    这样吧,张公公,谷公公速去解了城禁,撤回番子,马公公,请着人速速促请皇上起身,咱们先请旨撤回奸党令以安抚百官,然后请皇上调兵遣将北伐鞑靼才是”。

    苗逵虽是个太监,却一直想领兵打仗,建立功勋,一听这话摩拳擦掌道:“好,咱家与大人一起去见皇上,鞑子太猖狂了,一定要派出重兵,狠狠地打他一家伙!”

    ×××××××××××××××××××××88

    那两个戏班的少女姿容俏丽、身轻体软,又知情识趣,懂得风月之事。加上自幼练习杂技的缘故,周身肌肉灵活有力,较之平常富贵人家小姐,那番妖娆、火辣的风骚味道,大胆挑情地闺中媚态,可让喜欢狂放,不愿拘束的正德皇帝大喜若狂。

    这一夜风流,两个民间女子可把后宫三位幼读诗书,在绣榻上也斯斯文文的嫔妃比了下去,喜得正德爱不释手,终宵缱绻,欲仙欲死,直到天色放曙方始入梦,竟至清晨困倦不起。

    马永成派了小黄门硬着头皮进内呼唤时,正德和两个少女刚刚起身,正德正笑吟吟地看着两个美人儿对镜梳妆,揽着她们的纤腰,偷一口香。掏一把酥胸,嘻嘻哈哈正得趣儿。

    听说是杨凌和刘瑾等几位身边儿上的人等着候见,正德喜孜孜地牵着两个少女地小手走了出来,杨凌等人一见皇上着了便服出来,忙一齐拜倒,说道:“参见皇上。”

    那两个戏班少女一见有人拜倒,不愿担了妄受拜礼之罪,忙向左右闪了一闪。杨凌瞧见两双雪白的弓鞋左右一闪。步履轻盈之极,虽看不出她们懂不懂的武艺,却觉得一个民间戏班地女子,竟懂得避受礼仪,不禁心生疑窦。

    正德笑嘻嘻地道:“起来吧,起来吧,又不是外人,杨侍读,朕得了两个可心地女子,你来瞧瞧,漂不漂亮?”

    杨凌暗暗苦笑一声,心道:“这两个女子虽说出身卑贱,可是既然侍寝于皇帝,那身份也比不得寻常人了,我怎好大胆打量评价?这位皇上还真是……”。

    杨凌等人立起身来,杨凌轻轻扫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少女都是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儿。杏眼桃腮。韵致风流。

    两人一个穿红,一个穿绿,都是对襟袖子扎脚裤,腰系一条白绸汗巾,弓鞋纤小,轻盈如燕,仍是一副登台表演的短打扮,愈发显得娇俏可爱。

    她们虽只八分的姿色,却有十二分地风情,举止步态柔媚款款,虽然所见的只是素色布衣,却似目迷五色,没有一寸不是女人。

    杨凌暗道:“好俊俏的姿色,好特殊地风情,那宁王倒舍得下本钱”,杨凌淡淡一笑道:“皇上身为天子。那眼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两位姑娘堪称人间绝色。”

    两位姑娘听了这才细细地打理了他一眼,杨凌抬眼望去,见这两位姑娘一个神情冷艳,另一个却笑的甜美。

    那艳色有些淡淡的美女本来并不曾笑,瞧见杨凌望来,却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忽然向他启齿一笑,露出两排编贝似的细白牙齿,那淡红地嘴唇,微微翘起形似菱角。她的笑容本就妩媚,加以略显冷艳地风仪,这一笑予人的感受格外强烈,

    正德听了杨凌赞美,喜道:“正是,朕也觉得比起后宫的嫔妃要解语识趣的多了,她们的名儿就叫解语、羞花呢。解语、羞花,这位是朕的爱卿杨凌。”

    两个女孩儿略带诧色地望了杨凌一眼,然后双轻盈地一福,娇声道:“民女见过杨大人,久仰大人英名。”

    正德奇道:“你们听说过杨爱卿?”

    那个喜欢甜笑地小姑娘穿着紧身地红绸子短衫,高耸的酥胸贲起一道诱人的峡谷,中间却缀着一块看来并不值几个钱的白玉佛像,她把玩着玉佛像,轻轻点了点头,抿嘴儿一笑道:“杨大人九城寻医、帝陵含冤、江南抗倭的传奇事儿多着呢,民女一个跑江湖的,听的耳朵都起茧子”。

    正德揽住好纤腰,在鬓下一嗅,说道:“解语,那是朕没机会呢,以后有空儿,朕也陪你跑江湖去,传奇事儿一定更多。”

    叫解语地女孩儿被皇帝当众揽住纤腰,脸上有些红了,颊上朱霞,眼中秋波,更添一番诱人心魄的春色,她轻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那种似羞似怯的表情连刘瑾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杨凌的目光却集中在了她高耸的双峰间,那是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像。世间信佛的人无论男女很少有悬挂弥勒佛像地,而女子信徒,更是以佩挂观音菩萨的居多。

    杨凌因为自己对幼娘撇下的谎,身上一直佩着十字架,所以见了她佩的佛像奇怪,不禁多瞧了两眼,心中其实并没有想到什么。

    那个叫羞花的女子一旁瞥见,俏脸上却不禁露出一丝紧张神色,她假意帮姐妹拉扯衣襟,绕到她正面遮住了杨凌目光,趁正德不备,凌厉地瞪了她一眼,解语这才醒悟过来,俏脸儿也不禁一白,急急将那佛像塞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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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6章 会议圆满结束
    天气越来越冷了,北方进入十五月中旬,已有了冬天的气息,看那阴沉干冷的天色,大概再过向日就要下雪了吧。

    杨凌望着谷大有远去的轿子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宅院中走去,老管家指挥着家人慢慢将院门儿关上。

    差不多整整一年了,谁会想到仅仅一年的功夫,自己会有这番离奇的际遇?跨过月亮门儿,藤蔓早已变得枯黄,池水也不复春夏的神韵,破败的荷叶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水面上。

    前方笛声悠悠传来,曲调轻快悦耳,那是成绮韵在教授玉堂春和雪里梅乐技。

    成绮韵的琴棋书画十分精通,不但高文心在这方面多有不如,就是擅长歌舞乐器、字画文章的玉堂春和雪里梅也略逊一筹,成绮韵每日待在府中枯候杨凌的消息,自从一时技痒在她们面前小试身手后,这两个小丫头就俨然把她以师傅相待了。

    门帘儿一掀,杨凌闪身进了花厅左首房间,玉堂春坐在罗汉床上,正在轻轻调试着琴弦,一见杨凌进来,忙跪坐起来,甜甜地笑道:“老爷回来了。”

    右首边雪里梅已趿了鞋子下地,替杨凌除下刚刚会客外出时穿的团花青绸的棉夹袍子。杨凌轻轻搓了搓手掌,微笑道:“嗯,还在学琴箫?现在内厂发展迅速,还不到半年,势力已及到云贵,我已告诉黄老过两日把厂子里那些老掌柜的请来,到时你们把我传授给你们的记帐之法教给他们,财源滚滚。没有个好帐房,着实是耽误事。”

    玉堂春二人应了一声,想起当初杨凌传授记帐之法时,身边还有个情同手足的姐妹一仙,如今自己二人得偿所愿,嫁了倾心的男子,还受封诰命,一仙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神色不由得一黯。

    杨凌看出二人神色忽然低落,明白她们心中所想,不由得也是暗暗叹息一声。自从内厂势力急剧扩张以来,他已让玉堂春手绘了唐一仙的画像,晓谕内厂上下,暗暗打探这位姑娘的下落。

    他这般小心,是思及若是当初救了唐一仙的人因她姿色娇丽起了不良念头,将她强行占为已有,此时再通过官府大张旗鼓的寻找,难保那歹人不会杀人灭口,所以杨凌只好暗暗行动,可是迄今还没有消息。

    杨凌轻叹一声,摆手道:“你们先回房去吧,我和成大人有事要谈。”

    玉堂春二女答应一声,悄然闪出了屋子。成绮韵将手中紫色长笛滴溜溜一转,用三根素白的手指轻轻捏着笛管,诧异地扬眉道:“大人筹划的事情有了着落了?”

    杨凌站在厅中,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刚刚在山东、浙江、福建、广西等沿海地区建立根基,哪能那么快掌握那些当地大豪的底细,恐怕我要的消息一时半晌还不会传回来。”

    成绮韵一身青衣婢服,却盘膝端坐床上,把玩着手中的紫竹笛子,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此事还要等下去喽?”

    杨凌道:“不然,朝中现在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我准备现在就开始试探,先利用车马行遍天下的机会制造舆论,为我们的行动制造基础。”

    杨凌轻轻一笑道:“当今皇上开明尚武,喜欢新奇之物,绝不是个保守的君王,何况他最信任我和刘瑾等人,告诫我说动八虎,一同向皇上进谏,再辅之以防止将领拥兵自重的措施,这禁海的第一理由就可以消失了。

    不过一直以来,做皇帝的最怕百官的舆论,他们掌握着话语权,随时可以号召士林精英,一呼百应,制造出强大的声势,弄得做皇上的也畏首畏尾,怕成了臣子眼中的昏君。

    可是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所谓老鼠吃大象,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猫猫,猫猫吃老鼠。士林中人比皇帝更爱惜他们的声誉,他们不怕皇帝的大棒,却怕百姓的咒骂。

    我们利用掌握的车马行遍天下,可以接触三教九流的机会散布消息,制造强大的民间舆论来制约他们,他们再提反对意见就得三思而后行了,更何况等你带人从江南回来,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台阶,至少一半的人会打退堂鼓,这第三条理由便也无影无踪了。”

    成绮韵似乎十分喜欢看他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神气,虽觉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却不愿这时提出来。

    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含着微微地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杨凌,倾听完杨凌的话后,她将长笛横在红唇边,玉指轻按,一串轻快优美的曲调传出来,随即戛然而止。

    成绮韵这才敛眉低笑道:“待我们沿海各城阜的人取了证据,这第四个理由也消失了,再让他们也分享些好处,反而会变成我们的助力。不过……第二条理由怎么办?内宦与外臣的矛盾可是根本不可能解决的,除了外臣自来就轻视内宦的原因外,皇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皇帝重用内宦则外臣失宠,宠信外臣则内宦失宠,谁能左右君王谁便掌握大权,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名利而被制服的。”

    杨凌轻松的神色消失了,半晌才沉声道:“借君王之威压之、八虎之势吓之、百姓之名迫之、分化百官制之。总不成和和气气,让每一个人都满意,顽固不化者,只好把他们扫出去!”

    成绮韵柳眉一挑,击节赞赏道:“这才是成大事的人,能追随大人,是绮韵的福气。”

    杨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猜不出她话中有几分诚意。静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明日我约齐八虎和锦衣卫两位大人商谈此事,你现在不宜公开露面,扮作婢子在一旁听听吧。否则以你好奇的性子,回头又要追问不休。”

    成绮韵狡狯多疑,难以信人的毛病形成多年,有时明知事情与已无关,没有必要去打听,也非要把事情弄个明白。否则就吃不香、睡不着。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心病,可就是难以克制,想不到杨凌倒看出来了。

    她微带羞意地笑笑,垂下眼帘应了声是。

    杨凌又淡淡地道:“若论对人性的了解,我实不如你,两位大学士被贬还乡,朝中百官的反应果然被你猜中了。”

    成绮韵霍地睁大了眼睛,那好奇的毛病又来了,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反应?”

    杨凌叹息一声道:“虽然他们心中对刘、谢离职多有不满,可是敢上折请挽的只有二十一人,比你的三十之数要少多了。”

    成绮韵轻笑一声,莞尔道:“大人不可因此大意,不肯出头的人才是善于隐忍的人,不代表他就顺从了咱们,虽然暂时不会添乱,以后拖拖后腿总是难免的。”

    杨凌笑着转身向门口走去,漫应道:“由得他们,只要这清倭寇、开海禁的事办得好,他们之中肯识时务的又何尝会少了?”

    他走到门边忽又顺头望了成绮韵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明晚……尽量把自己打扮得丑一点儿。”

    “是……啊?”成绮韵点了点头才回过味儿来,不禁抬起眼来,惊诧地瞧向门口,杨凌已一挑门帘儿,闪身走了出去。

    成绮韵五指一合,握紧了紫竹长笛,在置琴的桌沿儿“笃笃”地轻敲了两下,抿紧的嘴唇儿慢慢翘了起来。

    ※※※※※※※※※※※※※※※※※※※※※※※※※※※※※※

    中堂右侧的“采菊轩”里烛火通明,济济一堂的都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杨凌左首坐着刘瑾,右首挨着牟斌,十二人觥筹交错,已至酒酣耳热之态。桌上炭火正红,雕花的铜锅内翻腾着滚滚热气。

    钱宁和谷大用等人刚刚登上高位,兴高采烈,喝得东倒西歪,成绮韵和另一个侍婢穿着月华裙、桃红色的小夹袄儿,站在一旁捧壶侍酒。

    钱宁性好渔色,初见两个婢子进来时,顿时被成绮韵妖娆的体态勾住了眼神儿,可他一瞧见成绮韵的脸蛋儿,马上转过头去,再也不肯瞧她一眼。

    成绮韵那副尊容,就连杨凌瞧了都觉得对不起客人,一双杏眼莫名其妙成了三角眼也就算了,鼻尖上生了几粒粉刺儿俺也认了,可你的麻子点得也太多了吧?真影响食欲。

    众人的眸子大都带上了几分朦胧的醉意,只有杨凌、刘瑾和牟斌眼神仍十分清明。这三人各怀心事,自然不肯多饮。

    牟斌是锦衣卫世家子弟,心高气傲,一直对张绣等指挥使衙门官员依附东厂,唯东厂马首是瞻,将原本平级的锦衣卫硬生生降了半格的行为心存不满,算是锦衣卫中的少壮派领袖。如今他投向杨凌一边,顺利推倒了张绣一班人马,今后锦衣卫何去何从,他必须要了解杨凌的意图。

    如果杨凌仍然要他屈从内厂之下,象以前做东厂跟班打手一般为杨凌做事,他自然心中不愿,可是杨凌现在势力、名望远在其上,又掌握着司税监,锦衣卫衙门那么多人仅靠敲诈勒索可吃不饱,而且他也不愿背上那个恶名。

    如何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杨凌肯不肯分他一些好处,自己要付出多大代价,这些事不解决好,他就无法向追随自己的亲信们交待。

    刘瑾这个司礼监内相权力已被削去了一半,原来做为司礼监首领,手中有兵权、有财权、有‘批红’的政权,如今呢?兵权四分天下,除了他还有张永、苗逵和杨凌。别看今天杨凌没请苗逵,从那日缉捕司礼监的事儿来看,苗逵分明和杨凌一党。

    财权如今完全掌握在杨凌手中,有钱才使得动兵呀,张永和杨凌明显走得也比和他近乎。至于‘批红’……唉,就他识得的那几个字,对大学士的票拟能提出什么意见来,除了同意两个字,他也不会签别的呀。

    刘瑾现在倒没野心想扳倒杨凌,谋取更大的权利,可是他坐上这梦寐以求的宝座后,忽然发觉自己无论行使什么权力都是有心无力,不免心中失落,此时只盼着别人快快喝醉,自己好向杨凌求教一番。

    杨凌刚刚举起杯来,成绮韵站在侧后边纤腰一弯,迅速地为他斟满了杯,眼睛溜溜儿瞟了他一眼。

    杨凌目不斜视,不敢抬头看她那张麻子脸,径自举杯向刘瑾笑道:“刘公公,恭喜公公荣升内相之职,请公公满饮此杯。”

    刘瑾干笑道:“什么内相,都是朝臣们的戏说罢了,咱家只知道服侍皇上,这些事可是不懂的,杨大人取笑了。”

    杨凌正色道:“哪里是说笑,刘公公,咱们是好友。有些心里话自然不能瞒你,内相位高权重,若是公公毫无作为,那就成了王岳第二,完全成了空架子,除了顶着这个名头,可什么也不是了。”

    刘瑾脸皮子一阵抽动,定了定神才道:“这个……咱家刚刚做上这个位子,许多事实在不明白,依着大人说,咱家应该做些什么?”

    杨凌笑了笑,正色道:“公公掌着‘批红权’,可这批红并非最终的决定,尤其内阁票拟大多提出几条意见,请皇上参详决定。你若不能挑出最合皇上心意、又能令百官心悦诚服的建议,那你批回的奏折,内阁还可以再次封还,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时日久了,试问公公岂不威信扫地?到时皇上不悦,必然要将你从司礼监调开,是不是呀,焦大学士?”

    焦芳含笑点头,刘瑾紧张地握紧了手掌,讪讪地道:“咱家与大人同舟共济,可算不得外人,杨大人可有高见教我?”

    杨凌诚恳地道:“刘公公,听说你与内阁李大学士不相往来,依杨某之见,公公平素应对李大学士礼敬有加,要知道,他的票拟,你的批红,那是相互制约的,若是你们二人不能‘将相和’,这事情怎么能办好呢?再者,公公不可对内阁票拟的奏折随意批复,若是答非所问岂不惹外臣们笑话?公公尊严何在?天子脚下能人甚多呀,公公自己忙不过来,可心寻一个信得过、能帮你的人,凡有奏折,可以与自己好好商议一番再批复,这样才能站稳脚跟。”

    杨凌为他出主意,却不说让他和自己举荐的焦芳彼此友好,反劝他不要和李东阳呕气,让他找个有才学的人帮他参详奏折,也决不出口推荐,这一来刘瑾哪还有戒心,自然相信杨凌是一番好意。

    他感激地道:“杨大人说的是,一番良言,令咱家顿开茅塞呀,李东阳是大学士,那才华定是比咱家强百倍,以后我对他多多礼敬也就是了。咱家回去后就寻摸个可用的人,以后的奏折答对似模似样,才不会叫外廷看轻了。”

    杨凌笑笑,说道:“只是这样,也只能按部就班,应付好差事罢了。哎!这世界不公道啊,公公你看那些大学士,哪怕百年之后还有人记着他,传诵他,流传他的事迹,可是……再过十年,还有几个人记得内廷王岳呢?就是现在,有几个人还记得王岳之前是哪位内相呢?”

    刘瑾面皮微红,讪讪地道:“唉!咱们内廷是侍候皇上的奴才,有功没咱们的份儿,有过却少不了咱们,咱家只求能安安稳稳做好这差事,流芳百世?那好事哪轮得到咱们呀。”

    杨凌道:“不尽然吧,本官这次下江南,这都一百多年了,江南百姓提起三宝太监来,那还是耳熟能详。他的事迹,那是人人如数家珍哪。噢,对了。绮韵是本官在江南收的小婢,是这样吧,绮韵。”

    成绮韵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儿,这才不甘心地娇声道:“是的,大人。三宝太监在我们江南可是连三岁小儿都晓得呢。不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是那些官家老爷、读书的先生,对他老人家都敬重得很哪。”

    刘瑾和几个半醉的太监听得热血沸腾,连胸都挺了起来,过了半晌,刘瑾才轻轻叹了口气,无比羡慕地道:“郑公公……咱爷们哪儿比得了,再过几百年可能都有人记得他七下西洋的丰功伟绩,咱们……唉!”

    几个太监垂头丧气地又塌下了腰,太监本来就自卑,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香火传继,死后默默无闻,想起来就算这些贪财贪权的内宦何尝不是默然神伤?如果有机会名垂青史,他们垂涎的欲望实在比外臣还强。

    可是宦官只是皇帝家奴,又例来受文臣歧视,加上他们真有大见识、大学文的可谓凤毛麟角,几百年不出一个。哪有造福百姓的本事,所以一边艳羡郑和的功绩,一边继续挨着骂捞钱捞权的大有人在。

    杨凌轻轻笑道:“永乐大帝一道圣旨造就了郑公公的百世英名,人家那是运气……本官此次下江南,发现一桩弊政,若是由我们进谏,请皇上予以革除的话,百年之后,你我的名望恐怕还在郑和之上。”

    “哦?”刘瑾耸然动容,一时心热不已,旁边马永成、谷大用等几个太监的目光刷地一下,都投注在他身上。

    杨凌继续道:“皇上将司税监交给本官,断了司礼监和锦衣卫的财路,那时是王岳、张绣当权,杨某还没觉着怎样,可如今都是自家人,我心里可有点儿过意不去了。但是如今要是将司礼权交回司礼监,恐怕我的部属也不好安抚了。我说的这道弊政若是能够革除的话,不但可以名垂青史,而且……财源滚滚,诸位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这话一出口,八虎、牟斌、钱宁和焦芳的眼神儿都亮了起来,眸子里一对孔方兄烁烁放光。

    ※※※※※※※※※※※※※※※※※※※※※※※※※※※※※※

    送走了八虎等人,成绮韵随在杨凌身后慢慢向回走。

    杨凌扭头笑道:“委曲你了,扮了一晚的侍女,看样子,这些人对我的建议还是十分赞同的,皇上原本就不拘于固见,有他们先在皇上身边吹着风,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成绮韵轻轻地道:“嗯,对这些不学无术、不思黎庶之辈,晓以大义不如诱之名利,大人双管齐下,要让他们归心,自然易如反掌。卑职……可是该返回金陵筹备了么?”

    杨凌说道:“差不多了,如今钱宁听说有银子可赚,迫不及待要赶去金陵,锦衣卫在各处的暗桩可是根基深厚,有他们协助,搜寻沿海士族暗中通商证据的事必定可以很快完成。我歇了大半个月,扮作勉强出门还是可以的,明儿我找机会先去探探李大学士口风,如果他那里阴力不大的话,你便先回江南吧。”

    成绮韵沉默不语,一阵风来,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寒意。

    杨凌无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远处灯光昏暗,夜色中也瞧不清她面上神色。杨凌说道:“你世居江南,不服北方水土,前两日受了风寒,亏得文心的妙手,不过北方的寒冷,你还没见过呢。介时屋里屋外那是两重天地,恐怕更要生病了,趁着还不太冷,早些去金陵吧。”

    成绮韵心里忽然象注入了一股暖流,吹来的冷风也觉得柔了起来,她咬了咬唇,温顺地道:“是,那卑职明日候了大人的消息便赶回金陵去。”

    杨凌嗯了一声,说道:“我吩咐小厨房给你留了饭菜,去吃些早点睡吧,如今天冷,火炕却还没烧起来呢。”

    成绮韵蹲身福礼,应了一声是,目送着杨凌大步走向曲廊尽头。远远风吹灯摇,将杨凌长长的身影扯曳到她面前……

    杨凌走过花厅,站在天井里张开手臂吸了一口沁着冷意的风。觉得身子有点儿倦,正想回房去睡,忽想起今日招待八虎等人,还没来得及让高文心针灸,他犹豫了一下,见高文心堂姐妹的院中还亮着灯,就举步走了过去。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而且这疗程也没有必须到那一天才好的道理。说不定这半个多月的辛勤浇灌,三位娇妻总有一个能为自己怀上孩子吧?

    杨凌想着,嘴角噙起一丝甜蜜的笑意,嗯……再治上两周吧,保靠一点儿,再长不算啦,文心这偏方的副作用实在是有点要命呢。

    杨凌走进院门儿,不便再继续往里走,他正要扬声唤高文心出来,忽听里边高文心拔高了嗓音儿道:“我与他还有什么相干了?他为什么要这般污辱我?”

    杨凌听她证据激烈、语声微颤,不觉怔了一怔,便停在了那儿。只听房中一个男人声音道:“姐姐,他家世代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你知道他在地方上颇有威望的,今日听了这么说,弟弟在府学里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我知道姐姐不是那种人,可是杨……杨大人现在……现在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哪有一个有好名声的?自古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要说别人捕风捉影,可这眼睁睁见到的算怎么回会事儿?姐,要不……你和杨夫人不是结拜姐妹么?求她让杨大人出面,如今在皇上那儿可就是一句话的事,求皇上赦了你的奴籍,咱们走得远远的,别和杨家再有啥纠葛了,高家的声誉威望得来不益,虽说在朝廷中受了牵累,可是这十里八乡的百姓还是尊敬咱们的,咱可别跟着杨家让人骂……”

    “住口!亏你也是读书人,知恩不忘报的道理都不懂了?姐的命是大人救回来的,你现在不再是个青衣小帽的奴才,是谁送你去府学读书的?”高文心大怒,厉声喝问着。

    房中另一个女人声音劝道:“姐姐,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杨凌听出是高文心和高文兰姐弟在说话,高文举原来就是读书人,加上只是个普通奴仆身份,杨凌可以便宜从事,所以送他去府学读书,希望他将来能考取个功名。

    听这口气,是高文举在外边听了自己什么闲话了,嘿!这样的读书人,是非不懂,好坏不分,难道悠悠众人之口,就这么可怕么?高文心中那个他,又是谁在造谣呢?

    杨凌气往上冲,刚想举步进去,思及高文心如今的身份,心理必定敏感,她喝骂自己的堂弟倒也算了,如果自己进去喝斥,难免让她伤心。

    杨凌学学叹了口气,仰起头来望着满天星斗悠悠出神半晌,屋里吵些什么全然不入耳中。繁星满天,低压苍穹,亘古时便已存在的它们,亮亮的就在眼前,似乎踏上房顶伸手便可摘下。

    杨凌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微微地笑了:“管他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人,认得真正的自己便够了。”

    他转身欲走,房中高文心气怒哽咽的声音道:“好,你是真正的读书人,你就离开保你的清白名誉去吧。自从大人来到这里,修桥补路,从不忧民,民心?我不信百姓都和你一样读书读瞎了眼!让开,我要去为大人针灸了。”

    门儿哐当一声开了,门楣下,红灯里,只见高文心翠衣罗裙,纤秀婀娜,颊上泪痕闪闪,犹未拭净。

    她瞧见杨凌就站在门口儿,不觉吃惊地停下脚步,一边慌张地唤了声:“老爷”,一边急急拭了拭泪,想要上前,身形一动却又仍堵在门口,生怕杨凌一怒,冲进去责罚她的堂弟。

    杨凌微微一笑,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杨某正是来请女神医为在下施以妙手的。”

    他拉着不知所措的高文心施施然出了院子走向自己卧房,心平气和,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竟是毫无怒色。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7章 开门见山
    杨凌的卧室分外间和内间,韩幼娘正在外间灯下替杨凌裁剪着衣料。杨凌带回来许多贵重衣料,不过大多是女子所用。内中有葛布二十匹,杨凌替丈人和舅哥留了五匹,余者留用。

    那时葛布极为精贵,只有浙江、广东和江西向个地方出产,最精细的出自广东雷州。这二十匹葛布是雷州上品葛布,每疋(pǐ同“匹”)不过三丈一二尺,就价值纹银三两。

    幼娘的女红比玉堂春、雪里梅高明多多,所以亲手裁剪,想为相公做套合体的袍子,瞧见杨凌和高文心一前一后进了门,韩幼娘直起身子,用小手轻轻捶着腰肢向文心笑道:“姐姐来了。”

    高文心已拭去泪痕,她生怕幼娘看出端倪,匆忙答应了一声,假借回头掩门的机会避过了脸去。杨凌初时听了高文举的话十分愤怒,待想通了却只可怜这人云亦云、自命不凡的学子,况且有高文心这屋关系,他更不便严苛,所以心事已完全抛开了。

    看见幼娘捶腰,他心疼地道:“你呀,早叫你把料子送去铺子里做,非要自己动手,累了就歇歇吧,我又不急着穿。”

    韩幼娘开心地答应一声,说道:“相公先请姐姐针灸吧,你喝了酒要早些睡下,我再剪完这一段也就歇了。”

    杨凌嗯了一声,见高文心已趁机会闪进了房去,他也走进了房间,大大方方地除去了外袍,一撩小衣趴在床上,将裤子褪了褪,露出了半边臀部。

    高文心默默地坐在床边,将十余枝银针一一插进他的臀后部,然后按着一定的顺序逐一轻捻着。杨凌下巴搭在双手掌背上,神情若有所思,过了半晌他缓缓地道:“文心……”

    高文心“嗯”了一声,轻声道:“老爷不适了么?我轻些便是。”

    杨凌扭过头来望着她模样,忽然微微地笑了。高文心瞧着有点发慌,吃吃地道:“老爷笑什么?”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十八岁,只比我小了一岁,是大姑娘了么?呵呵……不算吧。其实还是个小女子呢,可你十八岁就名冠京师,与金针刘他们并列京师三大杏林高手,若从这方面说,也算是个大姑娘了。”

    高文心听他一会儿大姑娘,一会儿小女子,不知他想说些什么,眨着眼也不敢胡乱搭话。杨凌看出她有些迷惑,轻轻一叹道:“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都是我一向疏忽了,自以为没拿你当奴婢也就是了。却忽视了别人的看法,过两日我去宫中时和皇上说说,削去你贱民的身份。如果……文举不愿再住在这儿,我再替你们找幢房子……”

    高文心心中一颤,失声道:“老爷,你……你要赶我走?”

    杨凌嗯了一声,高文心俏脸儿刷地一下白了,只听杨凌说道:“不是赶你,是赶走一个奴婢,你不再是杨府的奴婢,就不必人前以婢子自称,人后才能和幼娘姐妹相称,你恢复了女神医的身份,谁再敢造谣生事,辱你清白,我才能削他的功名,治他的罪!”

    如果不再是世奴,彼此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也便消失了,机会岂不更大了一些?

    高文心想能了这一点,心中忽然有些喜悦,她轻轻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调嗯了一声,又不放心地道:“老爷不生文举的气么?他……他只是个读死书的呆子,老爷不要见怪。”

    杨凌笑笑道:“说起来他只是爱惜读书人的身份,想避嫌罢了,我不会和他计较。”

    高文心心里面轻松了许多,手上也轻快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犹豫道:“恕婢子多嘴,听文举说,府学、太学的人都群情激愤,将老爷和八虎相提并论,指为……”

    她悄悄看了看杨凌神色,见他轻松自然,这才壮着胆子道:“指斥为……国贼呢。婢子知道老爷的为人品性,可是外人不知道呀。老爷不晓得士子们的厉害,所谓众口烁金,文人们一张嘴,足可以毁了一个人呢。”

    她垂下头,幽幽地道:“李继孟几句胡言,就搅得这四乡八邻的百姓把老爷当成了欺男霸女的恶人,其实……文举一开始在府学还为大人辩解,只是夫子和士子们将八虎的恶行桩桩件件都和大人联系在一块,大人与八虎交从过密,怎么辩解也无人肯信,反把他骂作奴才,他又气又恼,才想离开杨府表明心迹。大人如今的权势地位,本不必结交八虎那种声名狼藉的人物,要知民心可用,失了民心,婢子担心对老爷您大大不利呀。”

    杨凌反问道:“何谓民心?民心是大势所趋,这个大势就是利,为民谋利者便得民心。”

    他想起了袁崇焕的一件事,不禁感慨地道:“我记得有一个国家,关外蛮族进攻这个国家时,有位袁将军独守一座城池,誓死不退,城中百姓觉得自己财产可以得到呵护,都无限感激。可是仗越打越队,眼看城池不保,百姓担心蛮族会报复屠城,那时不但钱财没了,便连命都没了,许多人便开始大骂袁将军是为了立功升官,荼毒百姓,责怪他兵力不足就不该苦战累民。幸运的是蛮族头领不慎在攻城时被打死,就蛮军溃退。性命和财产都保住了,百姓们庆幸之余,又痛哭流涕,把袁将军视为再生父母了。”

    杨凌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仅从这件事你看出民心是什么了么?民心就是利,避害趋利就是民心,别以为老百姓会笨,所以民心可恃、民心可用,民心更可争。只要我做的事有利于民,他们中大多数人是站在我这边呢,还是那些士子们的空话一边?

    莫说八虎现在并无大恶,就算他们真是大恶,目前可以合作,我也不能为了面子上的荣光与他们交恶。何况……我也不会蠢到自己做的事见了实效,才去争取民心。”

    他嘴角翘了翘,车行、酒肆、青楼、商舍……这些地方三教九流,各个阶层都有涉及,让他们被包围在我的人海战术中吧,如果他们的左邻右舍、丫环奴仆、马夫书童,甚至夫人儿女,都能接受至少不反对我的政见,我倒要看看这些被孤立的大臣和士子们还能坚持多久。

    杨凌见高文心没有动静了。不禁回头一望,只见自己屁股上边明晃晃十多枝银针摇摇晃晃,煞是壮观,高文心却在痴痴发呆,不禁失笑道:“文心,你在做什么?我瞧着自己跟个刺猬似的,莫非这也是疗程之一?”

    高文心脸儿一红,惊醒过来,连忙动手又诊治起来,吱吱唔唔地道:“不是,婢子是在想那位大人,他的用心不被人理解时,一定很是心酸。”

    “婢子知道老爷做的事是为了天下百姓,才不计个人名誉。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文心都会陪在你的身边,脱奴籍……婢子真的好想,不过不管别人怎么笑我、骂我,我决不离开杨府、离开老爷!”

    杨凌怔然瞧着高文心,烛光映照下她轮廓优美的脸庞上,那双眸子坚定、平静、坦坦荡荡,这么大胆的表白,让杨凌听着一阵冲动,差点儿跳起来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他稍稍一动,满屁股银针乱晃,这才一下清醒过来,压抑了心情,趴回枕上,轻笑道:“好,你不想走,没有人能赶你走。只是……这针瞧着实在渗人,咱还是先专心把针扎完吧。”

    高文心情窦已开,如何看不出方才杨凌眼神中的含义,都怪……都怪……她懊恼地咬紧了嘴唇。

    ※※※※※※※※※※※※※※※※※※※※※※※※※※※※※※

    李大学士府。

    杨凌和李东阳并肩走进书房。李东阳诧然望着杨凌,不知道他冒昧来拜访自己是何用意。

    杨凌打量着这间书房。书房古香古色,几案里边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桌上放着镇纸、砚台,还有几摞高耸的公文,桌旁一个大肚敞口的青花坛子,里边矗着十几卷宣纸画轴。再往后边是木制的朱漆金花屏风,隐隐露出一角床榻。

    杨凌见了不觉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东阳竟然会在内书房见他,照说这么极私人的地方除了府中的人和极亲密的朋友,一般是不会往这里相请的。

    杨凌的目光回到李大学士身上,两人身前各有一只细瓷的茶杯,房中没有燃着炭火,稍稍有些冷意,杯中热气袅袅升起,未及面前却已消去。

    李东阳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试探着问道:“杨大人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杨凌恭敬地笑了笑,说道:“大学士公务繁忙,寻常的小事下官岂敢前来打扰。实在有一桩事关朝廷和黎民百姓生计的大事,下官想先征询一下大学士的意见。”

    李东阳心中翻了个个儿,如今的杨凌对皇帝的影响力无人能比,他有八虎那班狐朋狗友,又在内阁安插了一个焦芳,论权势更是无人能比。而且两人可说素无交集,他有什么事来找自己商议?

    莫非赶走了刘、谢两位大学士还嫌不足,他又要设计将自己清出朝廷以便独掌大权?李东阳暗暗提高了警觉,呵呵笑道:“杨大人年纪虽轻,才干却超卓不凡,如此客气,老朽可是受宠若惊了。其实大人若对朝政有所见地,大可直接上折众议,若说私下商询,刘公公身居内相,焦大学士又是大人的好友,似乎还轮不到老朽置喙吧?”

    杨凌正色道:“李大人是说八虎和焦芳?八虎贪权好利、无知平庸,岂是可以商议的人?焦芳虽有才干,但顶多只能唯唯喏喏、遵旨施政,若论见识眼界,目光长远,放眼当朝,除了李大学士,在下还能向何人求教?”

    李东阳眼皮一抬,霍然瞧向杨凌。目光炯然地瞧了半晌,嘴唇翕合半晌,竟是不知该如何答对。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8章 各取所需
    李东阳顿时被杨凌的话惊呆了,此时此刻,就算是他,就算是在同僚好友面前,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评价八虎和焦芳,杨凌做为八虎和焦芳一党,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他疯了不成?

    李东阳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轻笑一声道:“杨大人如此说话,不怕内廷中人和焦大学士和你翻脸成仇么?”

    杨凌嘿嘿一笑,说道:“李大学士不怕被人当成造谣中伤、挑拨离间的小人,尽管说与他们知道便是。”

    李东阳怔了怔,忽地仰天大笑。杨凌含笑相视:既然二人是暗室以交谈,无论如何推心置腹,这番话都不可能作为证据传出去影响他们的声名和官威,杨凌可以开诚布公,李东阳自然也不必再有顾忌。

    果然,李东阳畅然笑罢,抚掌道:“时至今日,还能听到如此畅快淋漓的话,尤其出自杨大人之口,实令老夫惊讶,杨大人今日造访,到底有何目的,请直言相告吧。”

    杨凌笑笑,说道:“大道公义,说到底不过是利在其中,这种有江山之利、百姓之利、个人这利之分,下官今日来拜见大人,就是想为朝廷谋利、为百姓麻谋利。”

    李东阳目光一凝,注视着他道:“杨大人此话怎讲?”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说道:“下官从江南回来,深觉江南自古富庶之地,仅靠田地已不能再有进展,江南商贾虽多,精美之物却只有各地士绅富豪消受得起,受此制约,百姓得惠有限。再者,倭寇在沿海肆虐。虽未成心腹之患,但大明百姓多受其扰,朝廷驻重兵于沿海,处处被动防御,却防不胜防,大军耗资靡巨,却不能救沿海百姓于水火,种种弊病,皆因海禁而起。下官以为,若开禁通商,则倭寇产生之根源可除,不法私贩再无容身之处。朝廷可增加大笔税赋,黎民百姓也可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李东阳大为惊愕,他只道杨凌如今大权在握,想创些政绩树立威信,却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一条艰难的道路。

    解禁通商未必是毫无缺陷的良药,可是相对于禁海禁商,却好久多多,他主持朝政多年,站在最高处,这其中关节自然看得明白,可是要推行这项政策,却是朝野阻力重重。

    即便他和刘谢三人主持朝政时,又深得弘治帝信任,也知道如果费力不讨好地去劝说皇帝解禁通商,弄不好反而引火烧身。

    李东阳与刘谢私下议论朝政,想及海禁中错综复杂的关节,也不禁大摇其头,认为解除海禁遥遥无期。

    他们虽是实干、能干的贤臣,也想不到五十多年后,全面解除海禁就已成了当务之急。而且在朝野各方的一致支持下,在大明朝廷顺利实施了,只是国家施政,先行一步、后行一步效果实是天壤之别,那时已经有些晚了。

    李东阳垂下眼眸,轻轻举起杯来凑到了唇边,沉吟不语。

    杨凌知道他还要消化一下自己的话,更要揣测自己的真实来意。是以静静等待,并不催促。过了半晌,李东阳才轻轻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展颜一笑道:“杨大人以为平倭靖海、强国富民,解除海禁乃是必治的一剂良药么?”

    杨凌诚恳地道:“大人,强国富民的方法自然不只一条,不过解禁通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海横在那儿,海线绵延万里,中外贸易始终难以禁绝。造双桅船者斩,只能斩我大明百姓,海林亦只能禁我大明百姓。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洋就象一个聚宝盆,因为倭寇作乱而弃了这棵摇钱树,结果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盗。

    现今倭寇横行的苗头比起海禁之初如何?愈发势大了。各业利益所在,因而为盗,良民利益所在,亦下海为盗。大人入内阁多年,故旧遍及天下,耳目灵通得很,应该知道所谓倭寇,大多皆是我大明百姓。逼良为盗是一罪,斩倭御敌是一功,是以沿海官吏指鹿为马,掩盖事实者皆有之。寇与商同是人,皆为利而来,市通则寇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海禁一日不解除,祸患始终存在。

    如今朝贡贸易仅限于朝廷,是故私商贸易盛行。沿海的海商大贾、士绅世家走私甚是猖獗,如果取消海禁,再剿抚并用,清除顽固的海盗,允许百姓下海前往西洋、东洋贸易,不但倭患可以烟消云散,以此为契机,还可繁荣百姓,强盛国家,何乐而不为?”

    李东阳望着杨凌,听他侃侃而谈,隐隐表现出痛惜和焦急的神情,心中不觉有些触动。眼前这个人或许擅于权谋,或许谄媚君上,可是未必就没有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

    如果他真的贪图权利,目前他就该把心放在朝廷上,利用朝中的动荡,不断安插亲信、收服人心,巩固自己的势力,何必苦心竭虑去搞什么解禁通商?

    他如今权势熏天,又掌着司税监,控制着在明的财源,可没胡必要冒这个险呐。刘公、谢公,莫非你们都看错了他的为人?结好权贵功卿、纵容皇上玩乐只是他为一展胸中抱负不得已而为之?

    李东阳轻轻叹息一声,沉吟道:“禁海,自然有诸多弊病,强汉、盛唐、富宋……自古以来未见有禁海之举,唯有我朝呀……”

    杨凌听他语气松动,心中狂喜,他站起身来,慨然道:“大学士,下官知道大人和朝中百官因在下一介秀才,迅速攀升,而又与内宦权奸交从过密而颇多误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日久人心自现,在下现在也不多做表白。但解禁通商,下官实无私心,此事若成实是利国利发,而且海关和有司衙门,下官也愿进谏皇上,交付地方官员管理。

    大人,自古外族难自海上来,如今异国造船能力增强,已有佛郎机人自万里之遥来访,公知再过百年如何?这知这海洋天堑那时不能成为坦途?

    大明在北方筑了一道长城,难道那时在海边再筑一道长城,堂堂中华、炎黄子孙要处处筑墙,将大好的海洋丢给夷人不成?要窝在家里处处挨打么?海域亦是我大明疆土,单是守土有责便不该将它放弃!”

    李东阳霍然动容。沉思半晌后,他徐徐说道:“解除海禁……难!”

    杨凌道:“大人是谦谦君子,所以说难,下官结交内宦,诟名满身,所为何来?大人若是允了,其他的事自有下官去做。”

    李东阳瞧他一眼,忽地也站起身来。在室中徐徐踱步,杨凌见他沉思半晌,停下身形道:“天下以农为本,自由通商,若米粮外流,奈何?官府纵然禁止,也难以处处设防。”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如今天下,富庶华美之物谁能及得我大明?丝绸、茶叶、瓷器等物漂洋过海,一船获利数十倍。纵然朝廷不禁,百姓会舍重利货物而运输普通用品么?大明本来不允民间以银两为货币,但宝钞信用不足,铜钱不敷使用,民间早已广泛使用白银交易。如今生产的货物超越建国之初,白银早已不够使用,乃致物价上涨,百姓生活贫苦。

    若是贸易流入大量白银,既可交付国内流通,还可就近购买周围蛮族马匹、牛羊,百姓除了稻米,还有肉食可吃,而现在有几家百姓吃得起肉?再者海禁时渔民只有不禁风流的小船儿在近海捕鱼,开了海禁巨船入海,那才是取之不尽的鱼米粮仓啊。

    相当初大宋四海通商,百姓富裕,朝廷税赋充足,而宋朝时田地不及我大胆辽阔,亩产不及我大明之出,百姓食用之物还是远超我大明呀。”

    李东阳笑了笑,说道:“大宋田地不及我大明,可人口也远不及我大明呀。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百姓输出米粮的可能确实不大,但购买牛羊要受制于外族,捕鱼难以应付百姓生存之用,一旦与外族交恶时岂不危险?

    江南是天下粮仓,苏湖熟,天下足,通商之后丝绸之利数十倍于农田,百姓贪近利,有地者必弃粮而植桑,种地者必弃地而养蚕织布,其余诸省皆非善耕作之地。若是粮储不足,天灾人祸时必激民变,百年后如何本官不知,可是眼前就可能出现的大乱却不可不防啊。”

    杨凌一腔热血,想的是关系国家历史转折的重要机遇,对当前大明的情形却思虑不足,李东阳虽听他描绘的前景颇为心动,可身为首辅大学士,他却不能不想‘食为天’这件头等大事。

    不过杨凌一听‘苏湖熟,天下足’,心中有些奇怪,后世的俗语不是常说‘湖广熟,天下足’么,莫非这天下粮仓从近海向内地逐渐迁移过?

    杨凌忽地想起正德亲政时曾批过一个试种安南高产水稻的折子,还有自己在鸡鸣驿时当成水果吃过的蕃薯,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向李东阳拱手道:“李大人,若是下官能解决这粮食问题,将贫瘠的内陆变成充足的粮仓,大人可肯支持下官么?”

    李东阳瞧着他,目光一闪,微笑道:“安南水稻试种的奏折已送回京来了,这稻种耐旱祛虫,能增产一成,老夫已奏请圣上,明年便在适种之地广泛种植,不过适种水稻的土地有限,增收一成可不足弥补江南米粮之失。”

    杨凌心中喜悦,那玉米地瓜可是好种的很,什么沙地温地,山坡草窠都能生长,农民若是再好好侍弄一番,各地粮食增收可不是一成,而是一倍都不止,这件大事自己怎么竟一直忘记了。

    他现在只想赶快去吩咐部下搜寻这种植有蕃薯苞米的地方。既然朝廷还没广泛种植这种作物,显然民间大多还不识得它的重要价值,自己抢先推广它,自己说出来的话也便多了几分底气。

    想到这里,他轻松地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下官有办法解决大明粮储不足的问题,到时大人可肯鼎力支持?下官不才,蒙先帝、当今皇上宠信,却无寸功于江山社稷,若能办成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余愿足矣。”

    李东阳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气,粮食种植靠地靠天,现有的米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土地贫瘠、气候不适的环境中大量增产的,这杨凌语气也太大了吧?”

    他按捺住好奇,恬然微笑道:“好,杨大人若能办成这件大事,便是大明第一功臣,比起开疆拓土、百战之功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只是……”

    他叹了口气,说道:“老夫老矣,不若年富力强之辈,近来时时感到身体疲惫,寻常的奏折批阅起来也吃力得很了。焦大学士年纪比老夫还要大上许多,本官也不忍让焦大学士过于操劳,内阁的日常事务太多,没有人分忧,便是有心助大人排除阻挠,恐怕也力有不逮呀。”

    杨凌一怔,李东阳这话不象推脱,又似推脱,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杨凌定睛瞧去,见李东阳握着拳堵在嘴上轻咳着,可是一双老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狡狯,不禁恍然大悟。

    他暗暗笑骂了一声“老狐狸”,口上却呵呵笑道:“焦大人刚入内阁,朝政多赖大人操持,难怪大人不能周详,听说大人举荐詹士府学士杨廷和杨大人入阁,下官也觉得杨大人才干、政识超卓不凡,是大学士的适当人选,我想皇上一定会同意杨大人入阁之事的。有杨大人为您分忧,到时沿海开禁,接待使臣,制订律法、用兵平倭、督造舰船、设立海关等等大事,想必大众就可以分身顾及了。”

    李东阳一抚胡须,说道:“但愿能如杨大人所言,那样老夫就放心了。”

    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相视一笑。

    ※※※※※※※※※※※※※※※※※※※※※※※※※※※※※※

    “甘薯,没听过?嗯……也叫红薯、蕃薯、大地瓜……还是没听过?”

    杨凌叹了口气,转身欲走,那矮矮胖胖的米粮店老板搔了搔头,忽地叫道:“这位公子您说的是不是蕃芋?”

    “蕃芋?蕃芋是什么东西?或许也是一个名字呢。”,杨凌心中想着,又急转回身,欣然笑道:“有可能有可能,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只要我一瞧就知道是不是了。”

    他来拜访李东阳穿的是一身便装,不过那一身高档衣料可瞒不了人,加上身边跟着八个彪悍矫健的手下,那派头儿就是在京师也不是随处可见的。米粮店老板可不敢小瞧了他。

    他讪讪地一笑,哈着腰道:“公子,蕃芋那东西低贱便宜,获利甚小,而且买的人也少,所以小店交不卖那东西,不过城北一带的粮油铺子可能有卖的。”

    城北?杨凌知道那一带居住的大多是贫民,地瓜在后世确实是便宜东西,莫非这时还是稀罕物儿就不值钱了?他立即兴冲冲地拱手道:“多谢老板,我这便去看看。”

    杨凌出了店门儿,四个轿夫抬过绿呢小轿,杨凌钻进轿内吩咐道:“走,去城北,逛逛米粮店。”

    轿夫不知老爷从大学士府中出来,满城地逛粮铺子是什么意思,心中暗想:莫非大学士家断了粮?也没准儿,听说李大学士是清官,家里上百口子人,朝廷的俸禄又低,眼瞅着天冷了,要断了粮可够惨的。不过咱家老爷扣门了点吧。咋地也不能给人家送蕃芋吃呀,那玩意儿吃一冬天受得了吗?

    他们想归想,可不敢说出来,抬起杨凌便大步走向北城区。轿子吱悠悠地到了北城,拐进破破烂烂的贫民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米粮店,随行的一个家丁打扮的番子摆了摆手,小轿停了下来。

    他机警地四下瞧瞧,示意兄弟们散开,然后走到轿旁低声道:“大人,粮油铺子到了。”

    杨凌倚在轿垫上已经睡着了。昨夜他宿在雪里梅房中,这小妮子在闺房中花样最多,一向胆气最大,昨儿不知怎么大了胆子,自己一直不忍要求的,她居然羞羞答答地要以后庭侍奉。

    看来雪里梅也是做过准备的。早学着莳花馆里听来的方子,用猪脂掺了杏仁儿提炼的精油清洗润滑了一番。娇盈沃雪水蜜桃儿般的诱人沟壑中,一朵水灿雏菊香喷喷、柔腻腻,金针刺蕊,吐艳含芳。

    杨凌如获至宝,抱着那初桃般的幼嫩臀瓣,只觉柔腻如油、张驰有道,再听着雪里梅如泣如诉的婉转娇吟,这一夜颠狂得狠了点儿。杨凌心中也知道这小妮子如此讨好,是在担心些什么。

    女人嘛,有时光有一颗心还不够,对她们说点儿废话其实蛮有必要的,杨凌自然知道这个至理,畅快淋漓之后,搂着那娇怯怯的身子又和她温言絮语到了后半夜,哄得小妮子心花怒放,开心得都哭了起来,这才叠股而眠,不免有些倦了。这一路上小轿悠扇悠扇地,可就起了困意。

    番子唤了几声,不见大人答应,急忙掀开轿帘儿,只见杨凌斜倚在轿垫上睡得正香,番子忙蹑手蹑脚地放下帘儿,示意众人小心候着,莫要搅醒了大人。

    不料他这儿没了动静,那家粮油铺子里却吵了开来,只听一个男人声音喝道:“走走走,你们这几个叫化子,若要讨口吃的,给了你糙米了,怎么还在这儿聒噪?再来妖言惑众,骗我老娘上当受骗,我就把你们送官究办。”

    随着声音,一个棉布袍子的小老板领着两个伙计把两个人推出了店来,那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乌黑色长袍,瞧那污垢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了,天气日渐寒冷,还真的有点儿可怜。

    这两个乞丐都是瘦瘦高高的个儿,从后边看,红红黄黄的头发,不象中原人氏,只听一个乞丐用怪里怪气的声调道:“老板,我们不是乞丐,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是传播福音的,你的母亲信奉天主,就可以得到救赎,得到心灵的平静……”

    他还没说完,那个小老板瞪起眼骂道:“他**,什么上帝?有玉皇大帝大么?你们这些红番鬼,赶快给我走人,再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别怪我不客气了。”

    另一个金发的黑袍人被推下了台阶,一边说道:“不要辱骂上帝,上帝告诉我们,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迷途的羔羊啊……哎哟……”

    他正要大发感慨,不知那小老板用什么东西打了他一下,捂着脑袋叫起疼来。另一个红黄色头发的人不禁扯起嗓门大声争执起来。

    那番子掌班看两伙人声音越吵越大,正要上前赶走他们,免得吵醒杨凌,杨凌已听到声音醒来。他掀开轿帘儿皱眉道:“什么事,谁在争吵?”

    一言未尽,正好那个红发人扶着另一个金发男人转过身来,杨凌瞧了二人模样,不禁一呆,这样怪异长相的男人他自打来到大明也只在护国寺见过,可不正是那帮西洋传教士么?

    杨凌连忙起身下轿,呵呵笑道:“二位教士,好久不见了。”

    走近了瞧见这两位西洋传教士的模样,只见一袭黑袍越发的破旧不堪,两个人都是满脸菜色,看来日子混得极惨,杨凌不禁吃惊道:“二位,你们这是……你们不是一直住在护国寺么?皇……呃……那位善人老爷捐了三千两银子香油钱给寺里,怎么……把你们赶出来了么?”
第五卷 群魔乱舞 第159章 兵马未动
    中国人瞧外国人大多模样相似,如果扔人堆里很难认得出来,这两个人来到了中国,瞧着中国人模样也差不多,实在记不清杨凌是谁了,何况今时今日的杨凌神情气度,举止言谈,纵不做作也自有一种威严。

    不过杨凌一提起那位捐献三千两银子香油钱的大善人,金发人倒一下子想了起来,不禁惊喜地道:“啊!我们认得你了,你是那个大公子,那位年纪大些的公子,我是雅思各,公子还记得我?”

    另一个红发人也如见亲人,笑眯眯地道:“我是火者亚三,我记得公子,您是……杨公子。”

    米粮店老板站在台阶上,瞧这位气度不凡,领着七八个家人的公子和两个叫化子认识,气焰顿时矮了许多。

    杨凌虽记得他们模样,可是不记得他们姓名了,这时听他们自报姓名忙含笑道:“是呀,雅思各教士,火者亚三教士,你们好。我有些事情要向这里的老板询问,一会儿再请你们去聊聊。”

    杨凌说着,向他们拱了拱手,步上台阶笑问道:“店家,你们这里可有蕃芋出售么?”

    蕃芋口味较差,又不能长期代替粮食,只有这些贫民地区百姓才食用,那位老板听说生意上门,虽觉得以这位公子的气度打扮,居然上门购买蕃芋有点奇怪,还是连忙陪笑点头道:“是是,公子您请进门,我们这儿有蕃芋卖的。”

    老板匆忙奔回店去,提出一袋儿蕃芋,打开口子让杨凌看。杨凌一瞧不禁大失所望,那黄白颜色的块茎植物看起来也是地下生长的,不过却不是红薯。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这个,形状和这个有些类似,不过味道很甜的,有的是红皮的、有的是白皮的。嗯……我听有人叫它甘薯,还可能叫红薯、甜薯,另外还有一种粮食是金黄色的,大概……比小指甲还小点,一粒一粒的。”

    跟在一旁的雅思各和火者亚三听了不禁惊奇地对视一眼,火者亚三忍不住插嘴道:“杨公子,你说的这两种东西好象和我见过的非常相似。”

    杨凌忽地想起玉米和地瓜原产于美洲,好象就是通过欧洲传进中国的,不禁欣喜万分,连忙转身道:“教士见过这东西?你在哪里见过?”

    火者亚三耸了耸肩道:“哦,很久以前就见过了。按照公子的描述应该就是这种植物,嗯……是十二年前,哥伦布船长远洋回来,从遥远的地方带回国的,我们六年前来东方时,国内已经大量种植了,我们也带过很多种子的。”

    杨凌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太好了,教士手中还有种子么?我有很重要的作用。”

    火者亚三一摊手,耸耸肩道:“我们东来时带了许多食用,可是从天竺逃出来时几乎全都丢失了,仅剩的一些在吕宋辗转搭船来大明时也吃光了。”

    杨凌听了大为泄气,可是……自己的的确确是吃过的,而且还是在北方,难道另有别人带来这种东西?米店老板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这时忍不住插嘴道:“公子,你说的这种东西可能我这儿是有的,你要不要看看?如果确实想买的话……”

    杨凌急道:“快拿来给我看看,如果确实是我要的东西,一斤一两银子,不……一斤十两银子!”

    老板一听一斤十两银子,顿时精神大振,慌忙说道:“公子爷您等等,小的马上就来。”老板说完拔腿就跑,直冲向后店,杨凌比他还要着急,恨不得追上去看个究竟,他在店中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两个伙计让在店角以敬畏的目光望着这个大凯子。

    一会儿功夫,店老板扛着一只不大的米口袋风风火火地又冲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公子爷,您瞧瞧是不是这东西。”

    杨凌急忙扑过去,从他肩上夺下口袋,放到柜台上,他的心砰砰直跳,打开口袋看到那黄澄澄的、前世根本不屑一顾的半口袋玉米粒子,杨凌差点儿没哭出来,他抓起一把玉米粒,颤抖着捧在手中,简直比发现了一袋黄金还要兴奋。

    杨凌喃喃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店老板一听正是杨凌要的东西,那半袋玉米粒子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到手了,登时喜得合不拢嘴来。

    这时一个小孩子捧着一个煮地瓜从里屋跑了出来,叫道:“爹,你扛着米口袋干啥去,奶奶叫我来问问,什么一斤十两的?”

    店老板哪来得及说话,他蹭地一下从孩子手里夺过地瓜来,递到杨凌面前,目光热切地道:“公子爷,这是不是您说的甘薯?我家煮了一大盆呢,您要是喜欢吃,全都卖给你。”

    “啥?全都煮了?”杨凌瞧着他手中的煮红薯,欲哭无泪,他痛心地叫道:“全都煮了?你……你就没留几块儿?”

    老板陪笑道:“没全煮……还留了几块,不过已经烤了,您是有身份的人,我瞧那玩意儿烟熏火燎的实在难看,没敢说出来。”

    “你……”杨凌恨不得踹他一脚,他恨恨地道:“快说,你这东西是从哪儿进的货,只要让我找到卖主,我就送你百两纹银。”

    这时一个呵呵的笑声道:“我是个酒痴,想不到这京师却有个瓜痴,是谁这么喜欢啃地瓜呀?”

    门帘儿一掀,一个笑眯眯的大胡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和杨凌正打了个照面,两下里一瞧,都不由得一怔,同声说道:“是你?”

    那人又惊又喜,笑道:“原来是杨公子,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杨凌一看那大胡子竟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也不由失声道:“是祝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祝枝山走到近前,迎面一阵酒气扑来,看起来这位祝才子果然是嗜酒如命。他笑呵呵地道:“杨公子大手笔呀,为了吃几块地瓜,舍得下这么大本钱。呵呵呵,这里店东是我的表弟,这西天麦和蕃地瓜是我家园子里生的,带来些给姨母和家人尝个稀罕罢了。杨公子也爱吃么?”

    杨凌一颗心落了地,既然找到了正主,也就不那么急了,总之这祝枝山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了。两下交谈几句,他就守财奴般扛起那袋被祝枝山称做西天麦的玉米粒子,盛情邀请祝枝山和两个西洋传教士去酒楼一叙。

    祝枝山一听有酒可喝,顿时欣然从命,几个人来到一家大酒楼。杨凌吩咐手下将那袋玉米好生看住了,这才和祝枝山、火者亚三四人上了酒店,寻了一间雅间就坐。

    甫一落坐,杨凌便急不可待地问起这蕃薯和玉米的来历,原来祝枝山是官宦世家,老父做过山西布政副使的高官,后来告老还乡。

    祝枝山在33岁上中了举人,此后十多年来再无进展。虽然求取功名之心甚浓,由于年岁渐长,对于仕途也不敢太抱希望了,便在苏州老家置了房田产、又做起粮米生意,当起了富家翁。

    前两年有一家百年前移居南洋的汉人因为得罪了当地权贵,辗转逃回了大明,在祝老爷储上为他料理果园,平素在果园里种了些从南洋带回来的农作物。

    那些东西虽非美味,不过胜在稀罕少见,祝枝山便时常运些给开设在各地的米粮店出售,由于各地人不曾见过那些东西,销量并不好,不过偶有喜欢尝鲜的,出价都比普通粮食要高得多。

    杨凌听说他把这些高产作物当成稀罕物儿养活,全然不能想到其中对大明百姓的重大意义,不禁责备道:“祝兄呀,这些东西是什么瓜果,那是极为高产的庄稼呀,若是在大明广泛种植,不知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你只养在一个小小果园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祝枝山撸着大胡子,眨巴着一对绿豆眼,对杨凌那种痛心疾首的模样颇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莫说他是个赋闲文人,压根不会去想庄稼增产的问题,就是史书有载玉米传到中国后,长达数十年间,许多农民也只是在家中后院种上二三十棵,留着给孩子当稀罕物儿吃,压根就没想过用它来替代现有的农作物,更别提官方没有注意并记载的那些年头了。

    小时候寄住在山东平原县的姥姥家里,杨凌就听姥姥念叨过红薯半年粮的谚语,玉米的地瓜亩产几千斤很普通。

    而且它的适应性很强,耐旱、耐瘠,耐风雨,病虫害少,山地、坡地和新垦地都可栽培,不和稻麦争地,煮熟晒干的话能放上几年,比稻米还耐储存。

    想到这些优点,杨凌不禁欣悦非常,对祝枝山也有些歉然:自己要不是为了开禁通商,被李东阳提起粮食问题,还就一样忽视了它,何况衣食无忧、不事生产的祝枝山?

    杨凌觉得语气有些冲了,不禁讪讪地道:“小弟一时情急,出言莽撞了,祝兄莫怪。”

    祝枝山端起杯来,如长鲸吸水般一饮而尽,笑道:“无妨,杨老弟心系黎民,是老祝惭愧才是。”他说完狐疑地看了杨凌一眼道:“不过……恕我老祝冒昧,老弟这般在意国计民生,莫非……是朝中哪位大人的贵介公子?”

    杨凌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说出自己身份,这位祝才子会不会拂袖而去。不过如今既要用到人家,瞒是瞒不住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弟姓杨,单名一个凌字,忝为当今皇上的侍卫亲军统领,辖内辑事厂。”

    祝枝山听了大惊失色,和他同桌饮酒,谦然自称小弟的杨公子就是当今圣上跟前最得宠的那位杨大人?他惶然立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当面,失敬失敬,学生实在失礼了。”

    杨凌意外地站起身道:“祝兄请坐,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如此拘礼?呃……”他看了祝枝山一眼,试探地道:“小弟在文举子中声誉可不甚好,本以为祝兄听了我身份便要拂袖而去,祝兄不介意我的名声么?”

    祝枝山听了也是一愣,随即想起听到的有关杨凌的一些传言,不禁晒然笑道:“那些腐儒看人眼光‘独到’,学生可没那般见识。且不提大人在民间名声好得很,单是看大人对一个侍婢肯低声下气、对我这样的文人肯折节下交、能为百姓口食如此用心,这胸襟、品行、为人又怎么会差得了?”

    祝枝山和唐伯虎放荡不羁、愤世嫉俗,属于文中的异类,同样不见容于那些正统文人。自已身受其苦,又和杨凌相识在先,见识过他的言行,自然不会为士林谣言所惑。

    杨凌一听如逢知音,拉着祝枝山坐下,提起酒壶来为他斟满一杯,两人轻轻一碰,就唇饮了。彼此相视一笑,大生亲近之感。

    火者亚三和雅思各两个可怜的家伙为了上帝的信仰,在这异域他乡饱一顿,饥一顿的,如今好不容易有顿丰盛的饭菜,只顾着填五脏庙。

    这时听到杨凌的话,火者亚三才惊叫起来:“你就是杨大人?大明皇帝驾前最宠信的大臣?喔……上帝显灵了,上帝引领我来到你的面前,为我带来了福音了。”

    杨凌呵呵笑道:“不敢不敢,两位教士先生过奖了,本官公务繁忙,答应二位的事一直没找到机会进言,不过二位可以放心,既然护国寺的西域蕃僧冷落你们,在这里发展一直也不太顺利,回头不妨就搬去西城吧,暂时先住在内厂,回头我再为你建造房屋。”

    杨凌的解禁通商一旦成功,其目的不仅仅是要和东洋、吕宋、琉球等地做生意,更远的目标却在西方,那些远方的即将踏上海洋霸权的国家同样是现在大明拒绝往来的蕃国,而在历史上他们将扮演着重要角色。

    这几个佛郎机的传教士精通中西语言,加上他们比较超然的身份,以后将是很好的交流平台,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得力的交流中介,可以发挥巨大作用,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怎么会浪费了。

    听了杨凌的话,两个传教士喜不自禁,连忙起身道谢。来中国这么久了,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的礼仪他们是懂的。

    雅思各已忙不迭说道:“多谢杨大人,关于作物的栽培和种植我……很明白一些,知道在湿地、山地各种环境如何种植,如果大人想推广这种作物,我愿意为您效劳。”

    杨凌喜出望外,想不到眼前这人还是个植物学专家,祝枝山那儿有现成的粮种和熟练种植者,再有这位种植专家指导,那就方便多了。

    大明时已有了冬季种植的暖室,专门为皇室种植疏菜,由于田亩少,病害虫害还能控制得住。杨凌恨不得立即带着这些人飞马赶回庄去,立即着手先做准备。

    杨凌向他谢过,转首对祝枝山道:“祝兄,这次来京城,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祝枝山虽然狂放不拘,自诩名士风流,似乎大有富贵如浮云、权贵似苍狗的境界,说到底一个男人谁不想功成名就,他功名上不能取得进一步发展,就想以举人之身自荐个官儿做。

    这次他进京找到一位在工部当差的父执长辈,本想托他代为活动一番,可是如今朝廷格局大变,众多官员都置身事外在冷眼旁观。

    那位长辈知道李大学士如今处境微妙,内廷的刘瑾他又不想去求,这事儿本来已经无望了。如今自己结识的这年轻人竟是位高权重的杨凌,他的心眼儿不禁又活泛起来。

    祝枝山黑脸一红,讪讪地道:“这个……老祝进京,本想找位父执长辈谋份差事做,空读了半生诗书,总不成一辈子做个商贾呀,不过……”

    杨凌恍然,便笑道:“原来如此,祝兄名列江南四大才子,胸中自有丘壑,至于不擅八股,又怎能遮掩心中才学?”

    他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保荐祝兄任一方县尊,兄弟倒是办得到,以后政绩斐然,升迁自然不成问题,不知祝兄可愿屈就?”

    “屈就?”祝枝山早已喜出望外了,莫说他是个举人,就是殿试的进士,能外放个县令起步,那也是极难得的机会,大多数人或担任个备用的散职,或者在翰林院中养老,哪有这份机遇?

    祝枝山忙不迭连连道谢。杨凌又和他商议从家乡再运出一批玉米和甘薯粮种进京,祝枝山自然满口答应。

    杨凌知道那玉米种子目下祝家便只有这些,不过甘薯要在暖窖中培养薯藤却容易得很,准备大量培植,开春便广泛种植。

    他虽权力极大,不过地方政事目前还无权置喙,推广新粮的事在朝中会不会有人作梗阻拦,他也是心中无数。但现在多做准备总是好的。

    几人尽欢而散,送走了祝枝山,杨凌陪同雅思各两人返回护国寺,招呼那几位传教士收拾行装同去高老庄内暂住,眼看天渐冷了,几位刚刚传教兼化缘回来的传教士正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瑟瑟发抖,听了这消息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

    这些人说走就能走,除了两口袋杂粮,几床破棉被什么也没有,杨凌雇了辆大车,带着他们出了西城,到了高老庄先送他们去后山内辑事厂。

    内厂现在开办的如火如荼,黄奇胤和吴杰一个忙着内政,一个忙着开疆拓土,人员的安排、培训、物资的调配、情报搜集和整理分析、机构的设置,以及借车马行周转货物带来的大笔收入的记帐和运用,种种繁杂之事十分重要,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可能影响到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机构的正常运转。

    两位档头整日忙着处理公务,有时连家也顾不上回,相对看起来杨凌这位总当家似乎太清闲了,不过作为掌控全局的人,杨凌认为他只需要控制内厂的发展方向,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多为他们争取些方便和政策,给他们足够的施展空间就行了。如果事必躬亲,事事过问未必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所以日常事务放手让他们去做。

    杨一清随同于永去了南方,柳千户正在按着杨凌在神机营时训练羽林斥候的手段训练着新招募的一群番子,这些年轻力壮的普通农民比起那些老兵油子更好训练,忠诚度也高,如今这一批三百人也已初见成效了。

    杨凌的意见是在各地广泛发展三教九流的人做情报的搜集者,以车马行为传递途径,但是各地必须要设立情报中转机构。

    他吸取了锦衣卫外围情报系统信息传递缓慢,轻重缓急不分的弊病,在各地情报中转机构中就设立分拣、分析人员,将情报分门别类,按紧要程度上传京城,大大增加了效率。

    同时他坚持这些搜集人员以招募的普通人和临时性的线人为主,各情报中转机构另设一支短小精悍的快速反应力量,另成一套体系为保障和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柳彪训练的这些人员就是属于这些人员,也是内厂的嫡系核心成员。

    瞧见杨凌带了几个衣衫褴褛的色目人进来,柳彪带了几个人匆匆迎上前来,杨凌笑着摆手制止他施礼,看着那些已经初具军人气质的新兵发射火器。

    这些兵丁大多习过武艺,有一定的冷兵器基础,所以厂中重点训练他们对于弓弩和火铳的使用,只见这些士卒举枪平射,“砰砰砰砰”一排响,硝烟弥漫中前方几十米外树立的人形靶子有些已被打得七倒八歪。

    杨凌赞许地点了点头。柳彪见他神色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火老亚三瞧见了好奇地道:“大人,您的士兵使用的火器是不是秒嫌笨拙呢?不但装填弹药要费时费力,而且射程也不远。”

    柳彪几人闻言颇不服气,他轻蔑地看了这个黄发碧眼的番人一眼,要不是一时猜不透他和厂督的关系,定要呵斥一番了。

    杨凌听了却不禁心中一动,火枪的射速和射程问题一直是制约它发挥更大作用的瓶颈,可是杨凌却不懂火器,他曾对神机营中的火器工匠提过现代火器和子弹的一些原理,不过以那时的工艺水准和火药,显然还无法做到。

    杨凌迫于无奈,才大力发展一窝蜂的火箭发射器,这样在城市近战中他的军队也足可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了。这时听了火者亚三的话,他忽然想到,莫非这位传教士会制造更先进的火枪?

    杨凌转身笑问道:“教士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火者亚三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自己能否被大明朝廷认可,公然在大明传教几乎完全取决于眼前这个人了,是以上前一步,立刻卖力地解释起来。

    可是他的中文水平有限,说些平常的社交语言还没问题,一涉及到专业术语,有些话就语蔫不详了。火者亚三急不可耐,瞧见旁边一个番子背着一枝火铳,便向他要过来,端在手中向杨凌解说。

    那时明军使用的火铳又中火门枪,火门枪结构很简单,发射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个装入火药,椿实,再插入铁弹或铅弹,然后用烧得红热的金属丝或木炭点燃火门里的火药,从而将弹丸射出。

    这样好整以暇的发射方式自然不适合战场上千军万马混战的场面。后来就改由一人操作,不但射击间速更加缓慢,而且士兵一手持火铳,一手持引火物,根本无法瞄准。

    火者亚三说的方法是用一根可以缓慢燃烧的药捻来引燃火药,只须一个很简单的击发装置便可,改造起来并不难。

    这样士卒就可以双手握枪,准确度大为增加,而且那种加长的特制枪管可以装真更多的火药,发射的弹丸产生的旋转力,射程和射击速度为之大增。

    柳彪身边几个教授火枪的老兵大多身兼工匠职责,一听火者亚三嗑嗑绊绊说出来的方法,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

    杨凌对他口述的机械还是不大明了,不过觑见那几个军火工匠的神色,已知道火者亚三所说的法子必定可行了。

    杨凌听他说完这种火绳枪的原理,突发奇想,忍不住对火者亚三说道:“教士,如果把那火绳再改进一下呢,安装一块小小的火石,用摩擦产生的火花引燃火药,速度恐怕还要快得多吧?而且雨天也能使用了,你认为可行么?”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杨凌话一出口,不但火者亚三瞪大了一双蓝眼睛,就是那些刚刚明白了火绳枪原理的军中工匠也全身一震,立即想到了它的可行性和巨大价值。

    火者亚三象离了水的鱼儿似的嘴巴翕合了半天,才惊叫道:“我的上帝,真叫人嫉妒,上帝赐给了大人无穷的智慧,我想……我想改造这些并不难,大人的想法真的是可行的,您将拥有一支无敌的火枪队。”

    杨凌也兴奋不已,他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长长吸了口气,对柳彪吩咐道:“安排最好的住处,好好款待这几位教士,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杨凌转身又对火者亚三微笑道:“教士,请你们放心地住在这里好了,北方的游牧民族时常侵扰大明的疆土,非常希望您能帮助我的士兵制造出更好的武器,保护我们的家园和土地。作为报答,我承诺,将不遗余力地帮助您和各位教士朋友们,允许你们在大明传教,让上帝的福音传到东方最强大、最文明的国土上,我本人甚至愿意捐助你们建造一座华丽的教堂。”

    火者亚三听了差点儿没哭出来,几个传教士眼泪汪汪地望着杨凌。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初满怀热诚和豪情,带着教皇的旨意和嘱托辗转来到这异国他乡,这几年却越混越惨。宗教的狂热和穷酸的身份,使他们既不肯也没有能力漂洋过海再回到故乡,如今只需要付出这么点代价,指点一下火枪的改进,就可以得到大明实权人物的全力支持,那还有什么不肯的?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庄严神圣的教堂矗立在东方,仿佛看到了教皇大人亲手为他们披上朱红色的主教袍。

    杨凌将这几个宝贝送到最好的住处,又置茶攀谈了一阵。巴不得从这几个人中再挖出几个造船专家、航海专家,可惜其他几个除了圣经,研究的大多是化学和哲学,杨凌目前可没有让他们著书立说的打算,便转而聊起了葡萄牙的风土人情。

    杨凌对那里虽了解有限,但是对这几个传教士来说,却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两下里正聊着,忽地一个番子走进房中对柳彪低语几句,柳彪凑上前来,觑个空隙插嘴道:“大人,您府上的老管家来这里寻找您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杨凌有些惊讶,他站起身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高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见了他喜道:“老爷,您果然在这儿呢,府上来了客人,您快回去一趟吧。”

    他一直叫人守在门前等着老爷回府,后来得了家人报讯,说老爷的轿子边门不入,直接去了后山了,这才急不可耐地追了来。果然在这找到了杨凌。

    杨凌奇道:“是哪位大人?”

    高管家张了张嘴,又瞧瞧屋里众人,杨凌会意,向几位教士告罪退出了房间,高管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道:“老爷,皇上来了,到了府上有一阵了。”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忙问道:“皇上?他来了多久了?还在府上吗?”

    高管家神情有点儿古怪地道:“皇上来了快一个时辰了,听说您不在府上,他……他在中堂转了一阵儿,夫人出来陪着说了会儿话,他等得无趣就闯进后院去了,老奴又不敢拦着他。”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那时对于礼节是十分讲究的。杨家的后院儿是女眷的住处,就是高管家平素也是决不迈进一步的,外客只能在中庭相见,除非至亲密友,哪有去后堂女眷住处的道理,也难怪老管家为难着急了。

    以杨凌对这小皇帝的了解,知道他随性之至,有时玩乐起来,和刘瑾几个人嘻笑打闹在一块儿,勾肩搭背的没个皇上样儿,这些俗礼他是不会在乎的,而且目前的正德只是贪玩罢了,可不传说中那么污秽不堪的昏君,他还能对自己的妻妾有何无礼行为不成?

    不过老管家这番行为,也可见他对自己的忠心了,杨凌安慰地对高管家道:“知道了,皇上年幼,不喜拘束,不太注意这些礼节,我马上回去便是。”

    杨凌回到房中,告诉柳彪好好照顾几位教士,连吴杰和黄奇胤也顾不及去见见,就告辞出来向内厂外走。

    杨凌记忆中的正德,在民间传说中是一个英俊倜傥、和气亲民的风流皇帝,后世流传的清朝皇帝微服私访大多是从正德的故事演义而来,至于清人正史中的正德皇帝,却是一个昏庸无道、好色无行甚至有些变态的帝王。

    他现然亲身接触的朱厚照,看起来和现代大多数普通少年人差不多,在如今七八岁的孩童就多有熟习圣人学问、出口成章、礼教大成的儒学时代,这位举国瞩目的小皇帝所作所为,自然显得有些荒诞不经。

    瞧见老管家跟在一旁,神情比他还要焦急几分,杨凌不觉有点儿好笑,若是搁在现代,正德的行为就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吧?玉堂春那般娇美,朱厚照都是亲眼见过的,也不曾动过心思,难道还怕他打自己妻妾的主意么?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忽地翻了个个儿,想起自家后院还有个黛楼儿。这个女人功利心极重,又是天生妖媚,以她的风流手段要是想勾引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从这段时间两人交往相知的情形来看,她心计不凡,手段狠辣,如今小皇帝正是偏听偏信、耳根子甚软的时候,要是她见了皇帝,想要向上攀附,有意勾引的话……

    八虎若是为恶,自己还可制衡,要是成绮韵得了皇帝欢心,以这女人的手段,恐怕能迷惑得小皇帝连亲爹都不认识了。她若成了正德的枕边人,有心为恶的话,那岂不是出了一个女魔头?

    杨凌想到这儿,心中也焦灼起来,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坐轿下山了,他急忙唤过一个番子掌班,说道:“快,给我牵匹马来,我要马上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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